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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程车中,收音机播放着以提供情报为第一任务、摒除娱乐要素、正经八百的新闻节日。这个节目似乎是针对当地,播报的内容是例如市内某主妇在两天前起就行踪不明、某某线的电车因为发生人身事故而大幅误点一类的占了大半。不过很遗憾,我们并不是当地人,因此对这些话题不怎么感同身受,对我们来说,这个在耳边播个不停的新闻只能发挥摇篮曲的功效。
大约十五分钟前,麻由还在新干线的自由席上酣睡,不过现在已经睁开惺忪的双眼,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握着我的手。就像以树液和泥土结晶代替糨糊的树枝,麻由的五指攀在我整个手掌,纤细、冰凉、光滑、细致、温润、唔姆唔姆……啊啊,脑袋里赞美的词汇已经用光了。这对我来说真是个丑态,平常我可是都连绵不绝地颂唱那首比「寿限无(注:日本古典落语的段子,父亲为了替儿子讨吉利,将一长串吉利的词汇当作儿子名字的笑料)」的本名还要来得长、要念到结束彷佛就像一场诅咒般的麻由礼赞啊,怎么会这样就词穷了呢?我现在有点能理解没办法顺畅念出「东海道五十三次(注:日本江户时代,从江户到京都的驿道途中经过的53个宿场)」的落语家宣布退休的心情了。看来,我还没从一个月以上的空白中恢复过来啊。笨蛋情侣魂(=克服羞耻心)衰退了不少,变成被拔了牙的老虎了。我对此也多少有所自觉。
也因为如此,我才从内陆移动到这个琉球王国,打算在冲绳进行用足球射穿海浪的特训(注:《足球小将翼》中,日向小次郎锻链出老虎射门的特训)。哎呀,这段话从开头起大约有一半都是由谎言堆积起来的呢。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身体的司令塔——左脑或右脑其中之一会不会是膺品啊?
麻由修圆的指甲掐在我大姆指的第二关节处,思考的浪潮因而冲上名为现实的沙滩,进而四散崩溃。往麻由一瞥,她还是盯着正前方驾驶的座位,表情就像戴了面具似的。原来不是在叫我啊——理解之后,我再次看向窗外。天气晴朗得过头,走在大街上的行人数量之多,与我们居住的城镇天差地远。
今天是九月份五天连假的第一天。而所在地是三十分钟前我们还从未踏上的街道。
平常我们总是选择赖在拉上窗帘的寝室里度过充实的假日,那么,为什么现在会采取这种移动手段呢?原因是我们正在旅行。
自从我出院,再顺便继续高中生活的最后两个学期以来,已经过大约三个礼拜了。然而在教室里,老师口中已开始念起外星语,拒绝不良学生跟上教学的进度。我不禁觉得,虽和我个人的志愿无关,但依这状况看来,我已经没有升学这绦路可以走了。
无可奈何,为了锻链自己的大脑,我只好在课堂小将手肘撑在桌上支着脸颊,放思绪在幻想的大海中遨游。旁人看来虽然只会觉得我是在发呆,不过我在背后可是很努力的喔。就像人家常说的,天鹅在水面下的脚一类的。这不算骗你的,而是藉口。然后,我时不时也会远眺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的长濑的后脑勺,好打发时间。虽然是上课中,但是长濑偶尔也会转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彼此的视线就宛如在自然学校(注:日本公立学校实施的,类似校外大自然体验营的活动)做全班晚餐要吃的咖哩时,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米和咖哩块搅在一起就宣布咖哩完成了那样……糟糕,说的话愈来愈莫名其妙了。总之就是,长濑和我各自带着恋爱和喜剧要素,像在扮演男、女主角那样满脸通红唰地互相别开脸……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只是想说这个。自己每次讲话究竟要绕多少圈子才会满意,连我自己都开始想认真反省这件事了。不过这是骗你的啦。
我的思考模式要是变得正常,不就变成没特色了吗?好啦,回到主题。
总之,我高三第二学期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社团活动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不过不知为何,和伏见碰面的机会却还是挺多的。她前阵子还问我「要上」「哪间」「大学」「啊」,我回答「我哪里也不会去喔」,于是便见她明显地露出「真失望」的模样而低下了头。不过数秒钟后又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泛起一片绯红,在学校的走廊上忸忸怩怩了起来。看来我虽然是用标准的日文回答,但是妯却自己在里头加进了什么感觉吧。
学校生活就这么继续下去,八月那件事的余波完全没在我的视野中旁徨。从那之后虽然就没再和大江汤女儿过面(但是相对的,虽然已经隔了这么久,还是觉得连打呵欠的间隔都彷佛和她身影重叠似地,感觉真讨厌),不过因为新闻没有发现身分不明的浴衣女尸的报导出现,所以我想她应该还活着吧。
以上,事后报告结束。
接着,埋伏已久的最新记忆,一脚踹破了我脑中的门扉。
我稍微被迫想起在抵达这里之前,在新干线列车上的事。
坐在我们后方的二人组,尤其是其中那个女的。那个女的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啊。
一副随口乱猜的口吻,却完全说中麻由必须深藏起来的过去。
「…………………………………………」
收音机的新闻播报结束,进入快要不符合季节的灵异故事单元。在这个地方,据说有种会问人「那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的妖怪,如果答是,东西就会被它夺走,真是好残忍的……等等,这根本就只是耍帅的土匪吧?
计程车在面对大马路的鞋店前左转。途中偶然抬头看向上方的看板,「SAKURA」几个字映入我的眼中,转换机能在这个情报抵达大脑的过程中发挥作用,在「樱花」与「佐仓」(注:两者发音均是「SAKURA」)之间跳来跳去,不过这个过程最后因为身旁的麻由向我挨过来而结束。她面无表情地将脸在我的胳膊上摩擦。
她是不是感到无聊了呢?根据经验如此判断,我也摩擦回去。麻由是磨蹭,但我则是将她柔软的脸颊像布丁般上下拉扯。她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不过从她将脸配合我胳膊的动作左右摇晃看来,她似乎很愉快。利用麻由从不愉快的记忆中逃脱让我内心感到苦闷这件事就当作是骗你的(因为原本就像鳗鱼的巢穴般令人喘不过气),嗯,我捕捉到了麻由的全貌。那个能让我想像到我住院期间她过着怎样生活的消瘦身体已经恢复原状,去美发沙龙保养过的头发也再次呈现滋润的光泽。我们受的伤都已经痊愈,生命也再次紧紧相依,平稳的人生再次以红色丝线相连——就在我们的小指头上。
许久未曾经历痛觉,反倒觉得有些新鲜,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也大为吸引众人的目光;然后又使大家退避三舍。以日常生活来说,应该没什么能比这个造成更多不便了吧。不只是要通过车站票口的时候很不方便,就连要拿出钱包也得配合那条丝线移动。
但是每当我想提起这件事,只要看见麻由像是都已经算计好似的,开心地盯着小指头看,我便不禁自发性地封杀了自己的言论自由。
以下便请各位在我于现实中颂唱麻由礼赞的期间自行想像吧。
我记得那是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事情发生在我回到麻由家的三天后。
今年八月的后半,我都待在个人的外宿指定地——医院。这究竟是我第几次住院了呢?但是不是我要吹嘘,我可没有一次是因为生病而住院。
每次伤害我的都不是肉眼看不见的病原体,而是人类。
而且都是千疮百孔到最高点。
而我在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住院结束后,回到了小麻的家。
那天晚上,她很难得拒绝了床铺的呼唤,视线直盯着我看着的电视节目。
「唷~呵呵~」
她停下在我大腿上打滚的动作,脖子朝电视昼面伸得笔直。夜晚的海与烟火在电视机萤幕上发着光,旅馆的外观则在光线中朦胧浮现。那是一部播放超过十年的电视广告,观众都已经耳熟能详。不过也有个说法是一播再播。还有个说法是老套到不行。
然而温故知新这个词在这个世界不会退流行,所以我们不必看轻老旧的事物。至少,眼前就有一个虽然钓钩上已经没有饵但还是上了钩的女孩。
「碰~」用头侧着撞向我的腹部,然后宣言:「我有一件事要向阿道报告~」麻由唰地举起右手,我则是成功闪躲,没被刺穿喉咙。唔,这样的你来我往也挺令人怀念的呢。我又再次感受到笨蛋情侣要重出江湖了。
「是什么呀~?」虽已猜到是什么,但我故意吊自己胃口等她告诉我。真没意义。
「小麻现在进入了旅行季。」
「喔喔~」独力掌控季节的变换,不愧是小麻。你的太阳系只靠两个人就能运作呢。
「去嘛~去嘛~总之我就是要去啦~!」逐渐升温的小麻可爱地化身为暴徒,在我的大腿上不停暴动。劈哩匡啷——如果是漫画的话可以用这种效果音来表现,但是以我具体成为这个任性孩子舞台地基的身体来说,当脚跟落下时只会传出肌肉凹陷的咕叽一声,手肘飞来时也只会有骨头敲响的叩咚钝音天真无邪地伴随在侧,让我的身心都濒临极限。我
的脑细胞冷静地抱着「果然就是要这样才像小麻嘛」这种睡傻了似的感想,真是个被欺负到五感都无法正常传递的可怜虫。就像一直拿不到前面座位的人传下来的讲义那样……不过话说回来小学生时代的我就是如此嘛。这个部分的细节,请向现在人不知道在哪里的滨名Tooe洽询。提到她我才想起来,八年前的信我都还没回覆呢。
「呜~嘎噜哩噜~」麻由呢喃着,像小狗般把我的右手当成骨头啃。我以手指拨弄她额前的头发,总之先回答说:「我都还没说我要反对啊。」
「呜~叽~叽~嘎~」她的牙齿愈咬愈深,接下来像是要顺便品尝滋味似地,连舌头都在我的皮肤表面游走了起来,让我鸡皮疙瘩直竖。
「好啦,先把嘴离开我的手再说话。」我用手指戳了她的额头,向麻由下达「还不能吃」的指令。麻由保持着视线向上的模样松开了口,呢喃声也重新调整为日语。
「因为,每次小麻说要约会,阿道总是会说不行啊。」她以用手掌拍打我的侧腹来表达自己对此的愤怒。
「那是因为平日要上学啊。」
然后假日却又什么计划也不提,只是一起在家无所事事。简单地说就是不想上学而已。
因为以麻由来说,这要求太有学生味了,所以我也把手抵在下巴,发出「喔喔~」赞叹声表示重视。不过这其实只是她单纯「最~讨~厌~!」没和阿道用红线系在一起而已吧。
「这和那个哪有关系啊~!小麻只要有阿道在身边,不管是平口还是假日都一样~!」她伸出的食指在我的肋骨间失控,深陷人体中,带来的是差点让我的左眼离家出走去采茶般的冲击。不过,这种程度我早就习惯了,并不会因此打断我的思考。但是话说回来我现在在想什么啊?……啊,是那个吧,就是骗你的。
这先放到一边,虽然一星期的日子的确就像麻由说的那样,然而我该对哪个部分表示认同才好呢?这感觉就像在抽不会有人中奖的签嘛,我得继续拖延下去才行。
「而且,在学校里,每次我想待在阿道身边的时候就会有一堆人生气,烦死了。」
麻由以险恶的眼神瞪向身旁的空间。她该不会是在那里看见了一张又一张的马铃薯脸吧?
