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问我喜欢对方哪里,老实说我会很困扰。
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被这样追根究柢也挺令人困扰的。
有多喜欢?要我排出高低顺序也非常困扰。
喜欢到午睡会梦到对方?被这样具体询问会让人很不好意思。
那不喜款对方吗?被这样问,要否定是很容易的。
打从我拚了命唱歌,晋乐成绩却老是只有△开始,我就很讨厌自己的声音。
所以我很轻易地就喜欢上认同这声音的人。
……真头大。
一个谜题也没有,但问题却堆积如山。
为了消化这个问题,我正在冒险中。
我正走在并无特别立誓再也不会来,只因没有什么要事所以未再造访的昔日道路上。小学通学路线的田间道路依旧和柏油无缘,视线的一角依旧有着绿意点缀;但可以确定的是,电线杆的数量增加了。
「现代化的浪潮来袭了啊。」
农田里的作物全都变成电线杆的日子也不远了——骗你的。
每经过一根电线杆,我就用手掌拍打它的躯体欢迎它,但它并没有响应。有响应的话我可能会触电,所以我很佩服它们按耐着性子以无言态度面对我的肚量——这句话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以前就曾想过,实在有够远的。」
当时在集体上学路队中找不到适合的组,只好挤进离家最近的组别。我现在正站在该组的集合地点,以孩童的走路速度,得花上十五分钟才能从家里走到这边。
纵使很早就出门,上学途中被由妈妈开车接送上下幼儿园的妹妹追过,可说是家常便饭。当时我感情的波荡起伏很微弱,所以从没抱怨过这件事。
现在心灵的螺丝则是过度松脱,导致没有丝毫安定感,和当时的我相比真是两种极端。回头想想,打从一开始,我被赋予的明辨是非观念就已经是扭曲的了。不,人类的精神不可能本来就是无棱无角的圆形,将扭曲变型的部分修正,才叫做精神成长。
也就是说,我只不过是把人格塑型失败的过错,归咎到材料出问题上吗?
这其实根本无关紧要。
我的事现在并不具任何意义。
比那种事还没有意义。
这附近有一间盖在和邻居距离非常遥远、毫无人烟的土地上的一栋乡间房舍。
不带有作恶或怀念的心情,专注于要拜访我老家的这件事,才是现在的着眼点。
我必须达成目的,但动机有些暧昧。
因为我也不清楚这么做有没有价值。
双脚自然地拉扯我的身体和精神前进。
「哎呀……?」
意识瞬间突然往右方约三十公分处脱离,肉体还差点因此昏倒。
「啊啊……对了。」
我想起自己大概两天没睡了。
也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吃。
双脚仍在摇晃,好不容易才踏稳脚步。
咬紧牙关,抬头看着上空让肌肤显得凹凸干燥的光线。
太阳让眼睛刺痛、朦胧又晕眩。
「……真可惜,我的冒险到此结束了。」
骗你的。
四月一日,今天也是个晴天。
最近我的人生,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我被解除扮演阿道这项工作,是在进入春假的第二天,三月三十日。
麻由依旧严厉批评我做的料理:「嗯——阿道做的料理,味道感觉不是人吃的耶——」她的双手因受伤必须静养,所以借着这个理由吵着:「阿道,帮我换衣服——」
「吶——抱抱,抱抱!我要公主抱——!嗯,移动吧?什么意思?这个嘛,就在房间里这样打转吧——」
「要去学校?不行——!让小麻孤单一个人,那阿道未免太卑劣了!啥?小麻也去上学?……不要——」我烦恼着「其实这天和往常一样没啥差异」,日复一日到身体的各种皱纹几乎要消失了。但回头想想,处在日复一日的延长线上的那一天,其实潜藏着些许棘手的事。
事前并没有什么征兆。照往常和麻由外出购物,在超市买了油炸豆腐、新鲜白萝卜,还有约三个桃子优格。麻由望着在街上贩卖的黄色花朵,我问她:「想要花吗?」
「阿道买给我的话,我会很开心。」所以我就用自己的钱买来送她,之后返回公寓——
「阿道。」
「嗯?」
「我只是想叫叫——」
「嗯。」
「阿道的脸颊软绵绵——」
「别乱来。」
我们就像这样躺在沙发上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麻由在我妹妹让她受的伤痊愈前出院,搬到公寓另一间屋子。之后门锁和锁炼又因妹妹的来袭被破坏,于是付了修理费用后便搬离原本那间屋子了。
虽然比原本那间屋子高一层楼,不过屋内的装潢没什么不同。家具和个人用品全都是由旧住处搬进新家的,不同的只有烹调器具和清洁剂之类的东西部已整理整齐罢了。过了一个月后,这些东西应该又会恢复原样吧。
不管怎样,我们依旧是对笨蛋情侣,今天、明天、后天也一样。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在彼此抓住对方脸颊搓揉的和平时间里,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孩子开始闪闪发亮,是整件事情的开端。
麻由的视线突然被一直开着但根本没人在看的电视吸引。我急着发挥不服输的精神,试图把麻由的兴趣拉回到我身上,但我奋起的精神在跃往四楼的途中就放弃了,仿照她看向右方的电视节目。电视里播出的是给小孩子看的教育节目。
我绝对不是想说这种以针对小孩子为名的节目其实很适合麻由看之类的。而就在我像这样搞不清楚在对谁如此辩解的期间,电视节目持续进行着。
看来节目是由一位耳朵好像会跑出一件拳击内裤的敏感男性,以及表情呈现冷战状态的女性主持,内容则是在介绍图画。两人正热心地介绍巨匠TakuyaHikazaki的风景画,以及被称为天才的YujiShirakaba的人物画。骗你的。
主持节目的是看起来每天只摄取可颂面包和肉桂茶的黝黑爽朗大哥,还有看似会轻率地回答「战争?我有在国中教科书里学过——」的大姊。
在让人听了会觉得神经遭受锯子锉锯、奇怪又开朗的背景音乐下,这两位所介绍的图画,是比嘉崎拓也(HikazakiTakuya)小弟弟(六岁)画的住家附近河床,还有白桦勇次(ShirakabaYuji)小弟弟(一样是六岁)用整张图画纸画出家人感情融洽地手牵手走在一起、幸福满满的图画。电视里的大哥和大姊彻底发挥专业,称赞这两张图画到令人觉得可疑的程度,怎么看都觉得表现有些过度。不过大姊长得很像开创镰仓幕府的伟人,一副看起来兴趣(或者应该说移动手段)是骑马的长相。
麻由不发一语地地看着那个节目,双手放开我的脸颊,摇摇晃晃走下沙发。小麻会接受由人类演出的节目内容的理由是什么?
虽然我大致可以想象出她的理由,不过还是开口问她:「开心吗?」我是以另一种角度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因为小麻是个直率的孩子嘛。至于什么角度呢?就是带有各种原因、复杂且难懂的角度。
「没啊——」麻由心不在焉地微妙否定,但视线仍然固定不动。打从刚才她就似乎忘了眨眼,让我很担心会不会造成眼睛干涩。不才的我虽然愿意为她舔拭眼球表面,但怕妨碍她观赏电视而自爱地不这么做。骗你的。
「真令人怀念耶——」麻由没做暖身操就开始游进回忆中。我也应该配合她,所以先掰了一个谎说「啊——的确呢」。麻由抛下电视,紧盯着我的眼珠子瞧。
「阿道也记得?」
「嗯,妳是说画图的日子吧?」我以玩联想游戏的感觉扯了一个谎。
结果竟然让我给答对了。
「对呀——!我们在幼儿园远足时一起挖地瓜,然后还一起画画对吧?」
「是呀……」不过我当时上的是托儿所。
麻由在我身上翻滚呻吟。我一面完成担任她的坐垫的任务,一面有点担心这话题延续下去会暴露我的知识不足,希望小麻不会因此不开心。
麻由停下翻滚注视着我,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阿道你当时画了什么?」
「嗯?」详细画出地瓜的剖面图……这回答行不通吧。我得考虑到阿道的个性,嗯……我画了小麻呢!不对,如果是画小麻,她应该会记得吧。
把挖地瓜的姊姊当模特儿,画了一张裸女图。这样回答,现在的我可能会被掐死。
「抱歉,太久以前的事,我有点忘记了。」
继续保持无言而使得她发现我的迷惘并不是个好对策,所以我搬出老实样。毕竟连麻由她也不记得所有细节,所以她应该不会责备我。
「嗯——……连我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麻由语带讶异地丢来第二个问题,看来她是在测试我的记忆力。头大了,不是选择题,等同根本不可能回答出
正确答案嘛。
「……嗯,我光是和小麻一起活在当下,就用尽一切力气了呢。所以不知不觉就忘了嘛!」
我决定用未必是谎言的说法,试图防止被害扩大。麻由嘟起嘴唇,仔细玩味对她而言不够满足的借口,不久后终于将视线离开我身上,再次读取电视上的情报,接着脸上泛起笑容。
「我也要来画画——」
麻由得意扬扬地宣言。不追究我的事了吗?她打赤脚在房内奔跑,发出类似嚏嚏嚏或喀喀喀的效果音,准备好一本封皮已经变色扭曲的素描本,还有黑色和红色的水性笔。顺道一提,小指上依旧绑着白色丝线的我,也跟着她一起东奔西跑。
麻由滑坐到桌前,翻开从未用过的素描本。
「好——来画点东西吧——」
打开黑笔的笔盖,高高举起笔,开始进行游戏。麻由用随着笑容瞇成一条线的双眼看我,向我寻求创作主题的意见。嗯,现在应该模仿托儿所的老师说话。
「画小麻喜欢的东西不就好了吗?」
只要这样建议,就可以确定麻由的反应。麻由她露出满意且愉悦的笑容。
「小麻喜欢的东西当然是阿道啊!」就是说嘛。
「阿道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她挂着微笑强迫我回答。
「那还用说,当然是小麻呀——」我被迫这样回答。
如果这里不小心讲错一个字,说成「小由——」之类的,那连生这个字都会被死替代。不过不知道哪种因果关系让我没说错话,所以麻由的心情没有因此不悦,反而恢复原状。
「那——阿道你画小麻,小麻画阿道吧!」
「就这么办吧——」不是要我在一旁参观,而是强制我也参加吗?
