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有什么东西在风中飞舞。
那是一件厚实但破烂的斗篷。破烂的边角处有卡片一类的东西像枯萎的花瓣或火焰的余烬那样飞散。
“威斯科特,假面舞会女士。”
他的低语消失在空荡荡的空气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韦特,佛尔金,布罗迪-英尼斯。”
然而萨穆尔·林德尔·麦克奎格·马瑟斯并没有被打败。
甚至不如说,没有回应的这个事实反倒更令他满意。现在不会有无关的战力出来碍事了。其他人现在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皇室马车一类的事情上。尽管黄金黎明的魔法仪式就像是舞台表演一般的相互配合,但对他来说,这偶尔也像是一种负担。
从现在开始将会是一对一的对决。
独奏对独奏。
没有任何其他因素的干扰。
他确信他的对手一定也是孤身一人。
“……”
黄金之长很清楚,眼前这间教堂的意义有多么微小,以至于都不可能被标记在任何一张地图上。
但那个银发少女就是推开了那里的双开门,走了出来。
亚雷斯塔·克劳利。
她恐怕是唯一一个没有依赖塔罗牌的形式、真正只靠自己的力量熬过百年、从黄金黎明创立之初存续至今的魔法师。
当下,突然袭击什么的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他们也用不着高喊着战争口号或者搬来巨大的超级兵器对轰。
银发少女好像接受了什么人施与的急救,不过马瑟斯对军事的了解堪比魔法,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少女的姿势明显在掩饰什么——她在掩饰伤口的疼痛。
亚雷斯塔不允许他使用魔法的副作用降临到随机的受害者身上,因此她用她自己的身体承担了一切。
所以她不能依赖治愈魔法。也许她能拯救他人的性命,但她决不能拯救自己。因为她就是那样坚守原则,所以即便治愈魔法医好了她的伤,随即而至的魔法的副作用还是会再次破坏掉她的身体。如此一来她就像是被投入巨大的搅拌机,破坏的循环最终会令她的身体支离破碎。
所以,那个银发少女拼了命东拼西凑而成的超自然现象都有可能会变为攻击。马瑟斯能感觉到她的人生简直是在刀尖上度过,这个强大的对手视个人原则比生命还要重要。
两个魔法师终于面对面碰到了一起。
第一个开口的是亚雷斯塔。
“首先,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放弃了埋藏在爱丁堡某处的尸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执着于与我恩怨?眼下先保住王牌,之后再像那个黑猫女巫那样黑猫女巫那样伺机寻找新的媒介,难道不是更好吗?”
银发少女顿了顿,接着残忍地道出了事实。
“你是扭曲的。你根本不是原本的马瑟斯,你和我之间根本没有半点牵连。”
“老实说,什么都没所谓。世界的命运也好,于我身上发生的什么也罢。”
他很痛快地承认了。
化名为马瑟斯的男人并没有试图回避这个问题。
“深入调查一番就会发现,我们不过是那个大恶魔科隆尊为了她自己的目的制造的防御工事罢了。但是我要怎么做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她的。我和那个建立了黄金黎明的魔法师是同样的存在。越是告诉我不要进去我就越是想推门而入,越是想阻止我我就越是想做下去。”
没错,说他讨厌亚雷斯塔·克劳利其实是不准确的。
说他认为科隆尊是个碍眼的存在其实也不那么确定。
如果有人现在就把那两人的头颅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恐怕会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它们推走。轻易获得的胜利对他来说毫无乐趣可言。
也就是说。
“‘一旦对某件事情提起了兴致,就会停不下来’——这是你人格里无可救药的孩子气的一面,对吗?”
“虽然我在投入精力,不过或许,其实我并没有真的想要做出什么。比如我在把什么东西翻译成另一种形式的时候,其实我不过是想要征服那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而已。不管这期间的阻力有多大,我都是最后决定其完结形式的人。我也觉得苏格兰的遗骸会成为有趣的玩具,而你对那个的执着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你还记得那个你所深爱的女人的名字吗?”
“米娜·马瑟斯。有什么问题吗?”
