午夜零点三十二分,杀原蜜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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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原蜜姬对于自己还是人类时候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破碎飞散的上帝碎片——其中的巨大的一部分,进入了蜜姬的身体。被成为不快逆流的碎片由于自身的特性,造成蜜姬的人格无法接受它的存在而彻底崩溃。天使,抑或是堕天使,因果报应的化身,抑或是毁灭的化身,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蜜姬,但确实与蜜姬有着种种相似之处。
蜜姬,似乎是个令人讨厌的女孩子。
过去的蜜姬亲手写的日记、姐姐偷偷地藏了起来。现在蜜姬读着这些,感觉似乎是另一个人在看着这些日记。真是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啊,但是正因为如此,谁也没有向她伸出帮助之手,于是她就这样用恶意和自尊心将自己武装起来,是个非常柔弱的女孩子。
自己的伙伴只有姐姐一个人。依靠着姐姐,作为人类的蜜姬才活了下来。
理所当然会感到空虚,理所当然会感到寂寞,蜜姬就像在同情别人一样同情着自己。
所以,想要和某个人做好朋友。就算这次会失败,就算在与别人接触时会感到恐怖,但还是想和某人成为朋友,亲密地交往——
想要拯救杀原蜜姬的灵魂。就算是谁也不想多看一眼的,令人讨厌的女孩子,能救她的话也不是件坏事啊。
自己的“职责”,是天使。因为是天使,也许就应该去救她。
“……我……”
一片迟钝的感觉中,蜜姬像在说梦话一样呻吟着。
“变成……天使了么,姐姐……”
外表看上去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少女,带着圆圆耳朵的帽子,后面还有可爱地卷起来的尾巴装饰。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非常怕羞毫无主见的、阳光开朗的小女生。
外表非常华丽,宛如天使一般纯洁的少女——蜜姬,浑身沾满鲜血。
她周围则是一片凄惨悲怆的景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观音逆咲高中非常悲惨地被摧毁了一大半——蜜姬的周围散布着瓦砾和废墟。
物业零时的黑夜中,月光照在庞大的钢筋混凝土残骸上,向地面投射出庞大的阴影。蜜姬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挣扎着,身体的一部分好像被瓦砾压碎了。
“唔……”
蜜姬睁圆双眼喘着气,想方设法把上面压着自己的那块石板给推开。好重啊。右侧小腹已经没有了感觉,大概已经被压烂了。右脚也是这样。大概有好一阵子,连一动都不能动了。
哎呀,真糟糕,蜜姬这样想着。虽然自己作为不死之人,不会感觉到痛楚,但是有好一阵不能行动的化为真是糟糕透了。衣服也弄得一塌糊涂,真是倒霉啊。但是愤怒和苦恼的念头并没有在蜜姬的脑袋里停留很长的时间,很快就像雾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唔呣呣呣。”
她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抓着石板的手上,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啾——★”
轰隆轰隆隆,随着巨大的声响,石板令人无比惊讶地远远飞了出去。蜜姬满脸得意的表情,摆着一切搞定的胜利姿势,满足地笑着。
“听见就会慌张看见了就会笑呀~小小的身体里有好大的力气呀★我就是那个天下无敌的不快逆流呀~★”
唰的一下,蜜姬直起了满身鲜血的身子,随后低下脑袋叹了口气。
“……呜呣呣,一个人吵吵闹闹的真没劲。嗯,这是,到底怎么了?”
蜜姬脱下心爱的帽子,用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然后啪地一下戴在头上,向四周打量起来。非常惨烈的、简直就像战场一样的景象。是战斗刚刚结束不久么,周围异常寂静,反而令人产生糟糕与不安的情绪。蜜姬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发抖,于是抱紧了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
“——哇?”
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身体的四分之一被压烂的话,是不可能站起来的吧。就这样,蜜姬开始慢慢考虑现在的情况,渐渐回想起,曾经和那个金发美女战斗。而自己就在几乎什么抵抗的措施都还没有来得及做的情况下,就被打败了。战斗的最后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蜜姬从学校的大楼上坠下,然后就掉在废墟里被压坏了身体,一动也不能动的样子。
“……那会儿掉下来的时候,马上就能动弹了哪!”
帽子的尾巴垂在地上,蜜姬翘起嘴巴;满脸不高兴。她听说的那会儿,是在刚刚进入这所观音逆咲高中开始念书的一阵子,那时候她在自家的屋顶上爬,就快要到最高点的时候却掉了下来。
“……什么呀,感觉上好像碎片在渐渐缩小一样。”
蜜姬将手伸开,又握了起来,这样歪着脑袋试了好几下。随后睁开眼睛,嘟起嘴用手捂着苍白的小脸开始来回看。
“对了,姐姐呢?姐姐也被人从哪里打落下来了么~”
就像个迷路的小孩那样,如果没有姐姐在身边,蜜姬就会感到非常不安。她的一举一动中透着疑问,脸颊也失去了血色,惊慌失措而毫无目的地向旁边伸出手去。她搬开一片片瓦砾,蜜姬敬爱的亲姐姐——杀原美名又不是小虫子,当然不可能藏身在那些碎片下面。
“姐姐!”
好奇怪呀。姐姐美名绝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消失不见的。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保护着自己的,坚强的姐姐。如果听到蜜姬这样叫着她姐姐,一定会在脸上露出非常不耐烦的表情,同时伸出手来帮助自己的小妹妹的。
可是,蜜姬想起来了。在同样呼喊着美名的名字,而她却没有出现的那个时候,美名在与掘子的战斗中败北,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现在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姐姐大概是满身伤痕地倒在某个地方——。
这样想着,蜜姬的脑袋里涌出了悲伤的滋味。她的双眼溢出泪水,喉咙开始哽咽,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蜜姬的举动开始变得奇怪,不停地向周围张望,双手绞在一起。
“姐姐……姐姐。”
咚地一下,背后发出了声音。
蜜姬瞬间变了脸色,毫不警戒地转过身来。
蜜姬的胸部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
重重地,好像是被汽车猛烈地撞到了一样的感觉。蜜姬被一下子撞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着,然后四肢无法动弹,嘴里呕出了血块。
“……唔哇!”
