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冰箱看看。
用手指戳一戳注入模型内的巧免力,确认硬度。
……嗯,好了。
取出巧克力,想像把这个交给阿道的那天。
……哇啊,流了好多眼泪。
用手指将滴到巧免力上的那几滴东西擦掉。
接下来只剩包装,还有好好收起来。
真想早点拿给阿道——
阿道还没回来吗——
线香的味道没有想像中的浓。
在丧礼的祭拜行列中,被半强迫参加的学生们的头在其中骚动。学生服的颜色并不是适合参加丧礼的黑色,感觉像是为了参加全校集会而集体前往体育馆的样子。
被叫来的学生只限同年级,而且是同班级的学生,让人觉得这只是一场形式上的葬礼。有些学生反而因为可以请公假不必上课的特殊状况感到开心,所以说现场弥漫着一股类似去远足的气氛也不为过。
这真的是很有学生味的丧礼,同样身分的我没有勇气否认这个事实。
她的尸体确实地放在房间一角的棺材里,应该不可能从棺材里溜出来吧?
照片里的她脸上挂着微笑,如果是她生前的知己,不得不说这照片很可疑。骗你的。
我双手合十膜拜,说了一句话之后便离开房间。
在玄关找自己的鞋子倒是花了一点时间。
我穿上被后来的学生当成地板踩,已经变成白色基底加深灰色花纹的鞋子离开丧礼会场。室外天气十分晴朗,如果现在是夏天,那么天空应该会有积雨云出现。今天的天空很高很辽阔,不过空气中的风还停留在冬季。如果是靠海的地区,说不定连鲸鱼也会冷到打喷嚏而飞到空中,今天就是这种日子。
我沿着围墙绕到建筑后方,有一辆脚踏车就这样平安无事、恭敬地停在禁止停车的路旁。虽然我不是它的主人,但它连对我这个它主人的跟班,也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我命令它工作,这种工作态度不愧是车身有彼岸花图案及「少女心」纹身的脚踏车。大致上是骗你的。
我打开锁头并跨上脚踏车,以脚踢地修正车头的方向,耳边传来前往下个目的地的,脚踏车的行进声。
属于其他班级的异类,决定就此退场。
我缓缓远离一宫河名的丧礼会场。
一宫河名被扑杀的尸体在宗田义人被杀害现场的相同位置被发现。这并不是偶然,而是人为因素所造成。犯人——也就是枇杷岛八事在发现一宫之后,杀害了她并让她进化成一具尸体,再把尸体搬运到指定的场所。动机似乎是「没必要让世界有两个地方被血弄脏」。她对个人主张的贯彻性之高,让我不得不为她惋惜。惋惜她如果没有走错路,说不定可以当上新兴宗教的教祖呢。骗你的。
这位枇杷岛八事已经以杀人罪嫌被逮捕,帮她上手铐的又是上社奈月。据报她这次使出寸止空手道,把一名恶徒又摔又丢地十分活跃,不得不说她简直跟鬼一样厉害。
被捧为「杀人城镇里这个人一定会出现」的奈月小姐,不知道心底是不是很困扰。昨天的约会我们刚碰面她就挂着笑容爽快地和我说话,拉扯我的耳朵——「听好,下次一开始就要找警察帮忙,要不然阿道同学会很危险。」到这里为止都还扮演一个好人,不过之后饭钱就都要我出。我总共出了三次中餐、下午三点的甜点和土产,真是贵到不行的约会。不够的我就先向奈月小姐商借。虽然我很想称赞奈月小姐的大肚量,真不愧是吃得开的大人,竟然不需要担保品就借我钱,不过某个前提还是让我打消了念头。最后我总计向她借了两千九百四十圆,预定下次还她。不过这句话是骗你的。
在这次的邂逅中,奈月小姐告诉了我枇杷岛的动机。
「劈腿?」
「好像是被义人劈腿。义人有明说自己有女友,但她还是向他告白说希望和他在一起,一直当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她和我一样都是不幸的少女呢。」
「见不得光,你是说发酵吗?你一定不屈不挠地忍耐过来了吧!」
「嗯嗯,没错。阿道同学的小指头有线跑出来了,要不要我用稻杆帮你包扎呢?」
我们聊了这些。
「阿道同学是个劈腿也觉得无所谓的家伙呢。虽然很怕河名知道,却爽快地露出一点恶意也没有的笑容接受我的提议,阿道同学的个性就是这样。不过,当时希望这样做的我也是个笨蛋,就在我们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地交往了一年后,河名为了某件事来找我商量。她问我有没有让她和阿道同学的男女亲密关系更圆滑的方法。一开始我很惊讶,想说这家伙干嘛红着脸问我这种事,是白痴吗?不过我知道你们有做这些事以后,脑袋里面好像有一部分扭曲了,感情就像水龙头的水一样不断流逝……觉得自己的世界越来越狭小,水位上升得太高,好像快要盖过嘴巴。我之所以杀猫、杀狗,都是拿来当作练习杀人——为了杀阿道同学。可是渐渐地,用竹刀敲击时传到手里的感触,以及不断涌出的黏稠血色,这些感觉能传达到我脑海的份量只剩一半时,我的脑袋一片模糊,感到不满足,所以杀戮才会变成习惯。其实我之前没有决定要在哪一天杀了阿道同学,只是因为二月十四日那天你不收下我送的巧克力,所以一时突然失控。以上是她的自白,然后我再揣摩她角色感情的部分念出来,请自己把阿道同学都换成宗田同学。」
有够麻烦。不过,把河名换成麻由也可以喔。骗你的。
不过枇杷岛这个家伙,对我什么都不老实说,对警察就用这种令人称赞的态度坦白喔?
