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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内容优良。
1
高兴的事情也好悲伤的事情也罢,喜剧也好悲剧也罢。
拥有对任何事都毫不感动的才能的少年,空空空。
这是以他为主角的英雄传说。
2
「介绍晚了。我的身份是这样的。」
换了个地方。
离开空空家,或者说显而易见的残忍杀人现场,乘上之前似乎停在附近停车场里的黑色汽车,一边向着空空无从知道的地方移动,一边继续谈话——话还完全没说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空空被告知如果有需要的东西可以过后再来取,基本上是空着手坐进车里——他相当抗拒只穿睡衣走出家门,因此还是得到了换衣服的时间。
不过肚子饿总还是说不出口。
餐桌上母亲准备好的饭菜沾满了血,虽然提出要求的话也许会给他准备一些东西,不过常识告诉他正常人是不会在进行这种对话时喊饿的。
他们两人似乎就是想要空空的这种反应——但即便如此,本性也不是能轻易暴露的东西。即使刨去各种因素,把不能刨去的也都刨去,他们也毫无疑问是没见过的人。
顺带一提,所谓『黑色汽车』是空空的主观感想,更客观一点的话,他现在乘坐的交通工具应当称作是加长轿车。
而且应该称作是最高级的加长轿车。
他们坐在像英国出租车那样相对而设的后座上。如果空空说肚子饿的话,肯定能从哪里拿出点心来。
前面被毛玻璃隔开,空空看不见,不过既然车子在开动,那一定有个司机在。司机现在是带着什么表情开车的呢?另外看了一下,副驾驶上没有人。
他有些讨厌能够做出如此冷静分析的自己。
俯瞰自己现在的情形,他正在被素不相识的人,而且是来历不明的人强行带走——甚至可以说是正在发生绑架事件。然而他却毫不动摇,还在数车里的人数,真是好笑。
简直就像是少年侦探故事里登场的聪明小孩一样。
不过空空只是受父亲影响词汇量丰富而已,成绩单要说的话也是只会运动的白痴的感觉——绝对不机灵,也不智慧。只是『不为所动』而已。
比方说,在打开餐厅门,看到家人被千刀万剐的时候,他只是同时、以同等价值认识到了『家人被杀了』和『现在走进房间的话会弄脏脚底』这两件事而已。对于他们是『怎样被杀的』,『如何被杀的』这样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仅此而已——但是,现在的空空正是被人看上了这个『仅此而已』,才坐在加长轿车的后座上的。皮革靠背好像一靠就会不停沉下去似的,因此他没有靠上去。
话说回来,杀死家人的罪魁祸首就坐在空空斜对面——似乎是刚才惹上司生气的影响,她气鼓鼓的,头扭向一边。
那把大太刀已经收进了竹刀袋里,和道服袋一起放在后备箱里——在这种意义上也许没有刚才那样危险。不是在人生的意义上,而是在生命的意义上。
总之,空空看向『茶话』递过来的名片。
上面这样写道。
『地球扑灭军 第九机动室室长 牡蛎垣闩』——名字下面用罗马字母写着『KAKIGAKI Kannuki』。然后又用片假名『カキガキカンヌキ』注上音——这点实在是用心得有点过,但联系方式和住所却正反两面都没有写。
这样一来比起名片更像是名牌了。
大概那些都不重要——如果说名片是自我介绍的工具的话,那么有最开始的一句话肯定就够了。重要的只有那里,就连牡蛎垣这个名字都没有太大意义。
「……地球扑灭军,吗?」
照样念了出来。
虽然觉得愚蠢,不过按照字面意思解释的话,就是为了扑灭地球而组建的军队吧……那么也就是说『茶话』和『万剐』是——牡蛎垣和剑藤是军人?不过就算有穿西服的军人和穿剑道服的军人,确实也无所谓。
不不,所以说重点不在这里。
「哎呀。看了很久呢。不,如果让你感到不快的话我道歉——不过大人中也有不少不会念『扑灭』这两个字的人哦……只好念成补灭什么的。」
牡蛎垣哈哈哈地笑了。他的举止依旧优雅,不过这个笑让人觉得他有些刻意。大概就是所谓的商务微笑吧。不过也许是因为拿到名片才会有这种印象。
「我对汉字很熟……因为父亲的专业就是日本文学研究。」
这句话既是解释,让对方不要随便以为自己聪明,同时也是在套话。即,想要确认对方对自己——对空空空这个人了解多少。
知不知道父亲的职业是大学教授。
突然听到『日本文学研究』,一般都会惊讶——至少在经验上是这样,空空不愿吓到别人,因此平时都尽量隐瞒父亲的职业,不过——
「呵呵。」
牡蛎垣轻轻笑了,这次感觉不是商务微笑。光从这个反应中看不出他知不知道——反而觉得他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像是在微笑着注视小孩子的可爱抵抗一样。
真要是那样的话就难为情了。太难为情了。
「是的,地球扑灭军——这是我们的所属部门。是我们的家。并且,我希望它也可以成为你的家。」
「…………」
「不过突然听到这些也不明不白吧。喂,『万剐』。」
牡蛎垣突然叫旁边的剑藤——剑藤早已把自己从这个对话里『排除在外』,被叫到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
用超级过头的反应转动脖子,看向牡蛎垣。
「哎,啊,在!什、什么事,『茶话』?!」
「还问什么事。本来解释我们的身份也是你的工作吧。由于你的疏漏,我才不由得跑出来了,不过关键的你怎么还摆出一副『已经和我无关了』的表情?」
「啊……那,还能由我继续说?」
剑藤的表情啪的开朗起来(这个呆呆的少女竟然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空空很是惊讶),不过牡蛎垣摇摇头说。
「看刚才那样子,实在不能交给你。」
剑藤显得非常不满,空欢喜了一场似的垂下头。
「不过以后还会有这种机会的——为了将来,你也要好好听着。」
「是~」
剑藤不情不愿地点头。空空觉得这两人之间不是简单的上司和部下,而是有着不简单的上下关系——同时,他也在想以后也许还会有的『这种机会』到底是什么机会。
虐杀某处某人的家人的机会吗?
虽然没有实际目击到『那个』的现场,但想起她站在餐桌上的样子——想起她那和现在垂着头的样子完全不同、威风凛凛的样子,她被称为『万剐』的理由显而易见。
所以至今为止也好,从今以后也罢。
这位少女都一直在剐人,也会继续剐下去——空空想。
「当然,不是光听就可以了。来,『万剐』。你先用你的方式说明一下地球扑灭军。」
「是。……可是『茶话』,我不清楚全部哦?因为我是负责现场的人。」
「有人让你说得那么深入吗?……真是危险的孩子。危险的孩子要小心不要变成危险分子哦——现在只要对空空先生说你知道范围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明白了。……那个,空空。」
剑藤总算面向了空空。坐上车以后第一次。
是接到上司的命令后振作起来了吗?还是说这才是她的本性呢?她的表情认真得好像刚才闹别扭的态度是骗人的一样。
「地球扑灭军,是以打倒地球为目的的组织。为了保卫人类,我们日夜奋战——在战斗哦。」
正经的语气一瞬间崩塌了,不过认真的表情还在。
只是,她说出的内容比玩笑还荒唐无稽。
打倒地球?
空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想起刚才牡蛎垣说过的『邪恶地球』这个形容。用『邪恶』形容『地球』,空空感觉根本不匹配——他觉得谁都会感觉不匹配。
从这一点想来,这是某种比喻吗?