没有疼痛的感觉。痛觉神经已经断了。但在刚才从学校大楼掉下来的时候,蜜姬就已经身负重伤,无论是骨头和内脏都已经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冲击了。对现在的她而言,必须安安静静地修养一段时间。
可是现在,蜜姬已经没有闲暇去冷静地考虑,并做出判断了。
她不停地咳嗽着,鲜血混杂在唾液中被咽了下去,一边呻吟一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蜜姬用尽全身力气支起了上身,同时看见了那个在不断接近着的异形。
“怪物……!?”
正如蜜姬所说,这的确就是怪物。存在于地狱和人世的狭缝中,那片不可能察觉到的世界中的怪物,蜜姬和美名曾数次灭杀的人类天敌。这些怪物的其中一种,如同在追杀蜜姬一样狰狞而凶猛地冲了过来。
就像甲虫一样,有着闪耀黑色光芒的甲壳和触角,尖尖的手足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躯。令人感到恶心的一节节的触角上,有着无数的眼球。它们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面前无法动弹的猎物——蜜姬的身上。
蜜姬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前方。地面传来的震动令她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连忙挣扎起来,可身体却无法动弹。
大脑中涌入奇怪的冲动,本能地想到接下来就会发生的惨剧。
被怪物踩得稀巴烂。
被踩得稀巴烂,噗哧噗哧地,然后被吃掉。
“……怎么会这样!”
心里腾起非常难受的感觉,蜜姬戴着巨大手套的双手猛然间向前方推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啊,我在找姐姐啊,别来烦我呀★”
咚的一下,蜜姬全身受到剧烈冲击。但她一动不动。面对猛冲过来的无比庞大的怪物。蜜姬那双能反射一切故意伤害的手套,由于遏止了对手巨大的冲击而变得僵硬。蜜姬用尽全身力气怒吼起来双手奋力握住了对手的触角,将上面无数的眼球捏得稀巴烂。
怪物对手——非常难以对付。这些家伙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出于捕食人类的本性才会袭击蜜姬,而作为因果报应的化身,不快逆流的能力似乎并没有发挥出太大的效果。
“唔……咕……咕咕咕。”
果然不出所料,蜜姬的手套被怪物触角上坚硬的利刺割破,她柔软的手指和手掌心都被刺伤了。鲜血从中渗出,蜜姬的脸上渗出冷汗。虽然没有疼痛的感觉,但受伤了的话还是非常麻烦啊。
咯吱咯吱咯吱,传来了非常刺耳的声音。这到底是蜜姬的身体中发出的凄惨声音,还是敌人的嚎叫声呢?不管怎么说不管是怪物外表也好还是它们的声音也号,它们
的存在本身就让人恶心。
蜜姬的脸蛋开始变得红彤彤的,像小孩子一样激动地嚷了起来:
“我,正在找姐姐啊~要认真努力地找呀★如果有敢来妨碍我的坏孩子的话——”
轰地一下,瞬间,敌人庞大的身躯升到了天上。呆呆愣愣,不停地嚎叫着的怪物,蜜姬光用腕力就把它举了起来。
歪斜着被举在半空的巨大甲虫,手脚挣扎着试图抵抗,然而这毫无意义。如果蜜姬认真起来的话,双臂的力气甚至可以将大树连根从地上拔出来呢。
“我就对着它飞起一脚,把它踢下地狱去呀~★”
没有受伤的左脚,一下子踢了上去。避开有着甲壳保护的触角和后背,蜜姬对准它暴露在外面的,比较柔软的肚子就是狠狠的一脚。
怪物发出了悲惨的吼叫,就像金属被扭曲扯断一样的声音,从它身体里迸裂出土黄色的体液,远远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已经破烂不堪的学校大楼上——身体被彻底粉碎,很快死去了。
怪物的手足和触角四下飞散,一片片地落在地上。蜜姬望着这样的情景,放下抬得高高的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成佛了吧★”
蜜姬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在战斗的余暇还要搞笑一下,她自己也扑哧一下笑起来。
“嗯嗯,小蜜姬好厉害呀。果然就是天下无敌的不快逆流呀~”
一下下地点着头,蜜姬不禁思考起来,为什么,这里会有怪物出现呢?虽然最近他们的情况好像有点儿反常,但是一般情况下,能碰到怪物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嗯,反正思考这事情也不是我的活儿啊。”
手撑在旁边的瓦砾,支撑着自己全身的重量,总算靠单脚站了起来。沾满血浆的的右脚上面,骨头和血肉混杂在一起,已经彻底烂掉了,应该有一阵子不能使用这只脚了。不快逆流的能力之一,就是吸收其他人心中的恶意,借以用来变成自己体内的力量,使肉体的伤害快速恢复。蜜姬虽然拥有这种能力,但旁边却没有恶意的人啊。
怎么办啊,现在这样子连走路也做不到,就像迷路的小孩一样只能不停地打量着周围。
黑暗——好沉重啊。昏暗中,渐渐变得不安,想哭。黏稠的寂静中,只有自己的心跳,显得特别喧闹。世界仿佛已经彻底毁灭了似的,就这样永远持续着黑夜到不了黎明——有一种原始的恐惧,和孤独感。
咕咚。
发出声音的地方令人吃惊得近,浓重的恶意开始渗过来,好像用肉眼也能看得见。
蜜姬反射性地向那里看去。
“……姐姐?”
美名站在那里。站在朦朦胧胧,被云所遮掩的月亮前面——长长的编织成三束的白色头发,和浮现出淡淡的微笑的安详的脸庞。那就是蜜姬敬爱的姐姐,在她们还是人类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变成了非人的存在,一直支持着蜜姬的心灵的血亲。
看到美名身影的时候,蜜姬终于放下了心。不过那时怎么回事呢……刚才产生的那种厌恶的感觉。蜜姬的心里有点在意,她的大脑转了转,好像是在考虑着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做一样。
心脏的跳动——果然开始平静下来。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蜜姬以为先前是因为不安的心情而导致的错觉,于是就故意装出滑稽的样子将手插在腰上,挺起胸说道:
“太好啦,我还在担心呢。真是的,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到处跑呀★”
“……”
看着不知为何沉默不语的美名,蜜姬笑嘻嘻地问道:
“怎么了?战斗好像已经结束了呢,但是还要去找掘掘和肉肉呀~。还有刚才出现的怪物那样的东西啊。有可能开始增加了呢,要去镇上看看情况,不然的话——”
美名伸出手,贯穿了蜜姬小小的胸膛。
“……、咦?”
