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现在是十二月。
虽说身处据闻比欧洲各国来得暖和的英国,加上待在隧道里,隆冬毕竟还是隆冬。
「好冷。」
这种话自然会脱口而出。
说话者不是失去伊西丝·狄蜜特所以只能裸身披塑胶布的奥索拉,而是看不下去把上衣借她的上条当麻。
只靠一件外套,会有很多东西钻进去。
「啊哇哇……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真是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从体内深处冒出来的颤抖停不下来啦讨厌!」
「你在说什么啊,人类。和刮着暴风雪的丹麦比算不上什么吧?」
「你那身和泳装没两样的穿着,到底是怎么克服那个大雪地区的啊?因为是神吗,还是那种天生跟人家不一样所以不会感冒的孩子啊?」
「……你以为用日本的格言,我就会当成耳边风吗,人类?『笨蛋不会感冒』这种话我可是听过喔……?」
没人理会上条「那多半不是什么格言!」的抗议。巴掌大的妖精小姐用力扯他的耳朵。
一旁满脸歉意的,则是肌肤外头只披了一件学生外套,并且用双手抓住胸口与衣摆的完美诱人大姐姐奥索拉·阿奎纳。
既没有堵住通道的巨大捕虫堇花朵,也没有用微光照亮周边的含萤光素酶藻类。从手机背光照明中浮现的她说道:
「那……那个~是不是还给你比较好呢?」
「啰嗦,你也是,为什么一副没关系的样子啊!那个十字架保护了什么玩意儿吗?少穿法则已经差不多渗透整个魔法阵营了吗!」
「可是这样毕竟不太好吧?我想还是该归还向你借来的上衣。」
「话题就这样重复了啦!一下前进一下后退就算了还开始往其他方向延伸啦!话说回来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裸体!不要用善意的哎呀哎呀哦呵呵看着我!」
上条之所以能够免于冻死,当然是因为正牌女生宿舍舍监金发性感大姐姐裸身只披一件学生外套这种梦想爆发过头的关系,不过这种高涨的热情似乎还是悄悄藏起来比较好。什么啊怎么啦这个洋芋片价格维持原样却变得更好吃了吗?他这人基本上是不幸体质,一旦碰上这种祝福反倒会不安地担心吃大亏。
「……」
「痛痛痛痛!会断啊,这么冷还扯人耳朵,欧提努斯!好啦你看我的人生果然藏了什么阴谋吧!」
「根本没藏啦你这个烦恼毕露的混蛋。(……如果以胸部来说,我绝对算不上『没有』啊。真是的。)」
不管怎么说。
「奥索拉。整个伦敦愈来愈乱,有没有地方比较可靠的?如果没有,我就先拜托有组织力量的柏德蔚。」
「啊……嗯。这样的话,还有大英博物馆。」
「那么你就过去吧。嗯,记得也要向女生宿舍的人道歉喔,雅妮丝她们一定很担心你。还有再也不要碰类似『神威混淆』的东西。『王室派』还是『骑士派』的人讲什么都别管。赫雷葛瑞斯·米雷茨?我会揍他一顿,所以你不用在意,顶多担心我一碰面就失手宰了那个混蛋。」
「……」
奥索拉隔着借来的学生外套紧抱自己的身躯,脸上出现些许阴霾。
回过神时,她已悄悄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
方法错了。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她会点头答应,恐怕从一开始就不会去碰什么伊西丝·狄蜜特。
尽管可能走上歧路,有些东西依旧非保护不可。
只不过,如果人家嘀咕着要报恩还什么的跟在后面,那就没意义了。唯有这部分,一定要把线划清楚。即使这么做很残酷也一样。
那个,要阻止这位温柔修女,说什么话最有效呢?