不明白。
比较而言,『保卫人类』(这个牡蛎垣刚才也说过。所以感觉剑藤到头来不过是重复了一遍牡蛎垣的话而已)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还容易理解。
容易理解。
如果不考虑为什么会对空空说这个的话——而且。
如果不考虑将和空空有关联的人,也就是正正经经的人类,虐杀了几百人的组织为什么会说这种话,的话。
稍微想了想。试着慎重一些。不过这也有点晚了。
整理一下,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一件事——空空面前已经没有任何选项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完全握在对方手中。
虽说刚才两人一起大摇大摆地平身低头,和字面意思一样跪求空空——但在那种情况下,空空不可能有拒绝同行的权利。他们自称『军』,而他们拥有的暴力确实达到了必须用军事力量来形容的规模——即便把四
名家人千刀万剐还『说得过去』,烧光一个学校这种事也明显超出了威胁的范畴,换句话说,『这不是威胁』。
如果空空不按照他们的意思行动——或许之后都按照他们的意思行动也会如此——那军事力量的指向显而易见。就是空空自己。剑藤重复了好几次不想加害他,但根本无法相信。
反过来说,牡蛎垣明明处于拥有强制力的立场上,依然对比他小得多的空空以礼相待——总之,可以肯定,在牡蛎垣面前,套话也好刺探也好统统没用。
彼此的立场差得太多了。
假如剑藤此时觉得受到上司不讲理的斥责而迁怒于空空,对他报以包括实际行动在内的敌意的话,空空根本无法反抗——那么干脆将错就错吧,空空想。
认为自己现在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想到什么就问什么。随便问吧。结果想了这么多,他反而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本性展露给了牡蛎垣他们。不过这也是因为年幼,要责备小孩子肤浅也太过分了——如果此时他能做出完美的举止的话,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去那个事情的开端、饥皿木诊疗所了。
「打倒地球是什么意思?是破坏地球之类的意思吗?保卫人类?这可不像是把和我有关联的人都杀光的你们会说的话。」
他流畅地、用于年龄不符、而又从容不迫的礼貌语气说,并没有发觉到自己看起来是多么奇怪——换言之,是多么理想。
当然,牡蛎垣和剑藤没有让他发觉。
对于这一点,他们此时没有做出不自然的——也就是符合常识的反应。只是回答问题而已。
「先回答后一个问题吧。关于保卫人类和保护和空空先生有关联的人之间的二律背反,我们也很痛心。」
在车里终究不能下跪,牡蛎垣深深低下了头。剑藤也跟着低下头。刚才就觉得了,姑且不论牡蛎垣,剑藤的动作比起低下头,更像是在头疼。
「但这不矛盾。我们所说的『守卫人类』并不是指微观上的,而是指宏观上的……不带修饰地说,就是我们会毫不犹豫地为了拯救大部分人而牺牲小部分人。空空先生,您的词汇量似乎相当丰富,那么您知道survival lottery这个思想实验吗?」
「不……不知道。」
其实他对外来语懂得不多。
父亲的专业是日本文学。
「这个概念在日语中译作器官签……是一个思想实验。问题提出的是:通过抽签选出一个人,将那个人的各个器官取出来,分别移植给许多需要器官的人,这种行为到底是善是恶。Lottery就是抽签的意思。」
「…………」
「牺牲一个人拯救许多人,这种行为是善是恶?当然,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得出答案的问题,根据立场不同也会得出不同的答案。比方说需要移植器官和不需要移植器官的人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就会不同。在亲戚中有人需要移植器官的情况下,即便自己身体健康,也会得出不同的答案吧。这个问题考验的也许不是伦理观,而是『现在,我身处何地、是什么人』。」
牡蛎垣停了一会儿,
「可是我们将这个行为定义为『善』,定义为正义。」
然后说。
「当然,这个survivallottery原本不会成立……脏器移植手术不是那种『交换礼物』似的东西,就算接受手术也不一定能恢复健康。如果真的征询意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反对票。我们的回答,始终是基于思想实验的规则而得到的。反过来说——如果能够保证接受手术的患者们会不留后遗症地恢复健康的话,我们甚至会毫不犹豫地亲自进行这种手术。甚至去抽那个签。」
「…………」
「我们是地球扑灭军哦。」
他再次报上来历。
这一定是survivallottery对他提出的——『现在,我身处何地、是什么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又如何呢。
明知道这只是个思想实验,空空还是不由自主地迷上了这个新颖的——刚知道『有名字的问题』。不禁思考起来。对,更进一步……如果将自己的器官分配给别人的话,自己虽然会死掉,但会有更多的人活下去的话——这种问法虽然让人不舒服,但空空不会对此感到不舒服。
从社会来看大有益处,从个人来看大有损失。
他想也不想就能得出这种理所当然的结论。
只是,他也没忘记和理性达成『不能强迫别人做自己讨厌的事情啊。所以这果然还是「恶」吧』的妥协。他也觉得即便自己不讨厌,也不能强迫别人去做。
这也取决于能得救的人数吗?
器官这种东西无论怎样努力,一个人也救不了十个人,不过如果杀死一个人能拯救一百万人的话,又会怎样?
「卡涅阿德斯船板的故事我是知道的……这两个差不多吧?」
所谓卡涅阿德斯船板,是指从遇难船中掉进海里的乘客想要抓住飘在水上的船板,但船板只能支撑一个人的体重时,能否原谅人们不去救其他乘客,甚至将别人踢下去的行为的问题。
这种时候,得救的人和没得救的人是一比一。
对于隐含此意的问题,
「差不多,但我们对此既不积极肯定也不积极否定。」
牡蛎垣回答。和预想中一样的回答。
「也就是说,把这想成是投资就好理解了吧。相对于风险,回报必须要更大才行。风险和回报相等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若是回报甚至还小于风险,那根本就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了。」
投资。空空觉得这个比喻容易理解。
没有想到这是在反过来试探他是不是觉得容易理解。
「……但是,把和我有关的人全都杀死,为什么会和守护人类联系在一起?这其中的意义就不清楚了……」
归根究底,他们为了空空一个人,把和空空有关的人全部杀死了——这其中的风险和回报不对等。就像是注定要失败的,不可能进行的投资。
「这当然是为了让你成为和邪恶战斗的英雄啊,空空先生。」
牡蛎垣用对这个『当然』深信不疑的语气说——仔细一看,他一只手上拿着茶杯。什么时候拿的?或者说,从哪儿拿来的?猛地向旁边看去,只见剑藤双手捧着茶壶。她像抱着热水袋一样拿着,但现在可是五月,不热吗?也许因为剑道服很厚所以没关系吧。
「如果你拯救了全人类的话,没有比这更合理的选择了吧,空空先生。极端一点,把这个国家里的所有人都杀掉也划算。具体的理由有好几个,就不按顺序地一个个列举吧……有疑问的地方我会随时解释,请不要顾虑地说出来。我们会把能够公开的信息全都公开。」
空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换个说法就是,不能公开的事情就不会公开。
「把和你有关的人全部、一个不剩地杀死的理由。首先,是为了让空空先生您毫无留恋地脱离至今为止的所谓『日常』。为了让您拥有不动摇的决心——同时也是为了彻底防范情报泄露。我想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地球扑灭军的机密性。也就是说,空空先生,今后知道您的『存在』的人,至少是越少越好——没有最好。然后最后一个,也是我个人最为重视的理由,那就是我们希望您重视的人在现在这个阶段就死掉。不希望您有喜欢的人或者想保护的人。因为在立场上您应当爱人类,而不应爱某个人。」
「…………」
「这既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抓做人质或您遭到心爱的人的反对,更是因为除了正义之外还有其他重要东西的人,是无法成为英雄的。」
还是小孩子的空空当然也知道,牡蛎垣语气和蔼但说出的话却相当不人道。不过同时,他也觉得『原来如此,很合理』,接受了。
觉得这是足以让他接受的理由——除了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彻底这一点以外。
这里的『合理』,终究只是survivallottery那样的思考实验中的合理性,没有更深的意义。而且,合理和有效率是不同的——若要说情报泄露,要隐藏学校的火灾和一家斩杀的事实也不那么简单。
「当然,这里的『万剐』和烧毁您学校的『火达摩』也有相似的经历。『蒟蒻』和我的模式就有些不同……不管怎样,为了守护四十五亿人而杀死不到五百人,虽然绝对不是可喜的事情,但也绝对不是不合算的考量——你不这么觉得吗?空空君。」
「我觉得合算。」
空空这样回答。没有考虑这是否异常,直接说了出来。
「虽然还没有完全接受,但我知道你们行动的理由了。只是以我来说,希望不要不按顺序,而是先回答另一个问题……打倒地球是什么意思?」
不过,对这个重复的问题,牡蛎垣这样回答:
「就是字面意思啊。空空君的理解基本正确。」
就好像问题遭到了疑问一样。但空空其实想要他回答答案。
空空没有办法(其实是按照对方的诱导)补充说:
「你说让我帮忙打倒地球。」
「嗯。是这样。不过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是以你为主。」
「难道是帮忙开发核弹吗?还是说想让我像阿拉蕾那样把地球打坏?」
他是在开玩笑。与其说是玩笑,不如说是故意说出误会得夸张的话,想要引导对方好好说明。虽然幼稚,但在十三岁少年看来,这也是他的谈话技巧。
「怎么可能。」
牡蛎垣说。技巧看来不管用,他反而正面理解了。
「想做的话那样的破坏我们也是可以做到的——不过如果那样做的话,地上的人类也不好过啊。不合算。这就像是为了消灭害虫,把自己的家拆了一样。对吧?」
「……?不。可是,这句话还是什么其他的解释?其他的意思……」
说到这里,空空突然想到了。然后直接把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这只是单纯从『人类也不好过』这句话联想到的,在逻辑上没有直接联系,但他已经决定要把想到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
「啊。难道说,半年前的『大声悲鸣』——那是你们干的?」
可以肯定,米牡蛎垣和剑藤是看上了空空能接受任何现实、对任何事情都不为所动、某种意义上说是『不会看场合』的才能,才来的——才做出这些事情的。所以原本,他们听到空空的这句话也许应当高兴才对。
对于空空在对方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的情况下依然能毫无抗拒地说出这种话——他们也许应当像刚才在杀人现场时那样称赞空空才对。
但是两人没有这样做。
车内一瞬间充满了杀气。
3
这个杀意甚至好像透过毛玻璃传到了驾驶席似的,加长轿车突然急刹车——这恐怕救了空空一命,至少此时是这样。
急刹车的惯性消失的时候,杀气已经烟消云散了。
坐在空空对面的一如既往的是举止优雅的牡蛎垣闩和努力挽回被叱责的失分的剑藤犬个。但是牡蛎垣手上的茶杯里的红茶撒了出来,弄湿了铺在脚下的长毛地毯,剑藤抱着的茶壶里的热水也撒了,濡湿了她的裤裙。