完全不能理解。完全不明白。一点也没有反应。大脑里一片空白。
鲜血喷溅了出来。红红的,红红的,生命的源泉,喷上了衣服,也溅上了脸。这是自己的血。略带一点温度而有点铁锈味儿的,红色的液体。眼中的一切开始被这深红色所覆盖,而在这红色的后面,蜜姬看见美名在淡淡地微笑着。
不。一定是有哪个地方搞错了。
这种讨厌的笑容。
“是……谁?”
蜜姬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将自己心脏刺穿的美名的手腕。但即使这样心里也明白这是徒劳无用的,挣扎着,蜜姬的嘴角渗出了鲜血,随后垂下了头。
咦?
咦……?
“不快逆流。”
从来没有听过的,令人不禁打起冷战的冷酷声音,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呀,想要活到最终决战的话,还是太嫩了点哦!”
唰地一下,将手腕从她的体内抽出。蜜姬的胸口处,鲜血以恐怖的势头猛烈地喷了出来。蜜姬再也忍不住,双膝软倒,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咦……?
“就在这里把你杀掉吧,至少也要感谢我一下吧。”
嘿嘿地冷笑着,转过身来的人,并不是美名。她的轮廓开始模糊起来。渐渐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肉体变化,是最弱。
“……为什么?”
蜜姬真的无法理解。莫非,刚才就是这个家伙,变成了蜜姬最喜欢的姐姐的样子,在蜜姬安心下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用手刺穿了她的胸膛。为什么她可以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情?完全搞不懂啊。明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的,但是头却好痛啊。视线平野变得模糊起来。
全身都在颤抖。
随着血液的流出,生命也一点点地消失。感觉到对方心中充溢着的凶残意念,蜜姬呻吟着:
“为什么……要做这么残酷的事情?”
脑海中,浮现出了最重要的人的脸庞。美名、龙惠、御贵,掘子,咔叽哩。还有,在学校和镇子上遇到的人们的面容,一一在脑海中涌现。还不够啊,还没有和谁好好地相处过哪。还想和谁好好说说话啊。还想和她们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啊。
“为什么啊?”
凶手转过身去,随后这个家伙的外表变成了蜜姬的模样。带着圆圆耳朵的帽子,后面还有可爱地卷起来的尾巴装饰。莫非——蜜姬意识到,莫非这家伙,变成自己的样子,想要把其他的伙伴……。
为什么她可以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情?
“哎呀。总是不停地说着这些幼稚的话哪……你还真的是天使啊。”
嘿嘿地,非常愉快地冷笑着,变成了蜜姬的模样离去。蜜姬软软地倒在地上,心里依然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身影,低声嘟哝道:
“恶魔……”
体内寄宿着被称为不快逆流的巨大碎片,每天几乎都沐浴在全世界充溢的恶意中的蜜姬,就算这样也依然爱着这个世界,爱着这世界上的人。人类从亚当和夏娃的时代开始就背负着沉重的原罪,或许从那时起就互相伤害,相互带来痛苦。
但是不管到什么时候,人类都不会放弃对他人的爱意。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肯定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就已经毁灭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他们内心深处都不会残留着恶意的,蜜姬一直是这么想的。
这么坚信着。……坚信着。但是,现在,蜜姬被她杀死了,就像处理不再需要的破书一样,真是——太奇怪了。简直就像是怪物一样,整个身体和心灵都被恶意彻底地控制着——。
啊啊。
已经不能动弹了。呻吟的声音从耳边轻轻掠过,意识也简介爱你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就结束了么?就在这里死去了?其实也没什么,认真说起来的话,在那个让人讨厌的研究所里,蜜姬应该已经死过一次了。后来还是多亏了单人房的能力奇迹般地活了回来,又可以吃巧克力圣代,又可以到处去玩,没有什么号后悔的——已经非常努力地活过了。
只是,有点寂寞。
死亡的话,非常非常寂寞。真遗憾哪。好焦躁,好难过啊。
这一定是,经历过幸福的人生的证明吧。明明是谁都不喜欢的、令人讨厌的女孩子蜜姬,不但活过了,还带着各种各样快乐的记忆死去。这就是幸福吧,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如果可以的话,哪怕只有一小会儿,想再和大家一起玩。想要照顾从来不会做家务的美名,还想等着看御贵和龙惠的婚礼,而自己,也想……谈个恋爱什么的。
脸颊有眼泪滑下。啊啊,好寂寞。
“……为什么会哭泣呢,我?”
胸口流出的血液,和眼中流出的泪水混杂在一起,就这样静静地沉浸在其中——这里就是蜜姬的生命迎来终结的地方了吧。对世界来说,应该是继破局之碎片,也就是布蕾柯瑟的心脏被挖掘奉献出来之后,产生的第二个活祭品;而对那为数不多的某几个人而言——是与可爱少女的永远分别。
“应该是——挺快乐的吧?”
杀原蜜姬,死亡。
◆
校舍放射出耀眼光芒,曾在那里悠然地微笑着的铃音渐渐消失。那纯白的光芒仿佛将深夜的世界侵染透彻,而眼球掘子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这数次的闪光,曾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错觉,但恍惚中好像看见这光芒吞没了铃音的身影,就此消失。
天空中不满浮云,月亮和群星几乎全被遮掩起来。但就是这样,眼中所看见的被破坏的校舍,以及周围残留的废墟,依然清清楚楚。
“……”
掘子的脚下遍布血迹。自己吃剩下的泪歌的身体和内脏的残片,散落在四周。然而,她依然奇迹般地活着。泪歌的身体已经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只能颤抖着发出阵阵呻吟。这是当然的,因为她的身体已差不多被掘子撕咬掉一大半了。
看着全身只剩下骨架,头部和双脚的泪歌——掘子无动于衷。散落在周围的血肉和骨头是刚刚从人体上撕扯下来的,虽然自己咬嚼着这些,却也不敢直视。地面上侵染的大量血液,散发出让人欲呕的浓烈腥臭味,令人昏厥。
随即,掘子从背部生出血色红翼的怪物姿态,变回了普通的人类。但身上的血迹却没有因此而消失,依然全身被红色覆盖。嘴角的鲜血点点滴落,原本雪白的肌肤也被弄脏。
掘子像狗一样用力晃动着头,散去身上的湿气。血迹也马上变干,变成深红色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噗地一声,将塞在牙缝里的,泪歌的毛发吐了出来,真是恶心。
“……还活着么,泪歌?”
