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学无术的侦探学园 第一章 在密室里的第一天

不论原因是什么,总之我就只得每天过着身为侦探社一员的日子。

话说回来,「侦探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向两位学长抛出了这个疑问,但却没有得到一个统一的答案。多摩川总统(※主角消遣多摩川喜欢演讲的性格,称呼他「总统」。)很慷慨激昂地说:

「我们侦探社呢,可不单单只是一堆推理迷聚在一起,满街都有的那种软弱社团而已。我们可是社如其名,是侦探所组成的团体,以进行侦探活动为宗旨,是一个为了让侦探们能进行侦探而成立的侦探俱乐部。」

另一方面,八桥学长则用很冷淡的口气向我说明:

「我想本来社团应该是叫做『侦探小说研究社』之类的名字呗,不知不觉当中,『小说研究』的部分就消失掉了。」

简而言之,本来这个社团,就只是一些热中推理小说的人所组成,基本上就是属于社长口中所说的「单纯一堆推理迷聚在一起,满街都有的那种软弱社团」的一种。

那么,「本格」又是什么呢?

我又再鼓起勇气问了两位学长这个问题,但却也同样没有得到一个统一的答案。

「所谓『本格』呢,就是描述一个用很有逻辑的思考方式,去解决眼前那个出色谜题的过程。也就是一个伪装成小说形式的填字游戏,更是一个假扮成故事的益智游戏。」

多摩川社长说得很理论。相反地,八桥学长说得很感觉:

「有个名侦探在小说当中大展身手的就是本格的啦。要是还出现超脱常轨的凶手、绝世的美人、诡谲的豪邸、血迹斑斑的传说等等,那就更棒了咧。」

我很难想像他们两个人讲的是同一件事。

或许是我这个「本格」的门外汉,没办法一下子就听懂学长们讲的话吧。

我听了学长们的建议,开始读「昆恩系列」和「福尔摩斯系列」,转眼问四月就过完,来到了五月中旬。顺带一提,推荐我看前者的是社长,后者则是八桥学长介绍的。

接着,来到了我永生难忘的、左右我命运的这一天——五月二十号,星期三。

这天,关东地区受到一个不合时节的台风侵袭所影响,是个天气变化莫测的日子。

这天上午的雨势还算普通。到了下午,雨势转为倾盆暴雨,强风不停地吹袭,升旗台上的金球被吹得像单摆似的左右摇晃。然而,到了接近傍晚时分,景象倏忽一变,天空是台风过后特有的那种雨过天青;洒落下来的阳光,把被雨打湿的一片新绿映照得更显鲜嫩欲滴。日落之前的六点半,天空已被染成一整片的茜草红。

校园里当然是一片放学后的景象。

要是平常的这个时候,操场上会有足球队、田径队的选手在来回奔驰;棒球场上则会有棒球队的人不断地上演令人喷饭的球技。不过,今天却完全看不到这样的光景。受到豪雨的影响,红土操场已经完全泡在水里。而早就死心放弃在户外练习的体育社团,旗下的社员们也大都已经离开学校了。

然而,这里还有一群年轻人,丝毫未受到豪雨的影响,一边眺望着夕阳,一边努力地在进行社团活动。这群人不是别人,就是没有社办的游牧民族——隶属于侦探社的三个人。

日暮时分的第一教学大楼楼顶,一场名为「特训」的讨论,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讨论的主题是「密室」。多摩川社长高谈着他的推理知识,一下谈《本阵杀人事件》(※横沟正史开创本格推理风潮之作,也是名侦深金田一首度登场的作品。),一下又谈《斜屋犯罪》(※岛田庄司著,结合「密室杀人」与「不在场证明」的本格推理名作。),然后接着讲了一下卡尔(※约翰·狄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推理作家,被誉为「密室之王」。),又跳到霍克(※爱德华·霍克(Edward D.Hoch),当代创作最丰富的短篇推理作家,被誉为「短篇推理之王」。),一副相当如鱼得水的样子。但这些内容对于开始认真读本格推理小说才一个半月的我来说,几乎全都是鸭子听雷。因此,当社长的口中提到了「SISEI杀人事件」的时候,我不禁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姿势杀人事件》是什么样的一部作品?」

别误会了,它可不是一部描写驼背男被杀害的故事。正确的作品名称是《刺青杀人事件》(※姿势、刺青的日文皆读作SISEI。久刺青杀人事件》为高木彬光一九四八年发表的处女作,被誉为推理经典。),是以「密室杀人」为主轴的推理小说当中,一部相当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可是呀,你密室、密室讲了老半天啊,」八桥学长好像已经听腻了社长的长篇大论,于是忍不住插嘴。

「说穿了,密室这种东西呀,被打开了就玩完了吧?只要密室一被破解开来,就会发现竟然不过就是这样而已咧。这里有个密室,然后凶手就是这样这样犯案的,好,结束收工。讲白一点的话,密室的情节就都是这样的啦,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对不对?重点不在机关巧妙,而是逻辑。安捏共对不对?」

「才不是!」多摩川社长直接就开炮反驳了。「密室才是本格推理之花!密室才是本格推理的基础,是本格推理当中的梦想。密室才是本格推理之花!」

「你刚才『本格推理之花』是不是讲两次了啊?」

「怎样?要我再多讲几次送你都可以!」社长用一只手指着已经转暗的天空大声咆哮。气你给我听好,棒球先生长嶋茂雄会经说过:『棒球这种运动就是人生的全部』。那我们也可以说『密室这种运动就是本格推理小说的全部』。对吧?阿通!」

「啊?什、什么?」

当下,我的脑子里面突然一片空白。「密室」是一种运动喔?不是上了锁的房间吗?在思路一片浑沌之余,我脱口说出的,是这样一个单纯的质疑:

「啊……请问『密室』到底是什么?」

我们的社团活动时间,就这样长时间地进行下去,没完没了。

不知不觉间,本来将西边天空染上晚霞的夕阳,已经躲到了武藏野台地后面去了。我这才发觉夜幕低垂,照在屋顶上的水银灯光,显得相当地刺眼。

台风侵袭过后,原本还有阵阵强风吹来,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完全平息了。有一架直升机,正带着螺旋桨转动的声响,划过夜空。