我想大概是因为比起警察,她觉得我更该回避吧,或者只是单纯向同性抒发心中的不满?我想她大概只愿意和我聊电波系的世界理论吧。
算了,不管动机有几个都没问题,因为违背她的价值观及感情的,只有她爱慕的宗田义人和好友一宫河名而已。
就算可以用言语表达彼此的关系,但有权做出最后决定的却是自己的内心。
奈月小姐也告知我在事件中途离开后发生的事。
「只是举例喔。」
「如果炸虾定食要各自付帐,那么阿道同学看在长辈份上付帐的机率是多少?」
「不,是如果是阿道的小孩,可以生下来吗?这种意义深远的题目才对。」
「……………………………………啊,不好意思,葡萄柚汁从鼻子喷出来「……麻烦请给我加水。」
虽然我们也聊了这些话,不过重点不在这。
那一天,我急忙往麻由和妹妹的所在地冲之后没几分钟,一宫和枇杷岛就遇上了。枇杷岛堂堂正正地从背后用木刀偷袭,让一宫成为第二名牺牲者。这也让这次的事件从粉碎犬、猫、人这类畜牲的杀害事件,被改名为笨蛋情侣死状怪异的原因。虽然这不是事实,不过如果我没有把枇杷岛丢着不管,那一宫就可以得救,命运的捉弄是很残酷的,我把责任推卸给命运。所以丧礼上我对一宫说的话是——我这样做对吗?这个疑问。
根据枇杷岛的供述,她说反正被通报一切就结束了,倒不如在被抓之前把事情做个了结。至少离开前要让自己的世界变得比以前更美丽,她真是美化股长的模范。骗你的。
警方接到我的电话之后抓到枇杷岛,让这次的事件得以圆满解决。枇杷岛是在破坏一宫尸体途中被抓的,虽然没有抵抗,不过似乎有抱怨「学长真小气,再多等个五分钟嘛。」不过现在我有自信反驳自己不是守财奴。因为我不断拿纸钞付某位妙龄女性的餐费,实践乡下女高中生提倡的正确男女交往方式,如果这样还批评我「在经济方面让人感到不安」,那就说不过去了。啊,这是奈月小姐的台词。
「……嗯——」
我听腻了脚踏车的演奏,也不想继续回想这些事。因为我一直奔驰在没以根本没有机会休息,而皮包也像十多岁的日常生活一样空虚,连在咖啡店买杯柠檬汁的资格都没有。喝鲜血润喉并没有意义,所以我想我的喉咙得再过一阵子才能得到滋润。
「…………………………………」
我想到张开嘴,风可能会把水分吹干,所以合上了嘴,虽然也想闭上眼睛增强防护,不过如果因为意外搞得流血,那节省水分的目的就反而达不到了,所以我不这样做。
真无聊。
没有被拿着木刀的女高中生追,没有被为了复仇手持金属球棒硬要我接受调查的笨蛋情侣,没有被随时带着刀子跑的妹妹踹,骑在这种街上还真是和平、悠闲。
现在离市民医院还很远。
「喔——阿道道——」
「嗯嗯,小麻麻看起来挺不错的。」我露出闪烁着球场夜间照明光线的牙齿。骗你的。
就像回到三个月前的日子一样——住在同一家医院,同一间个人病房的麻由正躺在床上。
暖色系的色彩、效能过高的暖气以及病房外面挂的名牌都没有变,只有入院患者身上绷带的位置不同。
包着绷带的右手在肩挂带上,左肩也被层层保护,双手都被下达静养不得使用的指令,所以麻由有点生气、不爽外加怒发冲冠
。虽然这些形容有点夸张,不过至少有一个不是骗你的。
我半躺半坐地上了病床,麻由就把屁股放在我双腿之间,将身体靠在我身上。虽然从正面厚脸皮互抱才符合笨蛋情侣的标准,不过现在只好先用这个姿势将就一下。骗你的。
不过还真庆幸麻由的个子比我小,如果我们之间的体格差大到她可以把我压扁,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可能会过劳死吧。
「耶?有线香的味道。」
麻由吸着鼻子分辨我身上的味道,然后嘟起小嘴:
「来小麻这里之前,你上哪去了?」
她这样追问我。这孩子该不会怀疑我到丧礼上和某个寡妇搞外遇吧?