听见传来的声音之后,她的身体震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残留着意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掘子,呆呆地望着远处发光的学校大楼。在刚刚结束了激烈的战斗之后,大脑似乎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就像喝了酒一样。情绪非常兴奋,但胸口却十分恶心,感到一阵恶寒。
“你知道为什么学校会发光么?”
铃音在那里。掘子极力向那里望去,虽然太过昏暗,但应该不会看错。那确实是铃音。现在马上就想跑到她身边,紧紧地抱住她。然而,校舍的异常情况令人十分怀疑,不应当盲目地冲过去——虽然心里对铃音的平安无事依然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
泪歌没有回答,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方面是没有那种力气,另一方面,她的声带——喉咙中的筋肉已经被掘子撕咬一空。
是啊,是被自己吃掉了啊。把这个怪物一样的女人给——不,自己才是怪物。虽然一直抱有错觉地生活着,但已经无法再回头了。谁都不会再把掘子当做人类了。
自己是吃人的怪物。
是的,怪物。没有资格去爱护别人的野兽——可是,想要去帮助铃音的这份心情,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如果是铃音的话,或许会抱紧怪物一样的自己。虽然这样甜蜜的感情会让自己迷惑,但现在对脆弱的掘子而言,如果不依靠它的话,或许自己就连站立也无法办到了。
铃音,铃音,想看见你。
那柔软的呻吟,那亲切的笑颜,那温暖的手心,掘子想要感受这一切。
好寂寞。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到寂寞。
“铃音……”
将视线从默不作声的泪歌身上移开,掘子慢慢地向学校走去。不知道什么原因那里发着光,而且,不能就这样把铃音抛下不管。
周围一片昏暗,只有校舍那里发着光,还有那些拥有红色眼睛的虫令人厌恶地在附近张望着。就像是一副故意歪曲描绘的微妙的风景画,令人心中感到寒冷的,充满不安的世界。
“……”
突然掘子停下了走向学校的脚步,向泪歌望去。那种感情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许并不是同情心——怀着那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她问道:
“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
血液,皮肉,内脏,甚至是生命都已经丧失殆尽,处于那种发狂都不会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状态,可她只是歪着头。就像胎儿在蠕动一样,轻轻地颤抖着——仿佛是被什么彻底击倒,毫无还手之力。掘子也领会了似地点点头。
“是啊。阿掘我也不想死啊。”
宛如虫一般的,红色的眼瞳中,浮现出的只是无尽的哀愁。
“……为什么呢,泪歌?”
远远地呼唤着泪歌的名字,掘子向前走去,寻找蜜姬和美名。泪歌的身影,渐渐地从掘子的视线中消失。
◆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死亡好可怕。比什么东西都要可怕啊。自己彻底消失,在世界上不再存在,这样真是太可怕了。现在所看见的一切,所感觉到的一切,所思考的一切——全部都,彻彻底底地完全消失了。
只是想象着,就忍不住因为害怕而发狂。
泪歌——贤木Joker只是对着死的终结,感到胆怯罢了。确实,消失的时刻在一点点地接近。为什么会这么可怕呢?掘子也曾问为什么,但Joker也完全不明白啊。
真实完全没有乐趣的人生啊。只是从恐怖之中逃脱,漫无目的,无所事事,过着平淡无聊的人生。
“……”
各种各样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就像走马灯一样——自己的生命也差不多要走到尽头了,Joker想着。
看见了,看见了。那脏脏的贫民窟的小巷里,母亲丑陋的睡姿,根本不存在上帝的空荡荡的教会,近处在不断倾吐着烦恼的老婆婆,圣经。在空无一物的教会遗迹上站着的自己——以及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的贤木愿凤。为了提出那些不可思议的问题而造访Joker的教会的,非常讨厌的男人。
究竟是为什么呢,现在也一点搞不懂,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会做出那样的行动。是自暴自弃么……Joker,紧紧地抓住了那个男人伸出的手。由于厌恶着自己那个整日与男人沉浸在欢淫游戏中的、无情的母亲,所以对男人也是敬而远之。这次,是第一次触碰异性的手心。
愿凤。手心如火一般温热的男人。
对于一直静静地生活着的Joker而言,他是个完全无法理解的,有着令人无法捉摸的热情的男人,爱之类的情感——根本没有,是的,对于爱之类的情感,一点也不明白。对于愿凤,是非常非常地讨厌,一点也没有共同话题,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完全不一致,只要一见面就会吵起架来。他既傲慢,头脑也不清楚,却对一些奇怪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敏锐度,乐于揭开别人的疮疤。曾经无数次下定决心不再见他而诀别,在那时候,真的是从心底里觉得,就算不见他也没有关系。
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依然在他身旁。对于远远地逃走的Joker——他傲慢地利用自己巨大的财力和全力,派出手下去寻找她,并将她带回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狡猾的完全不知所云的男人。为什么对于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却如此执着,一直到最后Joker也没有弄明白。他一次也没有说过“Joker我爱你”之类的话语,不论与他多少次倾诉着爱的话语,多少次接吻,多少次肉体相拥在一起,Joker也从未想过,他会爱着自己。
只是一个和自己同样的,需要别人的人罢了——也许就是这样。
比起世界上的其他人,得到了更多的恩惠,可依然像自己一样抱有相同恐惧的他,其实是比任何人都要容易感到寂寞的家伙,说着那些愚蠢的话只是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就是这样幼稚的孩子。一无所知地畏惧着上帝所不在的世界,不论何时何地都渴望着来自于他人的温暖,和Joker是一样的。
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么?虽然寂寞,也不知道如何令寂寞消失的方法么?
一样的,自己也一样。愿凤。和自己是一样的——事到如今,即使意识到这一点,也已经太迟了。
愿凤,有没有因为与自己的相遇而后悔呢?对巨大碎片一无所知之时,被它所附体的自己,由于和那个自己、和Joker产生了关系,那个男人的确加速了自己的死亡。如果没有追求永生的话,会活得更加幸福吧,也许。
回想起在教会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在稍稍明白了上帝是不存在的这一点的时候,自己依然日夜祈祷。而那个愚蠢的男人,竟然对自己说出了“我要成为上帝”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虽然那个男人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成为上帝,但在一瞬间——哪怕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难道Joker的心就没有发生过剧烈的动摇么?