这回答可说太过轻易。
即便话题转向爱与浪漫,他也没显露出一丝犹豫。而科隆尊到最后也没有为他的妻子塑形的事实他也从来没有埋怨。
对他来说,那个名字不过是类似“角色背景”一般的一段数据。
想到这里,亚雷斯塔缓缓地摇了摇头。那是她最为憎恨的敌人。她对他的恨意强烈到不管杀死他多少次都不足以平息。即便是布莱斯街的战争也未能满足她。
然而,当马瑟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比起他传授与她的魔法诡计,她从那里学到的东西恐怕要更多。她同样想要他那样的婚姻,她同样想要组建他那样的家庭,她嫉妒他。
亚雷斯塔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悲伤。
看着那样的马瑟斯,悲伤逆流成河。
所以,银发少女毫无犹豫。
“以人类之口无法名状、组成神圣方阵的四个隐蔽的字母啊:Y-H-V-H象征着上帝本身致命性的不足,微小的人子却无法参透他的真意。”
“哦?”马瑟斯微微扬了扬眉。
银发少女在黑色的斗篷之下打开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本古旧的圣经。
她没有因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来逃避,也没有醉心于魔法的研究来保护自己,她也没有哀恸着威胁要嚎啕大哭来埋怨上帝的眼睛看向了别处。
她的童年结束了。
“但是人们渴求救赎,人们渴求着能以自身的智慧理解的救赎。因此让我们以Sh为桥梁,构成神圣的五字母Y-H-Sh-V-H。此便是、神之子之名。以圣父圣子圣灵的组合,人类方可看到自身的救赎!!”
白光倾泻。
银发少女得到了净化。白色的羽翼幻化成她头顶的光圈,白百合的香气弥漫在她的四周,她周身包裹着纯净的光辉。
但是。
她,是那个亚雷斯塔·克劳利。
越是了解那个人类的人就越是难以相信,因为那个亚雷斯塔·克劳利怎样也不可能手持十字教的圣典宣扬三位一体的神威。但是人类已经跨越了过去,为了保护住身后的小小建筑,她战胜了自卑情绪,战胜了心理创伤,她要保护住在那间教堂里存在的某种无形的东西,不让它遭到任何破坏。
女巫帽子遮掩下的马瑟斯的表情有了些许波动。
那个男人笑了。
“你看到了什么,亚雷斯塔?”
“我看到了在那场布莱斯街战争中看到的同样的事物。某样我怀疑你是否真的见证过的事物。”
“那么,我也别无选择,只好作出回应咯。”
黄金之长或许从未预见此般状况。
但只要问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马瑟斯是个天才。毕竟,早在亚雷斯塔加入之前,他就和威斯科特等人一起建立了最初的黄金黎明。
他当场想出了应对手段。
“十字架镌刻的四个字母INRI,即便身死也与灵魂充满联系。完整我不完整的肉体,以神圣的字符净化我的身躯!!”
他所选用的其实是同一套系统。
马瑟斯也利用了代表十字教神之子的单词。他选取了同样的武器,营造了同等的境况。他这个举动似乎在宣告他要以纯粹的技巧击溃对手。马瑟斯不愧是马瑟斯,在咬文嚼字的领域没有任何魔法师能胜过他。
黑暗一扫而空。
白光对白光。
不过,这不单单是亚雷斯塔和马瑟斯魔法的缘故。
黑夜就要结束了。
晨光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驱散了笼罩天空的暗色。
世界即将被染成黄金色的黎明。
Part 2
开局便是激斗。
亚雷斯塔和马瑟斯在晨光照耀的世界里直面彼此。
无需暗示。
他们曾掰扯一大堆战斗的理由,但那些其实全都无关紧要。
只是因为亚雷斯塔是亚雷斯塔,马瑟斯是马瑟斯。
他们一同学习,互相交谈,一同欢笑,但同时他们也互相憎恶、针锋相对、甚至互相残杀。他们的惊世之才在黄金黎明也出类拔萃,他们的学习方式别说普通人就是黄金的魔法师也无从理解。他们被世人称作“怪人”。或许就好像未经打磨的粗糙钻石,唯有使用与之相同硬度的钻石磨砺,才能大放异彩。
所以,自然而然,大势所趋,理所当然地。
两股咆哮的烈风同时席卷而起。
先是亚雷斯塔发起了冲击,马瑟斯应对回击。
银发少女手
持的扭曲银杖化作一株棕榈树,其质量竟远超其体积和密度所能承载之重。马瑟斯以火之杖与风之刃抵住攻击,同时在他脚下出现了令人惶惶不安的火山口。
亚雷斯塔的手指顺着她手持的圣经外缘摩挲。
她将书中的传说圣迹与自己画上联系。
“圣克里斯托弗在寻找值得追随的主君途中曾经侍奉过魔鬼,他为此忏悔不已。直到他遇到了堪比世界之重的神之子——那份重压令这位圣人不堪忍受,差点溺亡——于他手持的木杖之中他寻觅到了真正的君主、神之子!!”