我拿起剩下的红笔,跟麻由拿了一张素描本中松脱掉落的画纸,左手撑脸、右手悬在画纸上。不是我臭屁,不过美术成绩我可从没拿过—。不过也没出色到获得5这样的高分,而平庸的3也与我无缘。
上课内容若以画图为主的话就会拿到2,以劳作为主的话就会拿到4,从我国中时代开始这就是常态了。黏土劳作或工艺劳作都会获得好评,但一扯上绘画类,就会凄惨到美术老师做出「虽然从事教育者不应该这么说,但这实在太烂了。根本没什么好说的」这种再彻底也不过的负面评价。有一次我曾拿完成的图给我叔母看,她说「这根本不是会画还是不会画的问题」,还让她萌生根本不必要的担忧。
美术成绩虽然并不差,但只有在和对方互画彼此长相的课程中,我和班上被人霸凌的女孩子分到同组,害我有些不开心,但除此之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啊,对了、对了,下次啊——」
「嗯?下次?」
讲话模模糊糊的样子也只维持到两秒之后。
到麻由边愉快聊天,笔尖边点到白纸上为止。
那是丑恶事物的桥段。
是我没了麻由的活力缠绕,且被卷进些琐碎小事的故事契机。
御园麻由很自然地崩溃了。
「……阿道…的…阿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第一句话就是扳机和起因。
「嗯?小麻?」
「我要画……阿道。画阿道?阿道。」
我迟了几步阻止麻由的眼球开始喷发困惑。
「阿道的脸?阿道的脸……脸,长什么样子?阿道……我知道。是哪个、是谁、哪个人?」麻由表情变得阴沉,视线失去焦点。「麻由?喂!」我摇晃她肩膀的手被她拍掉。「别碍事!我要画阿道!阿道……是谁?」
黑笔从她指间滑落,摔落地面时发出轻脆声响,且造成一个小黑点。细笔失去重心而在地板上躺平的那一幕,我从头看到尾,之后视线才终于回到麻由身上。
她连用手按压太阳穴痛苦呻吟的力气都不需要,便整个人趴到了桌上,双手无力地向下垂。如果周围滴满红色油漆,要人不以为这是一具尸体也很难。
「麻由妳怎么了?麻由?」
我将手塞进麻由肩膀与桌子间的空隙,扶起她的身体。我以为这是她原本只会在漆黑中发作的病,现在已经侵蚀到连白天都会发作。但症状怎么看都觉得不太一样。因为麻由没有喊叫。
翻白眼、呕吐、使劲咬牙或自残行为,她完全没有这类举动。
「阿道是这个,这个!」我将她的双手贴上我的脸颊。
长长了的指甲嵌进我的脸颊。唉呀,之后得帮她剪指甲才行。我把这不合此时气氛的担忧,当做疼痛的发泄对象,好克制自己不要惊慌失措。
「不对。」她否定了我。「我想不起来。」否定阿道,但是「不对」的否定和「我想不起来」
的否定「并不一样」。
这是被记忆裂痕折磨,才会轻易出现的最坏后遗症。
麻由心灵的巨大创伤,在别的方面开始少量融化、流出。
在这些日子里,我粗心大意地忘了,这种毒害只要一点点就能致死。
都是因为我以自己这个愚者为标准,做了愚蠢思考的关系。
麻由用手掌重新将笔一把握住,在白纸上画了一条线,画完后手停了下来。
「阿道在这后面……这后面这后面这后面这后面……」
我还得加什么才能变成阿道呢?
「……小麻。」
我叫唤她,抱住她的肩膀,拥抱她。
这次她没有反抗。
但这次我也没能因此萌生欢欣。
……麻由就这样失去了自我。
这种芝麻小事害一切都坏了。
没有余裕成长的人。怎么可能会成长嘛。
而我也失去了阿道的身分,这是我自作自受。
三月三十一日。
麻由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用空虚的双眼朝下望着只盖住下半身的棉被,前额浏海垂挂额前凸显脸色的差劲。
麻由用所有与流泪无关的行为方式流泪。
素描本被破坏,里面的白纸散乱堆积在床上。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成体统,不过白纸散落床面的构图也有如一幅图画。
「唉呀,她是怎么了?打从昨天就这副模样?」
站在我身旁,蹙眉观察麻由的坂下恋日医生这样询问我。我朝她点头。
「有吃东西吗?」
「不会主动吃,只好硬塞。」
「是喔。」
医生靠近床铺,手在麻由面前晃了晃,但麻由没有反应。接着她摇晃麻由的肩膀,麻由只是任她摇晃。「怎么会这样?」医生这么低语,随后又做了补充。
「这孩子太严重了,连我碰她都没反应耶?」
医生手放在麻由肩上如此低喃。的确,平常麻由不是会把手挥开,就是一巴掌呼过来,至少有这种反应。但现在就像被我爸爸不知分寸地搞坏时一样,毫无反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麻由想画阿道的素描……结果没办法成功将记忆和现实连接在一块。」
要回想起阿道,代表得面对现实。
她知道绝对不能让自己这么做,所以才会失败。
医生一面责备我「真是太粗心了」,一面从麻由身旁退开一步,接着将手伸进白衣口袋。
医生今天身穿我熟悉的白衣装扮,不过她并没有回归职场,现在依旧快乐享受着不需要月历、雨伞以及鞋子的生活。
问她为什么要穿白衣,她说「这是我最接近外出服装的衣服」,这番话不禁让我思考她平常是以何种打扮过生活的。
「那你找我来的理由是什么?我可没办法帮她治疗喔。」
我并不是无照医生,也没有天才般的手腕——医生补上这句一点也不有趣的玩笑。
「可是,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御园也许会衰弱至死喔!因为这孩子不是会主动寻求变化的个性。」
「我知道,所以我想拜托妳照顾麻由。」
「嗯?你不照顾她吗?」
「我得为了医好麻由而行动,我想做点什么……心底总有这种感觉。」
只有我不会轻率看待这件事吧。
「医好御园……是喔。」医生的视线稍微向下垂,接着说出她的怀疑:「行吗?你有方法?」
「我打算去麻由的家或其它地点,寻找可以吸引麻由注意的方法。」
「哦?你打算用那个方法让御园忘记她在心底暗中摸索的阿道吗?」
「嗯,大概吧。」
医生用手抚摸着下巴,「嗯」地用力点头。
「真像消极版的勇者斗恶龙耶。」
她最近好像从漫画人变成电玩人了。
「我打算去可能有线索的地方绕绕,大概暂时无法回来。」
「嗯,我知道了。我也会转告医院里的人。」医生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别出现在她面前之类的话。
是时效过了,还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暂时中断呢?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欠这个人一份恩情。这种事对我来说真的很少有。
「在妳闭关期间还把妳叫
出来,真不好意思。」
「好说好说。」医生轻举起手,态度坦然地响应我的答谢。
「我会定期用手机打电话和你连络。」
「好。」
随后,就在我告别留在病房内的医生,跨过走廊病房门的界线时。
一道微弱的声音编织出一条丝线,缠绕住我的脖子,使我回过头望。
麻由面无表情地在咳嗽。
似乎是无法自发性处理进入口鼻的泪水,造成她噎到。医生用手帕帮她擦拭,为了不让泪水继续流进口鼻,采取让麻由躺下的对策。
麻由明显减少眨眼的次数,毫无阻碍地笔直盯着天花板看。
「……………………」
我离开病房来到走廊上,故意什么话都不说,连心中情感的哇哇哭泣声也不予以理会。
窗外可看见铁塔,以及比过去稍微多了几户人家的绵延农田。
在右手边的是毫无变化的电视,以及烟雾弥漫的医院大厅。几位患者单手拿着香烟和果菜汁欢谈中。
「……小姐吗?」
在口中打转的是,细微到达自己的耳朵也听不见的模糊声音。
我还记得在这里认识的女性,对我的脑造成一些小伤。
那时候我还是位少年。而现在的我有什么价值呢?
我甩甩头,挥开内心的杂念。
没有必要自我肯定或寻求自我。
为了让麻由恢复原状,我离开医院向前迈进。
……原状?
对我来说,何谓原状?
「当然由你自己来决定。」
就是恢复成我宝贵的小麻呀。
「……嗯——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啊啊哈哈哈哈!」
在等待红绿灯期间。
我沉浸于自己的想法中。
要是还有其它类似这种的愉快事情,那我脸颊的肌肉还真承受不了每天这样大笑。
骗你的。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痛快无比。
我要修好麻由。虽然医不好,但要修好。
都是因为我骗麻由骗得还不够才会变成这样。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回想结束。好,可以恢复全彩了。
我用手指从眼皮上压迫眼球进行「调整」,取回眼睛对色彩的感觉。使劲搓揉后睁开眼,眼前是去除桃源乡的极乐、幸福以及开放感的景色。看来我的视线已恢复正常,事情发展顺利让我的脚步也轻盈了起来。骗你的。
昨天我去过麻由的老家和菅原他家,结果超凄惨的。麻由她家似乎已被拆除,改建成公寓;我和菅原的母亲见面并告知身分后,被她臭骂一顿赶了出去。从她那连口水一起喷出来的台词听来,她好像认为那起绑架事件全都是我的错,还有儿子是杀人犯以及遭邻居白眼,一切的因果关系都和我有关似的。她壮烈地不断重复不像日本人会有的自我主张,言语的洪流让我失去反击的欲望,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罢手。骗你的。
实际的情况是,我连使用虚张声势这唯一武器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她拒绝了。
所以今天轮到去我老家。说不定被绑架时,菅原或麻由带的书包或衣服之类的东西可能还留着。只要将那些没有金钱价值的物品在麻由眼前晃一下,她就会说「啊——这是阿道的书包!」之类的话,说不定可以因此改变她意识的重心。我就这样不知临死前抓住的那把救命稻草是真是假地踏上了歧途。
通过小而整洁的耳鼻喉科前,我在和充满黏乎乎绿意的河川交差的那座桥上,暂时停下脚步。停下脚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有禁止过桥的公告。脚下的河川反射太阳光,偶尔会有褐色的鱼背浮上水面。眼前这种适合老人带在身边的孙女看着河川大喊「有鱼耶——」的纯朴抒情景色,让我也不禁吹起口哨驱赶乡愁。暂且先把我本来就是当地人的事实搁置一旁。
不过我怎么没有心情沮丧呢?明明有麻由的危机,情绪却和小麻相反。
啊——还有阿道的存亡也同样有危险。
之所以能了解视线内的一切,是因为脑袋里和这附近有关的开关被打开了二或三个,让我脱离平时的领域吧。这是很妥当的处置,只不过反作用力会很激烈。如果硬恢复原状,可能会发展成平衡感和生死观崩解的严重事态。
不过现在是紧急状况,这点小事就先放它一马吧。
之后的事就交给到时候的我处理吧。
我安乐地作出结论。
「缺乏危机感是遗传的吧。」
我解除休息的姿势,再次于太阳公公底下向前迈进。
用十步就走过那座桥,我继续向前行,穿过从没看过有车子开过的道路。约十年前,眼前应是一片农田,但现在已完全被填平,盖了一堆要出售的房子。约转两次右弯后,我经过将树木修剪成四角形取代围墙围住房屋、刺眼的蓝色屋顶和天线很醒目的一户住家前。如果没有转学、搬家、因股票而破产,这栋房子是位于我此行目的地隔壁的(虽距离三百公尺远,由于中间没有设置障碍物,才故意这样夸张描述)伏见她家。
对于过去的我来说,这户人家是我的邻居,但庭院里的草坪却一点也不翠绿——应该说,并没有长什么草。眼前展开的是有些荒废、不加修剪的地面。这片土地上当然不可能有高尔夫球或是小狗约翰栖息着,不过我猜想,这里应该是蚯蚓和蜥蜴的乐园。
房屋的前门紧紧关着。因为现在是春假,所以…所以……虽想寻找相关的理由,却一时想不着。嗯嗯……因为现在是春假期间,所以跑去找草莓塔了,这个理由如何?其实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啦。
毕竟我和伏见之间,并不是那种从她家门前经过就会上门打招呼,对方也会请我吃甘甜茶点的关系,所以没有必要做出更多的反应。
「……喔?」
我突然抬头看向二楼,视线和像怪谈中的幽灵般,贴在右侧房间窗户上的伏见柚柚对上……那家伙在做什么啊?和窗户中自己的倒影接吻吗?还真大胆呢。
我俩凝视彼此,接着伏见她边慌张地拭去汗水,边对着我将记事本贴在窗上。虽想吐槽她我怎么可能看得见上面写什么,但我的声音有可能跨越这段距离,传到她耳朵的鼓膜里吗?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用挥手取代。我是不可能看得见的啦!