就像小孩子一样,在感到寂寞的时候相互依偎着取暖。那种温暖——格外地火热,就此记住了他的体温。闭上双眼,共同分享着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愿凤绝不会触碰Joker之外的其他人。其实只要他愿意的话,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都能到手,但他大概讨厌这样吧。其他人很可怕。知道啦,知道啦,愿凤。
为什么,只有在将死之时,才想起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呢?为什么在失去生命的时候,才察觉到那东西是无可替代的
呢?为什么那些幸福的时间,总是在刚刚察觉的时候就已经统统流逝了呢?
愿凤。
应该非常非常讨厌的,令人憎恶的男人。可是,愚龙,龙惠,在生出他们的时候——自己不知为什么,好像笑了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人类那样,和那个家伙一起笑了起来。
那就是幸福么?
那就是——Joker所要的温暖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都已经到了现在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才察觉到这一点?
愿凤。愚龙。龙惠。
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能令他们静静生活着的未来呢?
好伤心啊。好可怕……好寂寞。好伤心。好伤心。
“……?”
突然,察觉到了。
身边有谁站在那里。
矮小的人影。看见那特别的影子之后马上就明白了。刚才离去的,眼球掘子的同伴——不快逆流的杀原蜜姬。她的背后是闪耀着光芒的学校,而蜜姬本人却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这里。
为什么她还活着?是要来给自己最后一击么?
胸口仿佛要吐血出来,喉咙里声带的残骸动了起来。虽然发出的尖锐声音完全听不懂,但在这时——已经无所谓了。
“……你,要干什么?”
就在Joker艰难地吐出问题之后,蜜姬嘻嘻地笑了起来,随即吐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手轻抚着脸,好像在哪里见过的,美丽而夹杂着恶毒的女人的面容。
容貌的变化?不——正确的说,是肉体的变化。
这个蜜姬是假冒的,是某个人变成了她的模样。
做出这种恶趣味的模仿动作的家伙——
“最弱。”
“哟,Joker。”
冷冷地,那个欺骗者最弱的真正面目——谁也没有见过的女子的面容,好像非常无聊的样子,双手抱着后脑勺。
“我呀,本来应该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哦。”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见过,令人非常怀念的声音,Joker睁开了眼睛。莫非,莫非是。有时相互协作,但最后却变得相互敌对,彼此残杀的最弱——莫非她是?
“……穆?”
Joker眼前闪现出的最初画面,充满着死亡和背叛的贫民窟的小巷中,眼中燃烧着巨大野心的,友好相处的少女。穆。曾经宣告着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穆仿佛没有听见Joker声音一样,轻轻地伸展开双手。
“来吧,世纪超级天才魔术师——穆·兰波登场!”
她冷淡无情地说着,头低了下来。随后似乎非常生气地,不停地踱起脚来,鼻子上也因为愤怒而露出了皱褶。
“竟然不知道?穆·兰波?……是不知道啊,哼,终究只是被大量消费的娱乐产品的其中之一罢了?啊啊真是令人恼火,要气疯了。要再多多称赞我啊,只看着我一个人啊,只喜欢我一个人啊,只崇拜我一个人就行了啊,所有的人所有的人所有的人……”
突然,那美丽的脸上,露出了被火烧伤似的,正在渐渐溃烂的严重疤痕,长出巨大水泡,马上就会溃烂的脓包——看见之后就会感到非常恐怖,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
“喂,Joker,我漂亮么?”
看着她正在渐渐消解崩溃、似乎骨头都会露出的脸,Joker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原来穆有着一副美丽的容颜,而正因此,现在这幅异样的女鬼一般的相貌,更令人惊恐。
“喂,喂,不说的话也没关系啊。我知道啦……我知道了啊?不可能还是那么漂亮对么?可是,为什么一旦美丽不再就让卷着铺盖卷儿走人呢?这些无聊的蠢货——根本没有发现真正的价值所在,只是贪婪地迫不及待地追去着那些崭新的事物……愚蠢的民众,愚蠢的世界,愚蠢的上帝,愚蠢的命运,但是你放心吧——Joker——我会把那些东西,全部破坏,改变给你看的!”
嘿嘿嘿地,她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散发出恶魔一般的恐怖气息。穆陶醉于其中,伸开双臂大声叫道:
“我就是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上帝啊!和现在这个缺乏才能的上帝不同,我要成为最高的上帝。要让世界变得非常了不起!美丽的,公平的,祥和的,肯定是最棒的世界。我会坐到的。会做给你看的……我,就是我啊!”
“穆……”
Joker对于她所说的话,完全无法理解。可是,还是感到了一丝悲伤。肯定很久以前,在Joker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还是和她关系非常要好的时候,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肯定是非常严重的。
她和愿凤一样。而且也许,和Joker也是一样的。想要变得伟大,想要变得强大,想要变得了不起——就这样寻求着na毫无价值的东西,而让近在咫尺的,非常重要的事物与自己擦肩而过。
那样的话,真悲哀啊。
Joker随即抛弃了一切虚伪的掩饰,变回了那个在贫民窟小巷中的女孩,抬头望着自己的老朋友。幼小的时候,在路边上相互挨着坐下,一起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望着天空说着将来的梦想——那时的朋友,亲人。
“如果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话,那个时候——你想干什么呢?”
悟到了一切真理,也得到了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和宝藏,变得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伟大,然后会坐下些什么呢?只有站在那里知道最后吧,一定是这样。即使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许还是不能满足啊。
而比起那种东西。
只要被自己喜欢的人抱着,哪怕只有一瞬,那也不是令人感到高兴的么?变得更幸福变得更幸福,一直这样追求下去的话,是没有界限的。到达了顶点之后,接下来的就只有跌落下来了吧。就像地狱里的西绪福斯(希腊神话中最狡猾的人类。死后在冥土受罚,永远推巨石上山,但将及山顶巨石又复落下。)一样,陷入永无止境的苦难。
大概就是这样吧。虽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但是对Joker来说,比起这样将时间浪费在追求永恒的生命上,在以母亲的身份与儿子交谈,随后分离的那一瞬间,要来得更为痛苦。
确实,与即将死去的自己不同,穆还有许多需要不断去做的事情。但如果只是独自一个人望着高高的目标努力,身边谁也没有的话,那样离幸福还是非常遥远。
“Joker!”