“被膏油祝福的神之子,”
然而马瑟斯并没有被世界的重量压垮。
四个象征武器分离开来。
“天使常伴他的身前。火与水与风与地的天使啊,速速降临守护在他的身前!!”
持剑的天使、手捧百合的天使、旅行人的守护者、以及地狱大门的看守者。
几乎是一瞬间,四位有翼的上位存在就出现在眼前。
每一个都拥有足以洗刷这不洁的世界的强大火力,光是加百列一体的天使降临就足够令这个世界绷紧琴弦。
然而亚雷斯塔只是灵巧地拨弄着手中的法杖。
棕榈杖的底端摩擦着地面,橘黄色的星火迸溅,熊熊燃烧。
在圣经中,亦没有提及。
倒不如说她接下来念到的名字正是因为在圣经中无迹可寻而备受批判。
“『神之火(乌列尔)』是被放逐的天使,是堕落于地底深处的恶魔。他是为人类自己的方便而被驱逐出光之席位的七位之一,于上帝的物语中无迹可寻。圣典是绝对的。以圣扎迦利的名义我要驱散你天使的崇拜、打破四体的和谐!!”
起初出现在银发少女身边的是守护的光环。
紧接着伴随着爆炸的浪潮,火焰从她身前180度的范围喷出。
地狱之炎从大地深处喷薄而出抵制地狱大门的看守者。就像用红色的光照耀红色的笔迹,一体的陷落导致了其他三个也接连崩毁。四大天使如同虚像般溶解,而那庞然的火焰灼烧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马瑟斯。
“神之子用手指道,恶魔呀,就去附着在猪猡的身上吧。于是那班恶鬼便离了人的身躯到了猪的体内,维护了世界的清净。”
它们被扭曲了。
歪曲了。
亚雷斯塔所制造的火焰凝聚到了一个点上,变成了一头散发着耀眼白炽光辉的灯泡一样的青铜色猪猡,接着便朝着本是它们的制造者的银发少女的方向发起冲锋。
他以手持的法杖刺向它的头顶,接着便发生了爆炸,火焰朝着四面八方溢出。
这纯粹的火力堪比核武器的威力。
然而。
然而。
以手持的圣经为中心的亚雷斯塔快速地继续着念诵,能得到超出如此的协助令她倍感愉悦。拥有一块足以固定生命线的基石可以令魔法师更加强大。
“万物皆为上帝的创造,哪怕是与他背道而驰或者潜伏于深渊的力量。我的指尖触碰到邪恶之树!从那里攫取的恰当智慧既非善良也非罪恶!!”
世界没有被熊熊大火燃烧殆尽,火焰绚丽地炸开,余烬化为了香甜气息的白色花瓣。
没造成任何伤害。
亚雷斯塔身后的小小建筑连一道刮痕也没有。
马瑟斯浅浅地笑了。
他没有反击,也没有急于寻找新的应对手段。他甚至不顾可能存在的危险直接往前踏出一步。作为回应,银发少女则把手伸入斗篷里收好圣经,好腾出两只手来握紧法杖。
“你用的很不错。”
“你也一样,你的身体也适应的很快啊。”
互为天敌的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公分而已。
银发少女与黄金之长互相瞪视着对方。
下个瞬间,他们二人的拳头就同时无情地锤向对方的身体。
简直就像是激烈的拳击比赛。
这场以死亡为终结的决斗是爆发力与耐力的矛盾比拼。
至此,已经无需坚持什么优雅的智慧的战斗方式了。而且他们两个也没有余裕去在乎这些事了。为了取胜,他们已经顾不上为保护自身安全而做出防守,只管以越来越快的节奏进行互殴。他们脑中所在意的只有继续下去直到把对方彻底击溃。
亚雷斯塔用额头接下马瑟斯的拳头,接着她自己的拳头从旁侧锤进马瑟斯的肋骨。马瑟斯抬起膝盖抵住亚雷斯塔的拳头,接着他从高处挥拳砸向亚雷斯塔的头顶。
地狱的烈火又怎样?