「哈哈哈,不是的哦,空空先生。」
牡蛎垣快活地笑着。空空也想跟着笑,但笑不出来。不如说,他觉得在密室里遭到那样的杀气,自己却还没有死,真是不可思议。
他本来觉得自己反正已经好像死了一半一样了,再说什么再问什么也没什么不同,但现在他知道这个判断有多么草率了。
他知道了『好像』和『就是』、『死了一半』和『死了』完全不同。
「你在说什么啊——对吧,『万剐』?」
「嗯。就是啊。空空在说什么啊。太笨了。」
和已经找回自我的牡蛎垣比起来,剑藤甚至连毫无平仄地说话都做不到。空空觉得,她那把擅长拔出来的刀现在不在手边而在后备箱里对自己来说真的太幸运了。
「说、说的也是啊。我也觉得肯定不是不会错。」
空空赶紧迎合,想要打断这个话题——什么都行,总之抛出下一个问题。想要转换话题,想要逃走。但是,牡蛎垣反而抓住这个话题不放。
「反而。」
他自己向前推进了话题。
「那正是我们的敌人——地球发起的攻击。」
「……?地球发起的,攻击……?」
空空本打算现在不管他说什么,不管是多么荒谬的事情都先点头再说,但牡蛎垣却说出了相当难以点头同意的话。
「我们居住的地球,想要毁灭人类——那个『大声悲鸣』当然不是什么宇宙发来的杀戮电波,但若是说那是地球为了杀死人类而发出的声音,你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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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长轿车再次开始移动。说不定其实和杀气什么的没有关系,只是因为要等信号灯或是突然有行人冲出来才刹车的。
在空空看来,这辆不知要驶向何方的(也许这才是应该最先问的)黑色汽车毫不理会车内的对话,径直奔向目的地。
「地球的声音……?」
空空自己出声说了一遍,想要借此理解牡蛎垣说的话。
「也就是说,那是地球的悲鸣吗?」
这么说来,昨天。
剑藤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又好像没说过——那之后他发高烧做噩梦,没留下确定的记忆。
空空询问似的看向剑藤,可是剑藤好像还没有恢复自我。她瞪着空空,甚至有种一不小心就会扑过来的感觉。不过说什么恢复,也许她原本就是这样样子的。
空空害怕起来,慌忙将视线转回牡蛎垣身上。大概也不是在等他,但牡蛎垣恰好在这时继续说,重新开始停下的话头。
「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话虽如此,也不光是我们……像我们这样的组织,在国内外还有许多。所以我们做的其实不是什么非常特别的事情——不过这种组织的数量在『大声悲鸣』后反而大幅减少了。」
「…………」
空空从牡蛎垣的话中得知自己的认识是错误的。他本以为地球扑灭军和类似的团体一定是在遭到半年前的『大声悲鸣』——遭到『地球的攻击』后才组织起来的,但其实不是那样,这样的组织在『大声悲鸣』之前就存在,而且反而比现在活跃。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受到攻击。
「『大声悲鸣』是地球的『反击』……?」
尽管经过反省,但这还是一句『不会看场合』的话——到头来这和说『就是因为你们多管闲事,地球才忍无可忍的不是吗』一样。
不过这次没有发生车内瞬间充满不稳的气氛这样的事。牡蛎垣只是用「是啊」平静地、有节制地肯定。
看来刚才的『杀意』是对无缘无故的冤罪感到愤怒而发出的——反过来说,空空这次说的话未必是无缘无故的冤罪,至少接近事实。
但是,空空也不想死,没有顺势说出多余的话。
他只是等着。等对方说话。
「说反击的话也是反击——但是,请允许我辩解一下,空空先生。现在已经分不清是哪边先出手的了。人类和地球的因缘从遥远的过去就开始,已经形成了某种构造。也许可以说,在人类得到文明以来,人类和地球就一直在战斗。」
「…………」
「回顾历史的话,人类在战斗中基本都处于优势。可是那个『大声悲鸣』一举颠覆了我们这边的优势。没想到地球竟然还藏着那种王牌……」
说着,牡蛎垣颇有深意地看向剑藤。
剑藤避开他的视线。
空空不知道这段互动包含着怎样的『深意』——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牡蛎垣就不看剑藤,再次转向空空了。
「那之后,光是复兴就竭尽全力了。」
不过我也觉得竟然只用半年就能恢复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牡蛎垣说。空空默默地听着。他有想法也有想说的,但还是默默听着。
「因此,我们现在处于决定性的战斗力不足状态中,空空先生,我们一直在盼望着像您这样的英雄诞生。您是我们渴望已久的救世主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空空此时回应了。
虽然他完全没有原来如此的感觉或我明白了的感觉,但也只能这么回答。
「您能相信我们吗?」
「是的,我相信。这些话把我这半年里一直带有的各种疑问都解开了。」
这虽然算不上谎话,但其实是把心里想的『只有相信了啊』换成是『我相信』说出来的空空式欺瞒。
疑问并没有消解。只是,地球扑灭军啦英雄啦这些原本暧昧的单词现在都有了明确的意义,在这一点上确实是『解开疑问』的话。
不光是再说一遍,再三再四重复,空空不想死。
那么牡蛎垣的话的真伪,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如果只有奉承他们才能活下去,那就那样做好了。因为空空空的现状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从一开始就被夺走,也没有等着他回去的人了。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结果空空的做法是『顺着他们的话说』——绕了好大的弯子才到达了这个大部分人想都不想凭感情就会采取的行动。
但是,对方好像看穿了这一点,听到这话不太高兴。
「您不擅长说谎呢,空空君。」
牡蛎垣说。
「我倒是觉得以英雄的素质来说这也是必须的没的,不过我们希望尽可能诚实地、诚心诚意地和您接触,请不要这样。不用顾虑,想说什么就请说吧,否则会影响今后的信赖关系。」
「……好的。对不起。」
想到刚才的杀气,基本不可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这一点空空也『不说』。不论这样做多么笨拙,不论他是不是被看穿了。
「我不是要您道歉——嗯。真头疼。要怎样才能让您相信呢?确实,突然听到这样,当然会觉得我们是『说瞎话的人』了。」
何止是说瞎话。甚至觉得异常。瞎了的不是说的话而是脑子。他这么觉得。而且就算不说话从他们展开大虐杀的那时起,就毫无争议地足够异常了
。
「『万剐』。你觉得该怎么做?你那时是经过怎样的流程才相信军队的?」
「相信啊……在那之前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其实上直到『了解』之前都没有完全相信。」
剑藤歪着头说。
「相信的契机……如果要说明确的契机的话,大概就是见识到军队的组织力的时候吧。我想。也就是说,认识到地球扑灭军不是私人性质的犯罪集团,也不是个人性质的恐怖分子——而是有日本政府做后援的正规组织这个事实的时候。」
空空吓了一跳。日本政府做后援?这句话在空空看来比『拯救人类』或是『打倒地球』还有规模壮大。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他真心这么想。
「啊啊,这样啊——还可以这样啊。这样啊,事实的真伪总有一天会明白,不过我们的所属倒是可以简单正面。怎么样?空空君。」
牡蛎垣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点子似的转向空空。剑藤对于能够给上司提供好点子相当满足,刚才不高兴的气氛也缓解了一些。
「您能现在向我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吗?虽然说不上什么要求都能实现,不过某种程度上『过分』的话,我可以立刻实现给你看。」
「……即使不是暴力方面的事情也行吗?」
「当然。慈善事业也没问题。比方说,向这次事件中痛失初中生孩子的家长提供补偿之类的——」
「…………」
说实话,对空空来说现状已经是『没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了』,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而且『希望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的心情也不是没有——就算是真是假结果都一样,跟着干真事也比跟着干假事要好。尚且不知『真实的残酷』和『虚伪的安逸』的少年,在心里这样想。
不过,他又觉得『向痛失初中生孩子的家长提供补偿』无法测定真假——这种事就算空空不提出要求,考虑到现在日本的补偿制度,想来也以某种形式展开。
而且,总觉得这像是自导自演一样,不太合适。甚至觉得比起补偿,这在地球扑灭军看来,这本来就是隐蔽工作的一环。能否做到这些隐蔽工作确实也能测量组织力——但空空总觉得即使没有政府的后援,没有国家支持的反政府组织也能做到。也许是漫画看多了吧。
话虽如此,可是该提出什么要求才好呢?突然听到政府,规模也差太多,想不出什么来。
「……可以认为这个要求是我服从你们的报酬吗?」
「岂敢。这种程度的事怎么能算报酬……空空先生真是无欲无求啊。这真是令人高兴,不过我们另外准备了报酬。另外,请不要说出『服从』这种把自己放在下等位置的话。英雄带有这种卑屈的意识的话,会影响到现场的士气的。」
还有别的报酬吗?空空疑惑了。这一点固然让他意外,但牡蛎垣规诫空空态度的话也很意外。他之前不由自主的以为自己一定会被他们(不管具体做什么)像奴隶一样使唤……不,其实牡蛎垣不过是嘴上说说,这个答案正确的可能性依然很高。
空空一边觉得只有相信他们了,同时怀疑还没有消失。
那么该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让还是个小孩子、即没有知识也没有情报的自己也能清楚明白地证明他们的『力量』——『军事力量』以外的力量?
说到连义务教育的小孩子都清楚明白的国家政策……
「……啊。」
对了,空空想到了。这确实是一个荒唐的想法,却意外地觉得正好适合这种场合。像是开玩笑一样,似乎也不会让现场气氛僵硬起来。在这一点上,这是对空空来说最好的『要求』。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检查了一下确实可以说出来,才对牡蛎垣提出。
没关系。最差也可以当成是笑话。只要不会让车内充满那种杀气的话,在空空的立场看来就万事大吉。不能忘记,自己的目的不是解谜,而是活下去。
这样想着,他说出了这个『要求』——要说最终得到的反应,那就是牡蛎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剑藤投来了怀疑他是否精神正常的视线。而且剑藤的视线里明显带有非难——好像是在说:这孩子在开什么玩笑。
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果然还是因为牡蛎垣坐在旁边——牡蛎垣立刻回过神来说。
「我明白了。就这样做吧。」
面对预料之外的反应、预料之外的欣然允诺,空空觉得被一笑了之反而要好得多,不过这也已经晚了。
5
「看来到了。」
牡蛎垣说。开了两个小时左右,看来终于到了目的地。空空之前傻傻地推测他会被带到地球扑灭军的总部(?),可是下车一看,却是地下停车场。
是本部的地下停车场吗?
