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是壮观啊!……」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环顾聚集在一起的众人,心满意足地说道。
地点是龙崎家的大客厅。
在场的有十人。与龙崎家相关的,有真知子夫人、芹泽有夕子老师、秘书桥元省五郎、女佣安西大婶。警察人员有祖师谷警部和乌山刑警;然后是鲤之洼学园的相关人员:分别来了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八桥京之介和这个事件的叙述者「我」——赤阪通这三名精英学生,以及学生会主席樱井梓小姐。
理所当然,已经去世的野野口教练、龙崎贤三郎和刚刚遇害的女佣吉野小姐不在这里,不过,和这次事件有关的主要人员,尽可能地都到场了。
我们能得到这个表演的舞台,都要感谢真知子夫人的好意。本来和龙崎家毫无关系的高中生,就算扯破喉咙大叫「浑蛋,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真知子夫人也没有义务,听我们胡乱发表意见。而她居然还给我们提供了,这一处发表演讲的场所, 并且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侦探部的同人们简直感动得崩天摧地无以复加。
在这里,我仅代表所有的高中生,代表我们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鲤之洼学园侦探部,对真知子夫人致以深彻热忱的感谢之情。
舞台设置好了,事件即将迎来最后的高潮。
「拿棒球打比方的话,这就是第九局下半场的大结局!……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八桥京之介的嘀咕,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也慷慨激昂地说:「嗯,交给你了,干得漂亮一点哦。」
「好!那就开始吧。」
「瞧好吧您的!……」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意气风发地站在客厅中间,彷佛身后欢声雷动,自己则是面对投手踏板的救援投手1。
1又称作「终结者」(Closer),是接替在先发投手、中继投手或布局投手之后,冻结比分的投手。通常在第九局、延长赛中,己方取得三分以内的领先,或者平手的时候上场。
八桥京之介也激动地走到多摩川流司部长身边,侦探部引以为荣的最强组合:多摩川流司与八桥京之介——黄金投手和接球手登场!不管是否愿意,都让人充满期待——我很想这样说,可是坦白说,我现在忧心忡忡。
两位当事人却心满意足地,沐浴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一副乐呵呵的的样子,脸涨得通红。这也情有可原,可以说这一刻,是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他们梦寐以求的瞬间,他们在为侦探部打响旗号。
「好了,各位!……」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正式开了他的金口,「在解开谜团之前,我们先来对事件,进行一番回顾,整理一下记忆。
「最初的事件发生在星期六晚上,但直到星期天才被发现。飞龙馆球场举行了一场飞龙馆高中和鲤之洼学园的练习赛,因为一记侥幸的本垒打,球飞进外场后方的屏障内,导致了一具男性尸体被发现。被害人是鲤之洼学园棒球队教练野野口启次郎,他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后切断了喉咙,尸体旁边,还放著一只本垒垒球包、接球手手套和一个球。凶手似乎在暗示什么。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这是一个谜。
「在这里,需要特别说明一下的是:案件发生的推测时间之内,龙崎家的人恰好都聚集在案发地区——飞龙馆球场周边。
「晚上九点钟,龙崎贤三郎先生、真知子夫人以及女佣吉野礼子小姐,在飞龙馆球场的一垒一侧的入口附近,带著爱犬散步;另一边,三垒那侧入口处,则有秘书桥元省五郎和芹泽有夕子老师监视著。
「当时贤三郎先生发现,一垒边的大门没有上锁,感到不安的贤三郎先生,为了慎重起见,便独自走进球场,去确认三垒那边的门有没有锁好。然后,他就在三垒那侧的入口处,碰见了桥元先生和芹泽老师,并打开门,和两人交谈了几句。之后又锁好门,回到了一垒一侧,随后便和真知子夫人她们,牵著小狗回家了。案发时在球场附近,出没的龙崎家的一棒子人,与野野口教练被杀案之间的关系不明。
「第二起杀人事件发生在星期二,尸体在今天——即星期三——早晨被发现了,被害人是真知子夫人的丈夫——龙崎贤三郎先生。尸体躺在人迹罕至的神社境内,旁边放著四方垒球包,和一垒手戴的手套,手套里面还塞著一个球。贤三郎先生被人用刀刺中背部致命。问题在于那把刀,刀柄部分的装饰非常华丽,是一把很有特点的刀。凶手为什么要用这样一把刀,作为凶器杀掉龙崎贤三郎先生呢?这又是一个问题。
「第三起事件就发生在刚才,被袭击的是女佣吉野礼子小姐,现场就是位于这栋宅子一楼的吉野小姐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时候,她被压在书架下面,挪开书架以后,发现吉野小姐的背上,插著一把很漂亮的刀,跟刺死贤三郎先生的刀类似。书架两侧各有一个垒球包,还有手套和球。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故意把书架,推倒在被害人的身上。」
一口气说到这里,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慢慢地打量了一遍,客厅里的所有相关人员。
「我刚才列举的几个疑点——棒球用品、刀、书架,只要理解了这次事件,是一次围绕著棒球的『比喻杀人』,就能很容易明白了。祖师谷警部,你对真知子夫人解释过『棒球比喻杀人』了吗?」
祖师谷警部摇了摇头。
「我解释过了。」樱井梓举起手来,「当时,桥元先生和安西大婶也在,所以,可以省略这一段说明了,这里的所有人,都理解了这个说法。」
「那好吧!……」似乎午饭里最好吃的部分,被人突然给抢走了,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一脸不满,不过,他马上就调整了情绪,继续说了下去,「好啊,省了我的麻烦。」
接著,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面对所有人,进行了如下阐述。
「然而,就算理解了『棒球比喻杀人』,也并不等于看透了事件的本质。毕竟那些比拟,都是凶手准备好的道具,被凶手准备的道具迷惑,是最愚蠢透顶的事情。因此,我是这样认为的,既然凶手企图用小道具迷惑我们,我们就应该主动无视这些东西。换句话说,就是忽略在这几次事件中,出现的与棒球相关的比喻项。如果没有在野野口教练的尸体旁边,发现垒球包、手套和球的话,那么会怎么样呢?贤三郎先生被杀案又会怎么样呢?吉野小姐的事件呢?……我们会怎样理解……
「想到这里,事件便以全新的形态,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引起我注意的,是今天发生的吉野小姐被杀未遂事件。大家听清楚了,我们在书架下面,发现被压的吉野小姐之后,如果附近没有棒球道具,会怎么样?……」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庄严肃穆地提出了一个问题,用好奇地眼光,环顾著他周围的听众,听众的脸上显出了各种匪夷所思的表情,「那可是一个相当蹊跷的案发现场,『凶手为什么要故意推倒书架?』——这个疑问无论如何,都会出现在脑海里吧?实际上,我的脑海里也出现了这个想法。
「然而,根据之前的两起杀人事件来分析,我已经明白了这是一次『棒球比喻杀人』,而且,吉野小姐遇袭的现场,也和之前的几次事件一样,有垒球包、手套和球。机智聪明的我,当下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知道了,这是夹杀的比喻』,由此,我也理解了为什么书架会被推倒。至此,就没有考虑更多了。
「但是,这却正是凶手的企图!……
「反过来说,凶手推倒书架,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夹杀』的比喻,而且,更重要的是:凶手不让我们看到,被他伪装的真相。那么,推倒书架的实际用意,究竟是什么呢?我认为是声音。
「各位,我们是不是都认为:书架倒地的时刻,就是吉野小姐被刺的时刻呢?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当那座书架倒地的时候,吉野小姐也许并没有被刺,而且,凶手也许和其他人一起,听到了这个声音。凶手真正刺伤吉野小姐,是在稍后——你怎么认为,芹泽有夕子老师?」
「我?!……」面对突然拋向自己的问题,女教师芹泽有夕子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呃,你说是我吗?」
二
「我今天中午,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吧?我还请你们喝了红茶,对吧?」
献上红茶却被当做凶手,芹泽有夕子老师实在无法释怀。她悻悻地交替看著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和八桥京之介。
八桥京之介顺势解答了芹泽有夕子老师的疑问:「很遗憾,老师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事件发生之前,老师不是去看真知子夫人了吗?我们在房间里等老师回来。当时,老师迅速跑下一楼,进入吉野小姐的房间,从背后袭击了她,再把昏迷过去的吉野小姐,拖到书架前面,摆放好棒球道具,应该也是那个时候完成的。接下来是关键,老师把书架倾斜过来,用一根棍子支撑住。」
「用棍子支撑住?从哪里突然冒出这种东西来的?」
「现场不就有吗?……衣帽架。」八桥京之介绘声绘色地继续描述事发过程,「你用衣帽架支撑住书架,以防止它轰然倒下;然后,你
再拿出一根又细又结实的绳子,在一端打了个结,挂在衣帽架的钩子上,另外一端拉到窗外。你在窗外还垂著另一根绳子,是事先从案发现场的正上方——芹泽老师自己的房间里放下来的,老师把两根绳子系在一起。这样就完成了准备工作。」
「不好意思,我一点都听不懂,完成了什么准备工作?」
「真是神奇的杀人方法啊。」
「喂,你刚才光说,就了花不少时间,哪里神奇了?」
「花很长时间去作准备,神奇的杀人都这样!……」
芹泽老师的反应,出乎八桥京之介的意料之外,害得他也罕见地惊慌起来。不过,他不理睬愤愤不平的女老师,继续滔滔不绝地发表著自己的言论。
「完成准备工作以后,老师回到自己的房间,强行说服仍有顾虑的我们,前往真知子夫人的房间。但老师让我们先离开房间,自己最后出门。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这其实是老师用自己口袋里的可移动随身自由寻呼电话方便听筒,拨打了自己房间的电话。老师让我们在走廊上等著她,自己返身走进房间。老师在房间里做了什么?」