席卷大地的洪水又如何?
那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影响罢了。这是一场为了撕碎对手生命的真正的决斗。倘若有任何人旁观了此番场景,怕是光凭视觉就足以夺走他们的灵魂。
人的肌肉和骨骼碰撞着人的肉体和鲜血的声音源源不断,令人胆寒。
打磨钻石就需要同等硬度的钻石碎屑来磨砺。亚雷斯塔和马瑟斯在互相搏击互相争斗甚至互相残杀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割离彼此灵魂的冗余提炼他们本质的核心。
“我嫉妒你、马瑟斯。虽然对于这个版本的你来说毫无意义。”
“……”
“我出身富裕,我从童年就拥有大笔的财富,靠着父亲的遗产我能逍遥地度过青年。但是我的身边却连一个理解者也没有!!马瑟斯、我至今也无法相信,到底是什么帮助你建立起了黄金黎明?我到底缺少了什么!?为什么你就能吸引众多才华横溢的人集聚在你的身边!?”
“那个叫马瑟斯的男人,也在嫉妒你。”
即便他的攻击就正正好好打在银发少女的太阳穴上。
怪物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喜悦浮现。
“我活在伦敦的街角,我总是为了金钱困顿挣扎。我令我的妻子米娜忍受穷苦。为什么总是你?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大笔的财富,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利用。你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但即便是这样你却总是碌碌无为从来没能彻底完成一件事!!”
她亦不为所动。
刚刚那一瞬间,亚雷斯塔用拳头对冲着她太阳穴的攻击做出了反应。她的目标是手腕,攻打弱点并不是预防接下来的攻击的唯一方式。
“难道你也会关心家人吗马瑟斯?”
“对米娜我毫无怨言。”
只听得一声脆响。
然而当下折断一两根骨头什么的根本无关痛痒。更何况确切地说,这个马瑟斯根本就不算是人类。
“寒与干。”他冷静地念道。
一支石刺凭空出现,男人把它捅入手腕代替了骨头。
而亚雷斯塔也不再关注这些廉价的把戏。
“那你为何就不能放下你对苏格兰的狂热迷恋呢?难道说一个能和你妻子共享的家还不足够吗!?”
“你又怎样呢?你倍受折磨、你为这世界的不公狂怒不已、你为无能为力而痛苦不堪――但是即便如此,你又为何从来没想过要去寻觅‘隐蔽之乡’呢!?”
拳头和拳头,交叉而过,互相击中了对方的脸颊。
轰然巨响。
他们都未曾预料过如此。在双脚抓地前脚下的大地就先崩裂开,无处落脚的亚雷斯塔和马瑟斯不得已暂时分开了距离。
他们依旧怒视着彼此。
银发少女开口。
“要是你知晓家庭的温暖,理解其中的价值,把灵魂驻扎于那里的话,你的心就不可能那般动摇了。你可能会彻底忘却你对苏格兰的狂热,你也永远不会产生你在结社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的被害妄想,你更不会想到要召唤科隆尊瞄准我和我的家人。”
“你不会懂的。”
“即便在我与命运抗争并夺得了布莱斯街战争的胜利之后我也始终没能获得可称为‘永恒’的事物。所以我无法原谅你、永远不会!她的生命本该是你无上的挚爱,但你为何要践踏她、令她屈居第二位啊马瑟斯!?”
“金钱!才华!容貌!体能!还有魔法技巧!除了爱,你拥有一切!所以你永远也不可能理解所谓卑微是有多么可怜!”马瑟斯剧烈地挥舞着才被他临时处置的右手,然而却看不出丝毫疼痛的苦楚,“米娜有艺术的天分,而她的出身也是在表世界赫赫有名培养过某位哲人的精英世家。她的朋友安妮很有钱,威斯科特也很有人望。……但是我呢?我有什么?如果我不用我的魔法手段伪装成苏格兰伯爵、那我――可怜又卑微的我就只能像条臭虫一样蜷缩在角落!!”