他这样想,但好像不是。
「从今晚开始,就请空空先生住在这栋公寓楼的一间房间里。」
牡蛎垣说着,把卡片钥匙递给空空。
两张卡片钥匙。一张是用来打开自动锁的,另一张是房间钥匙。空空觉得合成一张比较好,不过这也许是坚固安保的证明。
「是十七层的1717号房——里面准备了全套的家具家电和衣物,眼下应该没有什么不便。水、电、煤气都已经开通了,请随意使用。还准备了几本书,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兴趣,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
无微不至到无法抱怨的地步。
杀死家人、烧毁中学,却又这么细心。
难道我真有这么大的价值吗?此时,空空第一次这样思索。事到如今、终于、太晚了——时间上不得不如此形容,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然理解了他们是为了得到空空才杀光他的家人、烧光他的学校,但这和欢迎款待空空是两回事。问题是,即便对空空来说是两回事,在地球扑灭军看去却完全是一回事。
带着和为空空准备专用房间同样的心情,他们对和空空有关的人展开了大虐杀——行动原则太过激烈。过于合理,以至于失去了合理的意义。
到了如此紧迫的关头了吗?
和那个什么邪恶地球的战斗。
「……那么,后面的说明要在房间里说吗?」
「不,空空先生,今天就请您先休息吧。后续的事情明天再说……空空先生也遇到了许多事,已经累了吧。」
今天确实遇到了许多事。可是这许多事全都是他们所属的组织造成的。所以听到他厚颜无耻地这么说空空也很郁闷。不过他确实累了。
「明天……吗?」
「是的。我想先回应了空空先生的『要求』再进行下面的事情。这样也比较好说话。我想您会理解我们的。」
「哦……」
也许吧。不过『那种事情』真的能实现吗?而且牡蛎垣的口气好像是在今明两天之内就会实现似的……刚想到的时候觉得是个好想法,但现在想来,即便他们真的和政府有联系,空空提出的那个『要求』基本也不可能实现……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后悔的感觉。
但是已经不能取消了。牡蛎垣在那之后立刻用车上的电话打给某处,告知了主旨。
真是工作迅速的男人。
「那……明天见。」
「好的。我们会给您打电话。」
「那个。」
空空想问要怎么去学校、离这个公寓最近的车站在那里,但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么愚蠢,连自己都惊呆了。那个学校已经毁灭了,他到底想要上什么学啊。
他必须更加铭记『哪里还顾得上那个』。
更加深刻地认识现状。
更加认真地认识现状。
……不过就是因为做不到他才是空空。
「?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那么我告辞了,空空先生。『万剐』会留下来负责照顾您,有什么事都请对她说。」
「哎?」
做出这个惊讶反应的是站在牡蛎垣身后,本以为自己的任务这回总该结束、可以回去了的剑藤。
不加掩饰地惊讶了。
「等、等一下。『茶话』……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慌忙说。
「负、负责照顾是什么?那种事情我——」
「没听到吗?『万剐』。我应该说过。交给你的几个任务中第二重要的工作就是照顾空空先生。」
牡蛎垣不为所动地说。好像反而对剑藤的反应感到意外似的。
「空空先生还只有十三岁,不可能突然一个人生活吧。你当然要一起住下,照顾他的起居了。」
「怎、怎么会……照、照顾……是这个意思?不是作为前辈指导他之类的?」
「作为前辈?不要太狂妄了,『万剐』。」
牡蛎垣厉声说。
这句话让剑藤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但牡蛎垣依然不放过她,带着之前从未露出的严厉表情继续说。
「你是『失败的英雄』——有什么可以给空空先生做榜样的?」
「………
…」
「够了吧。之后再对你说教,这不是该在空空先生面前说的话。不能给空空先生带去不好的影响。总之,你明白了吧?『万剐』。如果没听到的话我就再命令你一次。你从今天开始和空空先生一起住在这个公寓里,照顾他,让他过上舒适的生活。听到了吗?」
「……是。」
「复述一遍。」
「我从今天开始住在这里,照顾空空,让他过上舒适的生活。」
「好。」
牡蛎垣严厉的表情总算和缓了。然后带着胡萝卜夹大棒的意图,用优雅的动作温柔地把手放在剑藤肩上鼓励她。
「你的行李之后会运过来——另外,近期的生活经费已经划给你了,一定不要让空空先生感到不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
不过即便牡蛎垣这样鼓励,剑藤依然垂着头。看不出从打击中重新站起来的样子。说实话,空空也不想和那样垂着头、而且明显不愿意的人住在一起,可是情况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空空空。
剑藤犬个。
两个人奇妙的同居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6
从房门钥匙是非接触型卡片这一点上,还有从配备有相当宽广的地下停车场这一点上(也许可以从停车场里停着的都是高级车这一点上)空空觉得这是个高级公寓,而最上层的1717号房也没有背叛他的期待。甚至可以说是得意洋洋地回应了他的期待。
顺带一提,他事先听牡蛎垣说过这是『三室两厅』的房间,不过空空一直住在独栋房子里,不知道这个词的一次——甚至以为是什么专业用语。
明明是公寓房间,论地板面积却说不定比空空家还大——牡蛎垣准备的家具也不是单纯追求昂贵,而是充满上流社会的情调。感觉像是电影里的场景一样。
话虽如此,首先让空空放下心来的却是『幸好有很多房间』这一点。单间公寓终究是不可能的啦……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用整天和剑藤面对面了——他带着这种无比天真的算计,看向带着死人一样的表情垂着头跟在空空身后的少女。
死人一样的表情这句话对于今天刚刚看过家人尸体的空空来说实在不能当做是单纯的比喻。不如说,把四个人虐杀成连表情都看不出的剑藤反而表情像死人一样,这也是一个应该觉得不协调的地方,但空空把这当成是『就是这么回事』接受了。
「…………」
剑藤一句话也不是,把竹刀袋和道服口袋放在地上。
鞋还是在玄关脱掉了的。
这种难堪的情况很容易预想到,空空甚至希望牡蛎垣也能一起到房间里来,但他没说出口,只是目送黑车离去。
从那以后剑藤一句话也没说过。
这样的话一个人住反而轻松——不如说,和虐杀自己家人的人同居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空空从客厅移动到厨房,打开容积大概有五百升的大型冰箱——确认里面有不需要烹调就能吃的食材(酸奶和新鲜蔬菜),放下心来。
肚子快饿得受不了了。
今天一天等于什么都没有吃,想想看发高烧也是相当消耗体力的。
「亏你能有食欲啊,空空。」
背后传来声音。他觉得剑藤已经不会说话了,该不会是房间里又有谁在优雅地喝着红茶等空空他们到达吧。不过那种事终究是没有的,很普通地是剑藤的声音。
她瞪着空空。
感觉不像是在期望友好的关系。空空想要立刻回家去。但他已经无家可归了。这绝对不仅是心情上的问题,说不定现在『火达摩』之类的正在为了湮灭证据烧毁空空家呢。
所以说什么回家,空空的家已经是这里了。
或者说——地球扑灭军才是他的家。
「我在砍了人的日子里都不想吃东西。」
「……是吗?」
这话真意外。看她在虐杀现场平静、或是说理所当然的样子,还以为对她来说『那种行为』是家常便饭呢。有种剑藤会把盘子上母亲的头部挑开吃下面的汉堡肉的印象——不,沾了血所以还是不会吃的吧。想想看,那样洁癖似的避开血液的剑藤不可能不敏感。接吻也是看起来平静,其实不然。
不过即便如此也有无法接受的地方。
空空无法接受的话,那绝对是大事。
「砍人无所谓,却会吃不下东西吗?」
「砍人才不是无所谓呢……我和你不一样哦,空空。『茶话』说的对。」
「……?」
「要吃什么?我给你做……虽然会花上一些时间,但也比生吃蔬菜要好……」
剑藤说着,套上挂在厨房一角的围裙,走到冰箱旁边。她依然带着闹别扭的,或者说是露骨地不高兴的态度,不过好像已经放弃沉默了。也许这只是因为她缺乏毅力而已。
「这样好吗?你都不吃。」
「因为有人要我照顾你啊……任务我会完成的。因为这是我时至今日依然恬不知耻地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
空空从这句话中感到了一些缘由,但他不知道该不该深入询问。
「这样啊。」
只说出了这样的话。
说起来,她在空空家的时候说过想让空空道谢,但若是现在说出来果然还是很奇怪。
空空一边反省是不是该稍微隐蔽一下饿肚子的事情,一边从厨房退到了餐厅。
「呐,空空。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我今后会照顾你……尽我所能让你没有不便、过上舒适的生活。不光是生活上,什么事我都会做。把我当成助手使用就好。但是可以的话,希望你分能给我两个房间。」
「分给……」
多么卑屈的说法。有这么受打击啊——应该很受打击吧。就算抛开各种各样的情况,必须像童养媳一样照顾比自己小的十三岁男生,对于年轻少女来说应该是难以忍受的屈辱。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空空也不免窘迫。
「可以吧?既然是三室两厅,那就有三个卧室。从客厅的大小来看,卧室也应该都挺大的——空空用一个卧室,我用两个。希望能这样分配房间。」
剑藤一边干净利落地准备饭菜,一边完全不和空空视线相接地说——实在不像是拜托别人的态度。
不过空空才不会因为这个就不高兴,驳回她的要求。他觉得无所谓。二话不说就同意也行。房间实在太大了,说实话一个都嫌多,要两个也没用……可是,为什么剑藤想要两个房间呢?
难道是要练剑?
