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睡午觉时做恶梦就不划算了。
1
『蒟蒻』。
这个名字的由来不是那个众所周知的食物的蒟蒻——和那个柔软的食物没关系。
真正的由来是花的名字。说是来自花的名字,总感觉很浪漫,但仔细一听,却会发现一点也不浪漫——因为,那个巨花魔芋在日本被叫做尸体花。
2
「大概是从『花屋』这个姓里联想出来的,可是这怎么也不像是会给女孩子起的代号吧。据说那是『世界第一丑陋的植物』啊。世界第一啊。它的恶评竟然能够超越大王花,你不觉得很厉害嘛?不过那种植物确实很奇特,这种恶评也可以理解啊,真是奇怪的植物。那种设计,如果京都塔是生物的话一定会是那个样子的。我倒是不觉得它有那么丑,不过确实会吓人一跳。而且据说七年才开一次花。和它比起来,那个蝉的寿命的故事简直不值一提呢。啊哈哈。」
花屋潇快活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高兴地,仿佛和友人久别重逢而从心底感到欢喜。
看来不是闹鬼,而且也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空空冷静地接受了——原来如此,这是恶劣的现实。
既然是现实他就能接受。
不,根本说不上什么接受。空空本以为和他有关联的人都被杀死了,现在听说好歹有一个人活下来了,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得知相互赞赏的劲敌花屋还健在,说不高兴那是骗人的——只是,在现在这个情形下又怎样呢?他不得不思考。不,像这种现实只有他才能如此冷静地接受,换做常人早就呆掉了。
因为,活着是活着。
然而却是以地球扑灭军一员的身份活着——还比空空更早加入军队,甚至还是副室长,再加上杀死逃过『万剐』和『火达摩』之手的相关人士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相互赞赏的劲敌』——无论如何都不能毫无顾虑地高兴。
本以为被杀了的朋友反而是杀人者。
感觉自己变成了劣质推理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似的——宅子里的人们『遭遇』偷梁换柱或是死者复活把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他觉得以后读推理小说时的感受会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觉得又怎样。
「不过你真厉害啊,空空。我吓了一跳呢。竟然能打倒那个『火达摩』——我也想有一天和那家伙做个了结的,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结果拖着拖着就被你抢先一步了,嗯,不过是被你抢先的,也没有那么不甘心。反而挺高兴的。我果然不想和那个疯子纵火魔当竞争对手啊。我希望我的好敌手是值得尊敬的人呢。要不然每天都会没有干劲,容易满足。没有比敌人的人格不值得尊敬更让人失望的事情了。」
花屋说个不停,从她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所谓的芥蒂——她很平常地,就好像真的在为能和久别重逢的朋友说话而感到高兴一样。
「说实话,我是来救你的呢——还以为终于能和『火达摩』分个胜负了呢。啊,但是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呢。不仅是因为被你抢先了,更是因为那家伙大概再也不能战斗了。他受了死掉也不奇怪的重伤,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里呢。大概运气好是半身不遂。这样一来她大概会被抽干血吧——感觉真爽。我说空空,你是怎么打倒那家伙的?我超想知道,能告诉我吗?」
「……花、花屋。」
空空总算说出话来了。与其说他是因为困惑而说不出话,其实的是因为花屋一直说个不停,他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等到剑藤端茶来的时候,花屋才好歹暂时停下话头,空空总算能说上话了。和之前牡蛎垣和落雁来的时候不同,剑藤没有离开,而是坐到了桌边。
「空空。一会儿再吃晚饭吧?先聊着。」
剑藤关心地说。看来她还没弄清楚空空和花屋的关系——不过她肯定早就知道花屋是杀死空空的『遗漏的有关人士』的犯人……。
「不,不用……我也饿了,要能帮我准备的话就太好了。花屋,你也吃吧?」
「啊,嗯。我就不客气了。」
她毫无顾虑地对剑藤说。在不客气这一点上,她确实是空空熟知的花屋。自从哪一天之后已经三周没有说过话了,却没有发现她有任何改变。
至少。
他不认为他所知的『花屋潇』全部都是表演——全部都是伪装,或者——
——左在存。
他不认为是『拟态』。
「真羡慕你啊,空空,竟然能和年长的大姐姐同居。这是少年的梦想吧。哈哈。」
「……嗯,一般般啦。」
空空觉得否认的话对剑藤有些没礼貌,便含糊地点了点头,没有多理会花屋的话。想想看,总觉得空空和花屋的对话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乐天的花屋说个不停,而空空则随意搪塞——考虑到年龄和性别,感觉应该反过来才对,但至少对空空来说,这种距离感让他觉得舒适。
共同切磋琢磨少年棒球的关系。毫无疑问,正是因为有花屋在,才有了现在的空空——想到这里,空空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疲惫的大脑中有了一个想法。
「呐,花屋。」
目送剑藤去厨房做饭之后,空空说。
「难道说你是因为加入了地球扑灭军才不打棒球了的吗?」
「嗯?不,不是啦。我在不打棒球之前就是军人了……而且打棒球的时候干得也挺好的。啊啊,不过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
「…………?」
而且打棒球的时候干得也挺好的。这句话让他有些在意——感觉有点不自然。但是,一时间有想不出是哪个地方怎样不自然。
是什么呢?是怎么回事呢?感觉不协调——不行,脑子里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这不是正视不正视现实的问题,而是因为他累了。他至今没有断电,还能活动,只是因为想吃剑藤做的饭而已。
……不不,不管是谁做的应该都不重要就是了。
「啊啊……这样啊,我明白了。」
「嗯?」
「花屋。你还上学吧?」
能发觉这件事,并不是因为空空特别敏锐,只是碰巧而已——不过这也是想想就能知道的事情。说起来,『蒟蒻』比剑藤更早就从属于军队。四年前——她还只是小学生。
这不只是棒球什么的问题——她甚至还上学。一边上学一边当军人。
但是这可能吗?