那位善良的修女是怎么说的来着?
严重的自卑会转变成对他人的羞辱和嘲笑。
“你这家伙,竟然在拿你自己和你的妻子作比较吗,马瑟斯?”
“我想要为我自己开辟一片领域。尤其在每个人都试图施与我的时候,我就更加不得不如此。米娜·马瑟斯,我希望我能变得足够强大以便扶持那个女人!!……但是那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接着是湿湿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银发少女的右手手掌。不对,不止那一处。从她的左手、右脚、左脚处都淌出了血液
。大量出血令亚雷斯塔动弹不得,而与此同时的马瑟斯只是折断了一只手腕。而且要知道现在的他本质是魔法原典,表皮上的损伤其实完全可以被无视。
即便是超脱常理的魔法也不能让人完全无视肉体的极限。更何况亚雷斯塔所擅长的魔法就是以哑剧形式表现出的『灵之蹴』。拿起圣经攫取其中的智慧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超自然现象关联的基本概念。他们不过是换了一种以手持十字架为媒介的方式来理解伟大的魔法之树的含义罢了。
这是一场魔法的战争。
当其中一方失去了自由使用魔法的能力时,胜负就显而易见。
战斗到达了肉眼可见的转折点。
他们双方都趋于精疲力竭,但是赛点终于出现了。
萨穆尔·林德尔·麦克奎格·马瑟斯。
借用了这个名字的男人用令人害怕的低沉嗓音做出了最后判决。
“这一切都适用于一个世纪前在那个平凡的家庭里倍受折磨的马瑟斯,但是和现在在这里的我毫无关系。别再到处乱跑搞的一团糟了。是我,将要杀死科隆尊。她必须后悔那一天创造出了像我这样的怪物。”
诚然,他是坚不可摧的魔法原典。
也许,一般意义上的死亡对他来说并不适用。但是,他忘了爱德华·贝利奇的前车之鉴了吗?为了改变魔法原典的防卫模式令它们能像人类一样四处走动,就必须远远不断地从地脉中攫取能量。只要能用同等规模的能量隔断它们与地脉能量之间的联系,那么他们就会失去人形和心智。换句话说,马瑟斯也会死。
然而。
(现在的亚雷斯塔没时间、也没有余裕去做那种事。)
马瑟斯无比确信。
不管那个银发少女怎么努力、怎么抱着他的身躯可怜兮兮地大口喘气。
专注于胜利的人,能够跨越这冷酷的抉择。
(亚雷斯塔的四肢全都动弹不得,她的主要手段都施展不了。只要我在这里把她摧毁,我就能够继续。虽然我没有理由,但我必须要在这里打倒她!!)
但是。
名为亚雷斯塔·克劳利的银发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她没有在哀求饶自己一命,相反地,她看他的眼神中竟有一丝怜悯。
“我错怪你了。”
“什么?”
“这世界上有着你用金钱也无法买到的东西。即便你拥有最了不起的才能,即便你翻山越岭,即便你衣冠楚楚,某些东西你还是无法得到。那就是爱。那是我一直以来就渴望不已的宝物。但是,马瑟斯,现在我看明白了,你并没有比我更多地拥有那永恒的光辉。把嫉妒的矛头指向你,是我错怪你了。”
他生来就不可能被轻易掌握。
即便是在黄金黎明,能和他交好的也就只有威斯科特和米娜。曾经是威斯科特邀请他一起建立了那座魔法结社,但最后他们还是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各自带领起了对立的派系。
从始到终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妻子。米娜·马瑟斯。
她对他的爱毋庸置疑。
但是……
“但是,马瑟斯,你却从来没曾接受她的爱。不,你根本不能接受。虽然很愚蠢,但你就是不能接受,即便她始终伴你身旁,即便她为你的世界填充了善意。如果你曾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你早就寻到了最平静的安宁。”
“……”
“而这个版本的你呢?你一无所有。黄金黎明?世界最大的魔法结社?那些东西有什么价值?别逗我笑了马瑟斯,力量仅仅是通往终点的手段,毫无目的的力量,就和被遗忘在公寓里的古老家具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亚雷斯塔·克劳利回复给黄金黎明的答案。
是仅有这位亲手摧毁了它的人类才有资格做出的评判。
然后,
然后,
然后。
银发少女的侧身出现了新的殷红的伤口。先是四肢,接着是拥有众多脏器的躯干。看起来好像有某种规律。那显然不是在亚雷斯塔和马瑟斯交战中所造成的伤痕。
女巫帽子之下马瑟斯皱了皱眉头。
他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也不知这之后的结果。是的,无论是多么微小的痕迹,眼下存在着现在这个马瑟斯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是什么,亚雷斯塔?”
