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事件解决的半个月后,一个星期六的放学后,我们三个人和芹泽有夕子老师一起,坐在了棒球场的外野席。
工作结束后的芹泽老师,一身短袖衬衫配米色长裤的朴素打扮。她照例一边对著瓶子喝乌龙烧酒,一边茫然地眺望球场。
眼前正在进行鲤之洼学园和竞争学校——虎之穴高中的生死决战,不是练习赛,而是争夺夏季甲子园入场券的西东京区第一场比赛。这场精彩的对决在第七回合结束的时候,打成了十比十五。之后渐渐演变为混战,比分交替变化,甚至来不及一一确认,记分脾上的分数。
这种局面,导致芹泽有夕子老师认真地问:「哪边赢了?」
「呜呼,我明白咱们学校的球队,为什么水平这么低了。」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似乎有了重大发现,竖起一根手指头,骄傲地说道,「因为投手差,不是一般的差,而是异乎寻常的奇差!……」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啃了一口在小卖部买来的御好烧。
「这个结论,所有的地球人都知道。」八桥京之介不屑一顾地,舀了一勺在小卖部里买的刨冰,塞进嘴巴里,合著「傻瓜」两个字一起咽下去了。
「水平差的不仅是投手,指挥更差,毕竟没有真正的教练。」我喝了一口在小卖部,买来的罐装咖啡,远远地眺望了一眼鲤之洼学园的领队席。
虽然在球员休息区里,站著一个貌似教练的人,一直交抱双臂,密切地关注著战况,但是,其实他不过是爱好棒球的国语老师,真正的指挥由土山博之助掌控,证据就是,今天的土山博之助,也以四棒三垒的身份首发出场。
「这样说起来,野野口教练为什么会被杀害呢?」对比赛厌倦了的我,又提起了那个案件,借此打发时间。
根据真知子夫人的推理,野野口教练手上,握有贤三郎先生的把柄,并以此要挟他,让自己坐上教练的位子,但是,真知子夫人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把柄。当然,无论以什么理由勒索,这次事件的本质,也不会发生变化,只是其他部分都解释清楚了,唯独这一点不明不白,总让人无法释怀。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点想法。」想不到接话的是芹泽有夕子老师。
「野野口启次郎以前,是飞龙馆高中棒球部的主力,进入社会以后,他也继续打棒球,但是,没有取得什么惹人注目的成绩。二十岁的时候,一场交通事故让他就此隐退。酒后骑摩托,撞伤了一个小女孩。」
「嗯,这件事情,我们听胁阪教练说过。」我回忆起在「河马屋」那里,与胁阪教练的那次对话,「好像是在同母校读高中的学生,一起吃完饭,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小女孩当场昏迷,但只有脚部受了伤,坐在同一辆摩托上的高中生,也只是受了轻微的擦伤,对吧?」
「对,原来你们已经瞭解得这么多啊。那么,你知道当时和野野口启次郎,坐同一辆摩托车的高中生是谁吗?」
「呃,难道是我们认识的人?……」
野野口启次郎教练今年五十岁,他二十岁时遇到的高中生……
现在应该是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啊……莫非是龙崎贤三郎先生?!……」
「没错。那时候,他还叫桥元贤三郎,只有十八岁。桥元贤三郎是在和龙崎家的真知子小姐结婚以后,才改名叫龙崎贤三郎的,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因这个惊人的事实而愕然不已。
「可是,老师!……」八桥京之介从旁边探过头来,「那件事情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呢?野野口启次郎出车祸的时候,还年轻的贤三郎先生,碰巧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仅此而已,对吧?……贤三郎先生不至于,对三十年前的擦伤怀恨在心,杀了野野口教练吧?」
「我可没有这么说。」女教师芹泽有夕子笑呵呵地说道,「三十年前的交通事故,确实和这次的事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那次交通事故促使我认为,不能放过野野口教练和贤三郎先生,他们之间过去的关系。接下来都是我的想像……」
芹泽有夕子老师慎重地表明这个前提后,说出了一个可能性。
「在那次交通事故中,如果握著摩托车车把的是野野口启次郎,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他承担责任之后,这起事故就了结了。但是,如果开车的是贤三郎叔叔,那会怎么样呢?」
「啊?可是当时贤三郎先生,应该还没有驾驶执照吧?……胁阪教练说过,正因为如此,野野口教练才在喝了酒的情况下,勉强开车的。」
「可是,反过来也说得通吧。野野口喝醉了,所以,尽管贤三郎叔叔没有驾驶执照,但还是勉强开了车。喝醉的野野口晕晕乎乎的,没有阻止晚辈胡来,加上高中生原本就喜欢骑摩托车,有些学生没有驾驶执照,也照样会去开车,十八岁的贤三郎先生无证驾驶不足为奇。可是,结果,贤三郎先生出了车祸,后面还坐著野野口启次郎。」
「这样啊!这可就糟了!……」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一边把御好烧塞进嘴里,一边惊叫起来,「高中棒球部队员,无证驾驶摩托车载人,最终撞伤了小女孩。高中棒球联盟不会坐视不理,贤三郎肯定会被禁赛的。」
「况且,高中棒球社实行连带责任制,以前比现在还要严格。」
「没错。酿成车祸的贤三郎先生当即吓坏了,野野口启次郎更感责任重大,因为允许晚辈无证驾驶的,正是他自己。当时二十岁的野野口启次郎,决定包庇十八岁的桥元贤三郎先生,这么做的理由,自然是为了拯救母校——飞龙馆高中的棒球部。」