「当然是去接电话啊,笨蛋!……难道这也不行吗?」芹泽有夕子一脸无辜地看著八桥京之介。
「不,芹泽老师没有接听电话,而是跑到窗户旁边,打开窗户,拉动了刚才的那根绳子。绳子的另外一头,就挂在衣帽架的钩子上,老师在这边用力拽动绳子,使得楼下的衣帽架歪倒了,书架也随之倒下地来,发出『咚』的一声。接著老师再拉动绳子,楼下的衣帽架已经歪斜,原本挂在钩子上的绳结,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就脱落了。因此,只要用力拽动,绳子的另一头,就自然脱离衣帽架。老师就是这样回收绳子的,然后,你再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的我,不是也会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的吗?」芹泽有夕子老师抗辩道。
八桥京之介对芹泽有夕子老师的话,竟然充耳不闻,继续解释案情。
「接著,我们和老师一起来到一楼。在楼梯上,芹泽老师漫不经心地,提起了刚才的巨响,并且尽量让我们产生不好的联想。到一楼以后,老师说,想先去吉野小姐的房间看一看,就一个人过去了。她明明知道里面没有回音,却敲了几次门,最终自己打开门,走进了房间。进屋以后,芹泽老师左手抬起书架,右手握刀,刺中压在书架下面的吉野小姐的背部。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搞什么飞机!……」芹泽有夕子老师不满地跳脚大叫著,「我一只手能抬起书架?而且是一瞬间?……这不可能。」
「不,摆满书的书架很重,但是,那时候书架上的书,都掉到地上了,所以很轻,一只手绝对可以抬起来。这时,刺伤吉野小姐的芹泽老师,才终于发出了尖叫,跑到走廊上呼唤我们。」八桥京之介一脸无奈地叹息著说,「被蒙在鼓里的我们,立刻就冲进了现场,发现了被压在书架下面的吉野小姐。我们和警察都认为,书架倒地的时刻,就是犯罪的时刻,因此没有想到,当时在二楼的芹泽老师是凶手。老师的伎俩得逞了。」
「我的伎俩?……真是胡言乱语,这都是你脑子里的想像。」听完八桥京之介的演讲,世界史教师芹泽有夕子仍然无动于衷。
这是怎么回事呢?两位前辈面面相觑,他们似乎以为:芹泽老师在听完八桥京之介的推理以后,会立即吓的哭著说「对不起」。
瞅准间隙,芹泽有夕子老师气势汹汹地开始了反击。
「跟你们真是讲不清楚。什么神奇的杀人手法?胡言乱语!……退一万步说,就算八桥这小子说的伎俩,现实中能够实现,可是,这也同样适用于『外面闯进来的人刺杀了吉野小姐』啊,而且,『家里的其他人刺杀了吉野小姐后,再从走廊逃走,之后我冲进去了』,这样的可能性也存在。在这种状况下,为什么你只怀疑我一个人?……你们的推理等于『因为你是第一发现人,所以凶手就是你』。你这畜生!……如此荒谬的理论,现在连警察都不会说了。你们这些人,要怀疑别人,就拿出一些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你们拿得出来吗?」
芹泽有夕子老师说得言之有理。确实,八桥京之介所描述的伎俩,是以「芹泽老师就是凶手」为前提,硬生生创造出来的。
「明白了,那我就拿出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吧。」陷入窘境的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终于豁出去了,一把掏出了最后的王牌。
「我有一个朋友叫土山博之助,是鲤之洼学园棒球部的队长。这小子为人虽然轻浮、虚荣又小心眼,但是,他不是一个坏东西。其实星期六晚上,土山博之助正好在飞龙馆球场的散步道上跑步。但是,因为不想和事件扯上关系,就一直没有出来指证。」
「我认识土山博之助,他怎么了?」
「关键是他跑步的时间。根据土山博之助那小子的证词,那时正好是晚上九点钟左右。晚上九点,也就是龙崎家的人,聚集在球场周围的时刻,而且在跑步途中,土山在三垒一侧的入口附近,竟然看见了贤三郎先生。这一点不奇怪,因为贤三郎先生原本和真知子夫人一起,就走在一垒一侧,后来横穿过内野来到三垒一侧,与桥元先生和芹泽老师交谈了几句,土山博之助偶然目击到这个场面,其实并不足为奇。」
芹泽有夕子老师没有说话,想知道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而,据土山博之助说,当时贤三郎先生的身边,只有一名男性,那应该是桥元先生。听明白了吗,芹泽老师?……」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盯著女教师芹泽有夕子,「据老师所说:星期六晚上九点左右,芹泽老师和桥元先生一起,在三垒一侧,贤三郎先生出现以后,你们三个人就闲聊了几句,可是土山说,他只看见了贤三郎先生和貌似桥元先生的男性,并没有看见芹泽老师的身影。那么,芹泽老师,那个时候,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在做什么?」
原本不为所动的芹泽有夕子老师,端正的面庞上,首次出现了动摇的神情。
「什……什么话,这是……」
「哦?……你要装糊涂吗?」
「装……装什么糊涂?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哦。」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尖锐地指出这一点,女教师芹泽有夕子顿时更加动摇了。
「没有这回事儿!……真是的,你到底在说什么?!」激烈否认的芹泽老师脸色煞白。
「什么,我……我……我不在……不在三垒一侧?」
「对,三垒一侧,只有贤三郎先生和桥元先生。」
芹泽老师终于无言以对,求救般地环顾四周。
「你好像不准备回答啊。」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认为:没有必要继续追究,撇下芹泽老师,面向众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多摩川部长心情舒畅地总结陈词。
「星期六晚上九点左右,芹泽老师并不在三垒一侧。那么,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呢?……她本人拒绝回答,那就由我来代替她回答。」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脸色通红,骄傲地笑著说。
「答案很简单,当时芹泽老师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正动手宰杀著野野口教练,芹泽有夕子就是『棒球比喻杀人』的真正凶手。因此,『补杀』野野口教练、『刺杀』龙崎理事长、『夹杀』吉野小姐的真凶,就是芹泽有夕子老师!……」
撒花!……此处应该有掌声!……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
诺大的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多摩川部长的话彷佛投入深渊的石子,只在水面激起一圈波纹,却没有回响。
「等……等一下。」突然发出矫揉造作的喃喃声音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樱井梓小姐,「喂,熊孩子,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多摩川?!……」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似乎早就预料到,樱井梓这小娘皮会有这种态度,不慌不忙地说:「啊,我知道,我知道。樱井很想相信老师的清白,我的心情也一样。」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说著,面色突然严肃地注视著女教师,「然而,事实上,她一直欺骗我们。从我们在『河马屋』,请她吃炒面御好烧那时开始,她就一直对我们说谎,单凭这一点,就可以充分证明她有罪。」
「什么?炒面御好烧怎么了?……哎呀,先不管那么多。」樱井梓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很奇怪的话?」
「啊?!……」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愕然反问,「很奇怪的话?」
「嗯,很奇怪……」樱井梓在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面前不安地竖起一根手指头,「多摩川同学,刚才你的台词,我没有听清楚噢,请你再说一遍。」
「呃,刚才的台词?……哪一句?」
「你说这次的『棒球比喻杀人』什么什么的……」
「啊,是那个啊。」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有些郁闷地扭了扭脖子,「什么嘛?……在这么紧张庄严的气氛下,居然有人没有听到最关键的台词,错过了最精
彩的场面啊!……」
「行了,你再说一遍!……」樱井梓粗暴地打断了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
「我记不得那么准确了。」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气愤不已,开口道,「总之就是,『补杀』野野口教练、『刺杀』龙崎理事长、『夹杀』吉野小姐的凶手,就是——芹泽有夕子老师!……」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胸有成竹地大声宣布,以胜利者的姿势环顾现场一周,期待者听众们向他投来满含著羡慕、崇拜、钦佩和爱恋的目光。
樱井梓和芹泽有夕子老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祖师谷警部和乌山刑警眉头紧锁、窃窃私语;桥元省五郎则不明所以地左顾右盼;真知子夫人小声地向安西大婶确认著什么。我和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及八桥京之介,立即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异样的气氛,陷入了难以名状的不安之中。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
「不好意思,多摩川。」芹泽有夕子老师冷冷地开口了,「理事长没有被杀呀,你看那边。」
芹泽有夕子老师用食指指著一个人,我们莫名其妙、战战兢兢地,顺著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一位女性,脸上露出为难的微笑,窘迫地、小心翼翼地举起右手。
「嗯,我是理事长。怎么了?」轮椅上的真知子夫人这样说道。
「哇!……」我说不出话来!