穆有所感叹地摇着头,头发呆似地转向一边。
“你呀,从很久以前就很缺乏上进心哦。莫非你也是……和那群下贱地挤在一起寻求着无聊的消遣的蠢货,一样的么?”
即使下贱。
即使被某人嘲讽也好,被人鄙视的,廉价而平凡的幸福也好。
Joker,依然想要得到那些。
“穆……”
爱哭鬼Joker,在那个依然完好的眼睛里泛出了泪光。因为觉得害羞,或是是觉得不堪,所以一直掩饰着自己真正的情感。
可是。
“很寂寞么?只是,想要得到他人的认同对么?”
这短短的一句话,竟然像炸弹一样引发了距离震动。
“别装得好像自己什么都明白一样啊!”
穆怒不可遏地伸出手指,向Joker全身刺去。虽然是被掘子撕咬地稀巴烂的残破肉体,但穆依然毫不容情地刺入,像雨点般一下下贯穿她的身体。就这样,将仅余一口气的Joker的生命再度重创,将她推向最后的毁灭。
“……我,可是要成为上帝的女人啊!”
就这样,小时候的伙伴——穆,像是有所依赖一样,从嘴中吐出这样的话语:
“再见啦,Joker。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哦。——死去的话,就一定会生活在永恒的寂静中了啊。”
当听见穆最后的话语时,Joker的生命已经彻底完结了。
“……”
面对已经一动不动的Joker的尸体,穆满脸恶心欲呕的神情,久久地看着。
◆
布蕾柯瑟·亨泽尔芒因为作了个令人害怕的梦而惊醒,发觉周围已经是一片白雪的世界。
“哇,这是土洋结合么?!”
“你在说什么梦话啊,布雷子!”
先是吃惊,接着放下心来的神情,对着那熟悉的,无所顾忌的声音抬起头来。面前是有着小狗一般清澈眼神的红发少年——肉山咔叽哩,他找到了这里。
两个人靠得非常非常近。
应该说是紧紧挨着……还是说紧紧地抱在一起?
布蕾柯瑟有点困惑,脑袋里充满了疑问,她歪下了头。
“啊,那个。”
对着少年微微泛红,略显惊讶的脸庞,她像姐姐似地问道:
“怎么了,咔叽哩,那个,抱我抱得这么紧……哎呀呀?!”
因为对这里的环境没有印象,所以她不再说话,开始不由自主地像四下里打量起来。
这里是——嗯,似乎是,学校的走廊吧?闪着光的油毡布地
板旁边,是布满了窗户的墙壁。这虽然与布蕾柯瑟的故乡有点不太一样,但因为在电视什么的看见过所以知道。可为什么——自己会睡在这里呢?
而且,眼前的走廊也非常奇怪。
“……?”
难怪会误以为是白雪的世界,学校的大楼里充满刺眼的纯白色光芒。这是怎么了?瓦砾和尘土呼噜呼噜地飞散在空中,窗外明明一片漆黑,却不知为什么只有学校大楼是这样地光芒闪耀,令人眼睛也难以睁开。
布蕾柯瑟躺在咔叽哩怀中,被他紧紧地抱着。他们的所在是学校的三楼,好像大楼倾斜得很厉害的饿样子。玻璃窗几乎被全部打破,而身旁的走廊也有多处崩塌掉落。
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到有非常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而布蕾柯瑟也是理所当然地一点也不记得。虽然曾竭力思索脑海中的记忆,却只能想起和咔叽哩一起去卡拉OK唱歌,然后出现了很多很多坦克……随后的记忆就像一下子断裂了似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那——个”
“布雷子,你的身体不要紧么?有没有哪里感到痛啊?”
咦,咔叽哩突然变得非常温柔起来。
布蕾柯瑟还是歪着头,一下下地深呼吸。站起来的时候,腕部的关节发出了噼啪的响声。
“也没什么,身体也没什么不太舒服的地方啊。现在我的精力非常旺盛。”
“是么。太好了……”
哎呀哎呀,咔叽哩果然非常奇怪地变得高兴起来。真是搞不懂啊。试着摸了摸他的头,却不像以前一样对她奋力抵抗,咔叽哩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咔叽哩俯下身子低声说道,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虽然让人复生是第一次,但是我好像完成得非常不错呢。”
“哈?刚才你说什么了咔叽哩?”
布蕾柯瑟被校舍的炫目光芒晃得眯起了眼睛,对着咔叽哩问道。他突然在布蕾柯瑟的背后踢了一脚。
“没什么啦。布雷子,全都是布雷子这个混蛋……害我担心。你这家伙,不要再离开我了啊。真是的……”
“好痛好痛好痛,干嘛踢我啊咔叽哩。这可是家庭内部暴力哇。受到同居在一起的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爱人的暴力……!我真是太可怜了!”
就这样吵来吵去,和往常一样地互相来来回回,真是平和安详啊。
不过有点像做梦一样的感觉,身体轻飘飘地。
“哎……呀,哦。”
突然,咔叽哩就像眼睛被强光眩了的样子,身体趔趄一下……他双脚用力站定,然后握着布蕾柯瑟的手向前走去。一时间布蕾柯瑟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跌跌撞撞地被拉着向前走,眼前是看上去非常残破的走廊。这里是三楼。布蕾柯瑟还是个非常不擅长运动的一般人,而且她的情况非常不好,头也晕乎乎的。
“啊,啊,那个,咔叽哩!”
“又怎么了。你没事的话就行了啊。快点跟我一起就逃走哇——布雷子。这幢教室大楼已经快支撑不住了……真是的,别再迷迷糊糊,那么悠闲的样子啦!”
迷迷糊糊,那么悠闲的样子?