隶属于地球扑灭军的同时,还是初中生——
「啊,嗯。实际工作基本上都是『茶话』在做——我虽然叫做副室长,但也和名誉职差不多。」
「室长是挂名的,副室长是名誉职……?这可能么?」
「有什么关系嘛,这样也有好处嘛。你看,多亏我和外界还有联系,空空才能加入地球扑灭军嘛。」
「哎……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是我把空空介绍给饥皿木医生的吧?我早就觉得空空有当英雄的资格了,想让你也成为同伴。所以就想有什么办法把你介绍给军队,不过一直没有好机会。如果随便提起的话又会导致机密泄露。所以你找我商量集训的事情真是太幸运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似乎完全没有罪恶感——反而像掏出了一个惊喜一样露出好像在说『吓了一跳吧?』的笑容。
她确实是喜欢这种惊喜的人——不过庆祝生日也就算了,彻底改变人生的惊喜只会让人困扰。
我应该生气吗,空空想。我应该激动起来,责备她说:『就是因为你,我的人生都被搅得一团糟了』吗——他想。但是这个犹豫,正说明了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激动。
如果剑藤不在的话,空空也许会那样做,但他反省自己之前装哭骗了剑藤,最终没有那样做。
「饥皿木医生……是指饥皿木医生?饥皿木研究所的那位……」
他只是这样问道。
「也就是说那个人也隶属于地球扑灭军……?」
「不,他不隶属于军队。饥皿木医生是协助者——据我所知,身为军人还和外界有联系的只有我一个……嘿嘿,稍微有点骄傲呢。」
花屋笑了笑说。饥皿木博士和花屋的『相识』记得是在『大声悲鸣』之后——饥皿木博士作为心理辅导员到访学校,花屋作为学生去找他咨询……这件事里有几分是真的?
「那饥皿木医生现在也还在那个地方经验诊疗所喽……嗯。」
能去见见他吗?要不要去见见他呢?空空漠然地想。像错怪花屋一样,他本以为在出事之前刚刚产生了交流的饥皿木博士也被杀了,不过既然活着,还是想见一见。
虽然饥皿木博士向地球扑灭军进言,导致了空空现在的局面,但『抛开这些』,他也确实看穿了空空的人性,让空空轻松了不少。
像花屋潇和饥皿木博士这样让他陷入苦境——甚至是地狱,还为此虐杀了所有有关人士,空空却依然『能够抛开这些』。他的这种性格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不过,如果要用一句话说明他现在的心境的话,那就是:
『过去的事多想也没
用。』
被杀死的家人、朋友、认识的人现在已经无法复活了,那么就应当为花屋和饥皿木博士这两位他喜爱的人活着而感到高兴——他真心这样想。
「其实我是想更早来找你的。但是被『茶话』禁止了。哎呀,我可是一解禁就来见你了呢。」
「禁止……为什么?」
「谁知道。该不会是嫉妒吧?空空很受欢迎嘛。」
花屋回答,但空空觉得她是在装傻。有事不能说或是不想说的时候,花屋就会这样装傻。
那么根据朋友的规矩,就不该追问。
他这样想——空空少年之前不论有过多少朋友,都没有和任何人到达某个亲密程度以上,这大概就是原因。
实际上,说到为什么花屋至今为止都没来见『熟人』空空,为什么『茶话』禁止她来,其中一个解释是:她作为『蒟蒻』承担了杀害和空空有关联的人的任务,甚至还是这个虐杀剧的编剧,便认为空空会不愿意见到她——而这是错误的。
如果那么说的话,让他和斩杀了他家人的剑藤同居才要危险得多。现在空空的不追问,正像是在展示他对这种事的反应一样,而这也正是他会遭遇这些事的原因。
『茶话』告诉花屋的禁止和空空会面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们是旧识』——也就是说,他主张无论如何都要让空空的意识和『从前的世界』完全分离开来。让他住进新的公寓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由于有这个原因,原本空空在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都不会见到花屋——在这期间的生活中都认为她被杀了。
但是偏偏发生了地球扑灭军数一数二的危险人物『火达摩』和空空战斗这种紧急事件,这个『会面禁令』便解除了——不得已,解除了。就像剑藤接到通知后返回日本一样,牡蛎垣虽然没有翘掉会议,但也向本部打了电话,做出了行动。
也就是向花屋——『蒟蒻』下达了出动命令。在他看来这是个苦涩的决断,但没有其他办法了。
从结果来看,在花屋到达前,英雄和反英雄的战斗就结束了,而且得出的意外的结果,所谓的救世主没有出场机会……但解除了『会面禁令』在当天还没有再度发出,她便趁着这个机会(在牡蛎垣看来是被钻了空子),来见旧友了。
花屋没有解释以上这些情况,而是装傻说了一句「谁知道」,不仅是因为她做出了钻牡蛎垣的——上司的空子采取了灰色地带的行动,更是因为她不想让空空怀疑他们之间的友情。
比方说:不过被上司禁止会面你就不来见我了吗?当然空空应该是不会这样责备她的,但也许心里会这样想。花屋讨厌这样——貌似。
令人惊讶地是,这名少女,这名初中二年级、十四岁的少女。
虽然扣动了将年少的友人逼进这种状况的扳机——却依然完全没有怀疑他们之间的友情。