「什么?……」
理事长竟然不是贤三郎先生!
「……」
理事长其实是真知子夫人!
……
四
这次应该说是扭转局势的关键一球呢,还是应该说是乌龙球?……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沮丧地垂下双肩,一脸无精打采,就连八桥京之介也在惊人的事实面前,顿时激得愕然不语。两个人现在的模样,宛若大比分落后、站在投手踏板上,束手无策的投手和捕手。
我不禁叫起来:「给我们一点时间!……」然后,就迅速地把呆若木鸡的两个人,带到房间一角,再次小声开展作战会议。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八桥京之介懊恼地歪著头。
「傻瓜!……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们犯了个重大错误,飞龙馆高中的理事长,不是贤三郎先生,而是真知子夫人!……」
「好像是这样的!……」八桥京之介哭丧著脸嘟囔道,「真是难以置信。」
「确实难以置信。可是,一旦明白这一点,就能理解之前一直不明白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就是棒球队长土山博之助说,他在跑步的时候,看见了理事长的证词。土山身处黑暗中,而且只看到一眼,为什么就能断言那是『飞龙馆高中的理事长』呢?……而对和『理事长』说话的人,他却只能勉强描述为『可能是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现在明白了,理事长就是真知子夫人,以后,这个问题就很简单了。土山博之助看见的,其实是真知子夫人……不,准确地说,他目击到的是真知子夫人,坐在轮椅上的独特身影。住在附近的土山博之助,平时应该经常能够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理事长,加上地点是飞龙馆球场,所以,土山博之助才会在黑暗中只看了一眼,就很自信地说『看见了飞龙馆高中的理事长』。」
「我们却误解为『土山看见了贤三郎先生』,因为我们以为『理事长其实是贤三郎先生』——这样说起来,我也想到一点。」
「什么?……」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随口问了一句。
「发生在练习赛那天的事情。那天我看见飞龙馆高中的胁阪教练,在龙崎贤三郎先生面前点头哈腰,我记得当时我还想,就算对方是理事长,动作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些。现在想起来,胁阪教练不是在冲贤三郎先生低头,而是对他身边的真知子夫人。要和坐在轮椅上的真知子夫人说话,自然要弯腰低头。但是,远远看去,我还以为他在对贤三郎先生点头哈腰呢。」
被打击得许久说不出话的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同学,这时候总算茫然若失地开口了:「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想起今天中午,在飞龙馆高中前面看到的景象。当时,我站在校门口往里看,我就觉得有些不协调,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现在总算知道了,是旗,国旗台上的旗有点怪。」
「旗?……我也看见了啊。」没有风的下午,无精打采地垂在旗杆上的旗,「我觉得很普通啊。」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无力地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普通才不对劲。学校理事长——这么重要的人物去世了,应该会降半旗吧,可是,旗都升在旗杆的最顶端。如果龙崎贤三郎先生是理事长,这当然绝对不可能。」
「原来如此,有道理。」
「看来没错。」
我们三个人相互点了点头,确定已经没有必要质疑了。
认定飞龙馆高中的理事长是龙崎贤三郎先生,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其实坐在轮椅上的真知子夫人,才是真正的「龙崎理事长」。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又开始回忆其他的情节,比如在「河马屋」,偶然遇见胁阪教练后,他所说的话。
「理事长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根本不可能,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原来如此,胁阪教练的话确实千真万确。真知子夫人不可能是凶手,坐在轮椅上的真知子夫人,越过两米高的围栏,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割断野野口教练的喉咙——哇,怎么想她都不可能做到。胁阪教练不过是说出了,谁都能够想到的常识。
「可是,我真不明白,我们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八桥京之介开始探究起原因来,「告诉我贤三郎先生是理事长的,应该是小通吧。」
「是我!……」我点头说道。
练习赛后的第二天放学后,我一边和八桥京之介在棒球盘上奋战,一边把事件详情讲给他听。在我当时的叙述里,已经认定「贤三郎先生就是理事长」了。
「也就是说,误会源自练习赛那天,也就是星期天……」
「是樱井!……」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自信满满地大叫起来,「是樱井骗了我们,目的就是要让我们丢人现眼。」
「等一下!……请你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好不好!……」樱井梓强行加入了我们的对话,表示自己已经忍无可忍,「畜生,你说谁骗人了?!……我可没有说过『贤三郎叔叔是理事长』这样的话。」
好像确实没有说过。在龙崎夫妇面前,她叫他们「叔叔」、「阿姨」,本人不在场的时候,她称呼他们「贤三郎叔叔」、「真知子阿姨」,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叫过他们「理事长」。
「可是,樱井同学,比赛的时候,我指著贤三郎先生说『理事长来了』,你不是点头说『哎呀,真的』吗?」
「呃……赤阪你那时指的,真是贤三郎叔叔吗?我以为你指的是真知子阿姨。」
有道理。我接受了这个说法。龙崎贤三郎先生一直伴随在真知子夫人左右,我远远地指著贤三郎先生,在外人看来,确实难以辨别到底指的是谁。因此,才会出现我指著贤三郎先生,樱井梓却看著真知子夫人点头。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至少,樱井梓她并没有指著贤三郎先生,介绍说:「这位是飞龙馆高中的理事长。」
那么,我为什么会认定「贤三郎先生=理事长」呢?原因大概在于贤三郎先生的外形。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头发花白、五官端正、知性的眼眸、雷厉风行的举止……每一个都和「飞龙馆高中理事长」这个头衔十分相称。
不过,原因真的仅此而已吗?