时间已经来到将近晚间七点,是乖宝宝早就应该要回到家的时间了。实际上从屋顶上往操场放眼望去,的确也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搞什么东西呀,我们好像是被遗忘在这里的咧。」

八桥学长此话一出,我和社长也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接着,有一道细小的光线射了过来。这道光宛如一道众光灯,投射在我们——这三个在黑暗里鬼鬼祟祟的人身上。

「喂!你们几个,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干嘛!」

有个拿着手电筒,身穿工作服的小老头出声质问。说话的人是这所学校的工友,这位名叫堀内辰之助的工友伯伯,已经跟我们侦探社三人都很熟了。

「老大,是我们啦!不是可疑人物啦。」

社长举起了一只手,向他打了声招呼。

「我说堀内伯伯,这种时间你拿着手电筒做什么呀?这么早就在做夜间巡逻啦?」

「呿!是你们这几个小子呀?真无趣。」

堀内伯伯小声地啧了一声,便把手电筒的灯光从我们身上移开了。

「不过呀,这种全身汗毛都吓得竖了起来的感觉,可让我想起当年啦!没错没错,当年就是这种感觉。深夜的教学大楼里,嘎嘎作响的走廊,空无一人的教室,窗帘的影子,手电筒的光线,可疑人物的体温,荡漾在黑暗当中,步步近逼的恐怖,滴下的汗水,半掩着的门——『谁、谁呀?是谁在那里呀!』——」

「就跟你说了是我们了啊。」

社长摆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又再说了一次。

「我知道是你们啦。我只不过是在回想当年,那个充满紧张刺激和悬疑的美好古早时代而已啦。想当年,夏天值夜班巡逻的时候,气温明明就超过摄氏二十五度,但教学大楼里还是寒气逼人。尤其是理化实验室,特别恐怖。还有冬天晚上值的过夜班也很令人难忘,顶着低温边发抖边吃的那一锅常夜锅(※以昆布为汤头,加入猪肉、菠菜、大白菜的简单锅物。因营养丰富,吃了不易疲惫,故名常夜锅。),滋味是特别鲜美啊……」

「——看来可怕的应该只有夏天呗!」

听了八桥学长无心的喃喃自语,我也不禁点了点头。因为听起来冬天确实好像是很愉快的样子。

另一方面,多摩川社长很顺理成章地问了一个问题。

「不过,夜间巡逻和过夜值班之类的工友业务,在我们这所聘有专业警卫常驻的学校里,好像已经不需要执行了吧?」

「喔,的确,是像你讲的没错。可是呀,这里问题就来啦。最近啊,听说有越来越多牛鬼蛇神,假扮成我们学校的学生,混进校园里来啦

。」

这句话的关键在「越来越多」。换句话说,也就是以前就有人会潜入这所学校。不过,就连转学进来才一个多月的我,也很清楚他们潜入学校的主要原因。

「都是那些艺人的粉丝吧。」

我无意隐瞒,在我们鲤之洼学园里,有一个还蛮像样的演艺班。演艺班里有很多明星,或是一些还在等熬出头的培训艺人。仔细想想,这个班级确实是一个很特殊的环境。

不管那个班级怎样,至少在我们学校里,会发现走廊上迎面走过来的那个戴着超俗眼镜的女生,仔细一看,竟然像是桐原里美(※日本新生代AV女优。);又或者在体育馆后面拿着扫把在扫地的那个女生,竟然是相川诗织之类的。

不过,虽然看得到名人,但可千万不要以为看得到就吃得到。随随便便就想跟这些明星们搭讪几句什么的,门都没有。重点就是不能用对待明星的态度,来和这些明星相处。而这一点,在这所学校的学生们之间,俨然已经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我多少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有这条规定——一则是这些明星艺人们会由衷地希望「至少在学校里,可不可就把我当成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来看待?」再者是一般同学们(特别是女生)会嫉妒,觉得「那些女生和我们,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嘛)」所以,对于这两种身处于不同世界的学生来说,还是彼此都不要有特殊待遇最好。

不过,偶尔还是有些猪头会打破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对艺人同学们表现出过度的关注。这些人会在演艺班教室前面徘徊,或者死缠烂打地要艺人让他们拍照,甚至是直接大胆地开口说出「你的╳╳可不可以让我○○」之类的话……。有时候学校老师们觉得实在是过火到了有点可疑的时候,就会把这些人抓起来查问。不问还好,一问才发现这些扰乱分子很多都是装做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混进学校的校外人士。这些人(大多是男的)的行径,不外乎是因为内心充满着不正常的偷窥欲望,才会想要偷窥自己喜欢的艺人在学校的生活样貌。

只要一发生类似的入侵事件,校方就会加强警卫工作,但这些不法之徒还是会不断地再开发新的路线,然后潜进学校里来。结果,目前的校园警卫工作,还是只能停留在「打地鼠」的状态。

而这种类型的非法闯入人士,似乎又呈现越来越多的趋势。

「这么说来,的确最近藤川美佐也开始窜红起来了咧。有这种爆红的明星,想必非法闯入的人又会因此增加不少了呗。」

一听到八桥学长提的这个名字,我马上就觉得他的说法很有道理。藤川美佐,光看到她现在那种走红的程度,如果说非法闯入者是因为她而突然爆增的话,我想任何人都会同意。藤川美佐是因为今年拍了一支音响厂商的广告,才迅速窜红的美少女艺人。我也在校园里看过她——身穿制服的她,看起来就是个和身边女同学没有什么不同的普通高三生,不过长得确实是有比较可爱一点。

「我完全明白了。不过呢,这样说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点冒犯。」

多摩川社长对眼前这位身穿工作服的老人,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说:

「就算堀内伯伯以前有再多神勇的事绩,可是到现在都还让伯伯在这里执行夜间巡逻,不禁令人要大叹这所学校的警卫工作,做得实在是太松散啦!」

「哪有法度呀?这就是我们学校长年以来的校风呀。你们也不想在像监狱一样,连一只老鼠都爬不进来的学校里面读书吧?再说呀,要是真的那么滴水不漏,你们可就不能再溜出校外,去『河马屋』享受大嚼好吃烧的快感了咧。安捏你共对不对?」