一想到有人在旁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果然还是有点睡不好觉。
「这倒无所谓,不过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养了宠物……想给那孩子准备一个房间。」
原因比想象中正经。
这样的话,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知道了。只是,这样的话请把最里面的房间用作宠物的房间。中间的房间剑藤住,靠外的房间我住,这样配置可以吗?」
「嗯。这样就好。谢谢。」
空空说不出口的道谢,剑藤干脆利落地说了出来——当然,没有用吻来答谢。
7
对剑藤犬个的手制料理做出正确评价对空空少年来说是个困难的要求。他的味觉还处在发育之中,和字面意思一样是舌头还是小孩子,再加上他还是比味道更注重分量、比分量更注重营养平衡的体育系。而且,他的母亲是家务专家,要把她拿来和剑藤比较做饭水平的话,有些太残酷了。
事实上他香甜地全部吃掉了,做饭的剑藤也该满足了——空空填饱了肚子,依旧没能对给他做饭这件事说出『谢谢』,不过还是说了『我开动了』和『我吃饱了』。
之后是睡觉。总之要睡觉。
不,在睡觉前,先冲澡。
剑藤劝他说,流了这么多汗,不如泡澡——空空却想早点睡觉。所以他说『我醒来再借用浴缸,剑藤小姐先泡吧』,结果得到了『这是你的家,不是「借用」,而且我不能比空空先泡』的回答。
虽然不太明白,但她似乎在说上下关系——这种意识让空空觉得有些郁闷,不过作为知识他知道女生不泡澡是相当痛苦的事情,于是没办法只好蜻蜓点水一下了。
虽然比不上发高烧做噩梦的空空,不过她也上演了那种大场面武斗(大太刀斗?),应该出了不少汗——会这样想的空空思维果然不正常。
浴室也大得夸张。都能搭帐篷住在里面了。
只冲澡、不进浴缸,是他顾虑剑藤的结果。以小孩子来说是顾虑太多了——特别是对方还是在当天虐杀了他家人的少女。
旁边就有刚认识的女生在却要脱光光,实在很害羞,而且想到之后剑藤也会在同一个地方脱光光,就简直不敢待下去了。冲澡也很简短,真的是蜻蜓点水一下就出来了。
用准备好的浴巾擦干身体,穿上配备好的睡衣(大小也正合适。这一点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地球扑灭军里的某人到底调查了
多少才准备出这个房间的啊),回房间睡觉。
他对在吃放洗碗并准备明天早饭的剑藤说了声「晚安」,走进自己分配的房间,没有好好审视房间就扑进双人尺寸的大床,睡下了。
空空觉得总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说不定房间的某处装着摄像头,正在监视自己——这种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在脑子里出现过,不过空空立刻得出『即便真的被监视了,我也无法反抗』的结论,关上了灯。
实际上没有那种摄像头,他的行动可以说是正确的,可是并非摄像头而是活生生的监视者剑藤犬个理所当然地将他的『干脆利落』报告给了上司。
「…………」
本以为会睡不着,结果却立刻睡着了。
我真是和神经质无缘啊,空空想。说起来已故的棒球部(部员和场地全都『已故』了)的集训时也是,就算换了天花板换了枕头也能睡着。
接受范围过于广泛的心。
对任何事都不感动、不心动的少年。
「…………」
本以为变成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自己也许会哭,但其实没有那种事。空空空即便家人被杀,学校被烧毁,也没有哭。
虽然有必须悲伤、必须哭泣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法而已——和牡蛎垣说的一样。
已经没有向其展示这种演技的观众了。
现在的空空就像是被留在舞台上的演员一样。
在软软的床上,空空和往常一样,舒服地睡着了。
8
这天夜里,熟睡的空空没有听到。
不,即便一切都是误解,饥皿木博士的估计出了错,牡蛎垣室长误会了,他只是一个毫不出奇的十三岁少年——即便这天夜里他由于太过悲伤完全没有入睡,也依然不会听到吧。
分配给他的这栋公寓楼隔音效果出众,即便是相邻的房间也能几乎完美地隔绝声音。关上窗户、关上门的话,里面的声音就不会传到完美。
所以他没听到。
空空空没听到。
他睡觉的房间的隔壁——也就是剑藤犬个的房间里响起的,宛如吊起鸡脖子的悲鸣。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咕、咿、嘎、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若是因为做恶梦被靥住,这悲鸣也太过壮大了。
从剑藤犬个喉咙中发出的这个悲鸣。
是剑藤在砍人的日子里每次都会有的——所以,她不光是在砍人之后,在知道要砍人的日子里,在砍人之前也不会吃饭。因为她知道夜里会吐——和『大声悲鸣』不同,这悲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实际上,即便像这样开始同居,空空少年知道这件事,也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9
第二天,空空像往常一样醒来。配合棒球部的晨练,四点半起床。当然,他既没有要去的棒球部也没有要去的学校,这么早起也是闲着而已。
或者说,从今天起该做些什么呢?他已经连『和往常一样』都没有了。
我今后该做什么呢?他愕然了。
空空的『世界』在昨天被连根拔起了——没有任何事可做。学习和社团活动完全没有了意义。看看牡蛎垣准备的书就行了吗?家务全都交给剑藤,他整体无所事事地玩玩掌机就行了吗?这是什么尼特生活啊。
比起尼特,感觉更像是传说中被包养的家伙。
这不可能,空空想。他颤抖了。
明明到昨天为止他还是个健康优良的棒球少年——精神上是否健康优良姑且不论,肉体上是个活泼的孩子。
总之,在生活习惯还没改变现在,让空空去睡回笼觉反而不舒服——他走出房间,在洗脸池洗了脸。他还想出去跑跑步振作起来,但还是忍住了。
就算别人说这是您的家这是你的家,已不可能一晚上就习惯,而且在空空的意识里,依然觉得他现在是在被『软禁』。
所以就算拿到了房门钥匙,他也反而不想自由外出。
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他想。给自己的精神状态找个名字就能放心下来——本应是这样,可是很遗憾,空空和这种地名由来的词就算合不来。像卡涅阿德斯船板或是麦克斯韦妖这种人名由来的词就没问题,真是不可思议。
昨天晚上,剑藤好像做了些早饭的准备,擅自翻冰箱终归不好,于是空空决定在她起床之前先在客厅看电视。
空空自己的房间里也有电视,不过客厅的电视更大一些——空空家的电视是42寸的,这里的还比它大一倍。实际上终究没有大一倍那么大,不过给人这样的感觉。在喜欢大屏幕电视这一点上,空空也还只是个少年。不过就算屏幕再怎么大,这么早也只有新闻节目而已……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正如他所愿。
空空想确认会不会播出昨天报道过的私立山石中学烧毁事件的续报或空空家一家惨死事件的报道。虽然单独比较的话两个事件规模不同(比起有四名被害人的空空家一家惨死事件,产生了四百人以上被害者的中学烧毁事件的新闻量更大。但在惨死这一点上,在午间新闻里说不定前者更能吸引眼球。),但不论哪个都是不可能不报道的大事件。
但是剑藤昨天说出了含有今天就会实行『报道管制』的意思的话——她说只有昨天或报道事件。
这句话的真伪只要看今天的电视就能确认了。
不过按下遥控器按钮后,他确认到的不是这句话的真伪。而是发现了昨天在加长轿车里在牡蛎垣的催促下提出的『要求』已经实现了。
『……昨夜晚些时候,首相召开紧急会见,内容引起轩然大波。据首相所说,今日消费税决定从百分之五下调至百分之三——』
10
「啊……空空,你已经起来了啊。饶了我吧……你这么早就起床啊?我在立场上是不能比你晚起的……」
六点半左右的时候剑藤终于(即便如此在世人看来也足够早了)起来了,她说了些有点不讲理的话,然后对不停切换电视频道的空空道早安。
「早上好,空空。」
空空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至今为止只展示过剑道服的剑藤散着头发,穿着粉色睡衣的样子非常新鲜。像女孩子一样,这种说法太过理所当然,无法表现任何本质,不过她的睡衣打扮确实很女孩子气。说起来,空空也穿着睡衣。不好。作为年轻男生,应该在剑藤起来之前换好衣服的。
在剑藤面前空空基本都是穿着睡衣,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不过剑藤不在意这个吗?