“是伤。”
“不对,我不知道那个伤。我并没有给你造成那样的伤!!”
“是『圣痕』啊。作为圣人证明的某种记号。但他们的肉体与神之子同步,就会获得2000年前那位神之子于骷髅地得到的完全相同的伤痕。”
银发少女的身边卷起了旋风。
伤痕的数量并没有令她接近失败。
反而是她飞升的倒计时。
这两个天才都利用了基于神之子概念的术式使他们的肉体达到了新的层次。但为什么这时候差异就显现出来了呢?为何亚雷斯塔的身上出现了圣痕,而马瑟斯却没有呢?
啊啊,那是因为,神之子并不是无情的奇迹制造机。
作为证据,他的每一个传说都不是毫无理由地发生,毫无理由地结束。
鲜血淋漓的少女解释道。
“魔力是从每个人的生命力中提炼的力量。魔法是基于那种力量而产生的结果。换句话说,所有的魔法都来自于生命的深层。”
恐怕哪一本魔法原典都不曾记录这样的言语。
经过了一个世纪的苦心钻研,她已经超越了原初的黄金黎明。现如今的魔法师亚雷斯塔·克劳利明白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可说是基础中的基础。
但是有些时候,光靠言语恐怕并不能真正地表达清晰。
“所谓魔法,便是为你心中在意最深之物的感情赋予实体的系统。有时是治愈,有时是伤害,有时会把他们拉的更近,有时就把他们推的更远。所有的术式都包含着幸福与恐惧的一体两面。所以退下吧,你个无情无义的存在。像你这种家伙根本就不配使用魔法啊啊啊啊!!!!!!”
Part 3
倒计时结束了。
那个罪人得到了飞升。
重申一遍,外伤的数量根本无关紧要。
足以淹没整个空间的能量会切断原典与地脉之间的生命线,会摧毁他暂时的人类躯体与精神构造,抹杀他做为人类的存在。
所以对于试图以肉体上的受损程度来判断战斗局势的人来说,这个结局来的太快、太突然、毫无预警。
然而对于目光放眼整个世界的能量流动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更像是漫长旅途的终结。就像用小石子堆砌的高塔一般,这场魔法的对决其实用了难以置信的努力才勉强维持了平衡。
回头来看,极力避免自己魔法的反作用伤及无辜的亚雷斯塔确实是有着更加广阔视野的魔法师。
“……”
亚雷斯塔化作一团不可名状的白光,而马瑟斯只能忍气吞声毫无对策。
在最后的最后,黄金之长只是怔怔地盯着那道白光。
这个马瑟斯只是以塔罗牌形式制造出的原典。与他同行的黄金一众也是一样。所以他才想要打倒科隆尊,以解放他们全部。
但那真的是解救他们的唯一方法吗?
黄金黎明?全世界最伟大的魔法结社?
那些东西有什么价值?
这种聪明话说起来容易。
但是有权利说出这种话的,唯有活过了那个时代、在布莱斯街战争中扛起反旗的人类自己。
“原来如此。”
或许,他想用这四个字来解放自己的灵魂吧。
被冠以黄金之长的名号、实际上却并非百年前的那个人的这个男人,露出了微笑。
“确实是,秩序的破坏者:亚雷斯塔·克劳利。”
Part 4
耀眼的白光甚至突破了大气层,烧焦了外宇宙的黑暗。
即便不能破坏掉原典本身,足以淹没空间的巨大能量也能切断它们与地脉之间的联系。
所以,至少。
他已经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了。
Part 5
“……”
遥远的埃及,一对猫耳状的耳朵微微摆动。
按照医生指示行动的穿着丧服的夫人微微抬了抬头。
她本质上是由亚雷斯塔所创造,又被艾华斯解放的魔法原典。
但是这个瞬间,她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亲爱的?”