我回忆起练习赛当天,发生在前往飞龙馆途中的一段插曲。
「樱井,去飞龙馆球场的路上,你向一位老奶奶问路了,对吧?……你是这样问的:『您知道龙崎家吗?就是飞龙馆高中理事长的家。』然后老奶奶反问:『是贤三郎的家吧?』樱井回答:『对,就是他家。』……所以,就是这样的吧!……」
「喂,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我和老奶奶说的是房子。」
「对啊,一点也不奇怪。」
的确,「贤三郎的家=理事长的家」是没有错,可是,这并不意味著「贤三郎先生就是理事长」。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就自以为是地,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
看来责任不能怪到樱井梓同学的头上。
「这样说起来,你们中午听,我说了贤三郎叔叔的事件后,到现在还没有看晚报。今天的晚报上就写著——『飞龙馆高中理事长秘书龙崎贤三郎先生被杀』。」
「秘书?……」八桥京之介不解地反问道,「秘书不是桥元先生吗?」
「贤三郎叔叔也是秘书。贤三郎叔叔是龙崎真知子理事长的丈夫,与此同时,她也是真知子女士的秘书。桥元先生是第二秘书。」
原来如此。理事长只有一个,但是,秘书有两个、三个都无所谓。龙崎贤三郎和桥元省五郎,不是理事长与秘书的
关系,而是两个人都是真知子夫人的秘书。怪不得桥元先生称呼贤三郎先生为「叔父」,而且,尽管自称为贤三郎先生的「部下」,却从来没有管贤三郎先生叫过「理事长」。
看来「贤三郎先生就是理事长」这个观点,完全是我们自以为是的误解。
「这样的话……」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抱著头,「这起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五
「嘿,你们几个!……」
在一连串新事实面前,我们顿时方寸大乱,这时,只听祖师谷警部在背后叫我们。
「怎么了,外行侦探们?……基本事项确认完了吗?现在,真知子夫人要向你们确认几点,这次可千万不要搞错了!」
我们一齐将视线投向真知子夫人,真知子夫人微微低下头。不可思议的是,此时此刻,当我们知道了,这个人才是飞龙馆高中的理事长,竟突然发现她的言谈举止,既沉稳又不失大气,充满知性魅力。
「飞龙馆高中理事长」这个头衔放在真知子夫人的身上,简直没有任何不自然——不,只有她才配得起这个头衔。
「要向我们确认什么?」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紧张地发问。坐在轮椅上的真知子夫人面带微笑。
「从小事情开始吧。你们一直到刚才,都以为我丈夫——也就是龙崎贤三郎,是学校的理事长,对吧?」
「是……是的!」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尴尬地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是中等事项。你们提到土山博之助的证词,土山小朋友是说『看见了理事长』,还是说看见了『龙崎贤三郎』?」
「土山同学说『看见了理事长』,是我们自以为是地,当成了他看见了贤三郎先生,其实,土山同学看见的是真知子夫人。另外,土山还说,有一个男人和理事长在一起,我们误以为,那是桥元省五郎先生。其实,大概是吉野小姐吧,她个子高,在黑夜中被误认为男性也不奇怪。」
如果再深究细节,事实上,应该还有真知子家的爱犬维克多,但是,因为他全身都是黑色的,土山博之助可能没有看到,证词里才没有出现狗。
「明白了。那么,我要问最重要的事项了。」真知子严肃地盯著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的眼睛问,「土山小朋友说他『在三垒一侧看见了理事长』?」
「对,土山博之助说,他在三垒边的入口处,看见了理事长,也就是真知子夫人……啊?!……不对!……」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缓缓闭上嘴,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摆在自己眼前的大问题。
「对哦,好蹊跷。」恢复了自信的芹泽有夕子老师坚定地说,「我在三垒那边,土山小朋友却没有看见,反而说在三垒一侧,看见了真知子阿姨。真知子阿姨怎么会在三垒一侧?她应该是在一垒那侧。」
确实蹊跷。土山博之助说他在「三垒一侧看见了理事长」,误以为「理事长是贤三郎先生」的我们,自然没有对土山博之助的证词提出质疑,因为贤三郎确实穿过内野,在三垒一侧露过面,土山会看到他合情合理。然而,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土山博之助看见的理事长就是真知子夫人。而轮椅上的真知子夫人,应该和吉野小姐在一垒边的入口处,没有移动,所以,土山博之助不可能在三垒一侧,看见真知子夫人。
「土山这个家伙,他竟然说谎!……」
听到八桥京之介这样断言,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我把他吓唬得够戗,他才说出的那些话,应该就是真话。」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知子夫人明明在一垒一侧,土山博之助却说,他在三垒一侧看见了真知子夫人,解释不通啊。」
我向祖师谷警部求助,警部却移开了眼睛。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的警部。不光警部,乌山刑警、樱井梓、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八桥京之介、芹泽老师、桥元省五郎、安西大婶……这里的所有人都困惑不解。没有任何人可以解答我的疑问。
我正在这样想……
「一切都清楚了。」只有坐在轮椅上的真知子夫人,表情豁然开朗,宛如终于寻求到真相的名侦探,「事情到这一步,只有一个可能性。星期六晚上九点,我和丈夫还有吉野小姐,不是在飞龙馆球场的一垒一侧,而是在三垒一侧;同样,有夕子和桥元省五郎也并不在三垒一侧,而是在一垒一侧。也就是说,星期六晚上,球场的一垒和三垒被对调了。」
真知子夫人转动轮椅,直面那个人,平静地开口了。
「趁早认罪吧,桥元先生!……」
理事长秘书桥元省五郎,似乎被真知子夫人的话,突然击中要害,无力地倒在了地板上。
六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们从龙崎家的客厅那里,移师到飞龙馆球场的散步道。四周黑漆漆的一片,球场周围的杂树林,已经完全被夜幕笼罩了。
走在路上的除了我,还有六个人一条狗——多摩川部长和八桥,带著爱犬维克多的真知子夫人、芹泽老师、樱井,还有祖师谷警部。为慎重起见需要说一下,随行的那「一条狗」指的不是祖师谷警部,而是维克多。
祖师谷警部的搭档乌山刑警不在现场,原因是刚才在龙崎家的客厅里,真知子夫人说出了惊天动地的见解,之后桥元省五郎终于承认了罪行。随后,真知子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警部,你可以借我两、三名部下吗?」
「啊?……要做什么?」祖师谷警部双眼圆睁地问道。
真知子夫人却平静地摩挲著轮椅扶手,解释道:「我需要人为我做些体力活。如果可以借给我几个人,警部就能目睹星期六晚上,到底在棒球场里发生了什么。现在天色已晚,正好适合再现当天晚上的情形。」
「知……知道了。」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的祖师谷警部,马上转过身来吩咐,「乌山,带上两、三名年轻刑警,来协助真知子夫人。」
乌山刑警接受了命令,带来了两位年轻的制服警官。真知子夫人把两位制服警官和乌山刑警,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里,向三人下达了特殊指令。
从房间里出来以后,真知子夫人低下头,对乌山刑警说:「那就拜托了。」
女刑警潇洒地竖起大拇指回答:「你就只管交给我吧。」刚一说完,就带著两名制服警官出门了。
就这样,乌山刑警和我们分头行动,她大概早已带著制服警官,抢先抵达飞龙馆球场了,遵照真知子夫人的指示做准备。
可是,到底是做什么准备呢?……我也猜不透。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他们对事情的发展兴致盎然,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专心致志地聊著天。
「我不明白,真知子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星期六晚上,一垒和三垒对调了?……这简直太荒唐了,这就像说『今年一郎和三郎对调』一样不可能。」
「可是,真知子夫人很有自信,她居然营造出推理世界里,『安乐椅侦探』的紧张气氛,真是非等闲之辈啊。」
「她可不是什么『安乐椅侦探』,而是『轮椅侦探』。算了,就来领教她的本领吧。」
「我们还要走多久啊,是不是已经绕球场两、三圈了?」
似乎就等著八桥京之介的抱怨了,不料他的话音刚落,真知子夫人的轮椅,就忽然转动九十度,拐到另一条路上。
路的尽头,有一扇两边开的大门,门上的链条锁已经解下来了,旁边挂著一块牌子,上面写著「一垒一侧入口」。
真知子夫人来到那块牌子旁边,灵活地操纵轮椅,转过身面向我们。
「好了,现在开始,再现事发当晚的情形……不过,在这之前……」真知子夫人对芹泽有夕子老师说,「有夕子事发当晚,正在三垒一侧,对吧?……那就请有夕子去三垒那边。」