伏见她离开窗边,一个翻身,接着便从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消失。我可没那个兴致不服输地突破树木做成的围墙,利用非法侵入的手段,再次让伏见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稍待片刻后,就看到伏见用侧身撞开玄关的门,脚上穿着塑料拖鞋出现在屋外,接着她啪嚏啪嚏地朝我跑来。在体育课长距离跑步时,她会展现连同性视线都被她吸引的惊人跑相,不过啊,引人注目的不是经过锻炼的下半身,而是不知到底算是结实还是不结实的上半身。至于成果排名顺序约在下位中段。顺道一提,麻由是不战而胜——也可以说她逃学没跑。
跑到我身旁时,伏见她已经累翻了。她双手撑在膝上,双肩因呼吸激烈起伏,不过脸却是朝上看着我。
「早安,社长。」
我淡淡地向她打声招呼,伏见她从口袋里拿出揉成一团塞在口袋里的记事本,啪啪啪地开始翻阅。我心想大概是在找「早安」吧,边在一旁看着事情的发展。对了,今天她不是穿制服呢。春假期间不穿制服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和这种装扮的伏见偶遇并交流呢。
伏见竟对我指着「早安您好」这恭敬有礼的招呼字眼。是因为我年纪毕竟比她大吗?但平时的对话中,她却从没说过任何一句敬语。
伏见拿起橡皮擦,擦掉正字的一小部分,用手拍掉橡皮擦屑后看向我。
「你有…什么事?」她用尖锐、更加沙哑的肉声询问。
「嗯,没有啦,我没有事要找伏见」……社长同学妳为什么明显透露出灰心的模样呢?
「啊——对了,伏见妳刚刚是在用窗户玩什么高级游戏呢?」
如果我就这样离开,搞不好副社长的权限会遭到限制,所以我决定和她进行社交辞令性的对话。骗你的。
伏见差点说出「消磨时间」来回答我的问题,连忙查询记事本。不使用记事本中囤积的话语,对伏见来说似乎是不可原谅的行为。她确认了一遍,看来这次没有囤积的话后,重新写上「消磨时间消磨时间」,才让谈话继续。
『家人』『国外旅游』『去了』「所以……」接着她摆出沮丧的表情以及身体举动。
不对吧,伏见?从名字看来,妳应该也是伏见家的一员不是吗?
『午睡』「一下」『就被』『留在』『家里』。
「……………………」伏见用橡皮擦擦掉她用掉的次数。
难不成妳和喜好旅行的狮子住在一起?
用记事本交谈到这后,伏见高举双手,全身左右跳动。她的丰胸当然也跟着上下跃动。应该说,胸部才是跃动感最高的部分。
「………………?」
我从以前就觉得这家伙对她身体具有的东西毫无自觉。浑然天成的魅力其实不是件好事,我想
将来她大概会变成身旁经常陪伴着四、五位男人在街上阔步的无自觉女王吧。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也许很难判定。
先把眼前这位伏见的将来摆在一边,她现在还在继续跳跃着,该不会她是在表现惊叹号吧?虽然应该不可能在一句话的后面额外接上惊叹号,但直接写到记事本上不要囤积不就好了?
「真是个忠厚老实的家伙。」
我的低喃让伏见回过神,她将身体紧缩,脸颊上染上一层淡红,大概是在反省自己幼稚的举动吧。以某种不算坏的角度来说,这家伙还没脱离小学生的气息呢。撇开身体发育这档事,我做出了这种评价。
『什么』『什么』『什么』『要去』『哪里』『哪里』『哪里』伏见为了掩饰她的害羞和顾及颜面,开始胡乱发言,不过效果比烂枪法还不值得期待。
「我有点事要到我家去。」
「你家?」伏见瞪圆眼睛,纳闷地将头往左侧倾斜。
「没错,就是在那个方向的房子。」
我才这么说,心中便突然冒出一个疑问。我家现在不晓得变成什么样子了?
自从那起事件后,我一次也没回过那个家。每走动一步就会发出声响,用来发现入侵者的地板是否还健在呢?我也有种感觉,就是那地板现在应该已经腐败缺块,具备让侵入者摔落的陷阱机能了吧。我的衣服和书包,在住院期间叔母好像已经帮我回收了。
叔父和叔母并没有向我提过房子的事,而我本身也不戚兴趣,因此完全不知详细情形。
伏见将头归位,啪啪地翻起记事本。记事本边角并没有画着连续漫画。
『你的』『家』「现在,有人住。」
「什么?」
『大江』「这户人家」『改建』「了」『房子』『住在那』。
「是喔,big……」把江翻译成英文单字,快一点啊!「——家是吗。」我放弃了,因为不可能是E吧。(註:日本人通稱貓王為ビッグE,ビッグ即為big,而u則為「江」的發音。)
不過,買下那種房子住,大江這家人真不曉得是怪人還是不知世事。
那房子现在有人住,这倒在我料想之外。我有办法为了找东西而做出类似小偷的举止吗?说不定对方会把我可能要找的东西装在宝箱里面拿给我,但这样就奇怪了。可是,如果我表明自己的身分,说不定对方会给我一些方便。虽然对方可能会墓于爱看热闹的天性追根究柢询问,到时如浮萍般飘浮不定的我就得必须展现我的决心了。
骗你的,我头上可连根杂草没长呢。
「总之,我要去看看。那么,新学期再见。谢谢妳啰!」
我稍举单手示意,向情报贩子道谢后离去,一步一步地朝着现在已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的老家再次开始移动……在跨出第四步时,这个计划遇上了阻碍。
脚步声变成有两个人的。
我没有厉害到会用四肢走路,因此双人脚步声的秘密就在正后方。
我没有停下脚步地转头向后看,边走边和原因面对面。
伏见不知何时加入队伍,是有什么事忘了说吗?别说街上,就算整天关在自己家里,夜晚依旧会来临,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如果在大街上明目张胆亮出武器,警察会主动发动攻击,这我也很清楚。
伏见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橡皮擦也准备好了。
『我』『闲』『到发慌』『Let'sgo』接着一个个擦掉。
「妳打算跟来?」她的头上下摇动。
「为什么?……应该有其它更有意义的浪费时间方式吧?」
把杯面当做狗用飞盘,同时扮演狗和主人,在家里四处奔跑之类的。骗你的。
「不知道,就是想去。」
这样不行吗?伏见眨眼用眼神告知我她的想法。我不知为何,很想用手撑着额头敷衍地撇开视线,但最后只发出叹息。
……带女孩子去,麻由一定会为这件事责备我。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对了,向她表明我想要恢复那种状态的决心吧!
「先说清楚,我可不是去玩的喔。」
如果勇者斗恶龙里PAFUPAFU挤胸部那招一次也派不上用场,这趟旅程可能会很辛苦吧。
骗你的。
伏见丝毫没察觉我的邪恶妄想,天真烂漫地笑了。这是打击罪恶感的最佳攻击。
「嗯嗯,如果和妳一起去,也许会变成去玩的。」
……我似乎做出非常敏感的宣言。简直跟笑着说就算在打击场挥棒落空,只要有你在就算是约会,并笑着原谅我的N小姐的说法一样。
「难不成我是人肉野餐啊?」我边佯装讶异边说:「算了,无所谓啦」。
『耶』!就这样,伏见柚柚变成我的伙伴。
至今两年,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在路上烦恼这个问题用以消磨时间。
我家原本大到夸张。
不知道是谁的兴趣,身为次男的我出生后,在装上内心情感控制装置时,我家的房子就已经成长到像旅馆一样大了。虽然房屋占地比车站前的商业旅馆还要大,但除了家人之外,加上家长偶尔会带回家的喝酒伙伴,利用那栋房子的最多不超过十人。
所似改建、增建了这栋房子的大江家,当然同样很广大。
「……可是啊——」
穿过大门,在夸大的铁制玄关前,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物。
「变了不少呢……外观的整形手术做太多了。」这样根本不像大江家,而是大冢家嘛。
伏见用视线对我的呢喃表达微弱反应,但并没有用言语或记事本回答。
不管内部保留了多少,至少从外观看来,我家只剩一点点痕迹。
这是在和风建筑的外型上,硬加了洋派装饰制作而成的对象。一定不难想象从上空俯视会是梯形。
太过于艺术,简直像鲔鱼会从盆栽里冒出来。
「伏见妳有和这家人以邻居身分来往吗?」
譬如借酱油,或者用一袋百元的价格贩卖拿太多的柿子。
伏见将头和头发左右摇摆,肯定和邻居之间的淡薄关系。
宅第四面也用高得几乎无法窥看到内部房屋的围墙包围着,是栋让人想用吸尘器吸净玻璃碎片之类杂物的漂亮洋房。伏见的道具是记事本,她会把重要的文章记下吧。
伏见指出「啾咿啾咿」表示效果音,边拉扯我的袖子,接着我毫不反抗地看向伏见指的方向。我看到应是窗户的空间被填满纵横交错的铁栏杆。「……这里是要塞吗?」
这里还是我家的时候,有两三扇窗户破了没修,表现出不拘束的轻松氛围呢!搭这种助长住户关在家不出门的建造物是时代潮流吗?我不可能这样担忧。
感觉会有枪管从铁栏杆呈十字交叉的些微缝隙间伸出来瞄准我。不过,从角度来看,先被狙击的应该是伏见,所以没什么好慌张的,因此我缓缓转动头部寻找电钤。唉呀,这句话应该不算谎话,而是类似开玩笑啦。
「……好像没有耶。」我和伏见互看并点头。附近找不到用手指按的电子类电钤,也没有藉拉扯绳子让钤铛匡琅匡琅响的装置。我懊恼地心想,如果要在家门前玩新年家家酒摇钟参拜,有那个东西挺方便的呢。干脆无视谎言,擅自进入屋内吧!
抓住金属制且建得比我还要高耸的玄关门的门把,施点力向外拉,但门却没动。门太重了。膝盖和指尖使劲,拿出真正的干劲拉门。不晓得这样说会不会太夸张,宛如终于转开生锈的门把一般。门在表现锈尘的触感和声音下开启。门的侧面也很厚。虽然没到像豆腐一样厚,却夸耀着如美国牛排般的厚度;而且明明找不到钥匙孔,却似乎有门锁的机关。是电子锁吗?还是设计上的失误?