那是——什么说法啊。
布蕾柯瑟一边想着,一边被身体同样矮小而力气却大得多的咔叽哩拉着向前走去。布蕾柯瑟就像被紧紧绑在地狱底层一样,完全身不由己。突然面前的走廊又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其中暴露出断损的钢筋。从这里跳下去自杀的话,高度倒也正好,而洞的大小也非常合适。当然布蕾柯瑟的背后是没有翅膀也没有喷气火箭的,如果朝着那里走,脚步踩到外面掉下去的话……。
望着咔叽哩那极其严肃认真的表情,布蕾柯瑟不得不放弃了这一打算,向着其他地方望去。学校的大楼几乎已经被破坏掉一大半了,两个人所前进的方向上,除了星空和大地,只有堆满瓦砾的废墟的小山。高度令人目眩,掉下去的话一定会很痛会摔得很惨,甚至会死。
“咔叽哩?那个,在希腊神话里呀,有一个用蜡和羽毛做的翅膀飞在天上的,叫代达罗斯(希腊神话中的艺术家,建筑师和雕刻家。曾用羽毛和蜡制作成的羽翼从克里特岛飞到西西里。)的人——”
“少啰嗦,要跳了。”
布蕾柯瑟在咔叽哩说出这句话时,脸色顿时变得无比苍白。咔叽哩抓住她的手用力瞪住楼板跳了起来。而被拉着的布蕾柯瑟也一起飞到天空中。紧接着两人就遵从牛顿的苹果法则,向地面落下。
外面的世界寒冷而有着别样的飘浮感,深夜中的昏暗令人感到压抑,丝毫没有亮光。可是,有着爆炸一样强烈的光芒照着学校大楼,可以看见周围弯弯曲曲的蜿蜒田间小路,以及像玩具一样的缩小了的商店街的屋顶。
好有趣啊——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地面的吸引而迅速地向下坠去。布蕾柯瑟死命地紧紧抓住咔叽哩,睁大了眼睛惊恐地尖叫着。
“哇,哇哇,掉下去啦!掉下去啦!被比自己年轻的情人强逼着一起自杀啦!天国的爸爸妈妈对不起啦!”
“闭嘴!如果想要早点脱身的话,只有这么办了!”
脸颊呼呼地掠过的风声,哔哔作响的衣衫,景物不断往上攀升。布蕾柯瑟这才像思考着别人的事情一样意识到,原来自己正在掉下去啊——虽然,咔叽哩像平时一样拿出了头部尖锐的十字架,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手腕。
血雾飘散出来,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
布蕾柯瑟已经彻底迷糊了,陷入混乱之中用哭泣的声音大声叫喊着。而另一个家伙——咔叽哩显得非常不耐烦地满脸愠怒,低声说道:
“……布雷子!”
“哈?!啊啊啊,咔叽哩!”
就在马上就要重重地撞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咔叽哩全力抱紧自己的温暖,可眼前也浮现出最糟糕的未来,想象着下坠摔死之后的结局——。
为什么会这样。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偶然间所捡到的,一直赖着自己呆在自己身边,想象着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亲人的,这个红头发的同居者,不知为何脸上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双手依然紧紧地抱着布蕾柯瑟。
“……不要,不要再一个人到其他地方去了。”
听见这样的话语,布蕾柯瑟的心中不禁有一丝喜悦。是啊,一直没有其他人陪伴,他就像呆在独自一人的房间里一样,处于整个世界的边缘角落,只能一个人抱着膝盖孤零零地坐着。而自己,想要陪伴在被整个世界隔离、遗忘的他的身边。
“寂寞”肯定是一种疾病,就算是作为不死的人,有着何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他来说,一定也是因为孤独一人而痛苦。
痛苦的样子真可怜。咔叽哩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他是个被放在没有玩具的单人房里,谁都触摸不到的、被彻底遗忘的孩子啊。
“好呀。”
布蕾柯瑟微笑了起来。
是啊,所以,至少自己会抱紧他。会给他很多玩具,会跟他东拉西扯地说话,会尽全力让他开心起来。这样做的话,自己的寂寞也一定会消失吧。大家都会变得幸福,变得很开心。
“你的单人房……请让我一直来打扰哦!”
一边说着一边接近地面,地面上散乱着刚才咔叽哩流出的鲜血。黑洞洞的校园看上去就像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大怪兽一样。
啊,这样着地的话自己的双脚一定会变得粉碎的啊,布蕾柯瑟悲观地嚎啕起来:
“不不不不要紧的!我的前世是鸟啊,所以不要紧的!在天空中歌唱,恋爱的飞鸟啊!啊,不是吧!和前世好像没什么关系啊!现在的我就因为没有翅膀,就这样死了么!?”
正在大脑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重重地撞在了地面上。学校里干燥的地面上,看上去坚固而平整的表面——四处散落着尖锐的瓦砾和钢筋,就像遍布着陷阱的地狱一样的地方,瞬间,让人感觉到将闪现出血色的红光。
“……咦?!”
随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叫声。
就像蹦床一样,咔叽哩和布蕾柯瑟在柔软的地面上弹跳着滚来滚去,一点也不疼啊。强烈的冲击被消除,感觉到的只是温柔的软软的触觉。
“咦?咦?咦?”
布蕾柯瑟骨碌碌地转着眼睛,慌张地爬起来抚摸着有异样触感的地面。软乎乎的,柔噗噗的,松趴趴的,就像……。
“这个……这个啊,简直就像草莓棉花糖一样的触感哇!软软的感觉真舒服!”
“别就知道软软的!”
咔叽哩的脸上露出讨厌的神色嘟哝着,看着将脸颊贴在地上的布蕾柯瑟叹了一口气。
“那个,我还没有和你说过,这就是我的能力——创造并改变世界上的物质和他们的概念。现在——我就是试着把学校里的土地都变得软乎乎的……嗯,看来总算是顺利地让我们弹跳起来了。”
适当地做了说明,突然,咔叽哩剧烈地摇晃起来。
“——咔叽哩?”
惊讶的布蕾柯
瑟马上站起来扶住了咔叽哩的身体。面无血色的他好像马上就要倒下的样子。
在很久以前,曾经听说过咔叽哩的能力会令他丧命的传闻——布蕾柯瑟不知道在自己昏睡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咔叽哩已经是极限了,可能是他使用能力过度了。
这个样子下去的话——咔叽哩会死么?
布蕾柯瑟变得非常不安,把手放在已经昏迷的他的额头,探着他的体温——虽然这样的举动并没什么意义。
“咔叽哩,咔叽哩你不要紧么?”