我和麻由升上三年级之后被分到了不同班级,所以,以这个社会的常识来论断,那些人的反应再正常不过。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乖乖接受以常识来论断一切事物。
只是话又说回来,小麻的常识和一般人可是天差地远。
「因为那是上课中啊。」把那个座位让出来吧——就算麻由这样开口,也只会惹隔壁那个一脸正经的女孩不高兴吧。
而且,麻由在同性中的人缘一向不好。
国小低年级时就因为总是黏着阿道而被其他女生欺负或被男生取笑。唉,笨蛋情侣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遭到迫害啊。不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笨蛋情侣总是会激起四周的敌意?是基于生物繁衍的本能而对孤独抱持危机感吗?可是明明就算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严格说起来,我总觉得小麻在那个事件之后就一直是一个人活着了。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小麻现在一定得去蜜月旅行。」
麻由「嗯嗯」地点头,做出很有她风格的结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台时光机,所以麻由的对话和思考会如此飞跃式地前进也是理所当然。这不是骗你的,但我还挺伤脑筋啊。
「你是『不行不行小妹(注:出自《蜡笔小新》电视动画的第七代主题曲「ダメダメのうた(不行不行之歌)」)』吗?」
「锵~」
结果似乎变成了不一样的角色。小麻眼睁睁变成三头身的比例……这种谎话就算了。
我的视线移向桌历。嗯,今年的九月有五天连假呢。
「那么,两个礼拜……左右之后吧。到时候会有一个长假,我们就去旅行吧。」
我试着以慰劳家人的感觉提出这个提案。
「喵~!」这次换成突破了种族的围篱。她飞扑过来一把圈住我的脖子,把我不稳的脑袋前后摇晃个不停,嘴里嚷着「呀喝~!」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不禁让我联想到坐云霄飞车。不过我不是指坐在上面的人,而是指被坐的云霄飞车本身。摇晃得太厉害了啦。
虽然就快吐出除了声音之外的物质界的某种物体,但我还是继续询问:「那么要去哪里呢?」「嗯~那明天去买衣服吧!小麻会帮阿道挑选全部的衣服~!因为让老公穿得体面是老婆的任务嘛!唷喝!呼哈呼哈,老婆耶,呀~!还有还有,要买很大的包包,还要买帽子~!鞋子要不要也买双新的呢?好啦,就全买了!全部欠举(change)!虾大鲁阿道(shuffle)!俺德(and)小麻!变成全妞(nwe)闪闪亮亮地去旅行!到那里以后,唷呼唷呼!呃~要做很多事喔~!像这样哒叭!唷叭!唰叭!把脑袋全放空这个世界就是宝岛啦~!」
麻由就像扔出装满彩色弹珠的箱子,让里头色彩缤纷的物体从空中落下一般,大把抛出自己的梦想。她每跳一下都附加一个像要把我的脖子切断的动作,如果这份工作的应征条件是必须断头,那我只能说现在的工作应征条件还真严苛啊。我的担心就仿佛快要被血染上秋天色彩的针叶树……拜托快点让我说这是骗你的啊。
哎呀,哈哈。
看来,都还没出发去旅行,小麻的意识就已经飙过时速两百公里了呢。
其实只是心之旅喔——不过我和麻由的日常当然没办法这样轻松带过,于是我们便在现实中坐在这部计程车上,在名为道路的河川中载浮载沉,来到了旅馆门口。
在即将下车前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大约是快到两点半。
站在这栋一旁设置了神社的旅馆入口,在被自动门吸进去之前,我抬头观察它的外观。这装潢不知该让人把它评价为稍微升级的商务旅馆,或是降了级的高级饭店。真是微妙。而且莫名其妙地旅馆建地内竟然有一间小钢珠店,入口也离这里不远。
因为胡乱挑旅行地点,又随便选旅馆,结果我们就来到这里了。而这个地方有谁的意志,又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我们呢……我们的挑战——也并没有要展开。
很奇妙,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那座城镇,我毫无根据又乐观地放松了心情认为,这次总不可能再被卷入鲜血淋漓的事件了吧。毕竟我又不是侦探,总不会每次去旅行都遭遇杀人事件嘛。我想这个世界上的暴力应该都只集中在局部地区,其他地方则大半是既和平又充满温暖才对,要不然人类早就灭亡了吧。不过,其实就算灭亡了也无所谓。到这里为止还不是骗你的。
「那我们进去吧。」「嗯。」麻由平静地点头,然而眼角却隐隐露出藏不住的愉悦。其实也没特别计划要做什么观光地巡礼,光是出个远门就能让她这么开心,在某个角度来说反倒让我对安排这么廉价的计划感到有些抱歉。不过毕竟出钱的不是我嘛。
真像一场开朗快活的小白脸生活的预先演练啊——我的心底窜起一抹不安。
这次只订了一间房。也…也就是说我要和小麻……睡在……同一间房!……不过其实平常就是这样了,嗯。而且我也不会因此做出什么举止可疑的事。
虽然对这种举止符不符合一般健全高中男生的反应抱持疑问,不过我在经过自动门的时候留它独自被自动门夹住,只有我与麻由带着期待感走进了旅馆。
走进自动门后,不远处的正面设了一个观光导览的窗口。我们无视它的存在直接左转,穿过另一扇自动门。这次换成左手边出现旅馆导览的窗口,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接待柜台。
负责这个导览窗口的大姊以一滩死水般的眼神直盯着运作中的电扶梯,我向她走去并询问,于是得到柜台位于三楼的说明。不过因为麻由的嫉妒指甲逐渐伸长,致力于让我再多出一个指关节,因此我还没能好好道谢便匆忙离开了现场。小麻就是这样,只要看见阿道和其他异性玩磁铁游戏就会生气。
接着,我在电扶梯附近「呜尼呜尼」地捏着麻由的脸颊玩耍,花了五分钟左右来让她的怒气消退。只要等她从「嗄?刚才那是怎样?」这种一点玩笑也开不得的态度转变为心有余裕,只是「姆~」地鼓起脸颊时,就可以说是安全范围了。每当我这么应付她的时候,总是会联想起帮脚踏车的轮胎打气。对了,顺带一提,麻由到现在还是不会骑脚踏车。
虽然她在假日也练习得相当勤,但还是学不会。该怎么说呢……似乎是用自己的脚跑着马拉松然后宣称「我在练习骑脚踏车」。当然,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虽然是很言行不一,然而当事者本人却是如此深信并持续下去。
就像缺了机翼的飞机试图飞翔那般,麻由也欠缺了必要条件,只能说是残缺的单车之行。这世上的不可能之多,就如同飞扬于世的尘埃无数,而要她学会骑脚踏车便是其中之一。但是我却没有资格对她说「放弃吧」。毕竟,将她最重要的东西偷走,还连她的心也一起打得粉碎的那个大混蛋就是我的……你知道的嘛。唉,罪恶
感又涌上来了,好啦好啦,是骗你的……吧?
「呜咿~」模仿着电扶梯运转的声音,我们经过了二楼,再上了三楼。另外,麻由眼睛发着闪亮的光芒向我报告二楼有举行结婚典礼用的会场。
踏出电扶梯,走过一间咖啡厅后,目的地便呈现在我们眼前。在某种意义我来说也可以说是关卡。在柜台附近有外国人观光团,里头还有一个二头肌练得相当雄猛的人。那只手腕把两、三个麻由像风干柿子般吊在上面之后八成也还能活动自如吧——我在脑中描绘那个画面。
「我去柜台报到,你在这里等我。」我指向一张不太受到大家青睐的长椅。然而麻由却嚷着
「不要。我也要一起去。」然后将小指与我的小指勾在一起。「不~可~以~喔~」我将那只像蛇要绞死猎物般的手指扳开,模仿麻由平常的口吻制止了她的任性举动。不过比起麻由的反抗,羞耻感倒是先向我袭卷而来。瞧,就连麻由都抬头盯着我眨眼了。趋着这个混乱,我解开小指上的绳子快步走向柜台。
要是让麻由也跟着过去,在填写姓名的时候她八成会插嘴说:「阿道的名字不就是阿道吗,这个名字是谁啊?」这么一来我可就头大了。恐怕光是讨论「阿道」二字是姓氏还是名字,抑或是姓「阿」名「道」就没完没了啊。嗯,论点是骗你的。
我滑进某个空着的柜台前,向接待人员说:「订房的名字是枝濑……×……和御园麻由。」呜哇。宛如用喷雾器朝醒目的粉红色伤口喷洒海水,心灵的疼痛猛扑而来。以这情况来判断,我撑得过即将来临的就业活动面试吗?我脑中浮现未来的轮廓——我将变成一个名为麻由专用抱枕兼摇篮的小白脸。这情境栩栩如生得就像一副浮雕,格外让我感到可悲。
虽然我大可像平常一样使用假名,不过那是像这样努力试着用本名来订旅馆后,自己才想到了这一点。真伤脑筋啊,我本来还想用代表自己性格的「真」这个字来当名字。这是我刚刚想到的谎话。
发色灰白交杂,向后梳得服贴,在柜台负责接待的先生在脸上挂着营业用笑容,开始在资料中寻找我和麻由的名字,接着说「请您填写这份文件」把原子笔和填写用的表格递给我。
伤脑筋啊——这个任务给我的感觉,就像在学校考试被老师比其他同学多出一道难题。提笔开始书写。我看着表格,从指间传来的厌恶与呕吐的混合物发出初生的啼哭,把我的胃壁削得就像火腿三明治里的火腿那样薄。
对我最有效的拷问,就是拿情歌的歌词在我身边朗读。
先把难搞的项目搁置,我开始填写居住地址。补充说明一下,关于麻由公寓的地址,就算问她本人也只会得到「不知道~」的回答,所以我已经自己查过了。电话号码也填上公寓的电话。说到这个,我的手机从四月就搞丢到现在,似乎也差不多该买支新的了。
「…………………………………………」
啊,而且我还答应过某人了。就是我夏天住院的期间,和哥哥浩太一起来探望我的杏子小妹妹。记得我被她骂了差不多五次「大骗子」吧,不过因为实在太过贴切,所以我也只好当作赞美的词汇收下——当然是骗你的就是了。看来她似乎拨了我的手机号码很多次。
毕竟是自己耍帅告诉她手机号码,这样也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我决定等这次旅行结束就去通讯行办一支新手机——在这样决定的同时,我在表格填上一堆资料,然后停下了笔。
我看看~麻由的名字写上了。我的姓也写上了。就只差那个字还没填上去。
伤脑筋啊——当我用笔搔着脸颊时,身旁某人的举止毫不客气地插进了我的注意力。
「我有订房,名字是花咲太郎和花咲Touki。」
从隔壁柜台传来的声音很耳熟,我因此转头一瞥。
……啊,果然是他们。