「哎呀,不管怎样见到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而且空空没事真是太好了。以后想想办法,再一点点亲近起来吧。我啊,其实上了中学以后没什么机会和你一起玩,可寂寞了呢。」
「如果你继续打棒球的话,说不定就能遇见了呢。」
「比起棒球。」
花屋说。
「拯救人类更有魅力啊。」
「…………」
原因之一是这个意思吗?
这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也因此让人觉得发自内心。和『茶话』、『万剐』、『再开发』一样——她也和地球敌对。
绝不是像空空现在这样。
迫不得已——为了活下去,才隶属这个组织。
空空明白了。
说实话,空空也不是没有期待她其实和自己一样……不过他觉得这个期望没有实现才合乎逻辑。只不过是想了想花屋要是像在存那样找他一起逃走怎么办,白担心了一场而已。
什么感觉也没有。
「饭做好了,多吃一点哦。」
想到这里,剑藤回到了桌边,灵巧地摆上了三人份的饭菜。空空也隐约感到,比起三周前,剑藤包括烹饪在内的家务技能都提升了。
真是不可思议。
当然,不限于家务,只要连续三周都做一件事,不论是谁都会有所成长。但正处于成长期的空空反而无法接受『人类成长了』这个现象。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三个人一起说,然后开饭。做饭的剑藤也没有说『请多吃一点』,而是说了这句话。也就是说这句话是对食材说的。
杀怪人,有时也杀人类。
甚至将一起战斗的伙伴推入无法复原的境地。
他们却依然对动植物的生命说:『我开动了』。
3
花屋好像真的是偷着机会来见空空的,吃过晚饭马上就回去了。不,在回去之前,她还说:
「洗碗这种小事就让我来做吧。」
洗了碗。剑藤虽然顽固地不让空空进厨房,但花屋虽然自称是名誉职,但立场上还是副室长,也就是剑藤的上司,剑藤没有抗拒让她洗碗。
也许她意外地很会通融。
「辛苦了,空空。」
剑藤在花屋回去后说。
「发生了很多事,你也累了吧。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好好泡一泡,今天就睡下吧。」
「……好的,谢谢。」
空空点点头,走向浴室。说实话,他还想在和剑藤聊一聊关于在存——『小狼』的话题,但剑藤却无声地表示拒绝。
她说,已经听说了。
光从这句话中听不出她是怎样听说的、听说了哪些——但有一件可以肯定的事:吃晚饭的时候,总是在房间一角注视着他们的一只狗,一名少女,已经不在了。
只有这件事,没有任何话语能够安慰她。
而且在存就好像是代替空空死掉了一样——空空并没有仔细思考过,却也想到了『火达摩』瞄准的也许其实是驾驶席的可能性。
而且如果空空不帮她逃走的话,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不,如果他不帮忙,说不定也只是在存一个人逃走,然后同样被『火达摩』烧掉而已。
他一个人的行动能改变的的未来也许终究有限——到头来,他也和在存一样,能够选择的只有死去的方式而已。
「啊……对了。」
正要进浴缸的时候空空想起来了。严谨地说,是进浴缸之前,脱衣服的时候想起来的——看见右手腕上的项圈,想起来了。一开始只是挂在手腕上,现在他调整了皮带长度,像手表一样紧紧缠在手腕上,不用担心掉下来。
据说这叫『共鸣环』。
据说是叫做这个名字的配给品——结果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个道具要怎么用。他在慌忙间随手拿了回来,这个东西一直由空空拿着也无所谓吧。他觉得如果剑藤不要,那这个东西就应该由他拿着。
但是,既然拿着,终归还是想知道用法,这绝对不能说是小气。『小狼』的搭档剑藤大概知道用法,得去问问才行……不过大概没必要急着去问。如果问起这个,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关于在存的话题……。
等这件事平息下来再去问也无所谓吧。
他想。
明明昨天,在意识里还是今天,才刚刚进行了搏命的厮杀——却还能悠闲地想要等到事情平息下来,也有很大程度上是他的性格所致。但这件事,他在几天后非常后悔。
这时候,还有这之后,他都因为不常有的顾虑,或者是常有的过分顾虑,直到最后都没从剑藤那里问出『共鸣环』的使用方法——这无疑是重大的过失,用添油加醋一些的说法就是:此时他选择的『拖延』行动,大幅度改变了未来。
剑藤也以为空空已经从在存或是军队的人那里听说了这个项圈的用法——如果空空不主动问的话,剑藤自然不会告诉他。
他还没有培养起自己是英雄的自觉。
英雄。
必须要展开行动——只有展开行动才能活跃。
4
这件事原本不会发生——不可能发生。但是,即便在构造上不可能发生,或是在概率上不会发生,也终究会因为由不谨慎的失误而发生。身经百战的『火达摩』会输给外行英雄空空空也可以说是一种不谨慎的失误。根据某种说法,人类平均每一百次就会有一次『失误』。