“……嗯,还行。还有啊,与其担心我的话,还不如更担心你自己。”
咔叽哩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他认真地对着布蕾柯瑟说道:
“寄宿在你身体里的巨大碎片——破局,已经不在了。就好像是心脏被谁夺走了一样,现在的你完全就是个普通人……死的时候可是会真的死去啊。”
“被夺走了?心脏?”
话语有些颤抖,是因为在担心,用手捂住胸口,感觉到了噗通噗通跳动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布蕾柯瑟歪着脑袋,脸上写满困惑。而咔叽哩又拉起她的手开始跑起来。
被巨大的力量所牵拉,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心中则是毫无头绪,一片混乱。
运动白痴的布蕾柯瑟被拉得几乎要跌倒,慌张地像咔叽哩抗议道:
“哇——咔叽哩,干嘛这么急啊,到哪里去?刚才你不是使用了能力了么?如果不休息一下的话……而且,我还有点担心掘子他们,要去找……”
“没那个时间了!”
咔叽哩大喝一声,好像很痛苦,很着急的样子——像在害怕着什么一样,从学校远远地逃离开来。他的脚步变得踉跄,像马上就要倒下一样,布蕾柯瑟忍不住上前扶住了他。
咔叽哩那像动物一样纯洁而无垢、仿佛像真实之镜一般映照出一切的双瞳——为什么此时完全没有望着前进的方向,只是凝视着学校大楼中散发出的光芒。
“是最恶,是最恶啊——他在生气,非常恼火的样子!”
咔叽哩到底看见了什么,或者说到底知道了什么,布蕾柯瑟一点也不明白。她知道的只是卡立即非常非常害怕,这让布蕾柯瑟的本能被激发,开始变得非常警觉。
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爆发了。
或者说,即将终结。
明白了。明白了。在全世界生存着的一切的存在,就像布蕾柯瑟一样,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即将终结。
“上帝!”
非常强烈,非常深地感受到了那宛如冰霜寒气一般的恐怖,咔叽哩开始大声吼叫起来。呼喊着上帝的名字。而布蕾柯瑟——则是一无所知,一点也搞不懂。她不知为何,循着这声音和咔叽哩的视线,又转向学校大楼。
“别开玩笑了,在胡说些什么啊。如果这是世界的真实的话,如果你就是上帝的话,那我们究竟是什么!该死的畜生!”
咔叽哩绝望地转过身体,满脸严酷地——伸出手指对着那闪烁美丽光芒的学校。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竟然是——上帝呢!”
咔叽哩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周围则是一片寂静的——夜晚的道路。没有月光,没有行星,路灯也熄灭了,仿佛是消失于渐渐走向死亡的,充满欺骗的昏暗世界,只能一边看着发光的校舍,一边向前走去。
“……啊!”
瞬间,布蕾柯瑟看到了。
她以为她看到了。
发着光的学校大楼,连外形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在其中意见依然完好没有损毁的教室里——开启着的窗户后面。
有着白色的,发出令周围一切黯然失色的耀眼光芒的,美丽的人影。
“——”
随后,那个人开始说话。布蕾柯瑟也确实听得很清楚。那个人满脸悲伤的神情,话音就像在回应着咔叽哩的怒吼——。
◆
“对不起,我是上帝。”
宇佐川铃音低声说道,叹着气将视线从校园中移开。一切光芒的中心,连周围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也消失不见,整个空间中充溢着纯粹的白色光芒。唯一残留的——不,是铃音所希望留存的,与外界相联系的窗户,如果移开视线的话也会消失在白光中。这是真正的完完全全的,没有一点杂色的纯白。
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白色,与任何东西都不相似。谁也无法想象的,宛如死亡之后的虚无般的白色,铃音在其中紧紧地抱住自己,颤抖着。好可怕,这里好可怕。毫无变化,什么也没有,永恒的安宁世界。如果自己也在这里消失的话,那之后才是真正的虚无。
死亡么?这就是死亡么,突然开始这么想。
好像曾体验过类似的感觉,毫无二致十分相似。自己处于死亡的状态,在生与死的狭窄空间中飘浮着,随后就是自己被这片白色吞没而消失,完全消失在死的空间中。
曾有过那种感觉。当然只是想象。
当铃音醒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学校的校服,头发上绑着喜爱的头绳,简直就像马上要去上学一样的打扮。刚才还弥漫着的浓厚的血腥味也消失不见,完全没有气味,也没有声音,非常怪异的情景。
这是,宇佐川铃音渐渐想通了大致的情况,推测并理解了。虽然头脑中还残留着部分顽固的自我意识,依然执迷地拒绝自己的推测,但彻底认同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终于——想起来了。那些想要遗忘的东西。那些不用思考也无所谓的东西,现在却明白了。为什么,为什么,铃音思考着。即使单人房没有追问,铃音也比任何人都无法认同这一点。
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
“……”
质问着虚无,毫无回应。这其中的寒意,就是那所谓的顽固的真理吧。因为是唯一存在的真实,所以无可动摇。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残酷而毫无人性,凶残冷酷。
并不想明白什么真理,一直都想忘记这些,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可是,似乎要完结了。世界已经觉醒了。
怪物们正在渐渐接近。毁灭,和令人感到绝望的永恒,这就是最后的审判。
“……”
铃音注意到,自己的脚下出现了非常漂亮的东西。玻璃的——透明棺椁。反射着光芒的华丽器物,将死者封闭其中的玻璃棺,铺满了散发着浓郁花香的玫瑰。
铃音身着校服,久久地望着这个棺椁。
终于到了,铃音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低语道:
“……是啊。”
随后,上帝再次看见了,那个逃避现实的梦境。
“是梦啊,这样的梦,是骗人的。我已经见过这样奇怪的梦了。只要醒来的话,就又可以和掘子一起去学校,上老师的课,然后……然后。”
她睡入棺椁中,双手交叉闭上了眼睛,非常安详的样子。
“这样就行了……这样。”
闪耀着光辉的虚无的中心,铃音微笑着,眼角却落下了一滴泪水。
【注1】西绪福斯(Sisyphus):希腊神话中最狡猾的人类。死后在冥土受罚,永远推巨石上山,但将及山顶巨石又复落下。
【注2】代达罗斯:希腊神话中的艺术家、建筑师和雕刻家。曾用羽毛和蜡制作成的羽翼从克里特岛飞到西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