「就这样,司机和乘客对调了。」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幸亏那个被撞的小女孩昏迷过去了,不记得是谁开著车子。摩托车本来就是野野口启次郎先生的座驾,贤三郎先生是个没有驾驶执照的高中生。野野口说『我酒后开车,撞伤了小女孩』,警察肯定会相信的。」
「想像,这些都只是想像哦。」芹泽有夕子老师再次强调,我却认为是事实。
「这么说来,贤三郎先生被野野口教练抓住的把柄,就是这个交通事故了吧?自己造成的交通事故,责任却推给了野野口教练,这就是他的把柄。」
「不、不对!……」八桥京之介突然摇头否认,「如果是『以前杀了人』这样的秘密,还可以说得过去;但是『读高中的时候,无证驾驶撞伤了一个小女孩』,这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也不是了不起的秘密。首先,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故了,早就过了时效期,就算被公之于众也没什么,成不了勒索对方的条件。不是吗,有夕子老师?……」
「一般来说,也许是这样。」芹泽有夕子看著脚下,摇了摇头,「但是,贤三郎先生却有所不同。真知子阿姨为什么,会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呢?这是因为被……」
「啊!……」我的脑海中顿时火花四溅,「对了!……真知子夫人在五年前,遭遇了撞车逃逸事件,所以现在才……」
「对。如果贤三郎先生在遭遇过这种事情的真知子阿姨面前,老老实实地突然交代了自己的过去,那样会怎么样——『其实,我读高中的时候,曾因为无证驾驶,撞伤了一个小女孩,责任却由野野口承担了。』真知子阿姨听到他的坦白,当下会说什么呢?」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用力地点了点头说:「人格高尚的真知子夫人,大概不会随口说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因为撞伤小孩不算严重,但是,让别人顶罪,性质上和撞车逃逸差不多。」
「对啊,真知子夫人说不定会提出离婚。」
「如果被赶出龙崎家,贤三郎先生就将失去现有的一切了。」
芹泽有夕子老师频频点头,接著,她发表了如下结论。
「我认为野野口教练,并没有要挟贤三郎先生,他是纯粹想担任母校的棒球队教练。他可能提过类似『以前我不是照顾过你吗』这样的话,但是,他绝对没有想过要挟对方。刚才八桥同学说过,一般来说,三十年前的交通事故,不足以拿来要挟。可是,对贤三郎先生来说,这是自己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因此,面对野野口教练希望,继续担任飞龙馆高中棒球队教练,这样一个纯粹的请求,龙崎贤三郎先生却理解为,他在要挟自己。野野口教练压根儿没这种想法,贤三郎先生却单方面地,感觉到了来自野野口启次郎方面的威胁。我认为这就是这次事件的起因。」
就这样,最后一个谜题,也随著芹泽有夕子老师的推理,终于水落石出了。我有一种迷雾散去的爽快感,同时,伴随著精疲力尽的虚脱,却没有丝毫社团活动成功后,应该有的成就感。
我一口气喝光了已经变温的咖啡,问各位前辈:「我们在这次事件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八桥京之介把残留在杯底的刨冰,倒进自己张大的嘴里,这样回答我。
「我们原本以为,自己是站在球场上的选手,是被选拔出来,与『杀人事件』这个强敌作战的男人。但是,其实我们想错了。我们只是坐在球员
休息区角落,看著场上选手的候补,实际上场的是真知子夫人、芹泽有夕子老师,还有樱井梓三人。真知子夫人在球员休息区解开谜题那一幕,就完美地说明了一切。」
「不、不对!……」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突然插嘴说,双眼注视著球场上的激战,「我们既不是站在球场上的选手,也不是坐在球员休息区里的候补。」
他把最后一块御好烧塞进了嘴里,恶狠狠地继续说道。
「我们不过是观众。坐在棒球场的外野席上,喝著咖啡.吃著刨冰和御好烧,观看发生在眼前的杀人事件,不时呼喊几句,这就是我们在这次事件中的立场。证据是……证据是……!」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一面说著,拚命忍出即将涌出眼眶的、那股懊悔的泪水,抬头看著天,发出吶喊。
「证据就是,我们甚至弄错了龙崎贤三郎这名选手的位置!……」
「对!是这样的!……最差劲的榆木脑袋!……」
「所以,我们才被叫做『三个傻瓜三人组』!……」
「准确地说,应该是『三个傻瓜』,或者叫作『傻瓜三人组』!……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两位前辈为犯下把龙崎贤三郎,错当成理事长这样一个错误,顿时悲痛欲绝。
「不用这样自我贬低吧,你们的作为也很了不起了。」芹泽有夕子老师匪夷所思地,看著两位前辈。
「您不用在意。」我小声地对芹泽有夕子老师耳语著,以免被前辈们听见,「不知道为什么,侦探这种人,都喜欢贬低自己,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在想『哇塞,我才是牛屄老大』。」
「啊,原来如此。」
芹泽有夕子老师放心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后倒在长椅上,不到一分钟就沉入了睡眠状态之中。
我再次朝球场看去。某位球员打出的球,高高地飞上可蓝天。
哇,平凡的外野腾空球。
落下的白球被捕手双手接住。欢呼声随即响起,投手板附近欢声雷动。
土山博之助蹲在击球区。好像又输了。
「部长!……」我敲了敲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的肩膀,庄重地大声告诉他,「比赛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