这天晚上,空空空『失误』了,而剑藤犬个也『失误』了——所以,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可以说是一万分之一。不过也许也可以这样说:区区一万分之一的概率,只要两人一直同居下去,总有一天会发生的。不过,如果限定到到空空空非常疲惫的今晚,并且是剑藤犬个失去了『小狼』的今晚,这件事果然还是原本不可能发生。
「啊——啊」
半夜里,空空听到这样的悲鸣,醒来了。他以为自己那么累,绝对会一觉睡到早上,因此在黑暗中醒来相当意外,一瞬间搞不清楚现在是几点钟。不——根本顾不上是几点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
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开始,空空听到的时候打了个冷战。这并不是因为空空少年特别胆小——现在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听到预想外的悲鸣时没有一个会不提高警惕。
『大声悲鸣』是所有人都经历过的悲剧。
半年前,因为它,人类的三分之一死亡了——可是,这声悲鸣的感觉不同。这不是地球的悲鸣,而是人类的悲鸣。而且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
「剑藤小姐……?」
要从悲鸣中听出是谁并不简单,但空空凭直觉这样觉得。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悲鸣正是剑藤发出的——本来这声悲鸣不会传进空空的耳朵里。可是这一天,疲惫的空空洗完澡,倒在床上就睡了,没有把门关紧。他本人以为关紧了,其实却开了一道缝隙。
而剑藤也一样,没有关紧门就睡了。她也是因为疲劳,而且是精神上的疲劳。她在空空面前虚张声势,装作没事,但其实在她心里,失去左在存——失去『小狼』的打击比空空想象的要大得多。
两个人都不小心没有关紧门就睡觉了,这是个偶然,不过想想看也是必然,它让剑藤犬个的悲鸣在这个彻底隔音的公寓中经过走廊传到了空空空耳中——而空空。
理所当然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从床上下来,走向隔壁的房间。之前,他曾经在敲了门没有反应时打开门,遇到了意外,这件事他绝对没有忘记,但这次都顾不上敲门了。
现在,房间里依然传出悲鸣。
空空空判断这是紧急情况,便撞进去似的打开门。
「剑藤小姐!」
空空呼唤躺在床上做着噩梦——抱着被子做着噩梦剑藤。但是他的声音被剑藤的悲鸣盖过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翻来覆去,差点滚下床去,看着就危险——看上去甚至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空空暂时回到门边,打开了灯。他觉得房间亮起来的话剑藤也许就会醒来,但是完全没有成功。
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光也好声音也好,都完全无法传到她的意识中——
「剑藤小姐!」
空空没有办法,只得摇晃剑藤的身体。他本来不想太粗暴地叫醒剑藤,但现状已经相当暴力了——这样放着不管的话肯定很危险。
「呜——啊啊啊!」
空空想摇醒剑藤,可剑藤似乎觉得他很烦,想把他甩开——手指打倒了空空的脸。被指甲挠到,还挺疼的。可是空空不管不顾,继续摇着剑藤。
「剑藤小姐!剑藤小姐!剑藤小姐!快醒来,剑藤小姐——剑藤小姐!」
之前还有些顾虑,现在空空下定了决心,使劲摇起来——这样一来,剑藤总算醒了。她像蒸了桑拿一样满身大汗,视线空洞,刚才的狂乱像是骗人的一样。
「…………空空?」
她用迟缓的语气叫了空空的名字。
「已经到早上了……?啊,不对……啊。」
话虽如此,醒来不过几秒钟,她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灯亮着的房间,时钟上显示的时间,还有受到牵连额头流血的同居人。
「对……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是我干的吧……」
「没关系。」
实际上并不是没关系。第二天军医来了,给空空的伤口缝了两针。不过空空依然逞强,现在不是他接受关心的时候,他有更想问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做了讨厌的梦吗?」
虽然空空也觉得做个讨厌的梦是不会这么慌乱,但姑且还是说出了一般来说妥当的推测。
「不……不是啦。厄……这种事常有的。我……晚上经常睡不好觉……」
如果情况不同,剑藤大概根本不会解释。这不是什么值得积极地、深入地探讨的事情。在立场上她不仅要照顾空空,而且不论牡蛎垣说什么,她都根深蒂固地觉得自己是『前辈』,因此在空空面前剑藤非常不愿意示弱,或者说不好听的,有些虚荣。
可是,现在空空这位十三岁的少年被剑藤的手划得额头流血,却擦也不擦地看着剑藤——她没办法什么也不解释。
「特别是有工作的晚上……今天虽然没有工作……但是『小狼』不在了。」
「…………」
宠物丧失综合症。
虽然可以说是和之前担心的一样,但目击、体验了实情之后,便觉得这个词的语气太轻了。
说是宠物丧失,但她失去的是家人。