那是搭新干线前来这里的时候,车厢里坐在我们后方的二人组其中一人,是被同行的女孩称为「路易吉」的男人。我猜想那应该是外号吧。虽然他除了戴着巨大的绿色帽子之外,其他部分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青年,不过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搞不好他外号的由来是因为他能凭空从掌心生出火球吧。嗯,肯定是这样。要不然就是他总是沉醉在吃了蘑菇就会巨大化的幻觉中。不过为了旅馆的治安着想,我还是老实招供这些想像全都是骗你的好了。
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又遇上他们昵?老实说,在列车里和他们扯上关系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就是了。我只能祈祷这一切只是单纯出自「命运」的牵线;而不是因为某人的意志而发生的必然。我转身向后面一看——那女孩果然又去麻由面前缠着她了。
在新干线列车上,那女孩也曾在后方的座位向我们搭话。
我一方面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但另一方面又希望能「掌握他们的状况」。
更正确地说,是掌握住那个和这位路易吉同行的女孩的状况。
「能打扰你一下吗?」我抱着双重动机向路易吉搭话。
「嗯?」
名为花咲太郎的路易吉毫不掩饰地做出反应,停下书写表格的手,转头看向我。
「喔,你好。」似乎对只交谈过两三句的我还有印象,他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
「在新干线上,我的同伴给你带来困扰了呢。」
「别这么说。其实我是想请你帮我把我的名字写上表格啦。」
「啊?」
面对预料外的委托,路易吉愣住了。眼睛因疑惑而睁得老大,对我上下打量。「名字……?你的?」在僵硬了五秒钟左右以后,他虽然不解地歪着头,但后来还是嘟哝着「唔,也不是不行——」接受了我的委托。
路易吉接过表格,握起柜台接待人员递给他的原子笔。
「话说叫来,你叫什么名字?」
「念法是LOVE的日文。」要是拐太大圈让他搞不懂意思的话那就白搭了,所以我在这里抛出一记直球。
「LOVE?……啊。」「请不要念出来。」我将手掌伸到他的嘴巴前方,制止他说出那个字。路易吉虽然感到疑惑,但最终还是随便以「算了,一样米养百种人嘛。」的说法说服自己接受了我的怪异行径。
「汉字呢?」「写平假名的拼音就可以了。」「……好了,写好啰。」他将表格递还给我。我说了声「谢谢」,全面相信他的说法,看都不看纸张一眼便将表格递给柜台人员。
自始至终将一切看在眼底的柜台人员没有对此表露出任何情感,只是彬彬有礼地向我致谢,然后就把房间的卡片钥匙交给了我。
我接过群青色的磁卡,用拇指在卡片表面摩擦来确认号码。是「1702」号房。「电梯在往那个方向走的地方。」柜台人员以手势为我做了说明。他指的是回到咖啡厅前方再往左边走的那个地方。「谢谢。」我向柜台人员——顺便还有路易吉——致谢,然后回到麻由身边。那个女孩还在用尖锐的声音向麻由攀谈,麻由则是凝视右手边的大窗户,采取对她完全无视的姿态。看见塔没把那女孩一把推开,也没用脚踹,更没张口咬人,我不禁感叹——麻由终于也变成熟了。我的眼泪都快夺眶而出了。因为是骗你的,所以相对地我也自嘲一下好了。反正这方面的题材永远都多到堆积如山。
「我~说~啊~我觉得自己猜的大半是没错啦~喂~你也说说话嘛~」
那名活像人类扩音机的女孩,感觉就像被放在桃子里细心抚育,然后今天出货的桃子少女。身高低于一般国中生的平均值,头发上别着一个模仿王冠的小发夹,而在一片以白桃色为基调的背景中特别突显的,是彷佛成套的红色鞋子与嘴唇。是和活在海里的嗌虫差不多的红色。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和「Tooe」很像。至于是哪里像呢?应该是气质吧。此时,她那对拥有好奇宝宝主义精神的人种所独有的敏锐眼神看向了我。如果以小恶魔系这个形容词来评价她这个动作,我或许也算跟得上年轻人的潮流?不过她的嘴角似乎正因恶意而微微上扬。
「喔~你是……嗯,似乎什么也没有。没有灵感。」
「抱歉,我不符合你的标准吗?」她的主张是正解。
「没错,一点也不。」女孩答以如字面一般平淡调味的回覆,接着便从我身旁穿过,看来是要走回路易吉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毫无反应的麻由腻了……不过话说回来,她究竟怎么回事啊?很明显地和我们住在不同的世界。要是和她进行超能力养成兼按钮连打的强化游戏对决,我实在没自信能赢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然而我话还没说完,下腹就被不悦的麻由揍了一拳。是在斥责我和那个女孩交谈吗?还是在发泄被那个女孩缠住的不耐呢?不过也或许是两者都有。麻由的指尖一把掐住我身上的肌肉当作施力点,借力站了起来。
「我们的房间在十七楼呢。小麻,你有特别喜欢什么数字吗?」「3(mi)。」「喔。」「因为是阿道的道(mi)。」「原来如此。」一边进行着这样的对话
,我重新建立起和麻由小指间的连结,拿起背包,继续担任挑夫的工作。
前往电梯途中,麻由不知是否被咖啡的香气所吸引,眼神向咖啡厅飘了过去。「我等一下想吃蛋糕。」「嗯,那我们待会儿来吃吧。」我老实地回应了甜食的劝诱。
不过,被设定为讨厌甜食的阿道若在小麻面前大口吃蛋糕,这样不会有问题吗?毕竟以前就有因为吃了馒头(注:日本的馒头指的是一种小型甜品)而被怀疑的经验。我好怕馒头(注:日本落语的桥段之一,描述某人骗人说自己最怕馒头,想整他的人因此上当而花钱让他白吃)啊。
按下往上的按钮,六部电梯中最右边一部的门随即开启。因为没有其他等候电梯的人,因此我们一进入电梯便关上门,然后按下「17」的按钮。
但这指令却遭到拒绝,一道电子合成声——「请插入卡片钥匙」——催促我行动。「唔?」
我使出乡巴佬的绝招开始东张西望。喔,在墙上发现了像是卡片插入口的设备。
看来这间旅馆电梯的机制是若不插入卡片钥匙,就每一层楼都不会停下,变成一部悠哉的自由落体游乐设施。在安全考量上或许挺方便。
麻由住的那间公寓在管理上非常随便。多亏于此,我和妹妹都得以长驱直入强行闯入麻由家,总觉得该说是幸运吗,还是很明显的不幸?这个转变的指针还真是不稳定呢。
插入卡片钥匙之后,电梯总算开始朝十七楼上升,感觉就像脚边有个名为重力的婴儿正用手拉扯我衣服的下摆。对我来说,这种感觉相当过瘾。而我也很喜欢这种自己的额头所向之处,道路都为之豁然开朗的错觉。我在途中好几度将自己的五感全部委托给地心引力处理。
电梯一路都没停地直达了十七楼。这间旅馆总共有二十五层,而最高层似乎是展望台餐厅。虽也想过去那里解决晚餐,不过一想到服装和餐桌礼仪的问题,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麻由从小就受过良好的教养,但我就不行了。
一名身穿蓝色西装的男性站在电梯前,很感兴趣似地直盯着我们的小指。不过目光和他对上以后,他的脸上却扬起柔和的笑容和我们点点头,然后说:「那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
他没来由地走近我们,然后手指着麻由,保持着会令人联想到春天的和煦态度出声询问。麻由自然不会理他,我则是回想着在计程车上听到的广播节目,同时打量眼前的男人。
……以他特意向我们搭话这点来看,或许别和他牵扯太多比较好。
毕竟,这个男人看见我们小指上的红线——仿佛以此为关键理由——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尝试和我们接触。会被我们手上这条线钓上的,通常不会是什么好猎物。包括我也是。
而且,这个男人虽然试图隐藏,不过他的眼神很类似爬虫类啊。
我不由得认为,要是在这里做出了错误选择,就等于是在玩弄我们自己的命运。
「很重要。不过,她不是东西而是人。」我给了个很正常而且不有趣的回答。不过我真正想回他的其实是:「问这种没常识的问题,你把我这个要装进一百六十五公分的棺材……更正,珠宝盒里摆饰起来的传家之宝小麻当作啥了啊?」
这不速尊(usodadontokodon)的(注:出自「假面骑士剑」,饰演主角剑崎一真的演员因为发音不标准而被网友揶褕,在网路上用他剧中发音不标准的对白创造出一套隐语。「うそだそんなこと(这不是真的)」便因此变成「うそだどんとこどーん」)。
「真是失礼了。」
口吻让人感受不到恶意,蓝衣男愉快似地闭上眼睛点了个头,一头金发像被风吹过般摇曳,然后便朝走廊离去。嗯?他原本不是在等电梯吗?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从他不是散发静电而是恶意,并被麻由吸引来的这一点,我将他认定为我今后绝对不想接近的人类。
「我很重要耶。喵呼呼。」麻由像在嘴里含了颗开心糖似地,整张脸都笑开了。
「你那是什么笑声啊?」
「喵呼的呼。」
「我说啊……」
「喵呼呼~」
「喵呼哈~」城堡被攻下了。更正,是陷落了。
「嗳~嗳~房间在哪里?」因为四下无人再加上我刚才的发言,麻由的态度一口气软化并且还进入了幼儿化。从昨天开始她就没打包行李而是顾着在体内生产兴奋要素,所以才会这样吧。而且连早上都很早就醒了,看来她对这趟旅行还真不是普通期待。
「呃,房间吗……」我在灯光朦胧明亮的走廊上四处观望,然后在墙上发现一幅嵌上的楼面配置图——「啊,是这个吧。」「1702」号房似乎是在出电梯后左手边。我像监护人般牵起麻由的手,走进眼前的T字路。这里也有楼面导览,我遵从板子上的指示向右边前进。
一转弯便看见一台自动贩卖机,而贩卖机前方有个手握饮料罐与手机,正来回踱步的男性。年纪看起来像大学生,应该比我们稍长吧。第一印象是这名男性的性格似乎很轻浮。
要说是慌张,感觉更像沉不住气,虽然朝经过自己眼前的我与麻由一瞥,但视线随即再度陷入旁徨。看起来像是在等人,不过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有再多在意那名男性,我们来到「1702」号房前。「快点快点~」麻由拉着我的手腕催促。「好好好~」我安抚着她,将卡片钥匙插进孔中,确认绿灯亮起之后转动门把。因为我还挺喜欢旅馆这种地方的,因此心情愉悦地打开了房门。
然而,里面有个人。
「……………………………………!」这是房里的人。就这么保持着可疑姿势不动。
「……………………………………」这是麻由。一副呆呆地没什么反应,或许是困了。
「……………………………………?」而这个是我。嗯~血液似乎有点开始倒流了。
并没有搞错房间。再说,要是搞错的话,也应该开不了房门才对。
就这样面面相觑僵立于原地时,我开始想,对方会不会是上一个房客?