「啊,真是的,拿你没办法。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好好保护大家啦!」
少年伸出右手食指,并且闭上一只眼睛。
动作很没礼貌,不过上条当麻确实这么答应她了。
「你们的女生宿舍,我一定会守住。只要顺便保护伦敦,保护英国,保护全世界,那就万万岁喽。所以别担心啦,奥索拉。」
埃及,无名的夜间绿洲。
停在旁边的露营车里,三花猫斯芬克斯终于以双脚站立,以很酷的声音这么宣告。
『哟,各位,看样子终于轮到我出场了呢。』
听似不满的婴儿呻吟,从婴儿床的方向传来。
从后方双手抱住三花猫,像腹语术那样替猫配音的西洋丧服猫耳未亡人(?)米娜·马瑟斯,面无表情地说:
「好好好,很无聊对吧。可是这里都是些生活必需品,似乎缺乏娱乐类的东西。」
用刷子清掉沾上丧服的猫毛之后,米娜马瑟斯轻轻抱起床上的婴儿。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由于车上的电视与收音机实在用不习惯,所以每当婴儿莉莉丝从浅眠醒来时,米娜就得陪她。
顺带一提,喜欢猫多过喜欢狗的随性未亡人(!)尽管也是个容易分心的人,但是她具备极为精密的演算能力。这个时候,她的脑袋里同时也忙着在跑制作精美的点阵图对战格斗游戏。不是「想象自己在玩游戏」,而是从硬体数值开始一步步组装的正规货。
虽然也因为这样,使用伸缩手脚瑜珈战士的玩家,遭到理应是自己脑中建构的相扑选手用巴掌痛打时,也只能让嘴巴变成小小的三角形。
「唔、唔~唔!」
「抱怨奸诈也没用,现在没有输出端子所以也无可奈何吧。就算能在脑袋里组装家用电玩主机,画面照样上不了电视。含在嘴里也不行。你会无聊不是我的错,要怪产品规格。」
就在这时。
抱起婴儿的西洋丧服头上那对猫耳动了一下。提到狗就是鼻子,谈起猫则会想到耳朵。这对外型像喇叭的耳朵能各自独立动作,以类似指向麦克风的方式精准捕捉远方声响。灵敏到可以听出门另一边的脚步声是否属于饲主。
没错。
米娜·马瑟斯的注意力,放在露营车之外。
(……这片绿洲离地标尼罗河有段距离,而且应该没画在地图上才对。)
穿着西洋丧服的猫耳魔法师,轻轻将还在用「唔~」表示不满的莉莉丝放回婴儿床,然后拿出画刀。
真要说起来,将米娜·马瑟斯留在这里,已经让人觉得亚雷斯塔·克劳利考虑到失败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或许就类似电脑的安全防护,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无论访客是什么人,打从己方存在暴露的那一刻起,就该视同危险度往上跳了一阶。
问题在于,他们是不是米娜马瑟斯能够击退的层级。
该选手中的画刀,还是露营车的方向盘?
访客没理会还在考虑的淑女,径自来到不锈钢制的门前。
十分有礼。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
『咿嘻。』
在银沙弥漫,石材遍地的扭曲伦敦之中,混了某种怪声。由于实在太过肤浅,反倒让人无法立刻明白那是个充满恶意的笑声。
娇小纤弱的个子,配上显得不太均衡的肉感身材。
七色长发的发梢内缩,整体撑开如伞。
身上裹着用泛黄英文报纸为底,拿银色防水胶布捆住胸口与腰际,并且以别针与酒瓶碎片妆点的虚假礼服。她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趴在地上用自己的五指刮路面。
『咿嘻……咿嘻嘻……咳……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参考邪恶树创造出来的「类似生命的某种东西」。单纯靠附身目标散布破坏,从内部对已经团结的人类集团下毒,导致不合与瓦解。三三三,意为扩散的大恶魔,准备了这名调整到与自身方向一致的人造恶魔。
逆源质拼图545。
额前有诡异孔洞的半透明恶魔,连手脚的力气都没恢复,有如虫子一般在肮脏的巷道内爬行。话虽如此,不过乱丢垃圾总是无法绝迹。她并未消失。因为亚雷斯塔没有赶尽杀绝。大概是将十个球体全部破坏就已放心,但是对于邪恶树来说,二十二路径同样重要。只要那些部分还在,之后就只是填空题。也能进行「复原作业」。
不过,作业完毕所需的时间实在太长。
而且无论是多么丑陋的挣扎,只要没赶尽杀绝,这个恶魔就会持续为了实现预设目的采取最适当的行动。也就是——让这个国家的所有人疯狂。即使遭到众人遗忘也一样,即使不被看成战力丢开也一样。就如同受到昔日契约束缚的大恶魔克伦佐,不得不持续执着于亚雷斯塔·克劳利一样。
然而……
就在这时,一个冷酷的声音从爬行的恶魔头上传来。
「嘿。」
惊吓。
光是这样,恶魔少女就已停下动作,仿佛尖桩钉进了心脏。
希腊人看见人面狮身像,留下这样的传说——早上四只脚,中午两只脚,傍晚三只脚,是什么生物?答案是人类。婴儿时期用四肢爬行,青年时期用双脚步行,那么黄昏代表的老人,第三只脚又意味着什么呢?