在剑藤看来,这是第二次的——丧失。
而且两次都是『火达摩』干的。当然会联想起从前。
以至于会那样慌乱,那样做噩梦——夸张一点地说,甚至会就此死去。不,绝对不是夸张。那种睡眠状态持续下去,体力不可能支持得住。
「……没事吧?」
空空一边问,一边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一个傻问题。
「还是去医院吧……」
他一边继续说,一边想,难道我要介绍饥皿木博士给她吗?但剑藤默默地摇头。
「不能去医院。不行。会无法再战斗的。」
「…………」
「我想守护人类。想和地球战斗。想要干掉地球。」
剑藤嘟嘟囔囔地说。听起来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现在依然想当英雄啊。」
「可是……」
空空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英雄。现在空空就被当成是英雄,但他根本不愿意——只是觉得能活着,待遇还好,真是太好了。只是觉得至少生活水平肯定比家人被虐杀之前提高了。但也仅此而已。
是什么呢?
是什么驱使着她战斗?
空空无法理解——但是,他想理解。
我竟然会这么想。
「吃点……精神阻碍剂如何?」
「吃太多的话会没有效果的……现在效果已经不太明显了……」
呵呵呵,剑藤无力地笑了。大概是觉得现在这个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少年担心的情况很好笑。也就是说,这大概是自虐的微笑。
「要是『小狼』在就好了……」
像这样说漏嘴,也许也是因为疲劳。
剑藤放开紧抱着的被子,说。
「不知为什么,真是不可思议,会做噩梦的晚上紧紧抱着『小狼』入睡的话,便能睡得安稳。可是现在『小狼』却成了我做噩梦的原因……」
「…………」
动物疗法和宠物丧失综合症起了连锁反应,想想看真是残酷的自导自演。
再加上『小狼』既不是动物也不是宠物。
「『小狼』是人啊……」
剑藤小声说。她的话里带着悲痛。
「我一直把她当狗养……对她做了残忍的事情。那孩子一定非常恨我。」
「你错了,剑藤小姐。」
空空说。他觉得剑藤确实做了残忍的事情。可是她的看法错了。这种把自己想成是主犯的看法错了。空空这样想着,开口说。
「小在存……『小狼』对我说了,那孩子至少没有恨你。她虽然对把自己当成实验品的地球扑灭军充满了愤慨、怒气、怨恨之类的……但她不觉得和你一起生活本身是一种痛苦。『小狼』提起你的时候总是带着亲切。」
他又补充说。
「她还很喜欢喝你给她准备的牛奶。」
空空觉得这样说有点肆意扭曲事实,不过他擅自认为,这种小事在存也会原谅他的。
至少可以肯定,她即便被那样喂养,依然不可思议地喜欢着剑藤。
「是吗……如果是就太好了。可是,不能这么就抵消掉啊……而且虽然有可能是这样,但一般来说都不是吧。」
剑藤静静的说。
「『小狼』死了,我很悲伤。」
「…………」
说实话,空空无法理解这种感性。所以他依旧嫉妒——嫉妒剑藤能正常地为在存的死而悲伤。如果反过来剑藤此时不表现出悲伤的话,为自己无法悲伤而感到苦恼的空空也会嫉妒她,想想看真是只顾自己方便。
「没有『小狼』,你就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不,不会一直啦……一直这样下去会死掉啊。可是,发生事情的日子,基本会这样。」
「你这样能休息好吗?」
「嗯,差不多吧……身体状况不好的时候反而会睡不着。睡觉会觉得累……今天明知道会做噩梦……还是不小心睡着了。」
她啪的拍了一下刚才紧紧抱着的被子。
「被子终究代替不了『小狼』啊。还是羽毛被呢。」
「……因为羽毛被用的是家鸭的羽毛啊。」
空空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而且完全没抓住本质,但剑藤似乎觉得这样就够了。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我早就发现……在和『
小狼』一起生活之前就发现,抱着东西睡觉的时候,能睡得很香。那时候刚刚发生了『大声悲鸣』,又被宣告失去了英雄的资格,我感到很不安。觉得人生沉浮,太不安定。一开始是抱着『破坏丸』睡的。我害怕被杀掉,便想抱着武器睡。结果却发现这样一来能便睡的安稳。那之前一直是明知会对身体不好还吃精神阻碍剂,那之后就不用吃了。而且醒来时的感觉也比以前好……可是却惹得『茶话』生气,说这样很危险不要再这么做了。他说这样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误操作。」
「…………」
那东西会发生误操作啊。空空现在带在手上,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那个项圈又如何呢?睡觉的时候还是摘下来比较好吗?不过他倒是不觉得在存会这样做。
「实际上会不会误操作姑且不论,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挺危险的呢……那之后我尝试着抱过各种东西,有的东西完全没有效果。抱着录放机睡觉,意外地能睡得好呢。」
「录放机……?」
那个给电视录像的东西?