说完之后,真知子夫人便打开铁门,指著黑漆漆的球场,吩咐一声:「好了,你去吧,那边有警察等著,接下来你就听他的指示好了。」
「是,我走了。」芹泽有夕子老师战战兢兢地,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真知子夫人再次开始,说明星期六晚上的情形。
「星期六晚上九点左右,我和丈夫还有吉野小姐,带著维克多来到这个球场,沿著球场四周的散步道,我们慢腾腾地走了一会儿。当时,我丈夫发现,一垒一侧入口的链条锁没有锁好,我们就很自然地,走到一垒一侧的入口前面,就像我们现在做的。」
原来如此。从沿著散步道绕圈开始,星期六晚上的场景,再现就已经开始了。
「警部,能请您扮演我的丈夫吗?」真知子夫人回头朝祖师谷警部亲切友好地招呼了一声。
「当然可以了!……」祖师谷警部精神百倍地,往前跨出一步,「贤三郎先生发现链条锁没有锁好,就担心三垒那一侧也没有锁好,于是,他把真知子夫人和吉野小姐留在这里,独自走进球场。那么,我现在就开始了。」
祖师谷警部说完,打开铁门踏进球场里。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八桥京之介,当然还有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没想
到耳边立即响起警部的怒吼:「喂!……你们干吗?」
「怎么了?又不是人不够!……」
「不是人够不够的问题!」
「怎么了啊!……真小气!」
祖师谷警部和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又开始了低水平的打闹。真知子夫人似乎看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四个人一起去吧。我和樱井小姐在这里看著你们。明白吧,警部?……你要模仿我丈夫的行动去做,不要踩投手踏板,一定要从二垒那边绕过去。」
真知子夫人说著,用手指了指铺在内野中间的防水垫和二垒。
「明白。那我走了。」祖师谷警部冲真知子夫人鞠了一躬,转而命令我们,「你们可以跟来,但是不要妨碍我!……」
就这样,我们也豪迈地踏入了球场。
棒球场左首边,是一片小型观众席,从入口看过去,内野也位于左边。祖师谷警部一路小跑,来到犯规区域,跨过一垒,我们也采取了同样的动作。然后,按照真知子夫人的指示,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内野中间的防水垫,蜿蜒绕行,很快,眼前出现了三垒,祖师谷警部继续跨过三垒,我们也跟在后面。
天色已晚,四周的物体均隐约可见。回头一看,真知子夫人和樱井所在的一垒一侧入口处,已经被黑暗吞没了,看不见了——这时候,她们应该也看不见我们。我们的目的地——三垒一侧——就在眼前。
谁料想我刚刚想到这里……
「什……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祖师谷警部惊诧不安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怎……怎么了,警……警部?」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慌忙问道。
「不是我怎么了!」祖师谷警部气鼓鼓地嚎叫起来,「是没有三垒入口了!……」
「啊啊呀!……」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也目瞪口呆,「真是的!……没有入口啊。」
「怎么了,这是……有围栏但是没有入口,难道被谁藏起来了?!……」
这不可能。从一垒一侧的入口进来,跨过一垒,绕过投手踏板,再跨过三垒,前面就是三垒入口——应该就是这样。然而,在我们眼前出现的,只是深绿色的围栏,宛如一堵黑色的墙壁,顽固地挡住了去路。哪里都没有入口,三垒边的观众席也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黑暗中忽然有人叫我们。
「祖师谷警部,这边!……」
循声望去,发现了一名制服警官,刚才在黑暗中,我们都没有看见他,原来是和乌山刑警一起,出门的年轻警官之一。
「啊,是你,这到底是怎么……」
祖师谷警部刚想问,就被制服警官的「嘘……」的声制止了。那名警官摆出「指引道路的路牌」似的姿势,指著自己的右首边,说道:「请您等一下再提问,现在什么也不要说,沿著围栏往前走。」
「什么也不要说……噢,知道了。」祖师谷警部一脸无辜而又迷糊地点了点头,瞪著两眼,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反正到了那里,就能够明白了吧。」
祖师谷警部开始沿著围栏往前走。我们也一边看著左首边的围栏,一边慢腾腾地往前走著,围栏一直延伸到黑暗中。
八桥京之介突然小声对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说:「说……说不定,这里是外野围栏?」
「外野围栏?……傻瓜,这是内野吧?」
「不,就是外野围栏。你看,转弯处的弧度很小,这个球场的内野围栏,不是这样子的,而且……」八桥京之介忽然指著黑暗中的一处屏障喊道,「你看,那个!……」
那里是外野后方屏障,
「哇!……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这不是外野后方的屏障吗?」
这里确实是飞龙馆球场外野后方的屏障,也就是说,我们果然走在外野。原本走在一垒和三垒之间的我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沿著外野围栏,走在了左外野里,感觉是走在错视画里。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外野后方,屏障的正对面附近,眼前出现了一个奇妙的物体。
祖师谷警部走近一看,喊了一句:「原来是平台梯!……」
平台梯跨在两米高的围栏上。
「唔,这也是事发当晚的情景再现吧。」祖师谷警部嘟囔了一句。
绕过平台梯,继续沿著围栏往前走。前面是右外野。走了一会儿,黑暗中又出现了一位制服警官,他像刚才那位警官一样,给我们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请往这边走。」警官指著我们的右首边。
「呃,现在要往这边了?」祖师谷警部转向右边,随即再次发出惊愕的声音,「什……什么,这是……」
听到祖师谷警部的声音,我们三人一齐看过去,嘴里同时发出了「妈妈咪呀」的一声惊呼。
眼前又出现了内野。本垒、一垒和二垒,依次浮现在黑暗中,最远处的三垒看不清楚,但是,这里绝对是内野,中间铺著防水垫,最靠近的是一垒。
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们从一垒的入口出发,经过外野后方的屏障,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回到了一垒一侧。这个球场到底怎么了?
「先……先去看一看再说吧!……」
祖师谷警部迫不及待地往前面跑去,我们也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跨过一垒,绕过防水垫,跨过三垒,完全是刚才路线的复制。然而,这次和刚才不同,三垒前方的入口处,清清楚楚地浮现出大门。
祖师谷警部一口气跑到门边,拉开门闩跑到外面。
乌山刑警和芹泽老师站在那里。从星期六晚的情景再现,这一点来说,乌山刑警扮演的是桥元省五郎。
「乌山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祖师谷警部不分场合地开口就问。
「等一下,等一下。」乌山刑警伸出双手,安抚著祖师谷警部,先问身边的芹泽老师,「怎么样,老师?……从这扇门的小窗看出去,感觉如何?和星期六晚上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没……没有什么不同。」芹泽老师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和我星期六晚上,看见的情景很相似,简直……简直一模一样。想不到……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
「到底怎么了,这个球场?」祖师谷警部愤愤不平地吼著,「快……快告诉我,乌山!……」
「警部,你刚才不是自己也看见了吗?应该完全明白了吧?」
「那么,千岁小姐……」八桥京之介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现在是在飞龙馆球场的三垒一侧,还是在飞龙馆球场的一垒一侧?」
「准确答案是一垒一侧——可是,感觉像是在三垒一侧……对吧?」
乌山刑警指著内野一角的三垒。从这里看进去,只能够看见三垒,但这只是误解,这里才是一垒一侧。
「那么,真知子夫人所在的那个入口,就不是一垒一侧了,对吗?」
「对,那边是货真价实的三垒一侧。」
乌山刑警嘴里说著「那边」,指向截然相反的地方。如果以面对眼前的内野为准,「那边」正好是左外野。我们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了「那边」。
视线的尽头,一个剪影出现在黑暗中,随著慢慢靠近,特点鲜明的轮廓渐渐清晰,是真知子夫人和樱井梓,当然还有维克多。
真知子夫人在门口停住轮椅,打量著我们目瞪口呆的脸蛋子,担心地问:「怎么样?……你们都明白了吗?」
完全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呆若木鸡、面面相觑,不安的视线迅速交织在一起。