房里的人是一名年约五十岁左右的男性,背倚着墙,两腿佣懒地伸直,一身疲劳困顿满身疮痍的模样,脸上挂着疲倦的表情。他右手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烟雾飘在空中。
「这个房间是禁烟房喔。」
不知道为什么,我脱口而出的是这一句话。优先顺位很明显地弄错了。
「咦?啊,喔。」可疑人物上了钩,视线慌张地移向自己的手想熄掉香烟。
机会来了吗——就在我试图做出判断时,麻由先行动了。而被小指上的线所牵引,我也不得不快步向前迈进。包包在中途就已经丢在一旁,为了让这名可疑人物没有机会再把头抬起来,我与麻由各出一脚凑成两脚一起踹向他的头。碰磅。可疑人物就这么朝地板舔了上去。
「呜喔…哇呀!」我把心一横化为小货卡,试图把男子辗成薄薄一片,充满干劲的纸片人(注:影射一部描述一名少年不小心跌倒压扁了一只青蛙,但是青蛙却靠强大的意志力转印在少年的T恤上而继续活了下来的日本漫画《ど根性ガエル》)。我的双手虽然因为过度使用而比身体其他部分来得早出现更年期障碍,不过二足不行生物的攻击手段可不是只有前肢喔。
而且,我还有言语这项既能化为刀剑也能成为子弹的超经济型武器。
「不…这…等…等……」试图辩解的话语听起来简短有力,不过完全听不懂他想说什么。
可疑人物像乌龟似地弓着背部,缩起身体在地上滚动,但我们依然毫不客气地猛踹这名非法入侵者。然而他挥动手腕拨开我们的脚,复活到了半蹲的姿势。可疑人物没有试图反击,而是企图逃亡。他伸长的左手在地板上掠过,但是就连掉落的香烟盒都没能捡起。他原本就很凌乱的头发变得更乱,将身体缩进打从一开始便开着的窗户,朝屋外逃去。看来他也是从那扇窗户入侵这个房间的吧。
我捡起地板上尚未熄灭的香烟,带着麻由一起冲到窗边。
我朝窗外探头,发现走在墙壁狭窄墙缘上可疑男子的背影。一点一点、戒慎恐惧地沿着墙壁远离这间房。以这里的高度,只要不小心摔下去必死无疑自不用说,就连脑浆都会飞出体外吧。得做这种几乎可说是在表演特技的行为,可疑人物这门行业看来也真是辛苦呢。骗你的。
我直盯着目送他离去;持续目送他离去;目不转睛地目送他离去。其实是因为我想玩「你要去哪里」游戏啦。只不过这还是骗你的。没什么意义,只是因为那个可疑人物太在意我们而频频回头,所以不自觉地就这么做了。我该不会是被自己分身的虐待癖给附身了吧?
如果不将可疑人物一脚踹出去,而是冷静地请对方喝杯茶,事情又会是如何呢?
算了,反正那个可疑人物已经不干我的事了,随他去吧。
看着他离去一会儿后,我把头缩回房内,关起窗户并上锁。我在想,会不会是上一位房客退房后,清洁人员忘了锁上窗户呢?还是说,刚
才那个可疑人物其实是用来让房客消除压力的,住宿服务的其中一环?就像人肉沙包那一类的。不过,他最后变成忍者了。总之,既然已经把他踹跑,那么可以确定房间里没有危险源了——除了麻由之外啦……嗯,这种玩笑就先免了。
因为被对方逃了,所以既没有得到经验值也没有掉落的金钱……不不不,这又不是在玩「狩猎中年人(注:日本的杜会现象,不良少年以殴打、抢劫中年人为乐的犯罪行为)」。
「阿~道~道!」此时我的腰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这个动作感觉是参考了美式足球钳住对方双脚的擒抱,仍然看着窗户的我,额头因此向玻璃突击。
「咿呀~」效果音是「碰!」而不是「乒乓~!」这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旅~行~!旅~行~!小气鬼阿道的身上终于发生奇迹了呢~」
「小麻你究竟是把我想成多么讨厌出门的人兼铁公鸡了啊?」
「不过因为这才像是阿道的风格所以小麻喜欢~啵啵~」
我的脸颊就这么被麻由啵~地吸着。
再说,钱包的扣子紧不紧不是问题,里头才是问题吧。
而且,因为旅赞全是她帮我出的,所以我也没办法全盘否定她的说法。
房间虽然有床铺,但是我们两个都对其视若无睹,在地板上抱在一起滚来滚去,途中,刚才那个可疑人物遗留下来的香烟盒的盒角刺到我的脊椎附近,背上因此传来隐约疼痛。
噢,对了,烟还在我手上呢。我把香烟握在掌心揉烂。果然是有点烫。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我早就习惯了,所以连眉头都不必皱一下就扑灭了烟火。
虽然一副漫无目标地滚动的模样,不过我们这对滚来滚去笨蛋情侣仍然朝房门口移动。得把卡片钥匙插在指定的插槽,把空调和电灯一类的开关启动才行……但是,咦?插槽里已经插了一张卡片耶?当然,因为卡片钥匙还在我手上,所以现在合计有两张。是刚才那个人的吗?
插在插槽里的卡片,上面并没有印房间的号码。
不过我也没打算把它送去旅馆的柜台。既然卡片已经插在那里,那就让它维持原状吧。
就在这时候,听到像是手机来电铃声的声响。根据方向判断,应该是隔壁的「1701」号房吧。即使隔了一道墙,还是传来了模糊的声响,看来这里的隔音比麻由的公寓差太多了……啊,说到电话才想起来,我是不是也该打一通电话呢?
我犹豫着是否要打一通电话给旅馆柜台,请他们协助报警。
要是做了多余的事,命运就会把我们捡起来撒上名为灾难的调味料,所以我不想这么做。老实说,我已经在那个女孩身上和太多地方看到了可疑的迹象。
……所以,就算了吧。我可不想被卷入什么事件里。
激烈过度的骗局已经够多,我受够了。
我已经不想再和那些扯上关系,也不想让麻由被牵扯进去。
日常的价值是非凡,这可是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变的诉求喔。
接下来,我们像那个滚来滚去的扫除用具(正式名称是啥啊?)似地在床上滚动,把脏东西都弄到衣服上之后……
以枕头旁的电子时钟走到三点五分为契机,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喵姆姆?」麻由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架在我肩膀上,皱起眉头提出质疑。「那个,因为电话啦。」我的手指越过墙壁指着隔壁房的声音来源。
隔壁的房间,电话从刚才就一直以秒为间隔响个不停。虽然不知道那无色无味的电子音是在对谁招手,不过这也未免太不为周遭的人着想了吧。不要这么白目啦——我差点就龟笑鳖无尾地将说教的电波传送过去了。这不一定是骗你的。
麻由贴在我脸上的脸颊像气球般「噗~」地鼓了起来,我得在它破裂之前把事情处理完才行。首先是去敲隔壁的房门,要是有人来应门,就要求对方安静一点。要是没人来应门呢……就去咖啡厅吃蛋糕好了。因为我记得在哪一本书上看过,人在摄取糖分的时候很难生气。不过这个情报的可靠性感觉不是很高,因为妹妹总是一边吃橘子一边对我发脾气。
「小麻,我们去吃蛋糕如何?」
「嗯~!我要我要~!……咦?阿道你怎么了?快走啊~」
小麻可爱的手腕全力圈在我的脖子上,进行着单杠垂挂健康疗法,一点也感觉不出想要用自己的脚走路的念头,只顾嚷嚷着发出「前进~!」指令。
这个姿势还真难受啊。因为小指和麻由系在一起,因此我的左手不得不像招财猫般放在肩膀前面。当然,也没办法稳稳抱住麻由的双脚把她背在背上。
要是只抱住一只脚,麻由会「我不要啦~」地发出抗议,让我的负担更加恶化,所以只好单纯靠肩膀和脖子的力量来支撑。哎呀,这时候就会觉得小麻体重很轻真是太好了!
……那个,我是说真的啦。毕竟她体格的确很娇小。
拖着紧黏在我背上的麻由,我为了做出门的准备而在室内徘徊,进行着将腰曲折成多边形的艰苦作战,将鞋子套上麻由的脚。在经历多次把胃部搞得像过年时的镜饼一样变成三叠的姿势之后,我的肠胃现在很明显地进入了不适合进食的状况。总是只有一张嘴在动,一点也不打算和其他器官互动,这似乎是我众多缺陷其中之一。不过就像人家说的「袖~手~旁~观~」,我一点也没有去修正这个问题的念头。
我成为「阿道」已有一年多,这段期间也发生了不少事。变得一致、遭遇某事、邂逅某人。而既然有成长的部分,自然也会有放弃了去治愈的部分。
只不过,和以前比起来,我现在应该是更认同自己地活着。这也是我现在唯一最好懂的「乐观的一步」。
「转~呀转~这里是阿道游乐园呢~」
配合着我身体转向的时机,麻由的脚无谓地在空中乱踢,画起了半圆。我的脖子成为支点,伴随而来的是彷佛会让脖子发出「啪啾噗拉哩~」、「啵啾姆锵~」这种谜般效果音的钝痛。这股疼痛彷佛辘轳般旋转着,让我品尝了遭受拷问似的滋味。
不过,我还挺喜欢这种会让舌头喊着「嗯~」逃离自己部署岗位的状况,或许是因为麻由愉快的欢笑对我的鼓膜来说是无上的幸福吧。
不管是痛苦还是烦恼,笨蛋情侣只要与对方相依靠,就能将其化为自己小世界里的幸福。真正的和平明明都是从这么一些鸡毛小事开始,但是,为什么这么做的笨蛋情侣却老是会招致世间的反感呢?
好啦,接下来就让我们朝咖啡厅拉死狗(let's go)吧。啊,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去敲一下隔壁的房门就是了。
拔起插在门口处负责维持电力系统运作的卡片钥匙,「啊。」又因为想起某事而折返,把刚才那个可疑人物遗落的香烟和卡片钥匙一起塞进口袋之后再走出房间。要是置之不理,小麻很可能会因此学坏变成小太妹,那可不行。嗯,这可不是骗你的。回首过去,麻由的思路朝小太妹发展的可能性还真不小,所以把这些诱因从我可爱的小麻的窝里加以排除才是聪明做法。
「呜呃~」才刚踏上走廊,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嗯,幄。这一次好像是从走廊某处传来的呢。虽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出处,不过应该是来自某人的手机吧。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电话或电波一类的东西呢。我也是个对电波颇讲究的人唷(正确地说,应该是既电波又颇啰唆的人)。走廊上的电话声没一会儿就停了。很好。
我不是向右边的通道;而是朝左边走廊的死胡同走去。
我在一扇长得和我们房间相同,但数字不一样的门扉前停下脚步。刚好肩膀前有只招财猫的手正蓄势待发,便决定把敲门的任务交给它了。我一边祈求把我们系在一起的红色丝线不会招来那个性格恶劣名为命运的家伙,一边敲响了门。
不知是幸或不幸,回应的不是人,而是那支从刚才就响个不停的电话。它又开始响了。这么一来,感觉在等着我们的是令人不得不担心房客安危的事态。想到这个,真让我想逃离。
一小时左右前,我们进入房间时看到的可疑人物,从被我驱逐的记忆的焚化炉中伸出右手,用香烟的烟雾主张自己的存在。我不喜欢香烟。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它在燃烧。而它的前端,很容易就能将我和麻由的皮肤……停。
预防万一兼去除心中萌芽的杂音,我又敲了一次门,不过这次电话没有理我。见我呆呆站在原地,麻由的手开始操纵我。她的手在我的颈动脉一带收紧,催促我快点前往目的地。算了,既然没人在里面,我也无可奈何,于是便干脆地从房门前离去。因为已经踏出脚步,我正想着小麻是不是也该稍微松开手,开放给我免费的空气了呢——结果看来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哎呀,高处的空气还真是稀薄呢。
我咳着嗽,不健康地在走廊前进。自动贩卖机前杳无人烟,机器发挥着将光线送到昏暗走廊的功能。或许是四周没有其他声响,因此机器运作声格外清晰,刺激着我的耳膜……嗯?
自
动贩卖机与地板的缝隙间,有一只白猫。
并不是被困住而动弹不得,而是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将自己融入一片昏暗之中。怪了。这间旅馆允许携带宠物吗?