Part 6
“……”
一切都结束了,但银发少女还不能彻底放松。
庞大的能量翻覆涌动,亚雷斯塔很清楚在她依赖魔法之后会发生怎样的后果,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反噬。
人所使用的魔法会给世界和相位带来压力,会毫无规律地造成类似火花一样的东西。而那种对世界的扭曲最终会降临到预料之外的人的头顶。
她不允许那种事发生。
亚雷斯塔就是为阻止那种事才掀起了战争。
于是,银
发少女张开双臂,笑着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个。
“来吧,神秘。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我终于取得了胜利。”
一道闪光。
接着能听到咯血的声音。
Part 7
能听到有什么东西,于空气中瓦解的声音。
“呃!”
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那个变化。
皇家马车队早就进入了苏格兰,用不了多时他们就将抵达爱丁堡。但是哪怕只要有一发攻击撕裂了其中的一个部分就能导致他们的全军覆没。
然而攻击者们却停手了。
第一个倒吸一口凉气的人,是威廉·韦恩·威斯科特。
这位黄金黎明的魔法师拥有准不朽的体质。
“这是……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几乎瞬间就被以180公里时速迈进的战场落在身后。他无意中停下了脚步,对于以舞台表演形式互相配合的结社来说,缺少任何一人都会导致无可挽回的失败。
“我在……消失?不可能的,除非有人发现了我隐蔽在别处的牛皮卷,否则我的准不朽是不可能失效的啊!!”
然而一旦开始,就急转直下。前方的马车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个斑点,但无尽的塔罗牌碎片还是飘散到了这里。看上去好像是彩色纸屑一样的东西,其实是试图再次令他们的术式生效的假面舞会女士与伊萨尔·瑞卡迪。而他们现在已经彻底荡然无存。
“一定是我们的时间到了,威斯科特。”
不知何时,安妮·霍尼曼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的轮廓也在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那个攻击看上去好像只在针对马瑟斯。
但是实际上魔法原典几乎是无法被摧毁的。因此,与其破坏塔罗牌本身,亚雷斯塔直接用足以淹没空间的庞大能量撼动了魔法原典赖以生存的地脉,从而令他们人形被破坏进而消失。
换句话说,刚刚的攻击也同样会影响已经进入苏格兰的黄金黎明的魔法师们。
“……嘁,我们的身体就是这种东西,我就知道不可能持久的。”
“你不害怕吗?”
对这个问题,安妮却笑着给出了回答。
“如果现在米娜也和我一起遭遇这般痛苦,那么我可能会试着阻止吧——即便那意味着要破坏世界。”
看来在那高速的战场发生事故、被甩下来后试图再次跟上的决定是错误的。
黑色法官制服的约翰·威廉·布罗迪-英尼斯、白色外套披着黑斗篷的罗伯特·威廉·佛尔金、以及穿着马甲搭配舒适的老式网球裤的弗雷德里克·李·加德纳三人,此刻一起下了高速路,坐在旁边的草地里静静看着自己最后时刻的降临。
“马瑟斯首领被打败了啊……”
他们谁也不可能开心。
无论专家与否,谁都畏惧着死亡。
不过在那之上……
“呐,加德纳,你是作为Sphere的一员支持假面舞会女士的对吧?不过我们在谈的那家伙可是能干掉马瑟斯老大的哟,你真的想面对面挑战她吗?”
“一点机会也没有啊。”
听着卡片散落的声音,假面舞会女士的追随者微微一笑。
“这场骚动里,我们其实根本就未曾入过你的法眼对吧?克劳利,我甚至都不敢去想象那正面的袭击会是什么样子。我宁愿坐在这儿等死,也不想直面那样的怪物啊。”
不过。
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喂……”
在那辆普普通通的四轮驱动车里。
被远远落在后面的他们疾驰在高速公路上。他们才刚刚进入苏格兰的领域,按理来说危险应该要更加远离他们才是。
然而迪翁·福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全身,就像是在检查身上有没有粘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逐渐分解的声音。
听起来既不自然,也不吉利,甚至有些荒诞不经。
“喂!”
滨面大声呼喊,然而少女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那是带着些许困扰的笑容。
她完全没有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
然后,
然后。
理所当然一般。
理所当然地就好像如果不这样的话,世界就无法恢复正常的姿态。
“喂!!!???”
少女化为了幻影,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