访客的脚步声里,混进了拄着
现代风格拐杖的声音。
「哎,三重四色的墙壁被打破之后就乱成一团了。人造恶魔和神威混淆是吧?追加的防卫机制怎么看都是各管各的,毫无统一感呢。」
『……咿嘻……』
「不过,如果硬是整合成一条线,就能看出一开始打的主意了。因为啊,误解话语意义扩大矛盾,利用没理解、不宽容的神威混淆,如果让你附在它的使用者身上,不就糟了吗?不管怎么解释,只要恶意满点的你还在,绝对不可能互相理解嘛。让恶魔之手随意挥洒相当于神的力量,导致状况无法收拾,这就是本来的计划对吧。」
『嘻……咿嘻……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咿——!』
到最后,已经完全不是在笑了。
因为还趴在地上的半透明恶魔少女脸颊旁边,有根压上全身体重的拐杖就像木桩一样钉下来。不知为何物的肉体根本不重要。这动作宛如在说,自己要先彻底折服对方的精神、心灵以掌握一切。面对地上那个悲惨的恶德象征,顶点以不屑的口气说道。
「放心,我不是好人。」
『嘻?』
「……追根究底,都是亚雷斯塔那个混蛋把这颗行星分成什么科学、魔法的,害得我只能理解世界的其中一边。现在才从头开始学另一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搞定的事……这么说起来,土御门那家伙好像因此吃了不少苦头,我也不想在弄清楚东西的本质以前就轻率出手搞得自己后悔。」
一方通行干脆地撂下这番话。
赚人热泪,喜剧收场。过去一直互相仇视的宿敌坦诚相对,开诚布公,进而理解彼此。
实在是简单易懂。
目睹世界的美丽,却无法老实地高兴,反而感觉身在故事里头而浑身不舒服,大概是因为一方通行本质上属于「恶」那一边吧。
「亚雷斯塔也是,乖巧得出奇反倒显得可疑。那个家伙,即使乍看之下已经提供全部的情报,还是有可能隐瞒最重要的部分。如果问相不相信统括理事长,我是完全不信。为了提高解读力而想要不同意见也是事实。」
『嘻……嘻嘻。到头来你到底是要拿我怎么样?嘻嘻嘻。』
「我呢,在有关魔法的部分不插手,静观其变。所以,你要代替我在需要的场面使用那个叫魔法的东西。然后,碰上意义不明的问题时,你得提供需要的异形知识。在还派得上用场的期间,我这个第一名会保证你的性命安全。」
啪啪。
肉感得不自然的恶魔,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简单易懂地眨眨眼,思考了一会儿。或许是翘屁股上的触手状尾巴不规则地摇摆让人觉得很烦,一方通行随手抓住了在面前来回的鼓胀尖端。
「我只问一次。而且非你不可的理由一个也没有。如果不行,我就赶快把你给解决掉,改问别人。」
『那个……呃……唔。』
一会儿后,尾巴被抓住的恶魔得出答案。
『这……这是……嘻嘻嘻,这该不会是——』
「订契约吧,恶魔。你很擅长这个吧?」
总而言之事情闹得很大。
再怎么说,全身只穿一件学生外套的奥索拉·阿奎纳这个炸弹都太大了。照理说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的欧提努斯,突然间就遭到没理解与不宽容包住,醒来的亚雷斯塔则是拿他人不幸取乐笑个不停。一到达地面,茵蒂克丝和蕾薇妮雅已经等在那里。不忍卒睹的大惨剧无法避免。
这是战争带来的悲剧。
上条当麻只能如此总结。
「不幸啊……」
「建立起一个能笑着承受苦难的环境,也算得上好事一桩喔。」
比上条还要凄惨的亚雷斯塔,则是由少年搀扶。
失去肩上老位置的欧提努斯,一脸尴尬地抓住上条兜帽的带子吊着。
「我实在是做不到……莉莉丝死的时候也一样,到头来我还是迁怒到妻子身上了。这件事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还让萝拉讨厌。即使打造了那么庞大的学园都市,依旧没办法让我的心休息。我总是一再犯错,脱离不了受人厌恶的立场,连一步都没办法前进——直到被你打倒为止。」
「……」
虽然绕了一大圈,不过他们终于度过了蜿蜒的泰晤士河来到政治中心。伦敦,西敏寺。「王室派」举行国家典礼时会使用的场地,英国首都规模最大的大圣堂。