进入大江家后,从温度中可感受到有人类存在,从室外四月介于温暖和炎热的中间层,变成混合温暖和寒冷的环境。我关上门,让门发出巨大声响代替电铃声。
「有点」『黑』。
伏见表达内心其中一项杂感。的确,在没有窗户的空间和没开灯的状况下,四周呈现明显微暗,就像渣滓聚集于物体周围的那种漆黑感。我拿出新买的手机(麻由说费用她付,两人买了同款的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多,看来只有室内采用冬天的日光时间。
天花板似乎长高了。不,似乎连材质都变更过,根本和以前是不同的人。
玄关没看到鞋柜,眼前是可以塞进两间日式房屋的宽广客厅,以及几乎看不到后方墙壁、漫长延续的通道。左右侧也都有通道,脚下铺着蓝色地毯,看起来像是工程偷工减料、游戏中的大富翁的房子。看来不会有鞋柜出场的机会。还记得以前我会连妹妹的鞋都帮她拿出来备妥。
「不好意思——」
闯进他人的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先道歉——我用日本特有的习惯主张自己的存在。我虽然位于心灵创伤的产生地,却能发出亳不在乎的语气,连空旷的肠胃也没有涌出胃酸。只不过如果地下室还在,我会有什么反应就是未知数了。
伏见在我身后也举起写着「您好」的记事本。有礼是种美德,不过这样也太没效果了。这让我产生些微兴趣地心想:虽然这本来就是把效率置之度外的说话方式,不过也做得太彻底了吧!骗你的,因为我平常用脑的方法也非常没效率。
不知是响应我的声音还是伏见的记事本语言,左侧信道传来一道声音。
「来了——马上来——了——」
对方一面清喉咙顺道回答。没有伴随踩着拖鞋的脚步声,大概是被地毯吸收了吧?但从穿着围裙、脚踩蓝色拖鞋碎步跑来的身影看来,确实让人有听到啪嚏啪睫效果音的幻觉。
那位女性确认我俩的身影后减慢速度,边将湿手擦干边停下脚步。
「请问……您是哪位——?」
她用拉长语尾和文字的说话方式,询问我俩的来历。体态胖嘟嘟但高度娇小、容貌稳重大方,加上整体毫无锐角的脸蛋,让人觉得是风韵犹存的母亲。如果脸蛋再尖锐一点,应该会被评成是位胆量大的母亲吧。
「啊,我是……」
「是情侣吗?」
「……不是。」
感觉她是因为一对男女出现,所以能联想到什么就先说什么。
问这种和身分无关的关系做什么呢?难不成这里是结婚谘商所,还是以为这里是街上秘密的约会地点?说不定她会极度愤怒地说,不是情侣就不能用入场折价卷。为了伏见柚柚的名誉,我要补充以上全部都是骗你的。
「唉呀,是吗……真可惜耶?」
女性觉得可怜地蹙眉,继续向我提出完全估计错误的问题。
我对这种人最没辄了,如果这不是她的天性,那我还有几个方法可以对付她。
就算想仰赖我的伙伴,但伏见不知何时已陷入状态异常,整个人一片混乱。她呓语着「情情」边在记事本上书写,看来这是她已不成战力的通知。不知是否做了什么运动,她满身大汗,连耳朵都变得通红。果然,还是三个人一起旅行比较有效率吗?
「……哎呀,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客人上门了呢。」
右侧通道有另一位女性登场,宛如在回应我内心的忧虑。先别管是帮了我一把还是让我更陷入困境,总之她背负着改变现场气氛的期待。
身穿围裙的女性,兴趣也从我们的关系转移到新加入者的身上。
「啊,太太……对呀,大概有六年了对吧?」
边打招呼边掐指计算的围裙小姐(暂名),很有礼貌地回答那位她敬称为太太带有自言自语味道的发言……六年,也就是说,这些人至少在这已经住超过六年了吗?
那位太太踩着典雅且优美的脚步接近我。外表看来是年龄约比围裙小姐大个两三岁的女性。宛如每天会去加油站请人打扫般,构成身体的各个组件都很完备,与其说是美女,「擦拭得很漂亮的人类」这种表现方法还比较贴切,是位有如陶器般精致的女性。
在我至今认识的人当中,和妹妹的母亲最为接近。
她带有不知是达观还是对人毫无兴趣的观察动作。
「菜种,这两位客人有什么事?」
围裙小姐被她称为菜种,我也毫无异议地采用那个名字,决定现在开始在脑里将她标记成菜种小姐。而那位菜种小姐「不知道耶」地倾头。
先不讨论太太年不年轻,她用指头按着额头低喃「扣两分」后,重新看向我和伏见。
「啊啊,我还没说我的名字。我是大江景子,那么,两位是?」
景子太太用简短但锐利的语气为场面起头,以适度的话语请求我和伏见报上姓名,摆出一副站在引导他人立场的样子。
伏见不知是终于冷静下来还是累了,她也边揉着自己的上臂边抬头看着我。我虽然心想:「妳不会先报上姓名啊?」但伏见她很少会在人前开口说话。我不知道她在自家人面前是怎么样,至少对同学是彻底静默。记事本是她的死党,如果连记事本上都没库存自己的名字,那根本不可能报上姓名。
以前我曾在这家伙的记事本上看过我的名字,我还期待她贴心地代替我自我介绍呢!这件事就当做秘密吧。
「其实,我是以前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
我省略姓名,表明自己的出身。这样说不定会稍微激起对方的兴趣,我是这样盘算才利用过去的。
景子太太的时间冻结了。一瞬间我还担心我们是住在录像带里的居民,被观看者按下了暂停播放键,但因可以和自由自在转动肩膀的伏见互看,让我沉浸在一股优越感中——很可惜,这是骗你的。
菜种小姐边不断排出问号,「太太?」出声询问,边畏惧地窥看太太的表情。
那位景子太太花了几秒钟才再次点燃,接着变成一场火灾。
「你就是——?……!!!!」景子太太全身发硬、瞪大眼睛、紧紧贴近我的脸,彷佛是以表演各种表情为目标踏出人生第一步似的。难不成这块土地上潜藏着吸引大脑是麻婆豆腐的才俊的魔性力量吗?
大江太太在舔了舔嘴唇后,眼睛突然亮起锐利光芒——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抱我!从正面!磨蹭我的睑颊!咬我的头发!我头皮发麻!呼吸困难!鸡皮疙瘩一冒出来就挂了!
「这孩子是!哇呀呀呀呀呀呀!」
「啊吧吧吧吧吧」的,好像接受过螃蟹改造手术的改造人似的。未免吐太多泡泡了吧。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嚏唧嚏唧嚏唧嚏唧睫唧!」把它当作新品种的昆虫叫声如何呢,我脱离眼前事态的大脑完全不考虑眼前现状地向我提案。谁会赞成啊!不过也没人有空否定。
「这就是!那个!那个!……哎呀,怎么了呢?」现在依旧一副要扑上来啃晈我头部的景子太太终于减速,询问我的异状。
「……请饶了我吧。」
「哎呀,这真是抱歉……虽然有点依依不舍,但我还是尊重您的希望吧。」
她干脆地释放我,我就这样跌坐在地,精疲力尽,连隐藏呼吸急促的余力都没有。想向伏求援,她却不知为何鼓起腮帮子,不愿意出手帮我。
有这么让妳羡慕吗?
景子太太将手撑在膝盖上,垂下视线,脸上挂着微笑。
「我呀,是那起事件和你家的谜呢——!」
「那…那真是谢了。」虽然身体仍旧被激烈摇晃,但我总算做出回答。
被她这样目光炯炯地做出天真无邪的宣言,连我的肚子和内心都因对方的真诚,感动得站不起来。对我的肚子来说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只怕在阿尔卑斯山脉上被骂说我是窝囊废。这句是乱扯的啦。
追过景子太太的身高。但尽管这样,却还是抹去一瞬间抵达临界点、对景子太太感到难缠的意识。以某种层面来说,比奈月小姐还难分出胜负。
「我一直幻想,如果哪天见到你,一定要和你谈话呢!」
「喔……」梦想实现的瞬间,抛弃语言、紧紧抱住我的人还敢这样说。
「而你竟然来到这啦——幸运终于也降临在运气不怎么样的我身上了!呜呵!呵呵!」
自知自己有效浪费人生、金钱和时间的人的笑容,还真耀眼。
「那么,这样的大人物,今天来我们家有什么要事呢?」
景子太太终于用柔和的语调,回到起始点招呼我。
经历和菜种小姐之间的无谓交流,以及景子太太造成鸡皮疙瘩的牺牲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这次我可不是来闲逛或是兜售新上市的谎言的。
「其实,我想找我家以前的东西……但没想到房子已经被改建过。」
「这……真不好意思。」
景子太太不是搬出社交诃令,而是真的表露罪恶感地道歉。
虽然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但似乎有着对自己很老实的个性。
「拆除房子的时候,是否将私人物品处分掉了呢?」
「才没那回事呢!」她紧握拳头否认。「东西我全都拿来用了!」
如果故意搬出所有权找她碴,可能会乖乖缴纳费用的景子太太眼睛整个充血,反而让我对于她到底被那起事件的哪个部分吸引到这种程度产生好奇。
「那么,可以让我稍微调查一下那些东西吗?看状况,也许会向您借几样东西回去也说不定。啊,当然是以获得您许可的范围为基准。」
「当然,请把这里当做自家一样放轻松。」
这种说法好像被当成住宿客一样。对天还没暗就从正门现身,还当面做出小偷宣言的人来说,这可是种超优的待遇。这句话骗人的味道很重。
景子太太又补上一句,她害羞地竖起指头:
「但是,我这边也有个要求。」
「是?」
「今天能否请您务必留下来和我们共享晚餐?我女儿、儿子还有耕造一定也很欢迎您的。」
「您说的耕造是……」
「是我的外子。」
带着少量羞怯,介绍老公的怪异妻子,表情和外子这个字眼一点
都不搭。
「啊,还有,基本上家里的东西您都可自由使用,不过女儿和儿子的房间,如果没获得本人许可,就得请您别进入。」
「是的,那是当然的,我了解了。」呋……这句是开玩笑的啦。
好了,这下我被邀请参加这家人的晚餐会了。先偷看伏见的状况,她染上苹果病的脸颊已萎缩,眼神四处游移。「那伏见妳呢?」
如果是我,对方要求用吃饭当作让我四处探索的回礼,那我肯定会乖乖顺从。但伏见她是个特殊的怕生小孩,也许会觉得回家比较好。只不过,这孩子会做菜吗?
关于这一点,我家的小麻除了打扫、洗衣服之外,家事可说是万能。
对了,我已经有三天没吃到麻由亲手制做的料理了。虽然储存了可以维持几天的麻由成分,但状况并不乐观,因此反而让我立下重誓,要绷紧神经为解决事件奔走。这句话可以找到不是谎言的部分。
但肚子还是会饿。我不记得这两天我吃了什么……对了,我什么也没吃。
伏见发出啪沙啪沙拍打翅膀的效果音和我讨论。
『回去』「也」『没有』『饭』『很头大』。
「嗯——因为家人都不在……那,妳要留下来吃?」
伏见不甘愿地点头。
「……那就这样了,我们就留下来一起吃。」
对方宛如在等待这个回答,对我投以愉快的态度和快活的笑容。
「那么,就让我来一展手艺吧!」
就如同宣言的内容,景子太太将胳膊袖子卷起,水平挥动手臂,接着对发呆处于失神状态的菜种小姐下命令。
「菜种,我要用厨房,妳来帮我忙。」
「啊?」刚才都被搁置在话题外,但现在却马上轮到自己出场而感到困惑的菜种小姐,将视线从挂在墙上的大型摆钟移回到太太身上。
「太太要使用厨房,是要做下酒菜?」
「嗯,我要做我最擅长的料理。」
才刚这么宣言,景子太太就立刻小跑步朝菜种小姐出现的通道跑去。在身影消失于通道前,还不忘回头对我点头示意,并且贴心地补上一句:「我不会在一旁看你找东西,我家是很自由开放的,请随意。」
「不晓得有没有材料……」
连菜种小姐也倾头思考,啪嚏啪睫地追着太太离开。
「……光是抵达玄关就已经累毙了。」
虽然还不到狂风暴雨的程度,但却有种在森林中被熊追赶,中途因熊去冬眠而免于遇难的疲惫感。
大江景子,那个人是撒娇央求丈夫住在这块土地上的吗?
或者,就像夫妻脸一样,是一对连兴趣都很恶劣的夫妻呢?