率先开口说话的,自然是芹泽有夕子老师。
「是这么回事儿吧,真知子阿姨?……星期六晚上,这个球场有两个内野,左右侧各有一个。」
「就是这样的,有夕子。」真知子夫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凶手在球场里面,设置了两个内野,以此欺骗浑然不觉的我和你,让我们混淆了一垒和三垒。凶手利用我们的误解,假装穿过内野,其实是去外场后方的屏障杀人了。」
「这样的话,凶手就不只是桥元省五郎,而是……」芹泽老师犹犹豫豫地开口,真知子夫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嗯,不错。杀害野野口教练的主犯,是我的丈夫龙崎贤三郎,桥元省五郎是共犯。很遗憾,真相只可能是这样。」
七
祖师谷警部和乌山刑警,还没有听完真知子夫人的详细说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大致瞭解了这个伎俩的刑警们,接下来准备在警察局的问讯室里,直接讯问桥元省五郎。这一点刑警们可以做到,一般人却做不了。
芹泽有夕子老师和樱井梓同学,要求真知子夫人解释原委。
「那就去那边吧!……」真知子夫人指著球场的某一处说,「我想去那里坐一坐。」
那里是飞龙馆球场一垒边的球员休息区,应该从未做过侦探进行推理的场所,不过,倒很适合作为这次事件落幕的舞台。
「轮椅侦探」真知子夫人把芹泽有夕子
老师和樱井梓,当做了自己的华生,开始对事件的解读。真知子夫人首先谈到动机。
「我对我丈夫贤三郎,杀害野野口教练的动机,多少还是有一点头绪的。野野口教练手中握有他的把柄。至于是什么样的把柄?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一定错不了,我丈夫近来,一直被野野口教练以此威胁勒索。」
「勒索?……」樱井梓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词,「野野口教练向贤三郎叔叔要钱?」
「嗯,有金钱方面的勒索,我丈夫应该满足了他,但是,野野口教练没有就此收手,他还提出了别的要求。」
「野野口教练提出了金钱以外的要求?」
「啊,我知道了。」芹泽有夕子老师立即得意洋洋地抢过了话头,「作为教练,当然是要求教练的职位了,也就是说,野野口教练要求给他『飞龙馆高中教练』这个职位,对吧,真知子阿姨?」
「嗯,我认为是这样的。」真知子点了点头。
「贤三郎先生推荐野野口教练,担任飞龙馆高中队的——下一任教练,原来是被野野口教练胁迫导致的啊。」樱井梓感慨良深地摇晃著小脑袋瓜子,「我一直对贤三郎先生为什么,会看上竞争学校的教练,感到不可思议,原来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真知子夫人娓娓道来,「但是,我丈夫只是我的秘书。关于强化棒球部的方法,我徵求过他的意见,可是,他毕竟没有最终决定权。我确实在寻找适合新球场的新教练,但是,最终,我选择的是一名有名的一流教练,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请野野口来担任新教练。我丈夫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满足野野口教练的这项要求。而且,他也不愿永远听命于对方。」
「因此,他想到乾脆杀死野野口教练。这就是动机吧?」
听到芹泽有夕子老师那恶狠狠的话,真知子夫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丈夫制订了杀人计划,并选定执行计划的同谋,就是桥元省五郎。桥元是他的外甥,也是唯一的部下。」真知子夫人微微点著头说,「我丈夫被人抓住了把柄,不管是什么,只要关系到他的名声,桥元省五郎就不能坐视不理。因此,共犯关系就顺理成章地成立了。」
「两人原来是命运共同体啊。」芹泽有夕子老师叹了一口气。
「关于动机部分,我们已经明白了,现在的问题是方法。」樱井梓急不可耐地问,「杀害野野口教练的具体方法是什么?」
「大概是这么回事吧。首先,星期六傍晚,我丈夫在某个地方,等待练习结束以后,赶回家去的野野口教练,并强行把他拉上车。之后用绳子把野野口教练捆了起来,并堵住了他的嘴巴,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出声。随后,两个人驱车来到飞龙馆棒球场,我丈夫贤三郎就利用平台的梯子,把野野口教练抬到外野后方的屏障内,时间大约是七点过后。这个球场没有安装照明设备,太阳下山以后,里面就一个人也没有,两人的行为没有被人目击。」
「但是,贤三郎先生还是没有杀他?」
「当然没有,只是把他抬到了外野后方的屏障。无法动弹的野野口教练,只能满地打滚,但是他逃跑不了。真正的作战随后才开始。」真知子夫人笑著说。
「两人把原本放置在场内的四个垒球包收拾起来,放到左外野和右外野,制作出两个内野。以原本的左外野线当一垒线,形成一个内野;再以左边线当三垒线,就形成了另一个内野。为使效果看上去更显得逼真,他们还挪动了移动式观众席的位置。一垒一侧的观众席,本来位于入口进来的左首边,结果被他们挪到了右边;相反,位于三垒右边的观众席,被挪到了左边。当然,还对调了一垒一侧和三垒一侧门上的牌子。接著,把用来锁一垒一侧大门的链条锁,移到了三垒一侧的入口。然后……」
「那白线呢?……」芹泽有夕子老师突然发问,「我在星期六晚上,看到了内野里连接一垒、二垒,以及连接二垒和三垒的白线,那个是怎么处理的?难道是在外野用石灰画吗?」
「不,如果是用石灰画的,之后处理会很麻烦。没必要用石灰,你看到的内野的白线,只不过是放在地上的,用来装箱、打包的白色绳子而巳。走到近处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了,可是远远看过去,会以为是地上画了白线。」
「原来是这样啊。」樱井梓啧啧感叹道,「星期六晚上,凶手确实把一垒和三垒对调了。」
「当然,实际上,一垒和三垒并没有变换位置。然而,不知情的人从三垒一侧的入口,眺望画著左外野线的内野,就会以为,自己是在一垒一侧。反过来也一样。从一垒一侧的入口,眺望画著左边线的内野,会以为自己是在三垒一侧。稍微瞭解棒球,知道球场构造的人,反而更容易上当。」
「原来如此!……」上当了的芹泽有夕子老师,简直感同身受,「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原本飞龙馆球场只有一个内野,现在有两个,这不就少了四个垒球包吗?凶手是从仓库拿了预备品,还是去买了一套?」
「啊,对了!……」突然惊诧地叫起来的是樱井梓,「凶手事先从鲤之洼学院的球场上,偷了四个垒球包。对吧,阿姨?」
「嗯,对。与棒球手套和球不同,很少会有人去买垒球包。因此,如果在商店买垒球包,很可能会留下证据,暴露身份,所以,对凶手来说,偷垒球包会更加安全。而且,如果去偷鲤之洼学园的垒球包,日后搜查的方向,就会转向鲤之洼学园,还能起到一箭双雕的作用。」
「那么……」芹泽有夕子老师催促真知子夫人往下说,「已经在球场准备了两个内野的凶手,后来又做了什么?」
「万事俱备以后,好戏就要开始了。」真知子夫人笑著说,「我丈夫和桥元省五郎,先回了一趟家,时间是七点半,他们若无其事地和我、有夕子共度晚餐,直到八点半为止,我们四个人都在一起,后来才分头行动。桥元省五郎借口有要事相告,把有夕子带出了家门,有夕子因为对桥元有好感,就开心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我没有对他有什么好感!……」芹泽老师顿时气歪了脸。
「哎呀,是吗?……真的这样吗?……」真知子夫人故意装糊涂,,两眼眯缝著望向芹泽有夕子老师,「算了,反正桥元省五郎带著有夕子,就像小情侣一样,围著球场四周的杂树林转圈。这并不是随意的散步,是按照我丈夫事先策划好的路线进行的。他巧妙地进行诱导,把有夕子带到了球场的一垒一侧入口。但是,虽然是一垒一侧,大门的牌子上,却写著『三垒一侧入口』。从小窗口看去,观众席也在右首边,而且,因为能看见三垒,难怪有夕子认定,那里就是三垒一侧。」
「就这样,芹泽老师混淆了一垒一侧和三垒一侧。」樱井梓重重地点了点头,转到另一个话题上,「那么,阿姨和吉野小姐这边呢?」
「我坐在轮椅上,对吧?……丈夫不可能推著我的轮椅,在杂树林里到处乱逛悠,所以,他利用的不是杂树林,而是散步道。」真知子夫人目光炯炯地扫视著她的听众,轻轻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首先,他借口去遛狗,把我和吉野小姐带到球场里,推著我的轮椅,走在球场四周的散步道上,并且和我随口闲聊,分散我的注意力。你们觉得后来会怎样?……棒球场的面积很大,又是晚上,加上飞龙馆球场位于杂树林里,放眼望去,四周的景色一模一样,而且,我和吉野小姐踏入这个球场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
「我明白了,阿姨逐渐分辨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球场的哪个位置了。」芹泽有夕子老师点头说。
「没错,这就是我丈夫的目的。之后他瞅准时机,把我和吉野小姐诱到三垒一侧的入口,也就是挂著『一垒一侧入口』牌子的三垒一侧的入口。他假装因为链条锁没有锁好而感到不安,于是打开了大门。我看到左首边是观众席,视线远处是一垒垒球包,于是,我和吉野小姐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当时待在一垒一侧。」
芹泽有夕子老师对一垒一侧和三垒一侧的对调情况,进行了总结。