也罢。反正人都能住进来,有其他动物也没差吧。我很轻易地对这问题失去了兴趣。
然后,在猫所在的更后方,有一支宛如被中头目守护的「重要物品」似的手机。那或许就是先前在走廊上响起的手机。我看了手机一眼,决定「避之则吉」。虽是个古怪的判断,但是这个直觉在我的脑中吵闹不休,于是我决定毫无异议地遵从。偶尔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也好。
猫或许只是单纯躲在那里。要不是因为我身体往前倾,膝盖又微弯,一般来说成年人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吧。大逃亡的预感开始朝这里传来。而另一方面,谎言的程度则远超乎预感。就算有谎话侦测机,机器对我也只会不停产尘反应,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骗你的吧。
「小麻想要吃什么蛋糕?」
「蒙布朗。」她以外出用的态度简短回答。
「啊~九月的确是秋天了呢。」我超随便地敷衍回应了一下,走过走廊转角来到电梯前。
……喔唷。
之前要去自己房间时,在贩卖机前面看到的那个貌似大学生的焦虑小哥(暂称)再次出现,不过这次变成电梯前的扭来扭去小哥了。呈现扭转状态的是脖子和……手腕。而他右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一张长方形的卡片钥匙。
我试着不引起他注意地接近,然后便听到他小声地呢喃着:「到底是谁的啊……」在同时,麻由也「哈姆哈姆」地含住我的耳朵,引起一阵对健康不太妙的恶寒。身体一震之后,我把身体从稍微前倾的姿势修正回来。
偷窥对方手上的卡片,结果号码是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中奖号码的「1701」。
……看来应该是被捡到的卡片钥匙,加上响个不停的手机。
配合着那阵呢喃,我的虚伪开始为了眼前的事态进行最佳化处理。
「搞什么,原来是掉在这里了啊。」
我极为厚颜无耻,同时装作一派爽朗地向那个大学生感觉的人搭话。
貌似大学生的男子转过头来,「嗄?」地眯细眼睛,接着又「啊?」地因为惊讶而瞪大。从他那张像是鸽子偎始(with)竹筒枪(注:日文用被竹筒枪射中的鸽子来比喻因为吃惊而愣住的神情)的表情看来,我们应该是有点怪吧……嗯,关于这个,我自己心里有数的部分实在太多,无法确定是哪件。不过就目前看来,应该是麻由在我背上玩甲壳游戏这件事吧。
「是被你捡到了吗?」说谎的男孩阿道,厚脸皮地接近中。
「嗯,啊,不是,该怎么说呢,不是我,是猫啦……这个是你们房间的吗?」
他将卡片钥匙数字面朝上地秀给我看。
对于我们这两个带来惊奇与感动却不肯退场的杂耍表演者,竟然还愿意进行交谈,这么一位有长辈风范的人真是令人感激啊。因为,麻由公寓附近的居民们基本上来说,在早上出门相遇时都很自然地对我们采取无视的态度。
同时,也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并不是「1701」号房的房客了。
「嗯,是我们的。从这里出来前往房间以后,才发现『啊,不见了』,所以赶快回头来这里找找看。」
「……喔。」
话语含糊了起来,似乎是在坏的方向有了反应。看来这名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对我们的印象恶化了。该不会是把这个地方当作自己的领土太久了的缘故吧?是太闲了还是怎样呢?
「那就还你吧——这么讲似乎也不对……语言真困难啊。啊,应该叫失物招领吧。」
貌似大学生的男子看起来没多想什么,便将卡片递到我空着的右手,然后视线又再度被我们小指上的红线所吸引。从对这条线的反应,可以判别对方是正常或不正常的人,所以这条线还兼任了驱邪符咒的效果呢——我对此稍感得意,骗你的是也。
……说到这个,那个路易吉大叔和女孩倒是没什么反应呢。
「这种场合,要拿出一成作为谢礼也有点难度,所以就请收下这个吧。」
我从口袋掏出香烟,一把塞进貌似大学生的男子手中,他也这么顺势收下,回了句「承蒙你赠送这么好的东西」一类的虚应故事回礼。嗯,顺利地把香烟处理掉了。
而既然已经做出那番发言,我转过身,决定回头去「1701」号房把那支手机的电源给关掉。在我转身的同时,麻由的脚又摇摆了起来。我可没打算让这种离心力变成习惯啊。
至于前去关掉电话电源的理由……应该是因为觉得太吵了吧。我可是来这间旅馆寻求平稳的度假,所以对于任何可能变成恶意之温床的东西,只有排除或无视这两种选择。而且,要是小麻被吵到发飘,嚷着「吵死了吵死了~!」然后把我一把勒死,那不是很不妙吗,哈哈哈。不过因为这种事就算在平常也有可能发生,所以我现在也不会刻意去警戒就是了。
转身回去不久,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便嚷着「等等、等等」小跑步追上来与我并肩。
「那个啊,作为捡到你房间钥匙的谢礼,让我看一下房间好吗?」
「房间……是说我们的吗?」
「就是这个意思。找是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地方和我住的房间不同啦。」
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也不等我回覆「好啊」表示同意,便迳自以和我同行的速度走在我身旁。他或许是那种相信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知恩不报的人吧,行动时连一点犹豫也没有。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平常就这么充满行动力。
「……………………………………」
他硬要凑一脚进来的态度让我有点在意。是在怀疑我们吗?如果是的话,比起用不漂亮的理由拒绝,或许让他也一起进那个房间还比较好。因为这么一来,这个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就变成非法入侵的共犯了。
然而麻由提出异议,反对让这个大型异物加入我们——「不要,请你离开。」麻由口齿伶俐地拒绝了貌似大学生的男子的要求。不过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完全没因为麻由冰冷的言语而退缩,还是说着「别这样嘛」,贯彻着轻率的态度。他那与此相得益彰、健全如阳光般开朗的态度,和自动贩卖机的光线相辅相成,在我的半颗眼球上烙下了痕迹。
「进房间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而且我也不是小偷啊。」
「我和阿道在一起的时间会变少。你很碍事。」
小麻毫不退让。也是啦,毕竟麻由拥有的也只剩下阿道了,哪能再让给别人呢。
「好,那不然这样吧!我会和你们离得远远的!重现我和我单恋的那女孩之间的距离!这样行了吧!」他沙沙沙地拖着脚步退到后方,同时暴露出某件令人感到很悲哀的事。从他拉开相当远的距离而不是稍微退后这一点来看,还真令人为他感到难过。
「这样的话可以吗?」我向麻由询问,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不管是多么讨厌的东西,只要出了视线范围就不予理会,这就是麻由的美德啊。而且,她的视线真的是动也不动。
永远都是最短路径的一直线看向阿道。
我们组成了和同伴间的距离可以再塞进六、七个人的团队,不过因为没有那种可以在地板上拖着脚步发出唰唰唰效果音的余裕,所以我们快步前进来到走廊底的「1701」号房前。走在超后面队伍末端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则是在自动贩卖机那里停下脚步,然后视线往下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我猜应该是在看刚才那只猫吧。
房间里的电话还在响,唯独这份毅力让我不得不给予赞赏——不管是电话本身或打电话那个人,双方都太有毅力了。看了一下门把,上面挂着「现在就寝中」的牌子。骗鬼啊——我心中不禁涌起这个我没资格说的感想。电话吵成这样还能睡,根本就是死人吧。我把右手的卡片插进门上。结果红灯亮起,我把卡片抽出来再重插一次,这次亮起绿灯,门锁开了。
好久没像这样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了呢。上一次是刚好一年前闯进麻由家那次吧。
卡片钥匙不会判别主人的真伪,为我们开了门。为了避免敲到麻由的脚,我把房门打得特别开,然后一溜烟进了室内。没多顾忌后面要进来的人,我把门就这么开着不管。
「……………………………………」眼前的事态……并不是我不想看到的那种。
被使用过而一团乱的床单、打开的行李箱、散乱的衣服。浴巾也随便地扔在地板上,看起来就是个男性一人住宿中的房间。
然后,正面是一扇打开的窗户。真不细心啊——这么想的同时,也回忆起那个可疑人物。在浦岛太郎不可能出现的现实里像只乌龟般被我们践踏的那个人,该不会是住这间房吧?
「喂~让开啦……不过应该也听不懂吧?所以我才讨厌动物……」
以为后面有人住对我下达指示而回头,结果并不是。刚才在自动贩卖机那里的猫不知道为什么移动到门口那里,而貌似大学生的男子是在对猫说
话。不过那只猫一和我的眼神对上,就再次往走廊跑掉了。是住这间房的人养的猫吗?
或许是从那扇打开的窗户跑出房间,然后在旅馆内游荡吧。这个例子,人和猫都各有一只。饲主的身教还真有效果呢——不过这只是我的臆测罢了。
「打扰了~」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原则上还是向我们敷衍地打了声招呼才踏进房间。他踏进房间后先停下脚步,转头左右观望了一下,接着似乎马上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在窗边弯下身子。在那里的东西是一个小型冰箱,以及一个大包包。
包包上有许多小小的搔抓痕迹,我在想,会不会是刚才那只猫抓的呢?
原本想开口说别乱碰那个包包,不过觉得这样或许反而会招致怀疑,因此修正判断,将警戒的标准放松一级,等他真的乱翻起来的话再制止他。
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将包包推开之后打开冰箱,把手伸进里头。看来里面并没有躲着诅咒师(注:出自《JoJo的奇妙冒险》第三部,身为印第安诅咒师的杀手躲在冰箱里企图暗算波鲁那雷夫)。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干嘛要躲在冰箱里啊?
「哎呀~其实是因为我房间里的冰箱一点也不冰啦,所以才想看看其他人房间里的是不是也一样。唉……真糟糕,看来冰箱不够冷是共通的啊。」
貌似大学生的男子脸上挂着遗憾的笑容转向我们,双手高举做出投降的姿势。相对于此,我则是回以模仿感觉能带来福气的背着龟壳的招财猫。不过要说这是回应还是什么的也不太对,因为我根本就一直都是这个姿势。不强迫麻由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果然还是太宠她了吧。不过我个人认为这种程度还算刚好就是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意见。
循着声音,我在枕头旁发现了手机。「啊,我把电话忘在这里了。真是的。」我装模作样地自言自语,接着像要潜入水中似地吐了一口气,弯下自己的膝盖。背着麻由生活还真辛苦呢,做什么事都得多花不少功夫。只不过,原本麻由得自己做的事变成由我来做,也算是如我所愿。这个感觉可不是骗你的。
放低身体之后,我以指尖拿起手机。映在萤幕上的是来电号码和一个登录为「Eko(ECHO)」的名字。我试着帮它补上「ES」变成「ECHOES」(注:出自《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广濑康一的替身「ECHOES」),不过怎么发音是秘密。因为要是去模仿,喉咙和舌头搞不好会报销,我因此打消了这个念头。另外,加上「le」变成「Ecole」(注:2006年于日本上映,原名为《Innocence》的电影,在日本上映时被改名为《Ecole》)也在禁止之列。其实要怎样都无所谓啦。
对方是地球环境保护团体的成员还是外国人还是情治单位的间谍还是什么都和我无关,唯一的问题出在那家伙是个电话狂,毕竟对方明明没人接电话还打个不停。而且也没办法知道打电话来的那一头是什么状况就是了。
但是,并不是说不知道就可以被原谅喔。听到了吗,你和我?