不愧是工友堀内,这所学校里的什么大小事情,全都掌握在他的五指山里。对这所鲤之洼学园的学生们来说,去河马屋吃东西,是校园里最刺激的事情之一。顺便解释一下,「河马屋」是一家在学校后面的好吃烧(※日式铁板煎饼。)食堂,也有卖章鱼烧,不过没有卖河马烧,店里也没有河马。

「总而言之,就是因为有这些事情,所以你们也要小心点,不要被当成变态了嘿。况且你们侦探社喔,平常就已经被当作是危险人物聚在一起,学校都有在盯你们了。好啦好啦,差不多该是要锁楼顶门的时候了,阿你们还想留在这里喔?」

我们当然不才想被锁在屋顶上一整晚。于是我们陪堀内伯伯一起在屋顶上巡了一圈,确定屋顶上都已经没有人之后,堀内伯伯关掉了水银灯,锁上了屋顶出入口上的门锁,便全员一起从大楼的中央楼梯下楼。

第一教学大楼是钢骨结构的三层楼建筑。从屋顶上下楼之后,马上会抵达的当然就是三楼。三楼的走廊已经暗了下来,但也不致于暗到一片漆黑。

从大楼的中央楼梯下楼,来到三楼之后,在向右延伸出去的走廊上,看得到些许微光——因为有几盏日光灯的光线,从教室拉门上的小窗里透了出来,洒落到走廊上。我们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同学或是老师留在教室里。

亮着灯的教室只有一间。

堀内伯伯带着很惊讶的表情,站在从中央楼梯下来之后的右手边第二间教室前面。这间教室的编号为「一—三〇三」,是广播视听室。

在这里顺便说明一下,教室编号开头的「一」,指的是第一教学大楼的意思。后面的」三〇三」则是用来表示三楼第三间教室的意思。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待在广播视听室咧?」

堀内伯伯一边从门上的小窗窥探教室内的状况,一边用拳头敲门。

拉门马上打开了。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长得一脸凶悍——不过,说是「年轻」,但跟我这个高中生一比,这个男子可就年长多了。看起来大概是三十岁上下的人吧?从他的年龄和样貌看来,应该是个老师,不过我不认识。站在我身边的八桥学长,凑到我耳边小声告诉我:

「岛村佑介,是教三年级历史的老师啦。」

这位历史老师,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会待在广播视听室呢?该不会是在没人打扰的广播视听室里,一个人偷偷在看A片吧?

然而,这只不过是我个人下流的猜测。广播视听室里的两台电视萤幕上,一台播放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一台则是在转播棒球赛横滨对阪神。我的期待落空了。

堀内伯伯一如平常地跟他说起话来。

「哎呦,原来是影视研究社的岛村老师啊。」

岛村好像是影视研究社的指导老师,所以他一个人出现在广播视听室,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老师是不是在赶什么工作啊?」

岛村拿起了手边的录影带,说:

「嗯,算是吧。我在剪一卷上课要用来当教材的影片,结果一不小心就搞到这么晚了。不好意思。」

看着眼前鞠躬道歉的岛村,我家的社长还不识相地补了一句:

「讲这么多,老师该不会是在剪什么不能被师母看到的片子吧?」岛村的眉头一皱,说:

「你在乱想什么下流的东西!」我的心情变得有点复杂,好像是我被老师喝斥了一声似的。

「已经过了七点钟了咧,老师的工作是不是也差不多暂时该告一段落了呀?」

「是没错啦,不过我这个东西今天一定要做出来,可不可以让我再做一下子?再三十分钟左右就够了。啊,如果是要关窗锁门的话,您大可以放心,我会负责处理好。」

被老师这么一说,堀内伯伯好像也不便再强势地要求,就只叮咛了一句:

「那,老师要回家的时候,请别忘了要把门窗锁好,然后把钥匙还给警卫室。」

岛村佑介很有礼貌地鞠躬说了一句「谢谢您」,对堀内伯伯的体谅表示感谢之意。

于是岛村佑介就一个人继续留在广播视听室,我们也离开了三楼。

二楼还有两间教室透出了光线。

其中一间是从楼梯下来右手边的第一间,教室编号是「一—二〇四」。在教室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招牌,上面写着「自习室」。不过,写着「自习室」的这个招牌,老实说带着相当程度的夸大——这所学校的学生都知道,这里实际上根本就是个「补习教室」。

社长用带着几分演技的声音叹了口气,说:

「啊啊~今晚又有无力逃脱的小羊,被慢性欲求不满的老师们,打着课后辅导的名号,用蛮不讲理的屈辱一刀刀宰杀,成为牲礼啦~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你以为我们这是什么怪学校的啦?不就只是在课后辅导而已呗?」

「不不不,不只是这样唷。」

堀内伯伯压低了音量,爆出了极为机密的内幕。

「很~偶尔会出现几个真的在自习的同学唷。」

还真的有呀?我大感意外。

我们一行人带着很有兴趣一探究竟的嘴脸,敲了敲教室入口的门。来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我对他的长相有印象。

本多和彦,我记得他是个数学老师。我没有给他教过,不过倒是有听说过他是个热血青

年——据闻他当学生的时候很认真地练过体操,所以直到现在,他的体格还是以匀称着称,是一位几乎要让人怀疑他为什么没去教体育的老师。至于是不是多摩川社长口中的「慢性欲求不满的老师」,这一点我就不清楚了。

「老师好像还在帮同学课后辅导,不过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堀内伯伯正打算要提醒老师注意安全,但本多却挥了挥手,说:

「堀内伯伯,你要讲什么我都知道。你想说『已经超过七点钟了,给我差不多一点』是吧?时间确实是已经很晚了,不过她很少有机会来课后辅导,可不可以再让我教她一下?你放心,我不会忘记关窗锁门的。」

说完,本多又回到了自习室里面去。就在教室门被从里面关上之前的片刻,我们三个人从堀内伯伯的身后瞄到教室里一眼。

我们想亲眼看看被「打着课后辅导的名号,用蛮不讲理的屈辱一刀刀宰杀」的小羊。

今天的小羊,看起来是一个很文静的美少女。一看就知道是演艺班的同学——刚才本多说的话,多少也已经暗示了这件事。确实她长得很面熟,好像在哪里看过,不过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那是演艺班三年级的西野绘里佳呗?」