「不过,嗯。人与人的『矛盾』,利用不同类型线圈的魔法变压器吗?克伦佐那家伙很有一套……可是胆子还真大呢。确实以当成克劳利克星来说,这招很确实,但是好死不死,居然想和你的内部连接。」
「?」
「超能力改造人恋查,你忘了那个只要『人力资源』负责人药味久子下令,不管第三名第五名都会毫不留情踩在脚下的家伙吗?她正想读取你的时候就毁了对吧。会像那样自灭,其实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喔。」
「……如果不想仔细解释,那我就暂时摆着,聪明混蛋。」
「哈哈,原来如此。你和不刨根究底没办法让自己安心的报社记者不同,这种愿意不追究放到一边去的信赖也不坏。难怪那个『魔神』会想要『理解者』啊。」
胸口好像被踢了一脚。某人又抢她位置又摆出一副知情样,似乎让神明相当不高兴。
目的地西敏寺虽然以两座显眼的尖塔闻名,但是也和其他石造古城、圣堂一样,由于建造时间很长,所以混了许多种建筑形式。或许是因为花了数百年建造、修筑的关系,建筑物本身就像泡泡一样往外膨胀,让人有种它会自己成长的错觉。
「……这种地方,到底藏了克伦佐的什么东西啊?当然用看的就能知道它是栋很厉害的建筑啦。」
「不必溜进去。我要去的是墓地。」
「……」
「又不是要制造丧尸,别露出那种表情。」
据说这里似乎已经登录为世界遗产,不过没看见什么像警卫的人。不知是因为三重四色最结界与「神威混淆」接连被破,让大人物倾向撤离首都伦敦把本营换到别处,还是想尽量聚集有战力的人才死守。
总而言之,这里什么都不剩。
考虑到史提尔、后方之水这些超乎常人的残虐战士也有可能在此时露脸,这种无人状况只能说是侥幸。上条希望赶快把该做的事做完,给大恶魔克伦佐来个出其不意。
「……我需要的东西,是马瑟斯。」
「你说什么?」
「这可不是譬喻喔。山缪·李德·麦奎格·马瑟斯。我有事找他本人。」
让人搀扶的银发少女,看着正前方明确地说道。
只不过——
「哎呀,可是……你不是已经亲手杀掉他了吗?对不对,就在毁掉『黄金』那场布莱斯路之战里。」
「所以,我是要找他的遗体。」
不祥的答案核对,终于要开始了。
「你忘了吗?大恶魔克伦佐早在被我召唤出来之前,已经受到贪婪的天才马瑟斯使唤。扯我的后腿,杀了我——为了提高这道命令的执行效率,经过一番曲折,克伦佐附在我第二个女儿萝拉的身上……明明当事者马瑟斯早就挂了,某方面来说还真是勤勉呢。」
「那又怎……不,慢着。」
「没错。」
亚雷斯塔嘴角上扬,依然是个邪笑。
「三三三,扩散。支撑大恶魔克伦佐的,就是和马瑟斯之间的关系。克伦佐宣称已经借由杀掉我和马瑟斯断个干净,但真是这样吗?人明明已经杀了,却还正常地继续活动,夸耀自己对全世界的庞大影响力。现在这种状况,真的能说克劳利死了吗?至少,这不会是马瑟斯预期的样子。如果真的没有任何价值,萝拉就不会悄悄回收马瑟斯的遗体,并且小心翼翼保管在这个埋葬历代君王的西敏寺。」
「……」
「克伦佐与马瑟斯订了契约。与其说无法违逆契约的束缚,倒不如说克伦佐反过来利用束缚补强自己的存在……换句话说,如果将那家伙的遗体当成中继装置灌输力量,事情会怎么样?如果我下的命令也能通过马瑟斯已经沉默的肉体,或许就可以间接操纵克伦佐。」
现在,还来得及解决。
还来得及将大恶魔克伦佐扯离萝拉的肉体,替一再跌落深渊的历史踩刹车。
就这样,他们到了。
考虑整个西敏寺的规模,这里反倒显得小巧清幽。可能是周围有墙的关系,日照似乎不太理想。历代君王的墓碑在建筑物内,这里大概都躺着与王室无缘的人吧。即使如此,能够葬在同一块地上仍旧非常光荣,这点对于不是出身英国的上条而言有点难以想象。
「就是这里。」
亚雷斯塔·克劳利轻轻抽回搭在上条肩上的手。
银发少女所看着的墓碑,写着毫无关系的名字。和日本人所想的不一样,这里将大理石名牌埋在草地上,另外还立着一块宽大的石板。上头不知是刻故人的经历还是信念,这部分有点难解读。
「哼。」
魔法师冷笑一声,她在这方面毫
不留情。