不管答案为何,她肯定是我人生中不会再次遇到相同个性的女性。
我留意和她相处时应加以细心注意,以免糊里胡涂地浪费了这次的贵重体验。骗你的。
「自由开放吗……那我们走吧!」
我催促依旧迷惘的伏见,决定先往右侧通道走。
「那个——」
应已朝反方向通道走掉的菜种小姐却啪嚏啪睫地跑回来。她有些内八地跑来,跑到我们面前后,先整理屑膀和衣服的皱折,接着露出满面笑容。
「什么事?」
「抱歉这么晚才说,我叫做坂菜种。」
还敬了一个踬呈四十五度弯曲的礼。
「……这样太客气了。」
我和伏见都一副蒙上一层苦味的表情低头回礼。
这种人果然难应付。因为谎言对她行不通。
进入右方通道后,立刻可看到左手边有三问房间。整体感觉就像是旅馆。
先敲左边第一间房,确定里面是否有人,等待三秒,判断是空屠后打开门。里面并非别有洞天,而是房外地板的延伸。
『旅馆』「风格。」
走进房内,伏见边用鞋踩着蓝色地毯边陈述她的杂感。虽然我也可能同意她的说法,但我硬将否定的谎言只以在心中低喃的方式表现。一直不断看到无法逐一理解的场面,是否暗示着我的人格正在分裂呢?
我故意用手触摸可能会吸收手指颜色的白色墙壁,用手掌按着坚硬冰冷的四围。拿开手后,连我的手都失去原本的轮廓……从伏见没发出惨叫看来,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那种事态。手掌就像夏天触摸到阴影处的金属物品一样,附着着一层渺茫的寒气。我握拳让寒气消失,并结束对墙壁的兴趣。
房内几乎没看到什么家具。是空房间吗?连衣柜和抽屉、桌子都省了,只有房内一角摆着一张床铺,上面还铺着床单。为了预防有人在这里暍醉,所以才特意安排让对方随时随地都可以睡吗?至少在这房子还是我家时,到处都有棉被折好放在一边,偶尔会被拿来用。
「以前……」
「啊?」伏见骤然反应出声,连拿记事本出来的时间都没有。
「嗯,没事。」我这么回答,并从房门处移动到房间中央。
以前这个房间应该有哥哥和书房,我只不过把这句只会对亲人说的话收回不说,真希望伏见别用那么不可思议的表情对着我。
我站在房间中央,努力转动头和身体,但十秒后就没有继续发现能让我感到新鲜的东西。这看来是间没人使用的房间,所以和从屋外看到的一样,只有装着十字型铁栏杆的窗户值得一看。要逃离这房间,难度比卸下全身骨头还要高,因为得把所有骨头都塞到窗外才行——我对这房间只萌生这种程度的感想,对它一点兴趣都没有。
『吶』。伏见从旁伸来她的手和记事本,我并未也不服输地「什——么——」地拉长我的台词回答她。「嗯?」
伏见手指的方向,有一条从房间延伸出去的通道。
是通到另一间房间吗?我俩一同朝那通道走去。通道后有厕所和浴室分置于左右侧,右边是厕所、左边是浴室,前方是墙壁、后方是伏见。这正是无依无靠、四面楚歌的状况,我陷入是否该因危险而感到害怕的忧虑中。骗你的。
我打开浴室,伏见也同时打开厕所。备有洗脸台的浴室为了与房子风格协调而选用西式,打扫得也很干净。如果有浴巾,说不定可以现在就和伏见来个混浴。没啦,想也知道这是个谎言。
转头一看,发现已经检查完厕所的伏见,从我身旁窥看浴室内部。
「该不会每问房间都配有厕所和浴室吧?」
我在不超出自言自语的范围内低喃,竟听到伏见微弱地回答:「说不定。」
在我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房间里没有这种东西。从设备如此齐全这一点看来,说不定真的打算把这里当旅馆卖掉。我不负责任地赞叹,撇开选错地段那一刻起这笔生意就无法成立这一点不看,当旅馆用挺能有效利用这块土地的。
浪费了时间,但却一点收获也没有,我们离开了那房间。
边走向隔壁房间,边告诉伏见我刚察觉的事。
「这里的房间好像监牢喔。」
「嗯?」伏见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用扩音器低声呢喃。
「因为好像只能从门外把门锁上。」
『是』「吗?」伏见纳闷地倾头。看来她注意力有些不足,这是件好事。
并非将什么事都眼尖地指出来就是好事。只说正确的事会被讨厌,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如果只会说谎则会被归类于少数人,而且失去他人的信任。
伏见小跑步朝隔壁房间跑去,向门询问我的报告真伪。
伏见凝视门把,确认钥匙孔后打开门,绕到门后确认内侧。
「……真的耶。」
她终于同意地露出爽朗微笑。
那是类似小孩因享有秘密情报而成为伙伴一员时,带有恶作剧的欢喜。
就算不是来玩的,也意外地享受在其中,我紧握拳头确信这个企划是成功的。
这句当然是骗你的。
剩下的两间房间,内容是第一间的翻版,所以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因此我就这样结束了搜查工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属于我粗略制定的目标内的道具。
所以,探险队无疑必须前进到更深处。笔直前进,会遇到一个左转享用的转角,右侧摆着灭火器。总不能因各种便利的理由,把灭火器当做回忆的物品吧,连我都会认为这是无谋的举动。
然后呢,前方的门……通往地下室。以前是这样,现在就不知道了。我压抑着臼齿的苦涩,打开那扇木制、阖得不是很稳的门。
眼前展开一片大量的漆黑和微量弯曲的阶梯。
这股似曾相似的感觉,让我眼皮底下的东西一阵痉挛。
看来地下室被继续维持这样使用。
『怎么了』「吗?」
看到我这种陷入半麻痹的难以言喻状态,伏见为我担心。
「没什么……这里,等等再来。」
虽然不臭,但还是把门盖上,暂且先不管它。现在MP几乎见底的我,进入地下室根本是自己选择走上自杀一途。脑里以鲜明的色彩显现出,我就这样被关在地下室曝尸在内,或用头和石墙竞赛而
落得强制败北的影像。
为了继续活下去,我要左转。这次换成通道右侧有两间房间。
较靠近的房间门上,有个用毛笔写着「景子」的名牌,用绳子吊挂在门把上。从名字的读音推测,这应是刚才那位太太的房间。
而我对这房间的位置有些回忆。唉,毕竟这里是我老家,是到处都充满回忆的地点。
「这里刚才应该已获得对方的许可了。」我很顺口地告知伏见,建立共犯架构。伏见她也不发一语,要是事后被告发为非法入侵,到时候再一起向对方道歉就成了,就像闯红灯之后再说抱歉一样。
即便如此,要进入他人寝室还是让人产生些许畏惧。转开门把,打开房门。
这次房内比较接近别有洞天的感觉,家具的质量向上提升很多层次。
『喔喔』「喔喔——」
伏见光用记事本表达她的惊讶还不够,还颤抖地用自己的嘴巴追加点餐。金光闪闪的吊灯加上光亮的玻璃桌,宽大的双人床配上闪亮亮的图画,颜色比房外通道还要深且充满光泽的地毯。除此之外,那面能将全身一览无遗的大镜子虽然很普通,但却是高级品。不过,房内没看到电视或音响之类的机械品。
「……嗯?」
房里的那扇大窗,和其它房间不同,没有横向的铁栏杆。虽然还是装有纵向的铁栏杆,但根数稍微少了一些。这也许象征景子太太想表示「在这家族中只有我不邪恶呢」。玩笑先开到这,窗户旁的架子上摆着几盆花盆,花盆中伸出紫色花朵,也许减少栏杆根数是为了让日照好一些也说不定。我一面心想「那一开始就别多事地帮窗户添加无谓的功能」,边开始进行搜索。
我确认书架上是否夹有小学时代的教科书,伏见则在桌面印上她的指纹。我在搜索床铺底下时,伏见则拉长身子向上跳跃,试图摸吊灯。看到伏见用手掌抚摸床单,享受那柔滑的感触,于是我捏住她的脸颊向外拉。因为我想用双手,既哲学又带暴力地询问:妳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哔呀哔呀哔呀!」
伏见痛苦呻吟,用记事本拍打我的手臂和我抗战。
「我干嘛让妳这种超会让人不爽的人加入伙伴?没事干就来帮忙啊!」
『可是,要找什么才好?』
她这次不是一个个点出单字,而是直接以一整句文字提问。除了眼前这个状况之外,这段文字到底是为了用在哪种场面,才储存在记事本里的啊?难不成这家伙有预知能力?
在我开始针对女子高中生的生态抱持怀疑而展开考察时,伏见的视线变得无视我的存在,眼球宛如被后方物体捕捉般固定不动,连眨眼都省了。
我转头一看,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颗金蛋摆在一堆平躺的针上。伏见似乎在注视着这幅画。
「好激怪的画。」她因为脸被我捏着,所以对于这幅不可思议图画的感想也变得很奇异。
「……那个啊,那幅画以前就装饰在我家呢。」
当时是装饰在有榻榻米与和式拉门、用餐的日式房间内。我爸好像有那种把脑袋里的螺丝钉贾给恶魔废铁商人的兴趣,我曾看过他还有其它几项收藏品。
「偶有点,想要。」伏见边呼呼地吐出空气,边宣告她有点想要这幅画。
「别问我,去和景子太太或她先生商量看看吧。」我边说边扭转她脸颊的肉。
景子太太也给人一种赌徒的味道,如果伏见听到这幅画的价格后,惊讶到眼睛喷出来的话,她也许会把这惊人举动当参观费,将画让给伏见。假使这样无法赢得大笑,那可能会造成比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要恐怖的赤字。
「可是,原来如此……」
画吗?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线索和麻烦事同时增加,只能叹息现在要忙着转换眼前的明暗。
接着我们搜索剩下的空房间、通道的尽头,回到客厅朝厨房的方向搜索一楼。不过由于没发现什么值钱或显眼的东西,因此决定上二楼。顺道一提,菜种小姐在厨房里提心吊瞻地从旁看着手持菜刀乱切红萝卜的太太。如果长濑透没发生什么纠纷,顺利活到十年后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所以连我都因此蹑手蹑脚,变得行迹可疑了起来。这句扯谎址过头了。
「啊,两位待得还舒适吗?」景子太太回头,边让红萝卜的切片从菜刀砍下去的地方飞喷,边推测访客的心情。
「嗯嗯,滋润到肌肤几乎变美了。」
「那请休息到骨头酥软吧。」
我俩进行了一段乱七八糟又肤浅的对话。
加上菜种小姐对我们说「用餐时间到了后,我会请两位过来的」,我们只好结束饰演路经厨房的行人,回去当小偷。
要前往二楼,可以利用客厅尽头、正对着玄关的通道附近的楼梯走上去。楼梯的阶梯高度差,明确得有如运动社团的入社年资,十分陡峭。如果和麻由一起来,她会要我背着她爬上去。伏见在最后一层阶梯踏空,我把手借给她扶并帮她打气,才终于顺利爬上来。
抵达二楼后,地板包围着楼梯四周向外蔓延,四个方向都有通道。我们先朝右手边走。不知是否是以旅馆为标准建造的,通道左右侧都各有两问房相邻,其中一间是门上直接写着「桃花」的个人寝室。从名字的念法来推断,应是景子太太的女儿吧。
虽然挂着名牌,其实已经搬到刖的房间,里面根本没人住,房内无人响应——我边期待着边敲门。
没想到竟有脚步声呼应敲门声,从房内另一端毫不迟疑地笔直走向房门。
连开门的劲道也很强,强到随手挂在门把上的金属名牌发出撞击声。
「你是谁?」
某个用讶异眼神凝视我们的女子出现,年纪大约十五岁,不,应该再大一点吧。长相看似待人和善,整体而言脸上各个部位都很有曲线,但音调却严苛。
「我们啊,是景子太太的客人。有事来这间房子,所以请她让我们参观房间啦。」
我掺杂了一点剧情,佯装友善地用平辈的语气向她说明,并将视线看向另一个人而不是那位女子身上。
从房门和女子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房内有另一个人在。
是个握着掌上游戏机,瞪大眼睛望着房门外的女孩。那女孩挺瘦的,感觉是可以好好折迭起来收进橱柜里的身材。
这两个人是姊妹吗?如果是的话,感觉里面的女孩子应该是妹妹。
「别傻了,不可能会有访客来这个家才对啊!」
她断定地这么说,断绝继续和我们接触。房门再次担任起墙壁的角色,但不具有封锁或锁国的高度效果,因为和一楼的房门一样不能从内侧上锁,因此决定开关门的权利依旧在外侧。但我可不能光为了故意惹怒人而活。
『极其冷淡』。
伏见边整理被风压吹乱的浏海,边直截了当指出对方的态度。不会因为笨蛋这种简单辱骂而生气是伏见的美德,我在心雳联络簿的栏外这样注记。不过她或许是认为被骂笨蛋的只有我,与她无关也不一定。
不过,那个女孩。应该教教她如果陌生人不是家里的访客,那用稍微有礼貌一点的态度应对,也比较不会危害自己的安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人,还有犯人、罪人、小偷等种类的人呀!景子太太也是,在照顾红萝卜之前也应该先知会她们一声吧?