「嗯,的确是她没错。」

两位学长对着已经关上的教室门说。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应该是有看过这张脸。学长说她是演艺班,那不就是艺人了吗?」

「不,与其说她是艺人,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演员才对咧。你应该是看到她在连续剧或电影里演配角了呗?」

「嗯,西野在一般观众当中的知名度还很低,不过,比起一些很差劲的艺人,西野还算是很有明星光环的明星。至少她戏演得好,也很爱惜自己的羽毛。」

「你西野西野地说个没完,你是跟西野绘里佳有多熟啦?」

「哼!」社长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认真,说:

「三年级的女生都是我朋友,当然西野也是啰。你有什么不爽?」

「没有,我哪敢不爽啊。」

看着社长沉醉在万般幸福的错觉当中,八桥学长显得很无可奈何。好吧,反正社长就是个会把虚构的名侦探说得像是住在他家隔壁的邻居似的人,把三年级的女同学都当成自己的朋友之类的小幻想,在他身上也很有可能出现。

接着,在二楼还有一间透出光线的教室。这间教室位在从中央楼梯下来之后的右手边第三间,教室编号是「一—二〇二」。它是学生会干部们才能使用的「学生会行政办公室」。

简称「学生会办」。

这里是一个聚集学生会长和副会长、各班的学生会委员长,以及社团活动的各社社长等等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聚集校内所有「长」字辈的人物,进行学生自治活动,是一个相当神圣的空间。

堀内伯伯走到这间教室前面,一边从教室拉门上的小窗往里探查,一边敲了敲门。前来开门的是多摩川社长的朋友,也就是三年级的女同学。

她是鲤之洼学园的学生会长,樱井梓。

在朝会或校内的各大活动当中,我已经看过这张脸好几次了。她的五官端正,轮廓让人看一眼就会印象深刻;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知性的光芒,眉宇之间诉说着她的执著;她的一头黑发上,没有过多装饰,相当自然。她最大的长处,就是她那勇往直前,毫不退却的态度。

「哎呦,这不是学生会长大人吗?」

「啊,堀内伯伯好……这几位是?」

樱井梓逐一地打量了在堀内伯伯身后站成一排的我们三人。

「???」

她很明显地露出了一脸迷惘的表情。我很清楚地看到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出现了三人份的「问号」。

「你们想做什么?」

社长不知道为什么要用想吵架的口气,回答樱井梓的问题。

「『想做什么』这种说法,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吧,樱井?我们只是刚好结束神圣的社团活动,正要踏上归途。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任何意见……社团活动指的是那个『侦探小说研究社』的活动吗?」

「不是『侦探小说研究社』,是侦探社。」

「嗯~你们不做『小说研究』啦?」

「正是!不对,不是!又不对……咦?到底是怎样才对?」

还真是个靠不住的社长。我们的社团叫「侦探社」,活动的内容类似「侦探小说研究社」,实际上就只是几个喜欢推理小说的同好众在一起而已。简而言之——

「哪样都可以啦!」

八桥学长莽撞的一句话,倒也还蛮接近事实的。

「言归正传,」堀内伯伯把话题拉了回来,

「学生会长大人呀,还不回家喔?都已经过了七点了耶。」

樱井梓把头垂得很低。

「不好意思,请再让我留一会。我在写下次开会要发给大家的资料,再三十分钟左右就可以结束了,拜托拜托。」

「嗯~做资料啊?说、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资料我们也会写呀,只是没有发表的机会而已……」

「喂,流司,」八桥学长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有点激动,拍了拍社长的肩膀。

「她说的资料和我们说的资料,是不同层次的啦!再争下去也只是让我们更无地自容而已,不要再跟她硬碰硬啦。」

「哎呀!你放开我啦,八桥!」社长把八桥学长的手拨掉。

「能在这里碰上,也算是狭路相逢呀!喂,樱井!不对,是学生会长,樱井梓!」

「怎样?」

「你给我听好,我,侦探社社长多摩川流司,在这里要求学生会长樱井梓,正式回答那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怎么样,樱井梓?你的答覆是?」

我紧张起来了。社长口中说的「那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正式回答那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

「『那件事情』,指的该不会是你说『请跟我交往』那件事吧?那件『悬而未决的事情』,我国二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很清楚地拒绝过你了,多摩川同学。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你、你、你白痴啊!我问你的不是那件事啦!你搞清楚,都已经过了多久了,谁还会想问你那种远古时代的事情啊!」

八桥学长和我立刻包围住社长。

「社长,我想知道社长国中的时候和学生会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我也是现在才听说的咧。给我从实招来。你向樱井梓告白说要在一起,结果却被拒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事情你们不必知道啦!猪头!」

社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掩饰他的害羞,总之就是拼命地朝着我和八桥学长的头猛打,以图能够力保他身为社长的尊严。另一方面,樱井梓则是做出稍稍地歪着头的动作,说:

「不是这件事啊?那么『那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到底会是什么事?」

「不是啦!是社团的事情啦!」

「该不会是你要求正式承认你们社团,然后给你们一间社办的事吧?」

「对啦!这一件、这一件啦!」

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呀!话说回来,这确实是我们社上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

「不必再白费唇舌了。」樱井梓没好气地说。

「最基本的,你们连个指导老师都找不到吧?」

「哼哼哼,这点就不劳你费心啦!已经有某位老师答应要当我仍的指导老师了。这样就符合你的条件了吧。」

「哎呀,还真有这种怪咖老师呀——不过,还是不行喔。你们社团又没有具体的活动内容,只是一小撮人在屋顶上聊聊推理小说,聊得自己很高兴,这样根本就算不上是高中生的社团活动嘛。你听懂了没有?」

「再怎么样都不行吗?我可以稍微做一点让步喔。」

「让步?」

「例如说,不用核准我们成为正式的社团也没关系,但交换条件是要给我们一间社办,就这样说定了吧。怎么样,条件很优吧?」

我和八桥学长又再次包围了社长。

「等一等,社长,你这种让步不太对吧?」

「嘿啊,只要有社办就可以了喔?你这样是打算要出卖社团的灵魂去换社办喔?太没志气了吧?志气志气!」

连自己人都跳出来反抗,这让多摩川社长的阵脚大乱。

「不是啦!乱讲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另一方面,没想到自己竟然得要站在这里听这么大一段的樱井梓和堀内伯伯,自动把对话做了个结尾。