「也就是说,我以为自己是在三垒一侧入口处眺望内野,其实是在一垒一侧入口,看到的是右外野;相反的,真知子阿姨以为自己在一垒一侧入口,正在眺望内野,其实她待在三垒一侧入口,看到的是左外野。」
樱井梓作了更高度的概括。
「总之,真知子阿姨和芹泽老师都以为,自己面对著内野,但是,其实两个人都是面对外野。」
(此处插图三)
「完全正确。」真知子夫人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丈夫明明知道,却故意对我说:『我去三垒那边,看一看大门有没有锁好;』然后,他跑进球场横穿过内野。他跨过一垒,绕过放水垫后,继续前行,但是到三垒附近,我和吉野小姐就看不清楚了,我们一心以为,他去了三垒那侧的入口。」
「然而,实际上,贤三郎叔叔当时,是跑到左外野围栏那边去了。」
「正是。对了,你
们知道他横穿内野的时候,特意绕过防水垫的原因吗?」
樱井梓疑惑地歪著脑袋:「啊?……这个嘛……为什么呢?」
芹泽有夕子老师代替真知子夫人作了回答:「因为那里其实是外野,所以,必然没有投手踏板,防水垫不过是摆设。是这样的吧,真知子阿姨?」
「没错。防水垫并没有盖在投手踏板上,仅仅是铺在外野内平坦的地面上。不过,因为当时光线很暗,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那里就是投手踏板。如果有人真的踩上去,外人就会发现,那里其实是平坦的地面。」
「这样啊,怪不得他不从防水垫上走。」
「对!……」真知子夫人点了点头,继续解说谜团,「我丈夫在抵达左外野围栏边之后,沿著围栏,来到外野后方的屏障。傍晚用过的平台梯,还在原地摆著,他爬上平台梯,来到了屏障区内,用刀子杀害了不能动弹的野野口教练,结束以后,他又爬上平台,回到了球场内,沿著围栏往右外野方向跑,不久之后就能看见第二个内野了。」
「右外野的内野啊,也就是芹泽老师和桥元省五郎先生所在的那一边。」
「对。我丈夫离开了围栏,横穿过第二个内野,往位于一垒一侧入口的有夕子那里跑去。但因为有夕子以为,自己是在三垒一侧,所以,在她看来,我丈夫是从一垒一侧跑过来的。我丈夫装出偶然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样子,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而且,事先他就和桥元省五郎商量好了。」
「对。他走出大门,和桥元省五郎聊了几句,内容不外乎是『链锁怎么了』之类的。注意,这里是关键。」
「啊,是吗……」芹泽有夕子老师抱起双臂,侧起头来好奇地问,「可是,我记得他们说的话,没有什么具体含义啊。」
「聊天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很快地打声招呼』可不行,要给有夕子一个印象,『他们闲聊了一会儿』,说话的时间,要稍微长一点才行。因为我丈夫假装横穿过内野,其实是去外野绕了一大圈,中间还杀了人,至少多花了三分钟。」真知子夫人笑著叹息说,「在这期间,被蒙在鼓里的我和吉野小姐,一直在等著他回来。如果他在有夕子面前,很快地便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转身就走,我们却多等了他三分钟,这样一来,这之间的时间差,就会引起注意,这就糟糕了。在这段空白时间里,他在那里做了什么?……这个时间的矛盾,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原来如此。」芹泽老师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为了不让我们怀疑,不能走得『太快』,而必须『闲聊一会儿』。如果之后真知子阿姨问起来:『那个时候,你在磨磨蹭蹭些什么?』他就有理由搪塞说:『啊,我和桥元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原来如此!……」
「对。还必须尽量让有夕子,对时间的感觉模棱两可。无聊的谈话内容,就能让人无法准确地把握时间。」真知子夫人叹息著摇头说,接著抬起头来,面带滑稽笑著,望著芹泽有夕子老师问,「怎么样,有夕子?……他们的谈话很无聊吧?……」
「嗯,我记不清楚了,不过,感觉确实没什么有意思的内容。」芹泽老师耸了耸肩膀。
真知子夫人继续描述凶手的行动。
「聊了一会儿以后,我丈夫跟有夕子和桥元先生挥手告别,逆著来时的路,横穿过位于右外野的内野,沿著右外野的围栏走。对了,这个时候,他在细节上面,展现出了精湛的演技。你们想到了吗?他在绕过投手踏板的时候,故意摔了一跤。」
「啊!……」樱井梓愕然地尖叫起来,「贤三郎先生摔的那一跤,原来是演技?」
「当然。天色再暗,在没有障碍物的平地上,也没有那么容易摔倒吧,但是,他必须特意摔给我们看。」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他摔倒在地后,通过窗口看见的共犯桥元省五郎,就会『啊!』地大叫一声,这样一来,有夕子也会凑到窗口,观察他的举动。这个把戏是为了吸引目击证人——芹泽有夕子,关注他之后的一连串行动,把这场好戏看到最后。为了完成自己的阴谋,凶手们会准备尽量好用的目击证人,但是,一旦目击证人没有看见关键部分,一切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凶手们最怕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啊,确实很有必要演这出戏。」芹泽有夕子老师点头表示赞同,之后,她忽然抬起头来,似乎发现了重大问题,惊呼一声,「啊!……这么说来,其实贤三郎叔叔摔倒了两次?」
真知子夫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在位于右外野的内野,故意摔倒了一次后,又在外野兜了一大圈,才回到位于左外野的内野。在那里,他又故意摔倒了,并尽量模仿刚才摔倒的姿势,这次是为了吸引我,还有吉野小姐的注意。」
「也就是说,事实上,我看见的摔倒场景,和真知子阿姨看见的摔倒场景,其实是两次摔倒,摔倒的姿势也有微妙的区别?」
「没错,有夕子。假设我和有夕子各拿一台摄像机,把我丈夫的动作拍摄下来,事后对比就会发现,两次摔倒完全不同。然而,我们谁也没有对他进行摄像,有的仅仅是『龙崎贤三郎先生穿过内野时,在投手踏板旁边摔倒了』这个清晰的记忆。所以,事件发生以后,被询问起当时的状况,我和有夕子的回答没有出入。」
「因为,我们都以为看到的是同一个场景。」
「对,严格说起来,这个伎俩,才是他无法犯案的最有力证据。在我和吉野小姐看来,他是从一垒这侧前往三垒,过了一会儿又回到一垒一侧;而在有夕子看来,他是从一垒一侧跑过来,闲聊了一会儿以后,又回到了一垒一侧。我们和有夕子的视线,正好在投手踏板附近重叠,双方都看见他在投手踏板附近摔倒的场面。这样一来,他就不可能去外野后方的屏障内,杀害野野口教练,因为他只是往返于一垒一侧和三垒一侧之间,没有机会靠近外野后方的屏障。」
「谁都会这样认为。」樱井梓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和有夕子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在同一个时刻,穿过同一片内野的场景;其实是在不同时刻,看见穿过不同内野的不同的身影。这期间有一段空当,我丈夫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偷偷地跑去外野,而不被任何人看见。他也正是利用这段时间,在外野后方的屏障内杀人的。」
(此处插图四)
「不可能的犯罪,其实是有可能实施的。」樱井梓低声喃喃地说。
「他们花费了大量的精力!……」真知子夫人感慨地说,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来说,「对了,你们认为我丈夫回到我们身边之后,大笑不止的原因是什么?那不是掩饰尴尬的笑。而是刚刚在外野,来回兜了一大圈,走得气喘吁吁,为了掩盖急促的呼吸,他才拚命假装出来的大笑。其实他非常辛苦啊。」
真知子夫人想到丈夫为此百般用心,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结束犯罪以后,在回家的路上,他也必须采用和来时同样的办法。丈夫带著我和吉野小姐,在散步道上逛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家去,然后和大家一起,若无其事地喝起茶来。这就是凶手星期六晚上的行动。」
「可是,凶手们的工作没有结束吧,还有善后事项。」
「没错!……」芹泽老师激动地问道,「球场内有两个内野,是什么时候恢复原貌的?」
「等大家都沉睡以后,当天深夜,我丈夫和桥元先生,再次悄悄地来到球场,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原位。内野回到原来的地方,观众席也挪回了原处,重新挂好『一垒一侧入口』和『三垒一侧入口』的牌子,回收代替白线的绳子,把两块防水垫,也放回到了本来的位置——投手踏板和击球区,然后,他们又把链条锁,拿回到一垒一侧门口。还不能忘记擦拭一垒一侧和三垒一侧入口,可能留下来指纹的地方,他们担心第二天,警察就会展开调查行动。」
「如果在一垒一侧入口,发现了我的指纹;在三垒一侧入口,发现了真知子的指纹,那可就麻烦了。」
「对。收尾工作是把本垒垒球包、接球手手套和球,放在野野口教练的尸体旁边。这下子,他们的工作才算结束了。」