不太觉得,或者说完全不觉得它的形状适合抱着睡觉。重量、硬度、还有危险程度都和抱着真刀睡觉没多大差别。就算是精神不安定引起的异常行为,也有些过头了。不过反而,或者说因此,有种奇特的现实感,真是可怕。
「但是那样做会肌肉痛……不过『小狼』来了。她好可爱。大概是抱着试试看的感觉,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抱着这孩子睡觉,一定能睡得安稳。」
我就知道能够不做噩梦,睡得安稳。
剑藤怀念地说。
「我甚至还以为军队是为此才把『小狼』分配给我的呢——结果完全猜错了,实际上只是个实验而已。」
「也许也有这种意图哦。」
空空说,他之前就这样想过。只要牡蛎垣乃至军方了解剑藤的症状,这就不是不可能——只是,即便有这种意图,现在也不得不说是起了反效果。
现在剑藤正因为在存而做恶梦。
说些跑题的话,空空无法理解做恶梦这种感性。空空被灌下高烧剂的时候确实做了噩梦,但就连家人全体被杀的晚上都没有哭泣,睡得很熟——一想到那时将他的家人全体杀掉的剑藤就在隔壁的房间像现在这样做着噩梦,便觉得有些不协调,甚至觉得一切都脱节了。
谁比较正常呢?
家人被杀也一如往常的少年和杀死了少年的家人后做恶梦的少女——不,这种事根本不用想,空空停止了思考。
肯定是两个人都不正常。
但是两个人都『可以』存在于地球扑灭军中,而且是必要的。以空空的立场来说,如果他说了些不上不下地担心剑藤的话,把她送去医院——结果让她失去了军中的容身之地的话,可没法负起责任来。
「剑藤小姐。」
所以空空没有说那样的话,但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于是便说:
「你能抱我吗?」
「咦?哎、哎?」
剑藤一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整个呆掉了。空空继续说:
「抱着我来代替『小狼』。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做噩梦了吧?」
「……啊啊,是说这个啊。」
吓了我一跳,剑藤说。
空空不知道她是怎么吓了一跳,而且也觉得自己说了相当不对路的话,但一旦说出口,就没法收回了。到了这个地步,也很难反悔说:「果然还是算了」。与其说难,不如说他是不好意思。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听不下去了。」
「没、没关系的啦……不用担心。……我也知道这么说也没用啦,不过你看,我今天不小心开着门就睡觉了,不过以后我会注意的。」
「这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行是不行……」
「就算关上门,就算听不见,只要一想到隔壁的房间里剑藤小姐也许在做恶梦,我就担心得睡不着觉。」
真的会这样吗?