「那学生会长大人,要回家的时候记得要把门窗锁好.然后把钥匙直接还到警卫室去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伯伯辛苦啰,那我先告辞了。」

樱井梓很优雅地鞠了个躬之后,就把学生会办的门悄悄地关上了。

在微暗的楼梯上,多摩川社长的声音在回荡着。

「……不是嘛,我要求的东西,最终

当然是要承认我们侦探社为正式社团,外加再给我们一间社办呀!只不过在达到最终目的之前,我先策略性地做个让步而已。刚才你们听到的,都是基于这个前提之下的言论啊……」

「我了啦,我了啦!你的借口还真是又臭又长。这样难怪会被甩啦!」

「没那回事没那回事绝对没那回事!」

社长否定了被甩的事。他否定的方式,也是又臭又长。

就在这样你来我往之间,我们终于走下楼梯,来到了一楼。

一楼还亮着灯的,就只剩教职员办公室而已。堀内伯伯从门上的小窗上往里察探了一下。

「你看看你看看,今天好像又是只剩下鹤间教务主任在加班咧。他真的是很拼的人啦,实在是令人敬佩!」

堀内伯伯就这样嘴里一边念着,一边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教职员办公室。难道连巡逻的过程琐事,都得要向教务主任报告吗?

教务主任名叫鹤间浩三,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超资深教师。我转学进来的时候,就是由这位教务主任面试我的。这样说起来,现在仔细回想一下,我在这所学校里,第一个谈话的对象,不就是鹤间主任吗?我对他的印象,是一个看起来人很好的大叔。然而,既然他身负着整合全校老师们的重任,外表看起来自然还是会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我们三个人在走廊上等堀内伯伯。除非有相当特殊的事由,否则我们不会自愿走进教职员休息室半步。这个道理,就像是小白兔会避开大野狼们一样。不过,即便小白兔再怎么闪躲,有时候大野狼还是会自己靠过来,而且还是从背后奇袭。

「喂!你们这群小鬼,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骂声,我们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站在我们身后的,是一个轮廓方得像是拿尺规画成的方脸老师。

兵藤贤太郎,三十五岁,单身,是我的班导师。因此,兵藤马上从我们三个人当中,认出了我的脸,于是便像是一股脑地穷追猛打似地说:

「你们还真是皮!上学时比人家晚来不说,可以回家的时候也不早点回去。你们是打算要拖拖拉拉混到几点呀?喂!赤坂通,我说的就是你啦!你自己心理有数吧!」

兵藤那有如猛鬼般的视线,恶狠狠地投射向我。而我就像是在回避他的眼神似地,躲到了八桥学长身后,八桥学长则躲在多摩川社长后面。也就是说,我们正巧是按照彼此在社上的尊卑关系,排成了一列。

站在最前面领军的社长,代表我们三个人,试着向兵藤发难反驳:

「可、可是,这是……」

「不要再放狗屁了!」

我们什么都还没说。

这么专横霸道的老师,在当今教育界应该也算是稀有动物吧。不过,他那种让多摩川社长连狗屁的「狗」字都准吐不出来的坚定气魄,在某种层面上也算是了不起了。

结果,兵藤就「轻轻地」摸了摸我们三个人的头,然后说:

「还不快点滚回家!是想给我混到几点呀?」

在他石破天惊的一声斥喝之下,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遵~命~」

不过,这一切当然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被念说「快滚回家」的时候,会想说「我就偏不走」,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我们三个人,也不是说有多么喜欢待在学校。「可是,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这一点我们都一致同意。夜晚的校园,和白天上课时间、或是傍晚放学后,想必绝对是呈现完全不同风貌的异样世界。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就是有种二仪晚的校园里会有事发生l的预感,所以才会觉得就这样回家,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么,我们又没有社办,该要到哪里去杀时间等待夜深呢?答案是工友休息室,也就是堀内伯伯的城堡——拥有厨房、壁橱的两坪小房间——这里就是我们暂时的社办。

堀内伯伯把手电筒放在房间桌上,然后帮我们泡了玄米茶。接着他便拿起了桌上的香烟和百圆打火机,说:

「在这里抽应该不太好呗?那你们慢慢聊吧。」

说完,人就不知道跑道哪里去了。我们就自己随意使用热水瓶里的热水和茶壶,一边又开始继续刚才在屋顶上讲到一半的推理漫谈。

主题依然是「密室」。

「以往会经有过各路的作家、评论家,针对『密室』下过定义,甚至还为其中的机关做过分类。可是呀,这样说或许各位会觉得不以为然……」

社长压低了音量。

「这些人的研究啊,充其量只不过是写给喜欢密室作品的读者,或是想创作密室作品的作家们看的东西而已。我觉得这些都不是为了想解开密室之谜的侦探们所写的。换句话说,这些人做的都是很学院派的工作,但却不属于实用的分析。再说得更白一点,过去针对密室所做的分类,只能算是写来满足侦探小说迷们知的好奇心而已,并没有办法帮助侦探在侦察过程当中找出凶手。因此,在这里,我以侦探社社长的身分,从一个不同的观点,提出更实用性的分类方式。当然这还只是我假设性地做出来的草案,不过我建议,与其将密室用机关属性来分类,还不如改用『以凶手来分类』的手法。」

「用凶手来分类?」我反问。「什么意思?」

「在密室杀人的作品当中,凶手往往因为知道自己是真凶,于是就会做出许多很特别的行为。分析这些凶手的行动,我们就可以把密室推理作品分成几个类型。例如第一种是『最先打开密室之门的人就是真凶』类。」

「喔!这样一讲,确实是可以想到几个这种类型的案件。」

「那这跟『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人是真凶』,不是一样的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简单来说,在密室杀人的案件当中,有很多凶手是在门上动手脚的。凶手为了避免自己动的这些手脚被识破,于是就亲自把门打开。而这个动作,就是一名凶手会采取的典型行动。我再说得更具体一点吧!例如现在发生了一宗杀人案,一群人赶到案发现场,结果眼前耸立着的是一道上了锁的门。这时候有一个人带着斧头出现,把整扇门都砍得乱七八糟。」