不过,反正「不可原谅」的这个箭头不必由我面对,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于是我便在算准来电铃声暂时中止的那一刻,在没有得到手机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关闭了手机电源。然后阖上手机萤幕,把它放在枕头上,祝它能甜甜地睡一觉。
好啦,这样子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吵人的声响已经前往梦的彼方,我的寿命也得以延长——
后者是否能达成则姑且不论。
这个房间真正的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还是早早告退来得好。我们做的事和闯空门可是没什么差别的呢。
「我要出房间了,你那里好了吗?」
把脸凑进冰箱里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在听到我的话后为了回应而把头缩了回来。
「嗯?你这么快又要出门了啊?」
「嗯,想去咖啡厅吃个蛋糕。」
「喔~既然这样,好歹把窗户好好关上嘛,你也真粗心。」
貌似大学生的男子笑着指向窗户。原来如此,他所说的的确没错。以身为这个房间的房客来说,忽略了这件事的确不太自然。这部份算是个小失败。貌似大学生的男子话说完后,便替我关上了窗户。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怎么会——我猛地转头确认,不过电波找的是别人。我在确认自己并不是瞬间罹患了电话焦虑症导致脑中响起手机铃声而松了一口气。要是得这种病就惨了。
这通电话是打给貌似大学生的男子的。他在电话响起后突然举止可疑地跳到窗前,头还差点撞上玻璃。「哇~来了!……啊,不不不,没事没事。我先失陪一下——是说,其实也没事了。那就再见啦!」他像猫爬似地,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
跟在他之后,我们也踏出房间。出去的时候经过盥洗室门口,我一度停下脚步,但最后还是克制自己没去把门打开。这个嘛,是因为大脑自然而然就这么决定了。
自动锁再次将「1701」号房变成完全的密室。那么,现在该怎么处理这张卡片钥匙呢?现在我手上已经有「1701」、「1702」,以及插在我房间里的没号码卡片,共计三张了。就算集了三张叠在一起,上面也不会跑出藏宝图,留在手上也是多余的。
「让你久等啰,小麻。」我嘴上道着歉,同时心里做出结论,要前往旅馆柜台告诉他们说我捡到这张卡片钥匙。
「真的等了好久。」我的侧腹吃了一记膝击,身体因此左右摇晃起来……要是那个不知道我和她哪个才是复制人的女人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为了炒热气氛而热唱猴子主题曲吧。哎呀,现在的麻由实在是,嗯,还是闭嘴的好。
在视野边缘确认到有东西在动,我朝旁边瞥了一眼。一名穿着水蓝色及白色直条纹衣服,看起来像是清洁人员的女性从不是客房的房间开门走了出来,手上还推着装了打扫用具和床单类物品的推车。她正好还向我这里走了过来,真是太好了。啊,可是现在的我背上附属着麻由,简直就像被看到背部就会死的人(注:出自《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为岸边露伴修理住宅的建筑师乙雅三的替身能力)耶,好像不太妙吧?啊,不过再仔细想想,要是我的脸被柜台人员记住了那也很麻烦。要是「1701」号房的人从柜台拿回遗失的钥匙回到房间后,发现房内有什么异状,我肯定会第一个遭到怀疑。可是,上面印了房间号码的卡片钥匙也不好留在手上,所以不如在这里轻描淡写地把它交给清洁人员好了。这件事得在麻由的情绪失控前干脆俐落地完成才行……虽然脑子里这么想,不过自诩个性别扭的我又突然改变主意,变更了交付对象。
因为看到猫咪在自动贩卖机下面摇头摆昆,于是我弯下身,将卡片钥匙凑近猫的嘴边。如果是宠物猫非法入侵以及窃盗的话,应该就不会被追究责任了吧。
猫一口叼住卡片的一角,然后缩进了更阴暗的深处。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想起当初和妹妹一起生活时,因为棉被要被抢走而加以抵抗,结果脚跟便往我身上飞来的日子喔。
接着,清洁人员在与我们擦身而过时,表情暧昧、觉得不可思议地向我们点头打招呼。
然后,麻由不知道为什么,把斗牙插在我的头上。是要咬找,还是要吸我的脑浆呢?答案揭晓,是前者。若要简单地以所有年龄层为对象来说明的话,就是「嘎吱嘎吱」或「咂~咂~」;以上二岁以上年龄层为对象的话就会变成「喀吱喀吱」~十五岁以上则是「嘎嚓!」吧。
好不容易让麻由原谅我之后,继续迈开脚步……就在即将通过「1702」号房门口时——「啊!」我像突然得到老天爷的启示似地,突然想起一件属于自己的义务,因此下定决心要让这个世界继续运转下去,将它从遗忘之中重新取回。其实就是「我忘了带钱包」。
麻由用牙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来代替数落我。「抱歉抱歉,我最近整个脑子里都被梦想给塞满了啊。」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已经来不及阻止骨牌效应发生了。「阿喔呕阿啊?」什么梦怨啊——麻由在门牙仍嵌在别人头上的情境下发问。当然没那种东西啊——「我想建立小麻王国。」这个梦想只限于嘴巴上。
我趁麻由「妞哇妞哇」开心地施展门牙乱舞之际回到房内。插入卡片钥匙进入房间以后,抽着烟的中年人……嗯,这次没有这项服务。我开始在房间里走动,寻找钱包。虽然是自己住的房间,却东翻西找个不停,因为我连钱包放在哪里都给忘了。
「喔喔阿咦啊奥~」无头苍蝇阿道——看来是被麻由给揶揄了。她同时还挥动着脚来告诉我——我等不下去了喔。「我也想快点找到啊,可是……唔~」到底在哪里啊?虽然有点麻烦,但我还是弯下身开始在行李堆中翻找钱包……喔,找到了。看来是在猛踹那个中年人的时候掉在地板上了。「找到啰~」「阿思疴~」听起来虽然像是在抱怨我「慢死了」,但是也有点像在开心地喊「万岁~」所以就采用后者吧。骗你的。
这时候,不知道该不该用
「接连而来」来形容,尿意向我袭来。因为快憋不住了,所以决定上个厕所。「小麻乖,下来~」「啾~」这个效果音如果是手腕发出的还没关系,但那是牙齿。愈咬愈深;愈咬愈深——咬在我头上的力道简直就像想让我摆脱这个人世似的。非自由着装式的小麻一点也不棒啊。虽然觉得头顶好像流出了类似血的东西,不过总算是把麻由给卸了下来,安置在床上。「怎么丁~」麻由挥舞着手脚胡闹。「我要去上厕所,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小麻也一起去不就好了~」「那样不行啦~」因为这世间的目光可是很严厉的。不过有点意义不明就是了。我在安抚完麻由之后便冲向厕所。
「……………………………………」咦?脑中关于厕所的描写一片空白。难道又有新替身……以下略(注:出自《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部,为迪普啰的替身「克里姆王」的能力)。
上完厕所出来之后发现麻由已经睡着了……在脑中的键盘打出这样的玩笑话之后,发现麻由真的开始打盹了,这可不妙。虽然一瞬间也想不如就让她睡吧,但是在考虑到她睡醒之后把我吃掉(不好的那一方面)的可能性,我还是摇摇麻由的肩膀叫醒她。
幸好麻由这次睡意不深,一下就醒了过来,「呜嘎」一声又咬上了我的脑袋。我就这样背着麻由——这次有带着钱包了——离开了房间。做了一堆有的没的浪费了五分钟以上的时间,麻由因此生气了吧。为了平息她的怒气,得快点让她摄取糖分才行——我这个担任麻由双脚的角色因此燃起了使命感。其中有一小部分是骗你的。
「喔唷?」刚才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走廊的转角,似乎正在打电话。我在进入他的视线之际,还是姑且点个头致意一下才走过去。
在电梯前则遇到路易吉先生那一对。那个女孩正连打电梯向上按钮消磨时间。
看来我们的房间都在同一层楼。我不由得感到有个名为「故意」的命运在作祟。
路易吉先生注意到我,然后眼神带着「这是在干嘛啊」的情感,朝咬在我头上的麻由一瞥,但似乎总算克制住没开口询问,然后很明显地刻意不去注视麻由,「嗨」地向我打招呼。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呃~你们要出门吗?」我的视线瞥着女孩的背后问道。
「嗯,因为Touki……这孩子说她想吃蛋糕,所以正要去咖啡厅。」
「喔。我们也是耶。」
得知女孩的名字叫Touki。不过因为不知道汉字写法,所以我决定继续把她注记为「那个女孩」。反正其他登场人物中也没有少女,应该不打紧吧。不过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就是了。女孩对我和麻由连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小时多,她是已经把对麻由的兴趣打包丢掉了吗?我的思考能力有二成被这股惠我良多、挥也挥不散的迷雾所剥夺,胃酸也翻搅了起来。
等待电梯途中,似乎讲完了电话,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也来到电梯前,虽然表情一脸紧张,但其中也带着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
在度过一段沉默与哼歌(演奏者:少女)的时光后,电梯终于往下来到了十七楼。
「喔,来了来了。进去吧进去吧。」
和刚才相比,很明显地手上五张情绪扑克牌全部换过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开朗地率先踏入这个上上下下的箱子。他搭上电梯是要去哪里呢?还是说他的目的就是搭上电梯呢?接着女孩也轻快地跳进电梯。「路易吉快点啦。人生又不是压着B钮,不管等多久都飞跃不起来啦。」
路易吉先生和我不由得对看一眼。就在刚才,我从他身上嗅出和我处于相同立场的气味。而他或许也和我有同感吧。于是,尴尬苦笑的路易吉先生与耸肩的我一起踏进电梯。
一行人都是从十七楼前往旅馆大厅。电梯往下途中,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像浑然忘了刚才是怎么干涉我们似地沉默不语。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大厅到了。
同手同脚的貌似大学生的男子打头阵冲了出去,路易吉先生则按住「开」的按钮,以眼神示意让我们先出去。于是我点头致意之后便踏出电梯。大厅里有一对年龄稍有差距、看起来像是姊妹的女性,而貌似大学生的男子正快步向那两人走去。他是和那两位女性约在这里见面吧。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摇身一变地左右逢源让双手开满了花朵,我要对他刮目相看了。真是个开花小子(注:影射日本童话中的开花爷爷)呢。虽然觉得他的身影仿佛紧张地像是就要暂时停格,但我还是想给他表扬一下。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在那名看起来来像姊姊的女性身上,感受到一股和麻由很类似的氛围。我随口说说的就是了。
朝柜台的反方向前进,走进咖啡厅,路易吉先生那一对也和我们同时走了进去。抬头看向挂在入口处的仿古挂钟,时间指着三点半。
在两对情侣各自回覆人数是两名之后,女服务生便为我们带位。
咖啡厅最里头有两组看起来同样是父亲缺席的亲子组合。路易吉先生情侣组在那些客人旁边的座位坐下,我和麻由则挑选了最靠近出口的位置。
隔壁桌有个贪婪吃着牛肉咖哩的男子。男子身穿白T恤与牛仔裤,一双赤脚上蹬着海滩鞋,一副很随兴的打扮,年纪看起来比我们大一些。他就像是在倾盆大雨里刻意不撑伞走在道路正中央那样,享受着与周围蛋糕、咖啡都不同调的香气。他不识时务的程度,只差没在头上绑起「笨蛋情侣去死!」的头带。而他的眼神带着和我不同种类的险恶,以眯细到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只着得见自己眼皮的小眼睛瞪着桌面。
「来得正好。」男子把装了福神渍(注:日本人餐厅的咖哩常常会附送的一种酱菜)和荞头的小碟子推向才刚坐下来的路易吉先生。
「帮我吃掉吧,我讨厌这个。说起来,我来吃咖哩又没说要吃酱菜,要吃的话我自然会另外点嘛。这根本是和炸猪排店端出一大盘高丽菜丝同样愚蠢的行为。」
「我说你啊……」路易吉先生握着店员送上的擦手巾,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但从路易吉先生不是非常困惑的样子来看,这似乎并非初次见面就提出的唐突要求。
「你把它当成工作的一环就好了。」
男子完全无视对方的态度,嘻皮笑脸地把小碟子硬塞过去,然后继续埋头猛吃咖哩。盘里的白饭都已经见底,只剩下咖哩的汤汁。即使如此,男子仍然很享受的模样。
不过,路易吉先生的工作是什么呢?来帮人处理麻烦?社会上似乎把这种工作称为志工。
绑上了人工的、象征命运之红线的我和麻由的左右手大剌剌地放在桌上。来点餐的女服务生看到这副光景,右脸颊明显地抽搐了一下。这让我不禁产生一种错觉——离开那座城市一看,很意外地,原来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着常识的嘛。我认识的人里还算正常的……大概就是伏见,还有长濑了吧。虽然前者常有一些独特的举止;后者则是有些会令人「嗯?嗯?」的过去,不过基本上个性很健全。她们应该活得很辛苦吧——我不禁这么想。我和麻由在还正常的时候,是怎么生活的呢?关于这部分,就连一点点黑白的记忆都没有智下。我在那个地下室从昏倒一直到醒过来之前,真的有活着吗?