「来了!『棒球比喻杀人』。」樱井梓兴奋地拍著巴掌说,「啊,我还是不明白,凶手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说明这一点之前,我要先说另外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把犯罪地点,选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因为,如果尸体不是出现在外野后方的屏障内,而是滚落在球场里,第二天最早来到球场的人,马上就会发现,警察也会立马赶到,封锁现场进行现场取证。那样的话,应该会发现许多痕迹——观众席被移动过的痕迹、外野围栏边的足迹、入口大门被擦拭过的痕迹、平台梯和防水垫的位置有微妙的不同……等等。总之,只要警察较真,仔细搜索,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真知子夫人皱著眉头,颇为无奈地苦笑著说。
「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尸体躺在外野后方的
屏障内,因此,一直到比赛结束之前,都没有任何人,发现尸体的存在。选手们在球场上来回奔跑,观众席上人头攒动,前一天晚上的痕迹,基本上都被乱七八糟的人群给抹去了。凶手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故意把作案地点选在那里的。」
「也就是说,为销毁证据,利用了那场棒球比赛。」
「对!……」真知子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但是,还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要实施这个诡计,犯罪现场就必须选在外野后方的屏障内。因为诡计决定,最适合犯罪的地点,是距离一垒一侧和三垒一侧,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也就是外野后方的屏障了。可以说,犯罪现场是由诡计的性质决定的。反过来想,如果有人深究『凶手为什么要在外野后方的屏障里杀人』这个问题,就很可能会暴露这个诡计。凶手对这一点非常在意。」
「啊,原来是这样啊!……」芹泽有夕子老师放心地拍了一下手,「那么,放在尸体旁边的棒球道具,就是为了误导搜查人员,而故意施放的烟幕弹了。」
「没错。棒球队教练在棒球比赛中,被人发现死在外野后方的屏障内,身边有棒球道具——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与棒球有关的离奇杀人事件』。」真知子夫人两手一拍,肯定地说,「这项『离奇』的特徵,会让人淡忘『为什么犯罪现场选在外野后方的屏障』这个关键的疑问。这就是凶手打的算盘。」
樱井梓颇显失望地问道:「最终,这次的事件,根本不是『棒球比喻杀人』啊?」
然而,真知子夫人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不,『棒球比喻杀人』也确实发生了,那就是第二起和第三起事件。」
「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几个学生异口同声地惊问起来。
「谋划杀害野野口教练这个诡计的,也许是我的丈夫;但是,提议在尸体旁边摆放棒球道具的,大概是桥元省五郎先生。我丈夫接受了他的建议,他或许认为:这样也能让事件更难破解。然而,对桥元省五郎来说,这只是『棒球比喻杀人』的第一步。对,在第一起事件中,桥元不过是我丈夫的共犯,但是,在第二起和第三起事件中,他都是实实在在的主犯,这一点也是让这次的事件,难度加大的关键。」
芹泽老师呻吟般地问:「桥元省五郎那小子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就只能靠想像了——桥元省五郎真正想杀的人,大概是吉野小姐。根据我的观察,桥元最近一直在设法接近有夕子,有夕子对他也不反感。我和丈夫没有孩子,近亲只有有夕子一个人,龙崎家的财产和飞龙馆高中理事长的位子,不久之后,必然会传给有夕子和她的配偶,桥元省五郎热切地希望,能够和有夕子结婚的原因昭然若揭。但是,如果吉野小姐从中阻碍——比如说,桥元省五郎就曾经和吉野小姐交往过,现在被吉野逼婚……当然,我也不能肯定。」
「这个……怎么会?!」芹泽老师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万状的神情,「不可能!……就算他杀死了吉野小姐,我也不能肯定地会和他结婚,或许会甩了他,转而喜欢别的男人吧?」
「桥元可不认为,自己会被有夕子甩掉,他就是这样自信心过剩的男人。你不觉得他是这种性格的人吗?」真知子夫人举目看著芹泽有夕子老师,有夕子老师顿时觉得面红心跳。
「好像是的……」芹泽有夕子老师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咬紧嘴唇。
「当然,桥元先生也不可能没有理由地杀人。我丈夫把他卷进,自己杀害野野口教练的计划之中,由此煽动了他的杀心。桥元省五郎于是就藉著我丈夫的杀人计划,考虑去杀掉吉野小姐。」真知子夫人感慨良多地摇著脑袋瓜子说,「要搭我丈夫的顺风车,就必须先堵上他的嘴,结果,就是野野口教练、龙崎贤三郎、吉野小姐三人相继死去。桥元开始考虑,有没有一个好的办法,能够把这三起杀人事件联系起来,假扮成是一个杀人狂魔,连环作案。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被怀疑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芹泽有夕子老师频频点头。
「表面看来,桥元省五郎和贤三郎叔叔互相信赖,龙崎贤三郎叔叔就算被杀掉了,也很难怀疑到他的身上。野野口教练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可能被怀疑。他是这样考虑的吧?」
「问题是怎样才能把这三起事件,伪装成是同一名凶手,犯下的连环杀人案。桥元绞尽脑汁,想出了『棒球比喻杀人』的骗局。」真知子夫人笑著说,「于是,桥元先生在野野口教练的尸体旁边,放了一个本垒垒球包.接球手手套和一个球,完成了『补杀』的比喻。但是,因为桥元对棒球用语的误解,这个比喻不是『补杀』,而是『捕杀』——强调『被捕后就被杀死了』这一点。」
「这样的话……」芹泽有夕子老师点著头说,「如果这个比喻杀人,是贤三郎叔叔完成的,就不会有这种错误。贤三郎先生对棒球很熟悉。」
「嗯,从这一点,也能够看出『比喻杀人』,不是我丈夫设计的,而是桥元省五郎那个畜生。」
「贤三郎叔叔站在旁边,看著桥元在尸体旁边摆放棒球道具时,为什么没有察觉呢?」
「这个问题提得好。因为我丈夫当时深信,这只是迷惑警察的障眼法,没有想到,会发生第二和第三起杀人事件,更是做梦都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也会成为被害者。可是,当时桥元的脑子里,已经写好一张安排表了,上面清楚地写著,在『补杀』野野口教练之后,下一个就是『刺杀』我的丈夫,最后是『夹杀』吉野小姐。他应该也想好了具体的方法,尸体旁边一定要放上,从鲤之洼学园偷来的垒球包、手套以及棒球,『刺杀』的时候使用精致的刀,强调『被刺死了』,『夹杀』则利用被压在书架下这一点,强调『被夹击』的状况。他企图这样做,把三起事件伪装成互相有关联的连续谋杀事件。」
「的确,光看现场,会认为是哪个杀人狂魔,因为某个想法,而用相同的手段,袭击了三个人,但是,实际上,野野口教练被杀案和另外两起事件,其实完全不同。」
「嗯,其实这一点,也清晰地体现在三起事件中。第一起事件中,凶手使用了复杂的诡计,让事件无比繁复。但第二、第三起事件,表现的却非常简单。把我丈夫叫到神社境内,用刀刺死;打昏吉野小姐之后,用刀刺伤她,再推倒书架……桥元省五郎的做法很简单,只不过是在尸体旁边摆上道具,让事件看上去很复杂。」
樱井梓不寒而栗地搓著手臂说道:「桥元省五郎的做法虽然简单,却非常狡滑。」
「他的确挺聪明的。比如,为制造第二个内野,而从鲤之洼学园偷来的四个垒球包,原本并不是为了用于比喻杀人的,却被桥元巧妙地,用在了自己设计的『棒球比喻杀人』之中。」
「但是,他最终还是失手了。」芹泽老师语带讽刺,「想不到他还是个这样的人。」
「嗯,第三起事件中,他没有杀死自己真正的恋人,这不像是他会犯的错误。他究竟是自以为刺中了要害,其实没有;还是察觉到有人来的动静,而仓皇逃跑了呢?……反正吉野小姐被救活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真知子夫人敲了敲自己的膝盖,似乎在宣告她那精彩的推理即将结束。
「你们应该差不多明白了吧。」真知子夫人的语气,忽然低落下来,「揭露出自己丈夫的罪行,这感觉还真是好好寂寞啊。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理解您的心情,阿姨。」樱井梓黯然地说道。
「不过,真知子阿姨,这件事情还有不同的理解。」芹泽老师温柔地,把手放在了真知子夫人的肩膀上,「如果没有真知子阿姨,这起事件大概无法解决。警察不行,我和樱井同学也不行,所以尽管寂寞、尽管悲伤,可是,我认为:这件事情命中注定,就该由真知子阿姨来解决。应该解决的人,顺利解决了事件,这样也算完满吧。而且……」芹泽老师将锐利的视线,投向这边,「而且,还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三个人不可能解决这样的事件。」
「什么?那三个人……」樱井梓莫名奇妙地转过脸来,然后,就像发现了幽灵一般,诧异地张开嘴,小声说道,「哎呀,你们还在这里呀?!……」
我们顿时无语了。默默地,低下了头。
不知为什么,盛夏的晚风吹在身上,竟感觉冰冷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