「啊!」

「这个人才是真凶!」

「这样就可以下定论了吗?」

「是没错啦,还不能妄下论断。总之怀疑不吃亏。」

真是个恐怖的分类。

「第二种,『最先跑到被害人身边去的人就是真凶』类。」

「啊,这种我也觉得好像可以理解。凶手会假装抱着被害人,其实是在趁机把遗留在尸体附近的证据偷偷藏起来之类的吧。」

「嗯……是也有这种情节没错,不过以密室来说,我们还必需要考虑到凶手有可能会大胆地采用『快手杀人』之类的手法,所以要特别留意。所谓的『快手杀人』呢,指的就是凶手会抢先靠近还没有死的被害人——例如说被害人可能只是装死的——然后用瞬间快手将被害人杀死,最后再让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一宗密室杀人案。不管是哪一种手法,总之在密室杀人的案件当中,真凶经常都是最先跑到尸体身边去的。因此,如果在密室杀人的案发现场,有人旁若无人地奔向被害人身边去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判断这个人是凶手。」

真的可以这样判断吗……

八桥学长不停地在一旁摇头。

「第三种,『最先主张案发现场是个密室的人就是真凶』类。」

「?……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这样,就像这样。这个世界上啊,就是有很多像阿通你这样,对密室完全不敏感的人,即便凶手花再多精神设下机关,在密室里执行了杀人行动,但如果周围的人是对密室完全迟顿的人,随意地把现场弄得乱七八糟的话,你猜会怎么样呢?凶手的努力,就全都化为泡影了。凶手会选择在密室里杀人,一定是有其必要性,所以,既然凶手犯下的是密室杀人案,他本人就会觉得有必要让周围的人察觉到这是密室杀人。万一周围的人真的完全没有发现的话,凶手迫于无奈,就只能透过自己的嘴巴,去宣传说这就是一宗密室杀人。而这个宣传的动作,也就成了凶手必定会采取的典型行动之一。因此,我们才说在密室杀人案当中,最先断言该案是『密室杀人』的人,往往就是真凶。」

简面吾之,在密室杀人案当中,好像最先做任何事情都不好。

「那,假设最先打开密室之门的那个人,他最先跑到被害者的身边去,又最先主张这个案子是一宗密室杀人的话,就表是这个人他……」

「是凶手!」

是有影咽?

「以上三种类型呢,都是以发现出事的时候,真凶就在现场为前提来思考的。当然,还有很多不属于这三种类型的案例。比方说……」

这场充满社长独断的推理漫谈还没完。

八桥学长已经听不下去,于是「哈呜~」地打了好大的一声呵欠。

过了不久……

又有一架直升机,伴随巨大的噪音,划过鲤之洼学园上空。

这回这架疽升机飞得相当低,螺旋桨震耳欲聋的声音,化作空气的振动,撼动了整个工友休息室,感觉就像是发生了轻度地震。

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的确会经因为误以为这是地震,而跑去躲起来过。

最近虽然已经比较习惯直升机飞过了,但还是觉得它们很吵。国分寺确实是个很恬静的住宅区,但不知道为什么上空好像刚好是个飞行航道,所以老是有这种带着超大噪音的直升机或喷射机划过天空。

我想这所学校这么重视防噪音设备的强化,恐怕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吧。例如说墙面除了少部分例外的区块,其余用的都是防噪效果很好的材质;窗户除了少部分例外的区块,其余全都是用双层玻璃窗。顺带说明一下,所谓「少部分例外的区块」,指的就是这间工友休息室。因此,刚才木制的窗框才会嘎嘎作响,超薄的玻璃窗也像是要出现一道道裂缝似的发出吱吱声,沾附在天花板的灰尘更纷飞落下……

学长们针对「密室」的讨论,原本就已经陷入了冗长乏味的状态,倒也不是因为被直升机震耳欲聋的噪音打断才叫停的。刚好大家肚子也饿了,所以今天的社团会议就到此结束。

堀内伯伯早已回到工友休息室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向他道谢,感谢他为我们泡了玄米茶之后,便空出休息室给我们。

离开工友休息室,再走一小段路之后,前方左手边就是组合屋教室。目前由于校内有一部分的建筑正在进行改装工程,因此就盖了这间组合屋,当作临时的校舍。

在组合屋的彼端,有四棵高约五、六公尺的松树。再过去则是三层楼的第一教学大楼,雄伟地屹立在月光下。

社长的目光紧盯着三楼的窗户,一个人喃喃地说:

「喔,看来岛村那个老头好像还在拼命剪A片喔。」

「哇,他明明就有老婆了,还这么喜欢这种东西咧。」

要是岛村老师听到这段对话,不知道会做何反应?我想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姑且先不管他。不过三楼中央楼梯右边的「一—三〇三」广播视听室里,确实还亮着灯。不对,不只这间,连「一—二〇二」的学生会办、还有「一—二〇四」的自习室,都还灯火通明。

「学生会长樱井梓、演艺班的西野绘里佳和本多老师,这三个人真的都还在拼喔?」

「好像是咧。教职员办公室里面好像也还有谁在呗。」

「组合屋教室里好像也还有人喔。都这么晚了,留下来的人还真不少呢。」

社长说得没错,组合屋校舍的入口处,也还有些许光线透出来。

我们在社长的带领下,往第一教学大楼的方向前进。往前走不久之后,我们一行人就抵达了用水泥打造的回廊。这条回廊是用来连接第一教学大楼和组合屋校舍的,直走的话就会抵达第一教学大楼,往左去的话就会连结到组合屋校舍的入口。我们没有什么事情要去组合屋校舍处理,所以当然是准备要向前直走。但就在这时,

「吱~」

像是猴子盛怒之下发出吼叫似的怪声,让我们三个人停下了脚步。

「喂,怎么回事?」多摩川社长停下了脚步。

「奇怪。这所学校里有猴子之类的动物吗?」

「就算有,倒是也不意外啦。不过……」

这所学校到底是有多夸张啊?