但是,为什么只能从房门外上锁呢?说不定是景子太太为了预防儿子或女儿关在房内,绞尽脑汁所获得的成果。
隔壁房间也用「茜」表示有人使用,所以我们转头走回楼梯附近。
「……哦——」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没发出讯号通知,害得伏见的扁鼻子撞到我背上。不过,就先把回应她的抗议搁置一旁吧。
有位穿浴衣的女孩朝这里走来,脚步声被反方向的通道吸收。
就好像有大量的蚂蚁在脚下行进,完全听不到牠们的脚步声。
接着,她露出散发异彩的独特表情。
就像昆虫为了调侃人类而模仿人笑般,想传达某种怪异物质的笑容,怎么看都让人有种像是昆虫系人类的第一印象。跟我一样。
如果我是我,从对方是女性这一点来考虑,那她应该是蟋蟀。
……只有举例的部分是骗你的。
我们的视线对上,看到对方的瞬间就涌现一个疑问。
两人同时眨眼、同时蠕动嘴唇: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重迭了。」
就算伏见不这样低哺,我和那个女孩也;唔;地一声。为什么我们会同时哽住话呢?
重新调整心情开口:「「不,您先…请……」」虎头蛇尾的态度让困惑感在口中蔓延。
这家伙搞什么啊?不管玩什么花招,我都没办法抢先一步开口。
我想对方也感到毛骨悚然,陷入胶着吧。
哼,恕我拒绝遇上这种和我面貌相似的人!先赶紧结束,等等私底下套好彼此台词,再表演一次吧。骗你的。
双方的眼神都有意识地再次展开活动。我感到不
祥的预感。
「「那……」」为什么连右手都同时举起来啦!
「「………………」」我俩放下手,接着只有那个女孩转身。
选择无言的离别这个选项后,终于成功和那个谜般的女孩分道扬镳。
那个用竞走的方式沿着来时道路走回去的女孩,虽然和我很相似,但我对她却没有因此产生亲切感。
「她是谁啊?」
「不知道。是UMA吧。」骗你的。我真想用那句惊叹的台词。
「你认识?」
「不……没见过。」
我完全无法帮伏见挥开疑惑地回答她的问题。
唉,双方的关系大概就像是见到自己的生魂(注:Doppelgnger。坊间传说,人在世界上会有另一个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分身,分身会在自己常出没的地点活动让第三者看见,但自己平时遇不到该分身,唯有自己将死之前才会看到)吧。既然不是社会上既知的关系,那应该尊重对方。要是因我俩邂逅,最后导致我的余生……因此断送,那就头大了。毕竟刚刚我们饰演的是活生生有呼吸、左右对称的剧目。
不过大江家居然有那种类型的人才,代表他们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或者该说是久留无用?还是该敬而远之,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呢?
应付像昆虫的人类的困难处,在于不只自己,连其它人也会被他当成昆虫类。
那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就是因为太容易看出来才头大呢。」
就像有些家伙只要扯个谎也能一目了然一样。
要在大江家的晚餐时间前搜完所有房间是不可能的。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看完二楼的一半左右时,有位脸部几乎以懦弱感构成的男性,被派来担任引导我们前往餐厅的人员。「啊,就是两位吗?」他摆出卑躬有礼的态度。
「我叫坂洁,在大江家担任园丁和处理杂物的工作。嗯嗯,那么,餐点已经都准备好了,请两位跟我来。」
他肩膀没动,只有低下头部对我们打招呼。从名字来看,这个人和菜种小姐不是兄妹、父女,就是夫妻了吧。他的体格无论上下左右都很不错,看来可以将身材魁梧的菜种小姐扛在肩上搬运。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做出什么料里呢?我走进这房子的大门时是四点多,现在短针还指着五点,时间并没过多久。
「啊,这位是伏见家的小姐吧,嗯嗯,没错。」
洁先生边谨慎走下楼梯,边用检审记忆的口气说中伏见的出身背景。伏见本来要说「吗?」却不知为何中途停止,唯有眼睛发狂四处转动的举动还残留着。
「先生他们搬来这的时候,嗯嗯,就是唯一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我记住了您的长相。」
洁先生的笑容介于猥亵和卑躬之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伏见,怕生的小柚柚则躲到我这位不牢靠的哥哥背后。洁先生「啊,不好意思」地做了一个没有意义和价值的道歉,接着便转身面对前方。
下到一楼后,经过客厅再右转,洁先生带头进入和厨房连在一块的餐厅。
围着餐厅圆桌的椅子张数是十张,已经有四张有人坐。
有道冒失的视线直盯盯地打量着我和伏见。就像迟到前一刻进入教室,那种怎么都让人无法喜欢的注目方式。
在对面的是景子太太,她正愉悦地露出令人起毛的微笑。
还有身穿浴衣、举动和我相似的女孩。坐在她旁边的,是眼睛很大的女孩。刚刚在「桃花」的房间内,她是个手中拿着掌上游戏机的纤瘦女孩,现在则大幅度左右转动脖子,自然表露出焦躁的心情。
另外一位在「桃花」房门前把我们扫地出门的女孩,大概负责配餐的工作吧,正急急忙忙地拿着餐具四处忙碌着。我和这三位女性或三姊妹,有着不友善的一面之缘。
另外一位负责配餐的男性,以及一位傲慢地仰靠在景子太太旁边椅子上的男性,则是第一次见到。态度傲慢的那位,我想恐怕是大江耕造,年约四十多岁,但头发的年龄已经有六十岁了。
「啊,这边请,嗯嗯。」
洁先生用草率的动作,拉来十分靠近入口的两张椅子。伏见点了个头后在右边,而我在左边那张椅子上坐下。这似乎是一张得用公寓一个月的房租支付的椅子。
洁先生绕过圆桌,在两张比邻的空位子坐下,这样桌前就有七个人了。
加上配膳中的两位以及人还在厨房的菜种小姐,总共十人。
……真是讨人厌的人数。
「今天能邀请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共餐,简直跟做梦一样。」
宛如为了将家人表露出对外人的困惑或不快的凝重空气做个换气,景子太太用开朗的口吻敔唇打招呼。
「我才是,很感谢您邀请我。」
「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不,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好找。」
「哎呀,意思是要找日常生活中不会用的东西啰?」
景子太太和我呵呵呵地,用可说是单方面的欢谈让场面更僵。
「旁边那位小姐也别客气,尽量吃喔!」
景子太太好似把伏见当作我的附属物,浅浅微笑并也开口对伏见说话。伏见将原本就低垂的头向下垂得更低,只用动作响应对方的欢迎。
景子太太脑袋里似乎没有将伏见的事记录在过去回忆里。
「啊,对了对了!我来介绍我的家人吧!还是要自己报上姓名?」
景子太太询问邻座的男性,男性耸耸肩,并没有打开嘴唇,似乎将介绍的工作委托景子太太处理。看出此意的妻子露出微笑,将原本朝着天花板的手掌朝旁边伸出。
「这位是大江耕造,是我的丈夫,从昨天开始没工作。」
原本一派悠闲的耕遥先生听了瞪大了眼,支气管大概被不好意思的感觉给塞住而发出咳嗽,眼睛看着他的妻子景子太太。景子太太一点也不畏惧地当作没看到他的怒气。
「我会帮你安排更适合的工作,面试也要好好加油喔!」
将面子完全击溃的一句话让耕造先生陷入沉默。这句话同时也直截了当地对我展现出了两者的地位高低。
「哈、哈、哈、哈!」
耕造先生发出焦躁的笑声,连声音也走了调。他瞪着我,脸上肌肉朝各个方向扭曲。怎么看都觉得他款待我们的热情不是基于「请好好享用」,而是集中在「请快点回去」。
耕造先生会这样表现的原因,不知是为了牵制扰乱他领域的入侵者,还是嫉妒让老婆开心到说不定会搞外过的年轻人,也或许是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总之他现在根本对我不理睬,让我无法判别原因。这段话里有掺杂一个谎言。
对逆时针绕过桌子的洁先生只简单点个头带过之后,景子太太接着便将介绍伸向陈列筷子的那位男子。
「这是我家的长男,大江贵弘。」
他一被叫到名字,就向我浅浅点个头。动作虽不笨拙,却是干燥死板的动作,感觉肌肤沙沙地互相摩擦。
「您好……不好意思,请问您几岁?」
我放弃用视觉判断,只好口头发问。因为这位贵弘有着一张让人极度难以区分高中生或大学生的比重哪边比较多的长相。
「我二十一岁。」
「啊,那你可以不必慎重有礼地和我说话。」因为我也只对年纪大的人这样说话。
「……………………」
贵弘的眼球从我移到耕造先生身上,宛如想询问他的意见,缩着脖子等待父亲开口。
「嗯嗯。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你就照对方的意思做吧。」啊,耕造先生第一次开口说话了,是适合在浴室里用偏离音准的鼻音哼唱的混浊嗓音。
「是的。」他不带感情地回答,并转过头来,眼带轻视地看着我,接着毫无抑扬顿挫地说了句「知道了」表示接受。他的动作让我想起时钟上每隔一小时便会随音乐起舞的小人偶。
将视线回到景子太太身上后,她贴心地冒出一句补充说明..「我把这孩子养得父母说什么都会听从呢!」
景子太太害羞地用自己的方式表现对儿子的骄傲,一副丝毫不后悔教育失败、爽快的教育家的表情。
贵弘的表情也多少因为内心的自豪而稍微放松。不过他并不是那种被人否定的烂个性。
再说,并不是所有事都由自己下判断才是正确的。
「譬如说……贵弘,把筷子丢出去。」
景子太太的命令以音速传达给贵弘,接着进入执行阶段。他将拿在手上的筷子(要发给我的那一副)全力使劲往墙壁上丢;其中一支中途向下沉没,掉在地毯上,另外一支则抵达墙壁,发出轻微声响的同时反弹落地。
「贝弘,把筷子捡回来。」
贵弘毫不做判断地执行景子太太随后说出的「吩咐」,小跑步回收筷子,并将尖端黏着地毯纤维的筷子重新陈列在我面前,接着省略感想和事后处理,直接进行下一个工作。