连父母死掉都能睡着的自己,会仅仅因为考虑到别人在旁边做恶梦的可能性就睡不着吗?相当值得怀疑。事实上,在存死去的这个晚上,他在听到剑藤的悲鸣前,都睡得很熟。不过,就算是在空空心中,也是会区分『已经过去的事情』和『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的。
所以空空期待自己心中能有一点人性的感觉,认为自己肯定会担心。
「是、是吗……那,我搬到再旁边的房间去。」
「不,所以说,这完全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啊。隔壁的房间和隔壁的隔壁有什么不一样。」
「嗯……是啊。」
剑藤好像也对自己的话非常失望,郁闷起来。空空看到她这样不可靠的样子,越来越觉得不能丢下她不管,又说。
「你把我想成『小狼』,抱着我睡吧。这样就能解决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空空不是『小狼』啊。」
「那,不是『小狼』也无所谓。是什么都行,把我想成宠物吧。」
空空探出身子,显示出绝不退让的决意。
「我来做你的狗。」
「…………」
剑藤说不出话来。也许是被空空之前从未展现出的强硬态度压倒了。也许是听到空空那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谨慎的话后无语了。虽说不知道,但剑藤对于把左在存这个人类当做狗养有很深的罪恶感,对她说这种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忍。
但是对空空空这位感性错位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他全力展示出的诚意了。而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周多的剑藤也完全明白。
「谢谢你,空空。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但是不行哦,我的工作是照顾你,怎么能这样反而给你添麻烦。」
「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如果你是因为你的立场在我之下才拒绝的话,我就以在你之上的立场命令你。命令你抱着我睡。如果牡蛎垣先生有什么不满的话,只要说你不过实在安慰寂寞的孩子,应该就能说得过去了。」
「…………」
寂寞的孩子。
在这个情况下,感觉指的反而是剑藤。不过被说到这个份上,她已经没法拒绝了。反过来说,剑藤对被人说到这个份上的自己感到非常厌恶。至少如果带着这种心情睡『回笼觉』的话,她毫无疑问会做噩梦——会发出大声的悲鸣。
事实上她在很多方面都濒临了极限。
不光是关于左在存,还有很多事情。
「知道了。过来吧。」
「好的。」
空空先离开剑藤去关灯,房间里暗下来之后又关上门,然后才按照她说的回到剑藤身边——剑藤张开手,紧紧抱住他。
想想看,距离他穿越死线回来、在玄关被抱住,也没过多长时间。这是第二次的拥抱,但也许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个行为的意义,他比第一次还拘谨。空空依然没有伸手环抱,不过剑藤连着空空的份一起,紧紧抱住他。
「睡吧。」
「好的,晚安。」
「晚安,空空。」
两人紧紧贴着躺下,一起闭上眼睛。
空空马上就睡着了,剑藤也没有再做噩梦,睡得很香。
5
醒来的时候只有空空独自一人。他见房间变了个样,吓了一跳,不过立刻便想起来这里不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是剑藤的房间。『啊啊对了,昨天晚上我听见剑藤小姐的悲鸣醒来,然后……』他顺次回想起事情的始末,然后害羞得要死。
他觉得自己真是做了相当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事情……在空空看来他是在非常认真地为剑藤考虑,但剑藤说不定只是顺从他的孩子气而已。结果空空从醒来就消沉,真是个最糟糕的早晨。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昨晚睡在一张床上,也没有被她的悲鸣吵醒。他想就此相信,这一切不是毫无意义。就相信吧。
这样想着,空空总算挥开了一大早就冒出来的强烈自我意识。没关系。想着这事在代替在存的话就觉得,只要能好好胜任她的代理,稍微难堪一点也没关系。
「…………」
不过,他想。
他一边想着大概是比他先起来去准备早饭的剑藤,一边想,不过——为什么在存会被那么干脆地杀死?
回到家里,回归日常——对,现在住在这个公寓里就是空空的日常——过了一晚,再次审视的时候,空空对她太过简单的死感到了疑问。
『火达摩』确实是强敌——直接和他对阵过的空空在某种意义上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一点。虽然运气好捡到了胜利,但回过头看看,他也非常清楚那时多么危险的行径。
所以就算正面对阵,『犬齿』也赢不了『火达摩』——即便不是干脆地、太过简单地——只要被他盯上,不论是否被杀,她的逃亡剧都会以失败告终。在没有发觉有人代替离开的剑藤进行监视的那个时刻,她就输了。
可是为什么,就算如此,为什么她会那样——像是『出了什么差错』一样死掉?空空实在无法理解。
这种事不论怎么想都不会明白的,但空空
还是不停地思考——如果在存是因为什么理由故意选择了死亡,或是假装(『拟态』?)死去其实还活着,又或是事情有不一样的发展,在存明显是为了保护空空才死的,或者给空空留下了一封信,如果有这一类的情形,空空说不定还能接受。或者空空是靠着她留下的项圈才战胜『火达摩』的——
可是她『只是死了』。
以上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就死了。
结果这个事实给了空空一个认识——就像『大声悲鸣』不讲理地将地球上的人类的三分之一不明不白地淘汰了一样,在这个地球扑灭军中,人的生和死也是不讲理、不明不白的。
在与日常隔离开来的世界背面,人也会不明不白地死去、会被杀、会偶然胜利、会痛苦、会再会、会做恶梦——会被紧紧拥抱。
空空觉得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世界没有任何改变。