放松的睡衣打扮被人看见,她也不当回事。
「早……早上好。说起来,那个……这个。」
空空指向电视画面。就在他指的时候,这个频道进入了娱乐新闻版块,空空赶紧换台。
那里正好说到他想要的新闻。
基于首相的紧急会见,消费税下调的新闻。
「啊啊……在昨天就办好了呢。『茶话』的工作速度就是快……不对,这不是『茶话』而是『恋爱咨询』的领域啊。哼。我讨厌那家伙。」
看到她不怎么惊讶的反应,空空理解了,这果然是那么回事。
消费税下调。
这是空空对牡蛎垣提出的要求——他当时觉得在『容易理解的胡来』这个意义上这是个好主意,可是一旦实现了,他才发现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不住地后悔。
当然,还是有骗人的可能性的。
还有播放的电视节目不是他们地球扑灭军设计的假节目的可能性——不过要做出地上波节目的所有频道的假节目,即便算不上和真的实现同等规模,也是相当胡来了。
不管怎样只能相信了。已经只能无可奈何地在真正意义上相信了——相信地球扑灭军是有政府做后援的这个『事实』。
不,何止是做后援,这已经该说是对政府拥有强制力了。甚至可以说地球扑灭军就是国家——
「……剑藤小姐。」
「不用加称谓啦。什么事?」
「那个……这个,可以撤销吗?」
「嗯?撤销……啊啊,是指恢复原样?我想现在马上联系『茶话』的话应该可以吧……可是,我想终究不能完全变成和没发生一样哦?」
「足够了。那样就够了。」
「知道了。」
剑藤没再细问,立刻行动起来。她没有用手机,而是用配备的固定电话打给某处,说明了这个意思。
「嗯,嗯,似的。对,没有。取消。说是要撤回。我就觉得太过火了嘛……不骗你啦。真的觉得。总之,『茶话』,空空看来相信我们了。准备好了就赶紧过来——好的
,那就这样。再见。」
她放下电话转向空空说:
「没问题。」
电话声音很小,空空没有听到她和『茶话』说了什么,说实话也不像是没问题,不过还是认为没问题吧。只能这么认为了。空空关上电视。
然后问剑藤。
「早饭吃什么?」
「还没决定。总之,空空你是面包派?米饭派?」
「米饭派。」
「知道了。那么请稍等。」
剑藤在睡衣外面套上围裙。
空空觉得这样搭配奇妙地合适。不过终究很奇妙。
11
『茶话』直到下午才带着一名穿套装的女性来到公寓,那时首相已经撤回了自己在昨晚会见时的发言。当然,责难纷纷,不仅是国民,连党内也提出了要求辞职的声音。
空空想起和饥皿木博士谈论政治家说错话的事情——这正是他所说的媒体讨伐,不过今天空空的看法完全不同了。虽然事情也取决于对方采纳程度,但一想到自己轻率的行动可能会导致一国首相的更替,即便是空空也不免困惑。
他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的个性只是针对世界和现实,想要掩饰自己的心理反而比常人多一倍。他并不缺少少年的那种自我意识。
极端地说,不论消费税是几个百分点,首相更替多么频繁,空空也不会积极地产生什么感想,但他真心不希望这种事由他而起——所以无意下造成的这种情况让他倍感压力。
其实并不只有空空会这样,像他这样和别人差别很大、和别人的价值观有很大差异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世间排斥』。
被谴责。被怒斥。被叱责。
最害怕自己无法修正的性格引起这样的事态——害怕一个随意的行动会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因此,空空才会完全沉浸于『过分表演』之中,变得过分遵循伦理。
必须小心过于遵循伦理的人的原因就在于此——这可能就是他或她的人性有问题的佐证。
不过,人性在『不在意别人怎么想』这一点上和别人不同、有差异的人——所谓的放纵自己的人不在这之列。考虑到上下文关系,现在必须加上这个注释。也就是说,可以设想存在一个即便这种情况下因为自己的轻率而使动摇了国政也完全没感觉的人,而且根据今后的发展,空空说不定会在不久的将来遇见那位身处地球扑灭军内部的可怕的『人』。不过在现在,那只是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未来而已。
因此先把这放在一边——在客厅里。
「没什么,不用在意,空空先生。和我们对您的期待比起来,那种程度的政局混乱算不了什么。只要您今后用行动来回报就行了。」
听到牡蛎垣用优雅的语气这样说,空空真的觉得好像确实只是『那种程度』的事情了。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开始害怕那个什么对自己的期待了。
「不管怎样,我可以认为,您现在相信我们了吗?」
「是的。」
空空立刻回答。他不认为自己现在的感想和信赖这个词的语义、预感完全匹配,但也只有这样回答。
展示了能将有关联的人全部杀戮展现出的军事力量,又展示了能在几小时内改变作为国家基干的税率的政治力量……顺便还有能像给小孩子买玩具一样随手拿出这样的房间的经济力量。
至少地球扑灭军不是空空少年能轻易跳出手掌心的组织,这一点已经名副其实地理解了。
那么除了立刻回答以外还能怎么样。
被人要求相信,就只能回答我明白了,乖乖相信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安心了。我放心了。那么,安下心来,有一个人要介绍给空空先生。」
这时,牡蛎垣终于看向一起来的穿套装的女性。
「『再开发』,自我介绍一下。」
「是。」
听到之后,女性点头。
「初次见面,空空君。我是『再开发』——原名是落雁吉利,不过最近都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叫这个的话我也许会反应迟缓。届时请多包涵。」
说着,她——『再开发』或是落雁吉利(?自称原名的那个名字反而要奇怪得多)向空空伸出手。当然是右手。
像这样对方先伸出手的话,就算是空空也不会想到左撇子或是cross-dominance之类的理论。因为右手只能用右手来握。
他们握了握手。
不过也没有因此领会什么。
「她在地球扑灭军开发室负责宣传。」
牡蛎垣补充说。
「今天有一个礼物要送个空空先生,所以才请她同行。我基本上只是个挂名的,不擅长详细说明。」
在这个意义上也无法对『万剐』多加责备——牡蛎垣耸耸肩,不过空空觉得这大概是谦虚。然后那个剑藤泡了三人份的茶,用托盘端着茶杯走到茶几边,按照空空、牡蛎垣、然后是落雁的顺序放下,最后行了一礼,离开了茶几。
那态度与其说是老实,不如说是温顺。
当然,她在这种时候终究也换下了睡衣,穿上的不是剑道服,而是街上常见的普通女孩子的打扮。
合不合适姑且不论,空空对她的第一印象太过强烈,印象里总觉得她会一直穿着剑道服,不过她又不是架空角色,怎么可能一直那种打扮。
剑藤就这样离开了客厅。
对她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牡蛎垣这次没有制止。
「…………」
大概是会自己的房间去了吧,空空一边目送同居人的背影一边想。
她被称为『万剐』。空空一开始就听说了。
还有烧了学校的『火达摩』。
负责杀戮从『万剐』和『火达摩』手中漏过的有关人士的『蒟蒻』。
牡蛎垣,也就是『茶话』。
剑藤今天早上说的,似乎能够直接干预国政的人物的名字是『恋爱咨询』——还有新登场的『再开发』。
虽然感觉不到一致性,但从落雁的话尾巴中想象,他们的组织里似乎有用原名以外的代号互相称呼的风气。
如果我也被拉进去的话(他有些抗拒『成为同伴』这样的说法,觉得『拉进去』、『拉拢』这样的形容比较符合情况——实际上,这种猎头确实强硬过头了),也会给我起一个这样的称呼吗?
那么,如果是帅气的就好了。
他想。
「礼物(present)这种说法并不正确,『茶话』——这是必须而不可缺少的装备的配给。不过,肯定还是要展示(presentation)的……」
落雁说着冷笑话似的话,把一个大大的正方形盒子放到茶几上。那种大小也藏不到背后,空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不过为了不太露骨,一直没有询问。盒子上系着丝带,和落雁说的不同,感觉真的像是礼物一样。
「希望空空君能收下这个。」
她说。
「今后,这将成为你最重要的宝物——的话就好了。」
但愿她不要加上这种让人不安的句尾。
本来就已经觉得话题没有任何解释地向前跳了一两步了。
「那个……牡蛎垣先生。」
空空说。他第一次说出牡蛎垣的名字。
「地球扑灭军是要和地球战斗对吧?」
「是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用一句话来说,而是具体来说的话,都做些什么?啊,不,不是……我要怎么帮忙才好呢?」
对于他们在做些什么,空空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同时也不想深入。但是,最低限度必须确认的是『他们想让我干什么』。
他早上就在想了——我该做什么?