「教得很不错吧?」景子太太对兼任饲犬和
饲主的儿子感到自豪。
「……是啊。」如果不论是好是坏的话……
「学校都不会有这种教育,所以身为父母的我们就扛起了责任,努力教育孩子……您觉得如何呢?」
「真是」一点也不「让人憧憬的家族羁绊呀。」
我为了扯谎的权宜之计,让景子太太发出充满自尊心的笑声。
感到吃惊的只有伏见,大江家的其它人毫无反应的态度甚至让人觉得奇怪。
为了继续进行下一位,我将视线移往结束配膳工作,滑进纤瘦女孩旁边座位的家伙。那女孩对现场视线和空气感到麻烦地闭上眼睛。
「大江桃花,今年就要十六岁了,是我家最小的女儿。」
母亲为她说明后,桃花简单地搔了搔头,就像画了大浓妆的母亲来参加教学观摩时,想要掩饰丢脸心情一样。
之后桃花自己开口,对我表现完全不想努力互相了解的态度:
「你就是那个吧?我曾听我妈说过,说你是某种犯罪者。」
这种语气不带污蔑也不带拒绝,感觉很像是被人质问身分地说:「你是高中生?」所以我便以「没错」这种坦然的反应结束问题。但伏见似乎误以为对方是针对她而感到愤慨。说不定是因为之前都没人注意她,所以顺道发泄一下积怨。我不干己事地看着她的动向。
「干嘛?」桃花面对面地和伏见互瞪。伏见有些胆怯。明明对手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却有种被比自己小的女孩,硬要妳从皮包里拿钱借她的感觉。
「倒是旁边的妳是谁啊?」
餐桌前的介绍,到了第三人才终于触及伏见的存在。桃花的口吻虽然粗暴,但说不定其实是一种亲切。
「………………」
「……妳不会说话吗?」
忘记在记事本上写自己名字的伏见没办法报上姓名。如果没擦掉,记事本里应该有残留异常增生的「呦呦呦呦」字符串才对(注:原文「呦呦」发音同「柚柚」),但很难用没有段落的文字符串做自我介绍耶。
而桃花则误解她不会说话。也许因为她五官原本就比较柔和吧,这种有点困扰的表情比较适合她,也比较自然。
「啊——我……不好意思喔。」
桃花十分愧疚地为了不存在的错道歉。
伏见不知是否因为一直不说话的自己被对方猛道歉而感到不舒服,频频使眼色拜托我。
「……她叫伏见柚柚,个性有点害羞。」
是妳们的邻居喔——不知为何,我没有告知这项情报。虽然说不定这情报她早就知道了。
「啊,是喔……」桃花用纳闷的眉头及视线盯着伏见。
就这样,桃花和伏见的对话就在酝生的不愉快下结束。接着桃花隔壁座位的纤瘦型女孩举手,看来这孩子想要试着努力自我介绍。
「俺是茜,你们是刚才的大姊姊和大哥哥吧,请多指教啰!」
第一人称使用「俺」的女孩,发出彻底驱使纤瘦体格的开朗声音,浅色浏海在额头前并排,配合活泼晃动的眼球,演出孩童的稚嫩感。嗯,演出?嗯——是演出没错吧?虽说当事人并没有自觉。
多少让我有些在意的是,说大姊姊时指的是我,大哥哥时指尖则移到伏见身上。如果她不是近视,那么她根本就是在睁眼说瞎话,真是可怜啊。
唔……这件事和伏见对看也不可能解决,只好交给景子太太处理了。
我俩盯着景子太太看,她就立刻发挥解说者的功能。
「那孩子是我的次女,但很多观念都和一般常态相反……对于做父母的来说实在丢尽了脸。」
对这个女儿就会红着脸承认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而那个茜则歪着头说:「哪里丢脸——?」
次女,换句话说她是小女儿祧花的姊姊?也就是说,估计至少和伏见或长濑同年……唔,要施予多少腌渍蜂蜜砂糖的教育,才能长成这样的人格呢?
不过,如果她的观念相反,那么换句话说,我就是诚实、朴素、可X的美少女……在说出这句话是瞎扯的之前,光想象就让我头晕加呕吐。总之她把我当成每天被男生奉承的留级女高中生,伏见则是胸前平坦的男子高中生……这形容倒是很普通。因为我不能做出伏见的特徽只有胸部,这种以下流角度鄙视人权的行为,所以我想就别强调这一点。我是在向谁解释啊?
或者她是对年龄的观念相反,我被她当作八十一岁的老姊姊,这样也满有趣的。嗯,我对她还满有兴趣的,时间允许的话,可以对这孩子做各种尝试。这句是我虚构的啦。
「嗯——?对俺笑……迷上俺了?」
「妳又在开玩笑了。」茜的口吻听起来虽然像玩笑话,但身旁伏见瞪着我的眼神怎么看都是认真的。
这家伙搞什么啊?害我想对伏见调侃说「妳是迷上我了吗」。
好了,最后是这房子里的第十个人。
剩下就像把我的脸变成女生、头发加长并穿上祭典气氛服装的那位昆虫系的家伙。
视线和她对上后,她回我一个类似空面纸盒般无处可用的笑容。
「我是大江汤女。」真是个让不吉利更加增长的名字。「那你呢?」
我是某种犯罪者不是吗?如果这样轻率回答因此我倾头思考。
会被她们认为我有自虐狂,那会让我很生气,
「我是……」先只报上现在使用的名字。
我故意用修饰过的音调试图留下爽朗好青年的印象,但由于忘记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涂上荧光颜料,最后变成声音和容貌不搭、十分不相衬的自我介绍。骗你的。
「……该怎么办呢?」我搔着头说。
我的救世主竟然拉长来访的步伐。
「让各位久等了。」
菜种小姐有些慌忙地从厨房现身,在众人面前纷纷摆上乘有生鱼片的玻璃餐具。而贵弘用拖盘送来的,是冒着蒙蒙雾气的热腾腾奶油炖菜,如满潮海岸般的浓稠液体甚至满到盘子边。也就是俗称的满满一碗。
「……………」我用沉默当做评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煮好了?
伏见盯着海产,『耶耶』地挥舞着记事本。她是没看到奶油炖菜,还是故意当作没看到?看来是其中一种。
菜种小姐将头插进我俩之间,低声辩解:
「因为太太只会做这个和咖哩……不好意思喔。」
「不会……」我不是这个家的主人,没那种立场对她抱怨「那生鱼片明天再吃不就得了?」
因此就暧味地接受了。而伏见似乎打从一开始就不介意,因此贯彻她无反应的态度。
菜种小姐结束对太太的拥护,逆时针走向太太。
「恕我冒犯。」她拿起景子太太的双手,凝神来回观看。
「我看不出妳的举动意图。妳抓我的手做什么?」景子太太语调柔和,瞇起眼睛询问佣人做出无礼动作的原因。
「没什么,只是刀子不见一把,想看看太太是不是握在手上。」
「我又不是菜种妳,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吧?」
「说得也对呢。」
菜种小姐干脆接受并退下,这次以顺时针方向避免通过主人身后,移动至洁先生旁边的座位坐下,成为第十位围住餐桌的人。
「那么,我们开动吧!」
有八个人在景子太太的口号下拿起筷子;包含我在内,握住汤匙的则有两人。大江家的人做出老实的反应,这恐怕是美味度的高低导出的结论吧。
「我开动了。」
「开~动了!」
「开动了。」
「开——动啦!」
「我开动了。」景子太太合掌,配合响应的有菜种小姐、汤女、茜和贵弘,其它人则无言地伸出筷子。
难得有这个机会,所以我先试尝了一口奶油炖菜……嗯。
「XX。」
我体内兴起一阵心灵风暴,让我有种奶油炖菜里混着小碎石的错觉。不管气氛轻松或严肃或者是颁发毕业证书的时候,我都希望对方可以别叫我的名字。
「……是的,什么事呢?」
「如果东西还没找到,今晚请您一定要住下,明天再继续找如何呢?」
请吃饭的下一步是招待住宿。周围——尤其是耕造先生和洁先生,将景子太太的举动视为暴行,对来客投掷严厉的视线。
「连这种盛情都接受的话,那就太厚脸皮了。」再说,妳也没有帮我准备好全套住宿衣物。骗你的。
「才不会呢,因为只有今天有这个机会能和您谈话,实在不够满足。」
景子太太强调这是基于自己的喜好而做出的邀约,还顺口啜了一口自己做的奶油炖菜。
「我非常渴望享受构成事件的您在当时萌生的想法,而不是想知道事件的经过,这是我的梦想。请问您愿意帮我实现吗?」
景子太太将手上举起的汤匙尖端向下倾斜,一面让奶油浓汤的汤汁滴落,一面纯洁地请求他人让她挖伤疤。哪有人会对人这么说啊?再说我这个当事人也不可能把当时的心情保存到现在。活着就是以心
灵及情感的劣化为前提进行的,不可能加工成塑料制品保存。
「……这个嘛……」我边观望形势,边咬舌头斥责被困意扰乱的意识和眼皮。
今晚如果回绝这项邀约,那我该怎么办?
第一,没有回到叔父和叔母那里的选项,因为我想在稍微更平静的状况下,把他们的唠叨当耳边风。回到没有麻由在的公寓,这选择我也不放在眼里。
第三个选项是住在伏见家,不可能有人会答应的。
而且我的确也还没找完,下次再前来拜访这户人家,对方不一定会爽快的欢迎我。一想到这,选项的稀少让我呼吸困难。
隔两天终于吃到东西,原本紧绷的心情也纡解了。
就像操纵木偶的线逐渐被磨细。
这邀约的确已经变得难以抗拒。
而且困意和其它感觉也逐渐回到工作岗位,反而限制了我的行动。
「……不好意思,那么我就接受您的盛情邀约。」
基于担心麻由,想说差不多该去看看她,但这房子里还有一些让我在意之处。最重要的是,如果我空手而回,那我饰演阿道的机能已停止这件事实就无法颠覆。
对于我接受邀约,景子太太在肩膀高度的位置,创造一双握拳的双手,表达内心的欢喜。「哪儿的话,我才感谢您愿意接受我任性的提议呢!旁边那位小姐,您的决定如何?」
虽然话语的结尾使用疑问句,但口吻中明显装饰着「当然也会住下来吧」,促成这种决定的高压态度。
我和景子太太的视线凝聚在集中精神用餐的伏见身上。伏见先把比目鱼放在酱油碟子上,才因对方施加的选择而蹙眉。她斜眼看我一眼,将决定权交给我。
「这件事应该自己做决定吧,社长。」
被我这么一说,她开始热中思考,程度投入到好像会把酱油当水喝,但最后却想不出主意来,将头向下倾斜。对她本人来说,这动作可能是表示意见暂时保留,不过景子太太立刻做下「太好了,那就这样啰」的结论,为了住宿会的拍板定案感到欢喜。
「菜种,用完餐后,带两位去空房间。」
「啊,系的。」菜种口中挂着宛如舌头延伸的鲔鱼肉回答。就像我和麻由一样,她们两人的主仆关系似乎并不明确,像是感情融洽的学姊和学妹。
「那么,味道如何?」
景子太太一副可以同时吞下唾液和拳头、干劲十足的样子,向我询问评价。
并非第一个被问的耕造先生之所以会板起面孔,果真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不过,对这味道的感想啊,嗯——
虽然感想是「这奶油炖菜到底是谁做的」,但我到底该怎么修饰这句话呢?