坐在离我们两个桌次远的路易吉先生情侣,以及更旁边的两组亲子,他们时而谈笑时而大叫的声音不停传来,但我和麻由只是安静地让那些声音左耳进右耳出,相视不语。麻由只要一出门就是这种无法进行对话的状态。不过即使在家,用语言也无法沟通的情况也不少就是了。
我们点的蛋糕午茶组合意外地很快就上桌了。麻由是咖啡,我则是红茶。
然后,我点的草莓塔在麻由面前,而麻由点的蒙布朗则在我手边。开玩笑,我们可是持有笨蛋情侣准二级技能证照的人,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叉子对蛋糕戳戳嚼嚼呢?当然是要用叉子叉起一口大小的蛋糕,然后送进对方的嘴里啊。这部分不需要深入描写,因为我已经开始感到难为情了。呜哇,四周的客人都朝我们看过来了。大概是因为这年头已经很少有情侣会在公共场所做这种事了吧。你难道没有身为笨蛋情侣的自尊吗?——虽然想这么叱责自己,但是又怕自己会老实承认,所以只好忍着不开口。
麻由细心地把蛋糕上的鲜奶油舔掉,只留下塔皮,草莓也被去除,调整成不喜欢吃甜点的阿道喜欢的口味之后才送进我口中。若能把它想成是过度的热心把鲜奶油蒸发掉就好了——硬是接受这个理论的结果,让我从日中挤出一句「谢谢你喔」。
麻由开心地品尝原本的美味,我则是享用经由手工削减,被加工成带着一丝幽幽甜味的高雅品味蛋糕。嗯,有点不满足。
不过,基于说谎成立的这层关系,让我不能老实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麻由只让我吃草莓塔中塔的部分;以蛋糕午茶组合来说,就是蛋糕两个字的部分被善意地抢夺;以寿司来说,就是只把醋饭的部分给我「嚼嚼吞吞,啊~真好吃」。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我不吃生的东西。虽然结论很明显地有什么地方异常
,但还是把它当作正确答案继续咀嚼吧。不管蛋糕或之后的问题都是。
「喂,路易吉,喂我。」
「好啊……咦,你是指我的蛋糕吗?啊,是没关系啦……」
相隔两张桌子的地方也有了动静。路易吉先生从自己的热苹果派切下一口大小,送进女孩的口中玩起「呀呀喔呵呵」。被夹在中间的单身男子则一副「和我无关」的模样,以吸管啜饮着鸟笼茶。不过闭起的眼皮四周聚集了超乎必要之上的力量,增加了几条皱纹。
「好~就像去看牙医那样把嘴巴张开~」
「嗄?牙医?不要啦……」
「好啦,听话。荡过来,晃过去~」好像哪里不太对。结果这个现象继续传染开来。
隔了三张桌子的母亲也开始喂女儿吃蛋糕。比起女儿,妈妈似乎笑得更开心。
「咦?怎么回事啊?这里有规定一定要这样吃东西吗?」
看到三方人马恬不知耻的奇特行径,妈妈二号也被迷惑了。「妈,要我喂你吗?」「不必……嗯~不过,随波逐流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算了,就这样吧。你张开嘴。」
半骗半哄地成立。母亲像哺育雏鸟似地用叉子递山草莓塔,少女则探出上半身,「啊~」地咬下,流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
合计四组人马上演着无耻之极的进食,将咖啡厅妆点出一片糜烂的氛围,各自沉浸在如同将蜂蜜与蜂糖浆混合般甜美的无底沼泽之中。
不过有人格例外。隔壁的客人并不是复数型。
咖哩也已经见底,完全是孤立无援。
乌龙茶也已喝完,很故意似地用力嚼碎杯底的冰块与空气发出声响后,他睁开眼。
有一名女服务生正在整理客人已经离席的桌面,忙着收起两个咖啡杯。「麻烦一下~」男子对她招手。
女服务生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应了声「是」,走到男子面前。男子开口:
「我想喂你吃蛋糕,可以吧(注:改编自《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部福葛的台词)?」
「啊?」
不管哪一方的反应都合乎逻辑到极点——我在心中如此首肯。
在那之后,我与麻由用吸管对柠檬茶「啾啾啾」,还用两只吸管插进杯子「啾啾喀啦喀啦喀啦(后半是饮料被喝干,吸冰块的声音)」。若是可以的话,真希望这一幕看在世人眼中的时候是骗你的。
接下来,我们没直接回房,而是打算去旅馆的中庭小小地散步一下。对麻由来说,这个才叫「观光」,另外也可以把它注记成「菅公(注:日本的知名学生服品牌,菅指的是被奉为学问之神的菅原道真,真实的阿道就是以他命名,与观光同音)」。
在我们隔壁桌孤军奋战的咖哩男也差不多同时结完帐,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他的脸上挂着很难用画来表现的不愉快神情,脚步也很沉重。不过这根本无所谓就是了。
我和麻由搭电扶梯前往一楼(虽然没啥大不了,不过麻由因为看到电扶梯的使用注意事项上写着「要牵好小孩的手」,便用力抓住我的手,指甲因此深陷入我的肌肉里),在旅馆里漫步。我们踏出位于拉面店旁边的中庭出入口,朝一片绿林前进。因为四周净是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让我不禁想唱歌。石铺的小径被不知名的杂木林包围,呈现一片庭园风。气氛虽然不错,但可惜的是被夹在旅馆的建筑物中间,称不上风光明媚。乾枯的光影为空间增添了几分变化。
「说是观光,可是看不到什么光呢~」
「明天去海边。」麻由的嘴唇最小限度地张开,如此宣言。
因为就在旅行出发前几天,她说过要是有机会的话要去海边。似乎是要「在夕阳西下的海边进行恋爱大冒险啾啾啾啾!」的样子。
后方传来与石头敲击的坚硬脚步声,因为麻由对此毫无反应,所以我连她的份一起转头。具体来说,一般人转头大约是半圈,我转两人份刚好是一整圈,等于什么也没做。所以我只是要绕一大圈来说明我并没有回头。
在我踩上石阶的第十七级时,一名蓝色大半的男子从我们身旁跑过,人工的风微微吹动了我的发梢。他维持着哒哒哒哒的慢跑状态原地跑步,转头对我们微笑,面孔和头发像太阳一般发着光。我突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像奈月小姐。
「真棒啊~那个。」他指向我和麻由的手。
蓝色男爽朗地赞赏我与麻由小指上的线,接着随即像逃跑似地跑向中庭里头。虽然是个相当可疑的人物,但是因为本周是禁止报警周,所以我放过了他。这件事我不想骗你。
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啦——只要受到伤害的不是我的世界里的人就好了。这个嘛,如果是这个社会所认定的正常人,面对与自己无关的蹂躏,似乎得表现出心痛或心碎的反应才行吧。
接着有个跑得比刚才那人稍慢的人出现了。是个身材十分「雄伟」、彷佛伏见柚柚八年后模样的大姊。至于我指的是哪里则是秘密。我记得她是貌似大学生的男子在电梯前邂逅的女性。是姊妹中姊姊那一位吧。她喘着气绕到我们前头。
然后我注意到,这位大姊不知道为什么打着赤脚,就像参加小学运动会五十公尺赛跑的小孩子似的。
「请问,你们有看到一位身穿蓝色西装的男士经过这里吗?」
「有啊,他往前面跑去了。」因为我不想牵扯进去,所以老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说谎的生活对心灵的健康真的很好呢。这或许不是骗你的。
我总觉得直觉告诉自己,要是这里扯了大谎会有危险。
「谢谢。对了,非常棒喔,那个。」
女性脸上浮起可以用女神来形容的微笑,爽朗地赞美我与麻由的小指,然后毫不怀疑地向我指示的方向跑去。
「……嗯~」
得到赞美虽然觉得很光荣,不过赞美这个东西的她和他,在以常识为名的偏见上似乎都很有问题啊。特别是用「非常」这个副词来形容的那位大姊,有问题的程度恐怕更严重吧。
「被夸奖了。」小麻麻嘴上这么说着的同时,手指也掐进我肋骨的缝隙间。看来是因为我和那位大姊对话,注意力有一瞬间从她身上转移开,所以很生气。
老实说,过去的我因为各种因缘际会而喜欢上的小麻,是比现在更温柔的女孩。
但即使如此,现在的小麻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存在。
现在在这个庭院里的,是说谎的阿道与小麻。
简短的散步与观光结束,回到房间。
在电子钟显示时间来到下午五点的时候,麻由开始在床铺跳上跳下。
「晚餐是迪拿(dinner)!」
「哇~小麻的英语好棒喔~」
「不对~!我是说~是像这样拿刀子和叉子铿铿喀喀,在二十五楼的夜景啾~啾~啾~叽~不过小麻的话是啾~劈哩啦~的那个。」
「原来如此。我大致掌握你想表达的意思了。」
「唔姆。阿道的小麻理解力日益精进了,小麻很开心喔。」
「嘿嘿~这都多亏小麻大人给我许多练习机会。」我开玩笑地磕了个头。
「作为奖赏,就赐你帮助小麻换装的权利吧。」
「哇~」就和平常一样。
「拙劣斯(dress),阿噗(up)!」
「阿噗噗~」这是刚才与麻由比赛谁先笑出来就输了的余波。当然,比赛是以麻由完全胜利结束。因为我只要看着麻由的脸,脸颊就会不由自主地松弛,连话都说不好了……嗯,骗你的啦。不过如果是人生的话,应该是笑出来的人赢吧。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帮小麻打扮完以后,我们离开房间,结果发现路易吉先生站在外头。就是那问「1701」号房的门口。因为他向我「嗨」地打了招呼,所以我也回以「你好」,然后才向电梯走去。他在那个房间那里做什么呢——在想起那支被我关闭电源的手机的同时,这个疑问掠过我的脑海。
搭着电梯来到旅馆的地下楼层,上个厕所……在那里发生一场小小的邂逅之后,我们来到了中华料理餐厅。是吃到饱耶,哇~
包括长濑也是如此,女人的要求难度很高呢。但若是这里,小麻应该也能满足「呜噗。」沉默的小麻不由分说地朝我右脸揍了一拳,我不知道是脖子还是眼球因此转了一圈。
「这里是哪里?」因为麻由在公共场合的声音设定是低沉模式,所以听起来令人又增添一分恐惧。看来她不太中意这间餐厅。