他们确实想让空空做些什么。
确实也期待很大。
他们的行动是基于什么根据、基于什么信念现在并不清楚,说不定是空空无法理解的东西,但不管怎样,费了这么大力气,不可能到头来不需要空空。
早就脱离了闹着玩儿的范围了。
新闻里全是消费税上调下调的新闻,吸引了空空的注意,不过他原本想确认的是有关空空的关连人士全都被杀的报道,而这些报道也在某种意义上和预想的一样,完全没有出现。
那个大规模火灾只报道出了混乱情况,没有续报——空空家的杀人事件可能还没有被发现。而『蒟蒻』的行动甚至连空空都无法把握。
在这个意义上,没想到竟然是空空提出的要求帮了他们的『隐蔽工作』一个忙……总之,和剑藤说的一样,『隐蔽工作』完成了。
反过来说,那些都是不得不『隐蔽』起来的愧疚行为——为了空空一个人做出这么『愧疚』的事,也就是冒了风险。
当然,也会索取相应的回报。
但是,他不明白。
在一介棒球少年空空的身上,他们到底在追求什么?现在以空空的立场,不论那要求是什么他都必须全力回应,不过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不如说基本上什么事都做不到。
他们总
不可能提出『承担起地球扑灭军棒球部的未来吧』之类的要求……那个丝带盒子里,总不可能放着一套棒球用具。
「说的是呢。要怎么帮忙呢。关于这个确实还没具体说过。照约定的那样,继续昨天的话题吧……让您久等了真是抱歉。我不是想让您着急也不是想摆架子。那个,我们说到哪里了?」
「…………」
空空不觉得牡蛎垣会忘记说到哪里了。他觉得这是在测试他的理解程度。这样的话就不能随便回答。
空空已经没有退路了——或者说,退路被斩断了。
那么从现在开始,依据『地球扑灭军不惜进行虐杀也要得到他』这个根据,展现出『我有用的家伙』这一点才是上策。
不过终究是小把戏……。
有句名言是比起不做后悔,不如做了再后悔。
少年现在还不知道,名言不过是和好听的音乐一样,只是字词排列让人心情舒畅,其实没有实际用处。他带着这种心眼,面对两人。
面对牡蛎垣和落雁,面对两个大人。
他也不是没想过,虽然不是同伴,反而是那边的人,但如果同样是小孩子——至少也是未成年的剑藤在,心里就有底了。
「你问说到哪里……那,总之先听我说说我现在知道的,以为自己知道的东西吧。说错了的话希望能随时指正。」
空空这样说,开始叙述。
绑着丝带的神秘盒子,神秘礼物,就暂时被放在一边了。
12
「地球和人类敌对的构图。我想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东西的基干,不过这不是指地球有人格或是意志吧?只是为了方便理解,将地球拟人化而已……」
这是看了早上的新闻,得知他们『力量』的证明后,空空花了几个小时整理出来的东西。是对是错此时都无所谓。
牡蛎垣和落雁现在正平静地听着。反过来说,完全看不出他们听着觉得如何。
「根据我的预想,你们正在对地球进行宜居化……也就是在地球这颗行星上建立适于人类居住的环境。我想这就是你们原本的事业。」
顺利说出了宜居化这个不太熟悉的词语让他感觉顺利了些。大概就像是只要开头没错,不看歌词也能唱出校歌一样。
「但是进行得不是十分顺利。即便有时觉得顺利,在长期看来也并不顺利……结果,还影响到了环境破坏和环境污染。你们大概就是把这种还击称之为『地球的反击』吧……也就是说你们为了让人类支配地球、君临地球而日夜『战斗』……从事『地球开发』。绝不是要破坏或打倒地球,只是开发。你们希望我协助这个事业吧?」
「精彩。」
牡蛎垣说。他鼓掌的样子应该不是在演戏,但声音听起来就是那样。旁边的落雁只是饶有兴趣地——宛如观察研究对象似的看着空空。
「只是,不能说是满分啊——空空先生误解了一个重大地方。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地方。我们活动的第一目标是『保护人类』。守护人类。这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命题。」
转眼一看,牡蛎垣不知何时拿起了一如往常的茶杯。难得剑藤泡了茶,他却碰都没碰。
「也就是说,地球是无以比拟的『强敌』……说出来难为情,我们战斗的动机不是什么『支配』、『君临』之类饶有气势的东西。光是狡猾地耍耍小聪明,钻钻地球的空子活下来就竭尽全力了。要说的话就像是守卫战或是消耗战……这样下去的话也不是没考虑过向火星撤退。」
说到这里,牡蛎垣向落雁的方向说「开玩笑的啦」,解释了一下。
空空思索他说的哪部分是玩笑,大概是『向火星撤退』这句吧。确实是多余的一句话。
「哎?但是……昨天你说在战斗中处于优势。」
应该说过。
即便这句话记错了,人类也应该能够支配地球、君临地球——这都是地球扑灭军和全世界其他许多类似组织的功绩,空空是这么理解的。
「是的——我们曾经这样以为——直到半年前为止。」
空空猛然意识到了。
对了。是『大声悲鸣』——如果那是地球的『反击』的话,把它称为还击就太过强烈,确实,没法战斗。将己方战力在仅仅二十三秒间就排除三分之一的对手,根本没法较量。
「不用说,我们也有武装。采取各种手段,不屈服于地球环境地战斗——可是这不是基于支配欲望或君临欲望。虽然说不上是完全防御,但事实是,在地球这个过于严酷的环境下如果不行动的话就会死掉,如果不保护自己的话人类就会灭绝,我们没有办法值得保护自己。」
辜负了您的期待真是抱歉,牡蛎垣说着低下头。
虽然空空根本没有期待。
「比方说,如果现在这个瞬间再发生一次『大声悲鸣』的话,人类就会变得更加稀疏吧?现在没有办法防御。」
「…………」
还有人会考虑再发生一次『大声悲鸣』时的事情,这在空空看来是个令人惊讶的事实。他还以为过了那么长时间,已经没有人再害怕这种事了。
不过,说不定——世间能够如此干脆地将『大声悲鸣』视为过去,也是地球扑灭军和类似阻止情报操纵的结果。
如果处在能够进行报道管制的立场上的话,也可以扭曲情报、改变民意吧——可以预想到,他们会为了尽早复兴而做这种事。网上的议论也是,即使不能屏蔽,也能诱导。
那位学长也是。
作为空空到访饥皿木诊疗所的直接契机的那名前辈也是,也许是因为受到了那些情报操纵,才会在集训地说出那样的玩笑——这样一想,因擅自厌恶他而产生的罪恶感也增加了许多。
不过不要说什么罪恶感,那位学长也是和空空有关联的人,现在已经被烧死了。
即便和空空一样请了病假,也一定会被那个『蒟蒻』收拾掉——据说是这样。……不过,会有『蒟蒻』这种奇怪代号的人,空空还真想见上一面。虽然觉得危险,但依然抑制不住好奇心,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我们虽然如此靠不住,但多亏了空空先生,也许可以一举逆转战局……这个一会儿再说,还有一点。」
牡蛎垣随口说出期待过大的话,然后继续说。
「必须修正空空先生的理解。空空先生说我们把地球拟人化,也就是看做在比喻上的『战斗对象』,但这一点完全错了。」
「哎?错了是指……」
「地球想要毁灭人类,这绝对不是比喻,事实上地球确实有意志。地球从以前开始就讨厌人类。」
这种争执无法和解,他说。
满脸认真地说。
「当然,不是『我们听到地球这样说』之类奇幻的事情……确实,我也不认为地球有人格,因为地球不是『人』。我们之间进行过的对话,差不多也就只有那个『大声悲鸣』了。」
「…………」
「关于这一点,您现在不立刻相信也没关系。只要能渐渐理解就行了。不过,我们是以此为前提行动的,至少这一点请您理解。我们是以此为前提行动、战斗的。」
把地球看做一个生命来战斗。
他宣言似的说——对于这个毫无道理的宣言,空空做出的反应一如既往。也就是『思考该做出什么反应』。
普通人此时应该〇〇——之类,应该不会〇〇——之类,思考这些事,找出他认为最适当的答案。到昨天为止,空空一直无意识的这样做——经饥皿木博士指出以后,就变成某种程度上有意图地、有自觉地进行了。因为他被告知有所自觉是很重要的。
因为不会看场合。
所以才尽最大努力去看场合。
虽然结果有时会出错,有时会过剩——但这就是对现实不为所动的少年,不以反射来应对的少年空空空的行动原则。
只是,此时重要的是,现在需要的既不是『普通』的反应,也不是『普通人』的反应——必须根据周围的需要来行动。
而空空的周围在昨天统统更换了。
这样一来,就应当做出回应牡蛎垣和落雁期待的反应,但这指的似乎不是像『我也这么想。你说的我都明白。』这样的迎合。
像牡蛎垣说的一样,现在囫囵接受这种非常识的东西才是异常。『无法相信』的东西只要『无法相信』就行了。
剑藤也说,真正能够相信是在『了解』之后——应该以她的姿势为模板。不过即便如此,现在,在这个场合下,面对面地,要说出那种明显否定的话(考虑到昨天的事)果然还是要好好想想。不能否定大人。
作为结论,空空决定这次应该做出的反应是『可疑、不确定的点一律放过,不表面自己的回答和立场,总之先想办法推进话题』。
其间的时间差只有一瞬间。
「那么牡蛎垣先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我具体来说该做什么……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成为英雄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空之所以对自己推导出的宜居化,或者说是环境开发这个答案没有自信
,就是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真的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这种需要自然科学或数学知识的事业,到底和初中一年级的棒球少年有什么关系——这后面的事情真的必须问问。
即使问了,也有可能还是不明白……不过总之,得先问一下才行。然而,牡蛎垣对这个问题给出的答案直接了当、简单明了,甚至让空空刚才的烦恼毫无价值,期待完全落空了。
要说的话确实是这样。
说到英雄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个了吧。
「消灭怪人。」
13
结果牡蛎垣碰都没碰剑藤泡的茶就回去了,落雁倒是喝完了。空空觉得剑藤看到牡蛎垣的茶杯还是满的说不定会很失落,于是便把它和自己茶杯里剩下的一起喝完,然后才把全都空了的茶杯拿到水槽里。
空空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顾虑,也许是为了报答她帮自己做饭,也许是因为夺走了她的初吻的罪恶感。
虽说被夺走的是空空一方。
「哎呀。那两个人都回去了?」
剑藤走出到客厅的时候,空空又在看电视了——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是播新闻的时间带了,看剑藤出来,空空便不再四处换台,把电视关上了。
「嗯,回去了。」
「空空。你能不能不要用敬语了?听着不舒服。」
剑藤好像才发现似的说。
「称呼也是,空空用敬语的话,我也就必须用敬语才行。可是我不擅长用敬语。」
「哦……」
看上去确实不擅长。
对上司牡蛎垣基本也都不用敬语。不过说起不擅长,体育社团的上下关系深入空空骨髓,他也不擅长对年长的人不用敬语。与其说是不擅长,也许该说是感到痛苦。连和花屋都是费了很大劲之后才能普通地说话。
「这个……我会专心努力的,剑藤小姐。」
「一上来就还是敬语啊……」
「要不然这样如何?我对剑藤小姐不使用敬语,作为交换,剑藤小姐对我使用敬语。」
「这是把问题复杂化了吧……」
原本还以为是个好方案,不过确实谁都没好处。
剑藤也没有强求,而是改变了话题:
「你差不多饿了吧?我去做午饭。」
总之,这个问题似乎成了以后再讨论的课题,空空放下心来。他现在正处于讨厌的事情都想往后推的年纪。
「啊,好的。麻烦你了。」