「吱~」

「哦!猴子又来了。」

「不,不是猴子,这应该是鸟的叫声才对咧。」

这个声音,确实说是猴子也像,说是鸟也没错的叫声。

「吱~吱~」

像猴子又像鸟的叫声还在持续。这个声音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之后,才终于变成了一声「啊~」的人类尖叫声。

「哇!怎么回事?这是人在叫咧。」

「尖叫声哦!这可是人类的尖叫哦!」

多摩川社长和八桥学长互看一眼,便往声音来源的方向冲了过去。

尖叫声是从组合屋校舍传过来的,绝对错不了。

「社员们,上呀!」

不必等社长开口,我们已经一起从回廊往组合屋校舍的方向冲去。

组合屋校舍是双面斜屋顶式的长方形建筑,和第一教学大楼隔着中庭相望。虽然说是组合屋,但再怎么样也至少是个临时暂用的教室,所以比工地的组合屋盖得稍微漂亮一点。

组合屋的前面,每隔五公尺就有种一棵繁茂的杜鹃花树,所有树横排成一整列。或许是想要多少缓和一点组合屋空荡寂寥的外观吧?不过现在花还没有开,还不太有色彩缤纷的感觉。

我们循着回廊往前走,来到了组合屋校舍唯一的入口。拉开金属边框的拉门之后,门的那一端大致可分为三个教室:最靠门边的是音乐教室,中间是美术教室,最里面的则是保健室。紧邻在保健室旁边的,还有一间洗手间。

事发现场是最里面的保健室。有一位小姐像是吓得腿软似的,蹲在走廊上站不起来。

我们三个人在短短的走廊上全速向前奔去,来到了保健室前面。

发出尖叫声的是小松崎律子,是一位三十多岁的音乐老师。当场,她的表情已经呈现即将哭出来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小松崎老师,你振作一点呀!」

社长一边陪在小松崎律子身边照顾她,一边想向她确认事情经过。这时,小松崎老师突然发出了很尖锐的叫声,让人不假思索地想要捂上耳朵。

「保、保健室……里面、里面的床上都、都是血……血……」

「都是血?」

多摩川社长和八桥学长才听小松崎老师把话说到一半,便争先恐后地跑到保健室的门口去开门。可是,保建室门口的这扇拉门,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也难怪,拉门的把手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门锁,看起来是锁上的状态。社长和八桥学长对着这个一动也不动的门抱怨:

「可恶!这门被锁住了!」

「奈安捏?这样我们没办法进去咧!」

小松崎老师用手指了指拉门上的小窗。

「从、从那个小窗看……」

小窗上的玻璃是透明的,刚好可以看得见教室里的情况。社长和八桥学长,抢着要把头挤到小窗前面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叩!

以拳击来比喻的话,就好比是一记偶然的撞击似的。两位学长分别捂着头和下巴,一边说:

「嘶……」

「哦……」

两位学长都用着很恰如其分的状声词来表现他们的疼痛,然后分别往两侧蹲了下去,许久都站不起来。

结果,小窗最后竟然就这样地,出现在无欲无求的我面前。看来,从小窗察探教室内部的这个荣誉,就要由我代表侦探社来接受了。

我深呼吸了一下,把脸凑到小窗前面。

小窗的彼端是一个微暗的空间,校医真田老师已经不在里面了。不过,保健室里倒也并不是一片漆黑的。不,应该说里面还蛮亮的才对。怎么会这样呢?里面的日光灯又没有开——我随即就知道了原因:原来保健室最里面的一扇对外窗是完全开着的。满月的白色光芒,从这扇开着的窗户照了进来,使得窗边到床铺附近这一带,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问题就出在床上。

床上有个身穿学生制服的男同学,他呈现趴着的姿势,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像是睡着的样子。不过,如果说他是在睡觉的话,那他的身体摆出来的那种姿势,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从床上掉下来似的,未免也太危险了一点吧。男同学的身体看来似乎是连一动也不动了。

接着,有问题的是那张床垫,特别是它的颜色!

一片赤红。在这样的微光之下,那片红依旧相当醒目,让看到它的人都必定要目不转睛。再仔细一看,看起来床垫上的红色,就像是从男同学的胸口附近,呈放射状扩散开来似的。

眼前的这一幕,和小松崎老师所说的「都是血」,突然在我脑子里串连了起来。这时,我的膝盖不禁开始猛发抖了!

「喂!阿通,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报告状况!」

听了社长的这一句话,我才回过神来,拼命地试着解释了一下情况。

「男、男、男生在床死掉了……」

我做的说明好像说得太拼命了一点,两位学长都是有听没有懂。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搞笑咧!你在讲绕口令是不是?」

「对呀!阿通,现在可不是说冷笑话的时候了啦!」

谁在讲冷笑话啊?于是我又用最认真的态度,向社长再解释了一次:

「有、有、有个男生在床上死掉了……」

「什么?你是说有个叫井上的男生死在那里吗?」

「不是啦!」

我打了社长一巴掌。他的说辞,实在让人忍不住觉得他就是故意搞错的。

「你们两个都仔细给我听好,」

我又再一次地,把情况慢慢而确实地说明了一次。

「有一个男生,他在床上,死掉了。不对,我不知道他究竟死了没有,总之

他就是满身都是血!」

「嗯~」社长亲自看了小窗内的情况,点了点头。

「总之,我们得想办法进去看看才行。可是,现在门口锁住了,所以我们没办法从这里直接进去。那这该怎么办呢…

就在社长打算要下达指令之际,我们身后出现了另一个叫声。

「那种破锁有什么问题?你们闪开,看我来把这扇门砸烂!」

我们回头一看,有一位男老师面向保健室门口,摆出一副马上就要砸门的姿势。

他是美术老师,久保毅。

他的年纪大概是在四十岁中段左右吧?拥有一副壮硕的好身材,但笔锋却很细腻,是我们鲤之洼学园的「大画家」。听说他的实力受肯定的程度,几乎是到了当美术老师太浪费的水准。我自己实际上看过他以学校董事长为模特儿画的一幅肖像画,画里的董事长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和董事长本人说像不像,但画作本身确实是厉害得令人瞠目结舌。

稍稍恢复冷静的小松崎老师,向有点冲动过头的久保说:

「嗯……久保老师,不必这么卤莽,去警卫室借钥匙过来就好了吧?」

「啊啊,对喔。那我赶快跑一趟……」

就在久保回过身去,准备要起跑的时候,多摩川社长阻止了这位美术老师。

「啊,等一下,久保老师。你看,真田医师好像回来了喔。」

仔细一看,真田医师正快步地从走廊彼端跑过来。这位保健室的校医,已经换好了便服,所以身上穿的不是医师白袍。

「咦?大家怎么都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真田医师来到保健室前面,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看了看在场的两位老师,以及我们三个学生。

「等一下再跟你说明。」久保很着急。

「先别管这些。真田医师身上有保健室的钥匙吗?」

「嗯,钥匙我这里有。」

真田医师拿出串在钥匙圈上的钥匙,久保就说:

「太好了!借我一下。」

说完,就像是用抢过来似地拿走了钥匙。他右手拿着钥匙,好像一副和锁头有深仇大恨似地,用力地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接着,在一小声轻响之中,锁被打开了,拉门很流畅地被拉开来。

最先打开密室之门的,是美术老师久保毅!

久保按下了门口旁边的开关,原本微暗的保健室瞬时大放光明。

「啊!」真田医师口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很短的惊叫声。

虽然说这栋校舍是组合屋,但好歹这一间还是保健室,所以有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面、白色的隔帘屏风,充满了清洁感。

可是,在屏风彼端的床上,却是一个和这份清洁感格格不入的光景。趴着倒卧在床上那个身穿制服的男同学,身体在床垫边缘勉强维持着平衡,看起来非常危险。白色的床单上,染着一大片鲜红的血渍。眼前的这一幕,比刚才从小窗看到的景象还要更沭目惊心。

再怎么外行的人,都应该会认定这个男同学已经气绝身亡了。他的胸部到腹部周围这一带,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不过由于男同学一直维持趴着的状态,所以没有办法亲眼看到他的伤口。

就在这个时候——

满身是血的男同学,身体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平衡,于是便从床上滑了下来——哆!男同学的身体现在在地上,呈现仰卧的姿势。

「啊!」我不禁叫了一声。

终于看到死者的庐山真面目了。即便再不想看,他的脸就是这样摊在大家的面前——是我们没见过的男生。要说是高中生嘛,好像这张脸又显得老了一点。整张脸嘴歪眼斜地呈僵硬状态,样子很难看。

男同学的左胸上斜插着一根看似利刃的东西。从利刃插入的地方流出来的鲜血,把男同学的学生制服胸口附近都沾得湿透。看来是相当大量的出血。

就在大家被这一切震慑住的时候,有一位女士发出「答答答」的声音,走近尸体。

最先跑到被害人身边的,是校医真田医师!

真田医师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便服被血迹弄脏,抱起了躺在地上的这个男生,观察了他脖颈部位的脉动后,面无表情地断言说:

「他死了——而且他的胸口还有刀,这是一宗凶杀案。」

「真的假的啊!」

「真不敢相信!」

在场的人就像是被真田医师的这句话叫醒似地,纷纷走向尸体。

接着,真田医师仿佛不带一丝情感似地,猛然开口说:

「啊!请大家不要碰尸体!」

「……」

虽然说这个警告说得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医师也未免太自私了一点。

真田医师把尸体放回地面上,走回到隔帘屏风旁边。

「真田医师,」久保用半发抖的声音问:

「虽然我知道这样问有点多余,但医师离开保健室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这样的一具尸体在吧?」

「嗯,当然啊。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当时这里完全都还没有任何异状。但是我离开的时候,一时粗心忘了把窗户关上,就这样走掉了。走到私人物品置物柜,准备要回家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件事情。就在我打算要再回来关窗户的时候,就发现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出现门有锁上,但窗户没关的这种不完全密闭状态。这样一来,犯人就只可能从唯一的一条路线闯进来——也就是从随风摇逸的窗帘彼端,紧临床边的那个敞开的窗户,闯了进来。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原本看起来似乎是大受惊吓,无法言语的小松崎老师,好像受到指使似地,静静地走向窗边。接着,她很仔细地朝窗外仔细查探,然后用响亮的高音大叫:

「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小松崎老师一边等着在场所有人靠到窗边来,一边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请看这里。窗外的地上还是湿的,可是却没有凶手的脚印。不对,不要说是脚印了,地面上宛如连一丝杂乱都没有似的整齐。也就是说,凶手不是从这扇窗户闯进来的。」

「啊?小松崎老师,我不懂你的意思?」

小松崎老师转过头对着大家,回答久保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说,这个保健室当时是一个密室!」

第一个主张案发现场是密室的人,是音乐老师小松崎律子!

「密室」这个很跳脱现实的声响,看来引起了老师们的一阵大骚动。

「说什么傻话……」

「不可能……」

我想亲眼验证小松崎老师所言是否属实,于是走到了窗边,把身体探出窗外,仔细观察了一下地面的状态。

组合屋校舍不像一般校舍还有水泥打的地基什么的,外面马上就是地面。而受到今天下午台风肆虐的影响,地面上现在还是湿漉漉的。这片湿漉漉的地面上,找不到任何疑似人类脚印的东西。小松崎老师说得没错。

我回过头来,把视线转向稍远一点的地方。在外面正对窗户的方向,距离窗户大约一公尺左右的地方,种了一片杜鹃。这片杜鹃只是组合屋窗外一整排杜鹃当中的一小部分。然而,这片杜鹃附近的地上也很整齐,没看到有什么特别杂乱的地方。

再把视线放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可以发现中庭里耸立着四棵松树。其中最旁边的一棵松树位于保健室窗外,几乎可以说是在正前方,是一棵枝叶稀落的松树。而且,从保健室看出去,这棵树是往左倾方向生长的。倾斜角大概有七十度左右吧?我突然想到,这样的倾斜角度,刚好让它便成一棵适合拿来上吊的松树。

八桥学长小声地在社长耳边说:

「流司,你怎么看?你最喜欢的密室咧。」

「嗯……不过,久保、真田、小松崎这三个人的举动,都像是在说『凶手就是我』。嗯……我完全看不出到底谁才是真凶!」

社长的密室课程,看来也派不太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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