亚雷斯塔捡了根树枝插进草地,不客气地挖起黑土,树枝折断后就趴下去用双手继续。挖出人家遗体这种亵渎到了极点的状况,就算是上条也没办法帮忙。有股让人不敢靠近的气息。对于亚雷斯塔·克劳利来说,世界最大魔法结社「黄金」的相关人士,究竟是摆在哪个位置?说不定伤口的痊愈情形,其实不像当事者所想的那么良好。
终于。
一段实在漫长的时间过后,亚雷斯塔做到了。
原本大概是上了好几层保护漆的桧木还什么吧。这个比学生宿舍浴缸还要稍微大一点的细长棺木,出土时已经腐蚀得坑坑洞洞。上条看到这个尺寸才想到西方不火葬,用手掩住口鼻。「气味是眼睛看不见的细小粒子经由鼻黏膜进入体内而感受到」这种多余的小知识窜过脑海。尽管除非全身都化为尸蜡否则不会「就那个样子」露脸,但是「尸体」这个词还是会让脑袋受到冲击。排斥感十分强烈。
「……我回来了,马瑟斯。」
衣服、双手、脸颊都弄得脏兮兮的银发少女,在月光下露出恐怖的笑容。
「你的朋友兼宿敌——克劳利回来喽。」
然后,深吸一口气。
亚雷斯塔就像笨拙的孩子兴奋地撕开礼物包装一样,剥开吸水后变得软烂的棺盖。化为银发少女的魔法师借由洒下的月光,让深藏的遗体重见天日。
实际上。
看到之后也不过如此——上条对这么想的自己感到惊讶。
比先前遇上的「魔神」僧正还要轻。想来是在棺材遭到腐蚀后,就混进了许多小虫与细菌吧。别说血肉了,连皮都不剩。虽然没有学校的骨骼标本那么白,看似人造物的骨头却从头到脚整组齐全。整体给人的印象,还是「轻」。不管生前达成了怎样的丰功伟业,死后过段时间还是会变成这样。会联想到人生无常的一幕。
可是。
可是。亚雷斯塔·克劳利停下动作。
起先,上条还以为魔法师虽然嘴上讲得恨意浓厚,内心思绪终究是千丝万缕。
完全不是。
「……是——」
「喂?」
「这人是谁?」
冒出一句不该听到的话。
明明说出口的是自己,接受却需要些时间。一会儿后,整个人趴到棺材上的亚雷斯塔才开始确认尸骨的身份。
「不是马瑟斯的……?这怎么可能,但是……」
「发生什么事了?话说回来,光是看骨头就能判断啊?」
「你以为我恨他恨了多久?首先是头盖骨完全不一样,就算用黏土包上去,也没办法复原马瑟斯的五官……手指本来应该更细,那家伙平常站立时重心会右倾,所以股关节与大腿骨的磨耗照理说也该有些差异。对了,你也目睹了布莱斯路之战是吧。那时候我在他身上制造的伤也没了!」
「我虽然还不清楚『零式绊足』的原理,不过那招一定会在现实留下伤口吗?除了我受到的一般伤害之外,还会有超出无效幻觉的部分?」
「不是那个意思。」
亚雷斯塔大概自己也急了,快嘴接着说下去。
「马瑟斯用自己的手臂,挡下了前代幻想杀手——那只『箭矢』对吧?看看手骨,完全找不到类似的裂痕或修复痕迹!」
「那么……」
埋在墓里的,不是与克伦佐缔结契约的马瑟斯。这意味着什么呢?
上条环顾周围。
「弄错的可能性呢?呃,像是埋在其他墓穴里……」
「……」
亚雷斯塔沉默不语。
不是因为停止思考。少女脸上满是诡异的汗珠。尽管已经想到最糟糕的可能性,却绝对不能承认。这样的焦躁与紧张显而易见。
于是。
于是。
于是。
喀。
银发少女仿佛听到幽灵的脚步声似的,肩膀震了一下。
「那个」亚雷斯塔·克劳利,简直像个遭到斥责的孩子。
「……」
就连上条自己,也以没上油人偶般的僵硬动作转过头去。他于「没有窗户的大楼」里,目睹了世界最大魔法结社「黄金」的始末。在这种情况下,上条当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这么否定。不可能。没这回事。就算这里是生者缅怀死者的墓地,这种遭遇也太过分了。不得了的禁忌,从黑暗深处涌来。鲜艳的色彩,一点一滴地侵蚀视野。
那件与现代迷彩服大异其趣,用红蓝两色弄得华丽显眼的军服,大概是苏格兰骑兵队的吧。军服之外,还有类似魔女装扮的帽子与外套。
某方面来说存在感更胜克劳利,站姿宛如自信心化为人形。
有个极为单纯的推论。
照理说早已死亡的人,没有埋在坟墓里。
那么他在哪里呢?
满身泥巴从坟里爬出的少女,呆呆地望着那个威风凛凛的身影,道出答案。
「……马……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