「午饭是意大利面派?还是面条派?」
「……第一次听说这种分法,不过这两种里选的话是面条派。」
「那我做乌冬面好了。茶几上的那个盒子是什么?」
剑藤突然转换话题。不,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不论是谁走进客厅,看到茶几上放这个大盒子,都会忍不住问。
「好像是礼物。不对,是展示……嗯,你想看看吗?」
「不了,听刚才的就知道了。『再开发』也来了……我讨厌她。」
剑藤一边说一边套上围裙。记得她也说过讨厌『恋爱咨询』。看来剑藤讨厌的人还挺多的,不像外表看上去或是从剑道少女这个词的印象中想象的那么爽朗。
「不过,说起来这个盒子还真大啊……是放了很多缓冲材料吗?还是说明书很厚……嗯。果然还是想看看。空空,打开吧。」
「好的……」
空空不情不愿地照做。不过,其实他心里正好无法决定要不要打开,也觉得有人在背后推一把是好事。
解开丝带,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贴得严严实实的胶带。这个打开盒子的动作不论是什么盒子都一样。话虽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会因为这种事激动不已的也只有空空了。
和剑藤说的一样,里面确实放了许多缓冲材料——而且不是那种可以啪嗒啪嗒捏着打发时间的东西,也不是泡沫塑料,而是一种神秘的缓冲材料。上次给空空灌下的高烧剂也是如此,空空分析,地球扑灭军应该拥有许多这种市面上没有的技术。
这个分析是对的,不过要说的话,应该对包裹在里面的内容发表这个感想才对。不过空空听落雁口头说明了内容,也难怪会对此不甚惊讶。又拆开好几层包装,拿出来的是:
上下一体型的紧身衣、手套和靴子。
皮带和附带防风镜的头盔。
也就是——让空空成为英雄的变身套装。
14
「呜哇……」
剑藤不禁发出的这个声音就说明了一切——那东西的颜色确实超级恶心。不,也许不是颜色的问题。
当然,和睡衣一样,衣服的尺寸好像是为空空量身定做的一样。因此剑藤才能抛开『该不会是让我穿这个吧』的不安,只表现出震惊。
只是被惊到了。
「……总之,做完乌冬面之后,能帮我把它穿上吗?剑藤小姐。」
「哎……这算什么?我连换衣服都要服侍你吗……?亏你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过分要求。当然,你要求的话我是会照做的啦,不过你是哪里的贵族啊……」
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不过这是空空不好。他明显没说清楚。明明心里对剑藤的那种表现感到不安,却却还是说出容易被她误会成当仆人使唤的话。
「不是,不是的。不是的,剑藤小姐。那个,这个紧身衣好像无法一个人穿上去或拖下来……你看,就像最新型的竞技泳衣那样……」
「啊啊……这样啊。是这么回事啊。」
剑藤解开了误会似的,接受了似的,或是说放心了似的点头。
「所以『茶话』才让我留下来啊……」
看来那件事中有了合理的理由帮了她一把,看起来表情放松了不少。不过只是看起来……而且,不论有没有合理的理由,误会解没解开,她得『帮空空换衣服』这件事是不会变的。
「好啊。做乌冬面还要花上不少时间。先试穿吧。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东西。」
「做乌冬面要花时间……?五分钟不就能煮好了吗?」
「和面哪有那么快。」
「……失礼了。」
剑藤一个人和面。
不对。提问的顺序搞错了。
「那个,剑藤小姐。你不是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了吗?为什么还这么感兴……这么惊讶?」
「不,我知道的只是和头盔一体化的这个护目镜而已。我听说过这东西。这种紧身衣可完全不知道……这种衣服绝对是第一次看见。搞什么鬼啊,『再开发』那家伙。」
「……剑藤小姐还不是穿着剑道服。」
「那个啊,有很多原因,所以无所谓啦。」
被糊弄过去了。很多原因是什么啊。大概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吧——还是因为像空空刚才听说的那样,那个剑道服里也有和这套紧身衣相似的构造?
想也想不明白。也没有感兴趣到要问的地步。
因此,总之还是开始试穿吧。
「穿在裤子外面……看来是不行的了。要脱到什么地步啊?」
「必须全裸着穿才行吧?」
「……怎么会。」
空空想说不可能,不过确实,在如此紧贴的质地下面穿着别的衣服的话,好像会变得皱巴巴的。装束里面也有支架,看来真的应该像泳衣那么穿才对。
「……你要是害羞的话,我可以闭着眼睛帮忙。」
「不,没关系……那样太费事了。可是,我不想在客厅脱光,可以到浴室去吗?」
「好啊。」
空空觉得随便害羞或不愿意反而会更加在意,便尽量装出自然的样子。然而此时,他却没有想到剑藤要帮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换衣服至全裸的心情。这到底是因为他特异的人性,还是因为他年纪还小,现在还不得而知。
15
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注:grotesque,意为怪诞)
姑且暂时这样命名……虽说是暂时,不过从自己映在镜子里的样子来看,这估计就是最终方案了。这服装也做得太好了,没有了自制服装假扮英雄的感觉。完全看不出缝制的接缝在哪里。明明带了手套、穿了靴子、带了头盔,却舒服得好像什么也没有穿一样。
只有外表令人不快。
「那么。」
剑藤用完成了任务似的满足口气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打扮成这样?惩罚游戏?」
「那是要惩罚什么啊……不,据落雁小姐说,这个服装有很厉害的机关。我也只是听说,还半信半疑呢。」
说着,空空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按下了服装右肩部的按钮。按钮的配置让Cross- dominance的空空很是满意,不过这当然也不是偶然,而是基于调查而设定的。而且这个按钮好像是附加上去的,配置在左右两边都可以。
好像听到了『嗡』的一声。不过也只是好像,旁边的剑藤都没有听见——只是整个服装以不影响到周围的程度振动了起来。
这样,服装的『启动』就结束了。
「……呜哇
。」
剑藤做出了和刚才一样的反应——不过反应虽然相同,但其中的意味大不相同。这次她是纯粹的惊讶。
还有更多的佩服——也许也可以称作是感动。
对,剑藤犬个会感动。
这也是她无法成为英雄的原因之一——而拥有英雄资格的空空虽然没有感动,但看着镜子,也和剑藤一样惊讶。
因为镜子里的空空不见了。
「透明人装……落雁小姐是这么说的。呼,是真的呢。是什么样的原理啊……总觉得,感觉上像国王的新衣似的……」
「空空没什么反应呢。」
「所以说是因为刚才听说了啊……而且我也确实惊讶了。剑藤小姐你真的不知道吗?」
「嗯,啊,不过,虽然不知道已经实用化了,不过说起来好像是听说过……好像是扭曲自己周围的光线,让服装整个变得看不见……简直是SF小说的技术啊。」
「哦……」
剑藤看起来不太能接受,解释得也含糊不清,但空空接受了。他也不怎么想知道构造和原理。
「据说这是实现之后可以用在军事上的技术,不过地球扑灭军已经处于实现阶段了啊。这样啊这样啊,确实有必要呢,这个。光有护目镜还不行。要不然就不能保护自己了呢,面对怪人。」
听到剑藤使用怪人这个词,空空明白了,看来这个词不是牡蛎垣和落雁为了迎合空空的年龄才使用的,而是地球扑灭军中共通的隐语。
怪人。还有——消灭怪人。
「就像把『破坏丸』配给给我一样,给你配给的是这个紧身衣啊……不光是服装,头盔手套和靴子也有相同的机能呢。哦……透明人啊。真好。」
「……你真这么觉得?」
「差不多吧。」
剑藤点头。光从这个点头中看不出真实想法。不过知道透明化的机能之后,也许确实不是客套,而是真的羡慕——造成糟糕第一印象的设计和恶趣味的颜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话说,你能解除透明化吗?空空。从刚才起我就好像在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的危险人物似的。」
『不管看不看得到我剑藤小姐都是危险人物』,他们当然还没有融洽到能说出这种话来。只是,他现在不能照剑藤说的那样解除透明化。
「那个,可以的话我还想试试护目镜的机能……能陪我出去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又不是要把你关在这个房间里,外出什么的不用一一征求我的同意哦?也不需要我跟着。虽然被命令照顾你,但我又不是被命令当护工……」
「不过,还是拜托你。这是第一次,而且牡蛎垣先生也这样说。」
这种说法好像是打着牡蛎垣的话做旗号命令剑藤一样,让空空有些讨厌自己,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毫不停顿地继续说。
「而且,你看,说不定会估计错误。那种时候如果没有人打圆场的话……说不定真的就需要护工了……」
「啊啊。……我想这方面大概不用担心……那,要去哪里?『茶话』也告诉你了吧?」
「是的。我想想……」
16
这个护目镜的机能可以说是和紧身衣正相反。
如果是紧身衣是将能看见的东西变得看不见的工具的话——当然护目镜也会变得看不见,不过这个机能是后加上去的——那镜片就是将看不见的东西变得看得见的工具。
徒步走了一小时左右后。
在某个办公区的某个大厦入口前,透过这个护目镜——空空看见了。看见了本应看不见的怪人。看见了从没见过的怪人大大方方地拿着手包和纸袋,一手拿着手机走进大厦里。
那是怪人。
那是美丽得可怕——应该称作是美的极致的怪人。
甚至有些神圣。
分不清它走路用的是手还是脚——那和空空有生以来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像。然而怪人依然美丽无比——人们歌颂龙宫,说它比画还要美,不过那龙宫,甚至龙公主大概都不会比这个怪人更美丽。
「顺便一说,空空,『那个』在我看来就是普通的人类。普通的西装笔挺的商人。或者进一步说,我其实不知道你是看到这附近哪个人才惊讶的。我只是觉得『茶话』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这个公司里大概有谁是『那样』的……」
剑藤在旁边说。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你看见的怪人是『什么样子』的……透过那个护目镜的话应该能看见,但我不想看。因为,如果看见了那种『现实』,会因为太耀眼而毁掉眼睛。」
「…………」
空空一边听着这句话一边出神地注视着怪人。不,没有出神。只是平静地看着。
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
毫不感动地平静地看着那种美。
「看穿怪人的技术在很久以前就确立了——但是,没有人能看。我们一直在等待着像你这样看见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看见什么样子的东西都毫不感动的人的出现。我们将那些拟态成人类的怪人们称作『地球阵』——这就是你要战斗的对手,英雄。」
剑藤说。出门时拿着的竹刀袋还搭在肩上。
那把刀随时都能斩向空空身体的致命部位吧。
「战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