「我去偷吃丧礼馒头。」这理由烂到我实在不敢用嘴巴说。
「讨厌——应该要最先来找小麻才对!不可以绕路!」
麻由用后脑勺捶打我的胸口,训斥我的薄情。
「如果阿道也住院就好了。」
麻由鼓起腮帮子说出最大的愿望。因为警铃声大作,所以我赶紧搜索病房里有没有花瓶,不过并没有发现。
「明天出院吧——」
麻由摆动双脚乱踢,还偷看我的表情。我当然说「不可以喔。」
「吼!」麻由的脚跟直接撞到我的脚踝上。
「不医好的话,麻由自己也不方便不是吗?」
「一点也不会,因为我有阿道。」
她用脸颊磨蹭我的胸口,眼珠子朝上地看着我撒娇。
「呐——你看——」麻由用笑脸拢络我,而我已经调整成随时可以说出「你说得也对」的态势,不过最后脊髓这位工厂主人并没有下达命令。
……嗯,说得也是。
我在不弄乱那头柔软发丝的情况下,将手掌平贴在麻由头上。
「在这边多休息一会吧。嗯,决定了。」
「别那么轻松自在地决定小麻的事!」
麻由的屁股跳了起来,几乎要把病床的弹簧压出声音。因为在医院里面只能用早睡、午睡跟晚睡打发时间,所以她的体力还挺旺盛的。虽然她平常好像也一样就是了。
我擦拭麻由流了一堆汗水的额头,告诉她一个我对今后的计划。
「我也来学做菜吧?」
麻由「嗯?」地抬头看着我眨眼。
「呵呵——阿道要……不过我想小麻学会骑脚踏车可能还比较快喔——」
麻由发挥孩童不服输的精神,「噫嘻——」大无畏地笑了。
「小麻才不会输给连用苹果做雪人都不会的阿道呢。」
我看你下次的升学座谈不如说将来想当炼金术士好了。
「……彼此彼此。」
虽然在许多方面都离目标还很遥远。
「以不放弃为前提努力吧。」
麻由听到我这么说,露出没出息的微笑。
「嗯——很像阿道会说的话。」
「是喔?」
「有点消极却又有点开朗,所以很特殊。」
「哎呀——被小麻称赞,我好感动喔。」
「啾——」「呀啊——呀啊——」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这个让我双手紧握着说——还好是住个人病房的瞬间。
要是被熟人或神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铁定免不了一死。死的是我还是对方呢?
……我还活着啊?
很多人在我眼前被杀,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因寿命已到或疾病而死。
不过回头想想。
如果他们和她们没死,那我根本活不下来。
因为生的基础是死。
结果我因为供给过剩而变成了这样的东西……不,不太对,还不能算是过去式。我抬头看着天花板。
是吧,医生。
「……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看着天空缅怀故人喔。」
「啥?」「没事,小麻医生。」
麻由微妙地扭动。嗯嗯。「……美女老师。」「呀呼。」「成人保健老师。」「呼呼。」「有条有理的保母。」「唔——」「上班族熟女。」「嗯呀——!」
真是个令人愉快、痛快的人,我这个人明显哪里有问题。
……这次的杀人事件。
只是因为某个人的个人原因引发的。
因为这场骚动的关系,我得到了一个不腥臭的收获。
我稍微了解自己到底欠缺什么,现在轻松多了。
因为我缺少的部分不是蜥蜴的尾巴,也不是海参的肠子,所以绝对不可能重生。
不过就算如此,多少变简单,变得没那么难活下去了。
变得比较好配合了。
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有可以让我钻进去的地方呢?
我要什么时候死心才好呢?
我再度确认自己之后,得到适合的生存方式。
如果让诗人来举例……大概会说我正用簸箕将粉碎一地的心灵碎片收集起来。感觉像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扫社团活动时不小心弄破的玻璃窗的学生,有点肮脏又好像有点土气的样子。
算了。以后只要小心自己别被甩掉就好了。
麻由在我手臂中翻身,凝视着我的脸。
「之前我看到了好东西。」
之前……啊啊,妹妹来找你那一天吗?
那个让我为了收拾房里的血迹及血腥味而花费不少劳力的事件。
也就是我难得最后没说谎,结果迈向一个出乎意料结尾的事件。
「叔叔很感谢你没有使用加上『被』的字……你说的好东西是什么,本地的海吗?」
「最后只要再笑一下就很孔普利特。」
「……?嗯,呃——加油?」
「嗯,加油。」结果麻由用医生吩咐不能使用的左手中指及食指比出剪刀的型状。
我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必杀!戳!」「呀啊!」
我还来不及出石头,眼睛就被戳了,真是快如疾风。
如果对方不是麻由,我会用方言骂到对方皮皮挫。这攻击实在痛到让我想要双手向后翻贴地拱起身体,使出歌舞伎中的海老反这种演技。我用指甲狠抓额头忍耐痛楚。
「养成习惯是很重要的。」
「……我完全听不懂。」
眼前也只看得到一片朦胧。
我们的未来还真是令人不安啊。
……啊,对了。
该怎么处理去帮妹妹上坟这件事呢?
因为被他们和她们杀了,所以我才能在这里。
希望总有一天,成为死之基础的生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