「这里是料理种类很多的餐厅(注:典故出自日本童话作家宫泽贤治的作品《要求很多的餐厅》)。」
我说出刚才踏进这间店里的印象。和住在乡下地方的我们相同,大都会城市的晚餐时间应该也是五点左右吧,店里已经有不少客人在用餐了。
麻由以平常像玻璃珠,现在则是像铅球一般毫无光彩的瞳孔看向我,用手指敲着我的头,似乎是在确认里面有没有装束西。呼呼呼,小麻,你的阿道理解力还不到家啊。明明只要回想一下我平常的言行举止,就马上可以知道这是为什么才对啊。
「因为小麻很挑食嘛。」
若是去最高层的餐厅点套餐,送上来的东西小麻会愿意吃的还真不知道能有几道。
「……而且……」
「而且?」
「我认为就是该来这种餐厅。」
试着无意义地耍帅一下,结果麻由这次的反应是啪啪啪地用手掌拍打我的头。一个从后方超前我们、带着小孩的客人看到这番景象,不由得狐疑地转头瞥了我们一眼,但随即又装作没在注意我们似地快步向前离去。看来小指上的线似乎再次发挥了驱邪效果。这玩意儿对我来说搞不好是必需品也说不定呢。
「那不然,金光闪闪的餐厅就明天再去吧。嗯,明天。」哄骗着麻由,我从后面推着她进入餐厅。收银台旁的服务生向我们走来,进行必备的「请问有几位」的确认。两位,不抽烟——这么回覆之后,服务生带领我们就座。餐厅的内部装潢是以白色为基调的西洋风,看来中华风格的部分只有在餐桌上呈现。
「我们去挟菜吧。」
我轻轻拉动小指,等待现在仍在不高兴的麻由答覆。她虽然嘟哝着「没有叉子……没有刀子……没有景观……」但还是像被丝线拉动似地站了起来,和我一起动身前往挟菜。
「明天就去,乖~」摸摸拍拍。我在走向中央的长桌时默默打定丰意,明天要节制饮食,撑到夜晚来临为止。到达长桌后,首先是各自拿起一个盘子,接着像在玩滑水道似地排进围绕桌子寻求料理的集团的最后。我以悠闲到造成塞车的速度挟着菜,前后的人对我的不耐几乎已经要在我眼前具现化,但我一点也不在意。
与其说是不疾不徐……这个嘛,说我已经放弃了去在意的功能才是正确答案吧。
好不容易才把盘子七成以上的部分填满了纯白之外的颜色。麻由的盘子也是,虽然都是同一种菜色,但是以色彩方面来说还不坏。只有一种颜色的绘画倒也独具风味。
甜点类似乎是放在另一区,我在挟完菜后向那里走去。「阿道,你不是讨厌甜食吗?」走着走着,麻由歪起她的小脑袋质疑。「小麻不想吃甜点吗?」一问之后,麻由伸长脖子往桌面方向确认一下之后点了点头说:「我要吃。」
移动途中,另一个座位上正在大嚼烩什锦炒面的女性客人映入我的眼帘。她的桌面一角已经叠起三枚盘子,现在吃的是第四盘了吧。为了将吃到饱发挥其价格以上的划算感,那位女性客人正奋战着。真是令人钦佩。不过我在此突然想到,这里的收费是多少呢?还有,我这次有没有记得带钱包啊?因为脑中飘过几个感觉未来不在自己手中的担忧,于是我决定不再看下去。
「……………………………………」啊啊,可是——不,还是算了。要是再继续看别的女性,小麻的嫉妒光线(虽然是光线但是速度很慢,不过很痛)又要向我射来了。再说,刚才麻由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和那位女性讲过几句话了。
到达甜点桌之后,麻由把手伸向豆沙包蒸笼。
「啊?」
一旁的男人也正想拿走蒸笼里最后一个豆沙包而伸出手,时机正巧一致。
察觉可能会与男子的手指相接触,麻由以夸张的动作抽手回避。男子虽然对这过度的反应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没开口说什么。
他正是方才在咖啡厅吃咖唑的男子。打扮和方才同样随兴,凶恶的眼神以及黑眼圈也和刚才一模一样。看他站着的身影,发现他个子高得吓人。
「那个是我的,没意见吧?」
男子提出豆沙包所有权的主张。然而麻由一点也不在意他说什么,只迅速地将豆沙包挟到自己的盘子上。「啊!」男子露出夸张的惊愕表情,用手指着麻由,但麻由还是不理不睬。
男子嘀咕着「什么嘛……」一脸不愉快地搔了搔头,但是并没有更进一步冲突。
「气死我,算了,我要走了。」说完,男子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应该会再补上来喔。」我姑且还是提醒他一下。
「不用你多嘴。我只是讨厌要把东西让给别人的感觉而已。既然得这样,我干脆就去找别的东西满足一下就好了。」
男子嘀嘀咕咕地嘟哝着,然后像自己宣言的一般走向了收银台结帐。该说是难相处吗;还是该说那是缺乏耐性的典型呢?不禁让我想起了对待某绑架与监禁犯家族的态度。因为再想下去会失去食欲,所以我在这里为回顾盖上盖子。
接下来要是有人在这里一直叫我名字的话,盘子上的料理可能会全部披淋上黄色的芡汁——我把这样的想像也封印起来,和麻由以愉快的小跳步(skip)回到座位。而因为我在记忆泥土下埋了太多东西,为了把它们隐藏起来,我在脑中播下许多花种做成一大片花圃,结果就真的跳过(skip)了呢。啊,不过因为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小跳步,所以太不自然了。
就连小麻也有瞬间被我的举动给吓到了。我的心情不禁感到些许新鲜、愉快。
时间不过晚上九点,我们就已经在床上躺平。熄了灯,微光从窗外透入房间,黑暗的夜色从棉被上包覆了我们。
麻由已经发出酣睡的鼻息,放松了四肢。
平常少有机会的旅程,加上早上六点就被麻由挖起床,我也很快就感到了睡意。
安稳地让身体陷入旅馆的床上,抱着麻由准备进入梦乡。
在睡着之前,脑中浮起关于明天的事。麻由应该会睡到过中午才起床,然后就要去海边……吧。至少还看得到夕阳,应该没关系吧。
「……………………………………」
明明四处都是充满「事件」的要素,但我们都全部成功回避了。
这个城市,都没有对麻由一见钟情的恶意吗?还是说,都被别人给承受了呢?很适合扮演对推理毫无兴趣的推理漫画主角的小麻出外旅行,这种如此易懂的展开竟然能够赞颂和平的美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就像已经在这件旅馆看到剧末的制作人员列表开始跑动似的,心情都安稳了下来。今天命运并没有选上我们。或者是,我们成功回避了命运。果然没有选错选项——我不由得这么想。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像这样沉浸在什么也没发生的正确答案里,迎接夜晚的到来。
因为是远离那个地方的这里,所以才有这种让我们能够重来的特例吧。
在那个城市,我已经是剧终状态了,根本没有选项可以选。
……啊,麻由抱起来软绵绵的,就像刚晒过太阳的高级毛巾,好舒服啊。因为用了和公寓里不同的洗发精与沐浴乳,和平常的香味不同也让我格外感到新鲜……咦?我在想什么啊?
被麻由所释出的女人香所诱惑,我的思绪不自觉地就跑偏了。
啊,对了对了,明天——希望旅馆不会因为什么超自然现象或自然灾害而被封锁。还有,像是在别的房间发现尸体,或不知为何电梯停止运作,只有我们被留在十七楼进行凄惨的斗争一类的也不要发生……我还没有甩开命运的跟踪,所以无法断定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大概吧。我猜。而命运这种东西,也容不下一丝虚假。
祈祷着明天我和麻由也能得到无病无灾的「非日常」,我闭上眼睛睡去。
翌日,时间从早晨移至中午,但麻由仍然没醒来的迹象,于是我留下纸条离开房间。
得填饱肚子,也想在房里准备些饮料。早知如此,昨天在旅馆的超商先买好就好了。
今天走到电梯为止的行程并没有碰上那个貌似大学生的男子。他八成正和昨天在柜台的女性二人组在床上摆着「川」或「大」字睡懒觉吧——我想像着相当失礼的画面。
本想搭电梯一路直下一楼,但是设定似乎是一定会在三楼的大厅停下,于是电梯在三楼开了门。我改变主意,决定搭电扶梯下楼找找看有什么餐厅能填饱肚子,于是走出电梯。
大厅和昨天不同,挤了一群外国人团体,热闹得很。根据走过他们身边时听到的语言,感觉像是中东地方的人。看来这间旅馆是以做外国人生意为主的。
另外有一名看起来很融入那群外国人团体的日本人坐在长椅子上,身旁放着一个铝合金手提箱。是路易吉先生,他正在看报纸。那个女孩没附属在他身边,而他的身上也没有装备树叶、花朵或斗篷一类的物品,只是和昨天一样戴着一顶绿色的帽子。不过脸颊上倒是瘀青一块。
我没有特别想和他打招呼,但是他抬起头,视线和我对上了。他「嗨」地一声举起一只手向我打招呼,于是我也只好像围绕街灯的飞虫似地走向他。虽然无关紧要,不过他举起的那只手的食指上乱七八糟地卷着一条OK绷。是在餐厅里误用了异常锋利的刀叉吗?
「早……不,午安。」
麻由醒来的时候如果不跟她说「早安」,而是说「午安」或「晚安」的话,她就会不高兴,所以都已经变成习惯了。
麻由是这么说的:「比起午安的亲亲,早安的亲亲和就寝的亲亲才是理想型!」
「嗯,午安。那个女孩……是叫小麻?她不在吗?」
路易吉现实的视线向四周搜索着。总觉得他似乎连转动脖子都很辛苦。
「她还在睡啦。」
「喔。真是悠闲呢。」他羡慕似地低喃。
「你们已经要退房了吗?」
「噢,嗯。我们要回去了。现在是在等我同伴上厕所回来。」
「真忙碌呢。」持续进行虚情假意寒喧的自己,感觉有点新鲜。
「因为这里的工作结束了。但无偿加班有点多,变成意料外的薄和多销就是了。」
收的单价用来付旅费还不知道有没有剩——他故作轻松地发牢骚,然后以呵欠作结。
「昨天也完全没睡饱啊。」路易吉先生继续咕哝。
「发生了什么事吗?」和那个女孩。当然,这个疑问被我自己封杀了。
摺好报纸,路易吉先生刻意挤出一个企图让我感到吃惊的表情。
眼前这位花咲太郎年龄应该和我相差并没有太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什么辛劳,脸上似乎多出了几条皱纹。
「还真是无忧无虑呢。你问发生了什么事吗?还不就是……」
对我而言一件不得了的、却又毫无意义的事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