光只有我和景子太太两人聊天的晚餐结束,又再经过两小时以上的问题炮轰、无法安静的茶会后,终于分配给我的房间,就位于一上二楼马上就能走到的位置。上了楼梯向左转,根本花不到二十秒就到了。我一面打呵欠一面跟着菜种,接着她帮我打开房门,伸手打开电灯。由于时间已过晚上九点,连通道上的电灯也全都起床了。
「嗯——要帮您加张桌子什么的吗?」
她一面朝和其它空房同样冷清单调的白色室内观看,边询问我的需求。「啊,不,没关系。」我收回打到一半的呵欠,告知她不需多费心。
「是吗?如果有什么事,之后才提出来会让我很困扰,这点请多包涵。」
她用有礼貌的说法,硬要我接受她不会提供任何售后服务。原本我打算告诉她,一两个小问题我会以创意解决,表演出我有多牢靠,但由于不太确定自己到底牢不牢靠而将表演无限延期。因为要是没桌子,却突然开始进行地震演习,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参加演习,所以不得不闭嘴。以上一切都是骗你的。
菜种小姐将她低下的头回复到原本的位置,将抱在胸前的浴巾交给我,告知早上也可以洗澡,接着调整身体方向面对伏见。
「啊,那么这位……您贵姓?」
「她叫伏见柚柚。」我伸出救援的手。
伏见瞬间瞥了我一眼,接着便等待菜种小姐的指示。
「那么,我带您去房间……」
菜种小姐默默之中发出「跟我过来」的命令,朝走廊前进。
伏见在离开我之前,翻开事先预备好的记事本页面。
『晚安。』「嗯,晚安。」
她满足地点点头,接着边拿出橡皮擦边追着菜种小姐的背影跑走。我望着伏见的身影,直到她回头看我,之后就进入房间了。
房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我有效地利用这张床。
「好吧,放在床底下……」手边只有一条浴巾,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先把浴巾藏到床底再躺下。有什么好无可奈何的?虽然是我自己干的事,这举动却莫名其妙到让我想要追问路人答案。
好难躺的便宜床铺。睡地板比较不用担心我的体重会睡垮床铺吧?内心的天秤因为这个挣扎而左右摇摆。
但困意袭上我身。宛如床单成分中掺有困意,将我侵蚀。对了,我已经有两天没睡觉了。这两天以来虽有睡意,却几乎痛苦到就算躺下也无法平静,所以都跑到夜晚的街道上乱逛,努力消磨时间。对我来说,那是因为处于被危机戚和焦躁连手攻击的状态,再加上肚子又饿的关系吧。
一空腹,五感就会变敏锐,尤其是嗅觉,敏锐得可以闻到人的个人体臭。
所以在很久以前,因为我连走下那弯曲阶梯的父亲体臭也能闻到,害得我自己背负着自己制造的恐惧,差点走向自灭之途。
「………………」
就在我这样叨叨絮絮思考的期间,身体似乎已经就寝。
手指、眼皮还有嘴巴都关店了。现在我知道二十四小时营业有多伟大。
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在明天结束对这房子的搜索。
做出决定后,只留下意识醒着也挺无趣的,便追随身体沉睡。
稍微染上小麻爱早睡的心情的一天,画下了句点。
隔天早上的闹钟声响,实在很鲜明强烈。
在难以摸透距离的位置,发出一道震破耳膜的爆裂声。
是爆竹声响吗?还是告知比赛开始的声音……窗外的朝阳过于刺眼,我甩甩意识恍惚的头起床,用手指梳整睡翘的头发起身。因起床时特有的头痛蹙颜,思考着该先思考什么事才好。这时又听到一道爆裂声。
「……啊,对了,昨天没洗澡耶。」
我将手伸进床底下,取出秘藏的浴巾。大概是我有着不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个性吧,即便手持着浴巾,也并没有增添什么魅力。这时思考突然跳到麻由身上,如果我手上拿的是裸女写真或图片,不晓得小麻会做出何种反应?会拿来当火种,还是和我一刀两断?啊,第三次的爆裂声比较远……是枪声?
不过,说到麻由……会不会等一下我就接到通知,她其实已经自己恢复了呢?
「中午之前再把这里搜一次……然后和医生联络吧!」
我制作今日限定的春假生活时间表,接着搓揉眼睛。
但为什么我非得这么早迎接崭新却没有希望的早晨呢?
回归疑问的原点。直到被噪音吵醒这件事为止我都还能接受。
不过毕竟那噪音又不是我在说梦话,我觉得不需要出头询问。
如果那噪音和这个家有关,那骚动迟早会传到这里来吧。
我乐观视之,决定总之先洗个澡。与麻由再会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早上洗澡。
洗完澡过二十分钟左右,尽管听到与其说是撕裂丝绸,不如说是用空手粉碎圆木的惨叫声,但我依旧在房里待机。一面对浴室的门感到些许不满,一面用毛巾擦拭湿发。刚刚的惨叫是菜种小姐用全力吶喊的刺耳尖叫声,但还不构成让我起身的动机。
「有枪声又有惨叫……一大早就搞得像电影村的春之阵啊?」
纵使发生动摇大江家平稳生活的大事件,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有的话,对方应该也会擅自找上门吧?要不要在那之前逃跑呢?
隔了将近十分钟后,门板终于发出规律的声响,告知我这个暂时的主人有访客前来。
……虽想摆出强硬态度,但万一当真是为了事件而来拜访我的话怎么办?
「请进。」我在没特别确认对方是谁的情况下,邀请对方进房。而来访者也不等房内的人询问来者何人,便一脚踏了进来。那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物。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象来的会是谁,所以不管来的是谁,我都可以表现出惊讶,这样的心理准备真的很划算。骗你的。
穿着和昨天不同件浴衣的大江汤女,毫不迟疑地走到我面前,头上还带着睡帽,实在有够不搭调,糟糕到我甚至可能会说出「是阿道呀——」这种话。不,其实很合适,但简直像是我在戴那顶睡帽,所以很难给予肯定。
「「早安。」」……嗯,这句话重迭无所谓。嗯,气氛还不错的招呼。
汤女先故意干咳几声,接着开始执行进入男性房间的目的。
「刚刚枪声般的声响,你也听到了吗?」
询问中并不特别带着凌人气势,就像是与「刚刚的考试考得怎样?」同等级的问题。
「那真是让人不舒服的起床方式呢,而且还会添邻居的麻烦。」
汤女撇开视线,喃喃嘟哝了句「我想也是」。
「刚才菜种的惨叫也有听到?」
「果然是菜种小姐的声音,看来我可以对自己的日文听力很有自信喔。」
不过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分数。我的现代国文成绩总在中间地带徘徊。要是排除汉字听写的考题……啊,那我就可以和麻由一起和乐融融地接受课后辅导了耶!我边朝负面方向反省自己的思虑膊浅,边抬头望向汤女,她正等待说话对象的视线来到她身上。
汤女边掩饰「有够慢耶!」的不满,边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开场先说了一句「既然你都那么清楚了——」接着语带揶揄地说:
「结果你却还是跑去洗澡,一副极乐万岁地享受早晨入浴的江户孩子样,整个人爽到继魂出窍去了?」
「真希望妳先佩服我这个身体健康的男高中生,可以运用偷看别人洗澡以外的方式利用浴室。」我对她装聋作哑。
说得也是。汤女敷衍地给了一个披着坦率外皮的肯定。
她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佯装了一副找到赏识的人才的愉悦表情。
「那么,要不要我帮你把腰和臀部改成月球表面图案呢?」
「话说,这好像是我和妳第一次进行沟通呢。」
之前都在重点外环绕。
「是啊。」汤女露出比泡到已无味的茶水还要令人无法满足的笑容,隔了一拍后说,「我来是要告诉你,我母亲大江景子死在庭院里.你也要来看吗?」
我快步从二楼下楼梯,进入一楼的通道。从这里往左手边走会进入客厅和玄关,但汤女则是朝右转,而我也跟随在后。路经左右侧共计六间房间后,正面迎上一面墙。我毫不犹豫地跟着汤女左转至分枝出来的通道,最后抵达可以看得见「尸体」的窗户。
「我把他叫来了。」
汤女出声叫唤耕造先生,接着也混进窗户附近的集团中。除了我之外齐聚一堂的众人传来的紧张感,被她的睡帽给中和,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伏见从窗边跑到我身旁,构成她脸部的素材大量变更为铁青。她连早晨的招呼都省了,左右横摇着脑袋瓜,再不然就是抱住我的手臂,连使用记事本的余力都没了。
「早知道就别看了。」伏见坦率地叹息。
「……我想也是。」我边抚摸她低垂的头,边观察四周。
在装有铁栏杆的窗户周围,有耕造先生、洁先生、贵弘以及桃花,四人表情一致地聚在那。腿软的菜种小姐退到了墙壁边。茜则是悠闲地摆出等待老师冗长训话结束的学生般态度,从集团向后退开一步。至于汤女则用瞇细的眼球瞪着窗户。
我边以右手哄着不放开我的伏见,边走近窗户,见识窗外的风景和窗户。
窗户整个敞开,被调整为换气的态势,但现在让外界空气进来真的是好对策吗?我不是大江家的人,评判对错的意见就让我保留吧。
由看到的景色位置来看……是后院吗?窗上铁栏杆的某部分,有熔化般的刮刨痕迹。
在院子里,一位女性面朝下,趴倒在明明没开花却部分被染上鲜红的草丛中。
……老实说,从这里根本无法判定她到底死了没。
杂草群委身于微风,以团体塑造出一道波浪。
杂草根部只能窥看到小部分的红褐色土壤。
还有,为了遮掩内部而高筑的围墙,将尸体融入它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为什么大家不到外面,在更近的距离下确定那东西的生死呢?我是被汤女带来这里的吗?疑问突然从我头上降临,但依现在的状况,可不能以单独行动或不加思索的发雷搅乱现场。疑问就先保留吧。
算了,就先当作是尸体吧。
如果这里聚集了九人,那么用消去法,剩下的一个人就是被选上的死者。
那个人正如同汤女所报告的,就是大江景子。
「…………………」
那位可能会被恶意跟踪的孩子,应该不在这里才对。
又有人死在我眼前了。
听到像是桃花的声音低喃着说:「这不是真的吧?」我突然理解了适个状况。
对了,愚人节在昨天就结束了。
搬到这块土地已有八年。
从天而降的幸运终于来到我身上。
大概是因为过去的人生想要什么都垂手可得,因此这次让我感觉很新鲜。
我即使踏入家庭也稳定不下来的热情,现在被添木柴,正在猛烈地燃烧着。
所以,煮奶油炖菜如何,叶种?
……嗯嗯,马铃薯煮得跟石头一样硬呢。
没关系,就把它当作是大年夜吃的跨年面吧!
今天可是祭典之日,全家总动员的庆祝,可不准有人不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