即便家人死去、朋友死去、有关联的人全部被杀,世界还是世界——而空空空还是空空空。就算被当成英雄,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他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接纳这个位置,停下脚步、停下思考是非常危险的——『但一切都一样』、『什么也没有改变』这个结论对现在的空空来说非常有吸引力,难以抗拒。
在存只是输了赌博——这恐怕是最正确的描述,但若是如此,空空就必须思考她的败因才行。不会从失败中学习的人会再次失败。这也是不论在哪个世界,在正面或背面都共同的规则。
6
「趁着我还想说赶快说了吧,空空。」
吃早饭的时候,剑藤突然说。好像是顺便提起一样。所以空空完全没想到她之后会说出那样的台词,吓了一大跳。
「如果空空像『小狼』一样逃走的话,我会杀了你。」
「……哦。」
他之所以没有喷饭,不过是因为这个时候嘴里碰巧什么也没有,如果赶上有东西的时候,说不定会变成那种结果。变成那种喜剧小品似的结果。
「也就是说,像小在存……『小狼』被『火达摩』杀死那样?」
「严格的说不一样。『火达摩』只是在我离开时作为代理看守空空——『茶话』和『火达摩』都不知道『小狼』的真面目。知道的话,或者至少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话,『茶话』就不会让『火达摩』来看守了。大概会让对你能够通融……或者说是手下留情的『蒟蒻』来。」
「『蒟蒻』……花屋吗?」
空空有些在意『对你』这种说法。这么说的话『蒟蒻』似乎也不怎么会通融。
「实际上以后我出门的时候应该就会是她负责『看守』空空……我想会这么安排。对,我会这样和你同居的很大一个理由,就是为了看守你。」
「…………」
他的感想是:『为什么要特地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觉得既然之前都瞒着,之后也瞒着就好了——空空不理解为什么剑藤会『想说』这些话。
所以他就没有多想,没有自己思考,直接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特地把这些话说出来?为什么会『想说』这些话?」
「大概是……谢礼吧。让我的安稳睡着的谢礼。又没有人让我瞒着……也不是说了就会怎样。更重要的是,空空好像不在意这个。」
剑藤说。不知为何好像有些害羞。空空难以看出她的心境,或者说是非常难以理解。最终理解的只有一开始说的,这是对空空昨晚陪她一起睡的谢礼而已。
「你现在也一脸满不在乎的。你可能会被我杀掉啊。」
「不,所以说我又不会逃走。」
「就算不逃走,也可能会因为我的误会被杀掉啊。」
「误会……确实是有可能啦。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啊。和我有关的那些人也是,大概完全没有想到会不过是因为和我认识就死掉吧——更何况还有『大声悲鸣』。」
就连小在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死掉。
在空空看来,他在和『火达摩』的战斗中,有好几次都是丢了性命也不奇怪——所以,就算知道剑藤其实背负着这样的任务,也没有感到有多困扰。
「我反而放心了……剑藤小姐应该不会做出『火达摩』先生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家人被剑藤杀死,昨晚有看见了她精神是那样不安定,却依然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来,真不知道他长没长眼睛。
即便有分辨怪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分辨人的眼睛。
不过如果是和『火达摩』相比较的话,说不定谁都看起来还正常吧……。
「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嗯,我有点郁闷呢。有点内疚。」
「内疚?」
「内疚。你看,空空都愿意今后每天晚上被我抱着睡了,我却要偷偷看守空空。」
「每……」
每天晚上?
今后每天?
空空倒抽了一口气。啊嘞?我说过这种话吗?不记得说过。可是反过来也没有明确说过只有今晚。确实,只有一次,只有昨天说得安稳的话,才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不会『一切都顺利』。等到做了噩梦在起来一起睡的话也相当费事——那么每天晚上抱着睡是最有效率的……吗?
「我觉得反正都要看守,还是大大方方地看守比较好……在空空这里。至少如果知道『火达摩』在看守的话,空空也会阻止『小狼』逃跑了吧?」
「……嗯。不过……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得了就是了。」
只要她想,在那种情况下在存说不定一个人也能逃得掉——如果空空阻拦她的话,她肯定会推开空空,甚至不惜干脆杀掉空空,也要逃出公寓。
那之后,不知道只把她看成是一只『狗』的『火达摩』会对她做什么——说不定意外地会觉得『无聊』而放她走。这样想的话,可以说在存特地制造了空空这个共犯,反而是赌博的成功率下降了。
「如果空空逃走的话。」
剑藤斜眼看向立在房间一角的竹刀袋。里面放着『破坏丸』的竹刀袋。那里并不是什么放置『破坏丸』的固定位置,她习惯于把破坏丸放着房间随时能够看见、随时能够拿到的地方。
就算不再抱着睡觉,『破坏丸』也和手机一样是她随身的东西吧,空空想。
家人的那时候已经是『事后』了,真想亲眼看一次它挥舞起来的样子啊,空空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愿望——不过这个不谨慎的、完全没有考虑到挥舞目标的愿望,在不久之后实现了。
这件事先放到一边,剑藤把视线从『破坏丸』移回空空身上。
「我会杀了你。这是绝对的。」
「我不会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工作会完成。我不像『火达摩』那样强大,但不像也『火达摩』那样草率——杀掉空空这点小事,我一定能做得比他好。明白了这一点,空空就不会逃走了吧?」
「……嗯,是呢。」
空空感到她那不同寻常的迫力,差点反射性地反驳出来,不过还是将将止住,表示了同意。不过,他还要补充一点。
如果对方误解了的话就麻烦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麻烦的,总之会麻烦。
「只是,我还没有完全接受地球扑灭军的活动……请明白这一点。」
「……我是希望你能尽早接受啦。不过空空又是被本应是自己人的『火达摩』袭击,又是和连我也只听说过传闻的不明室扯上关系,这也没办法吧……」
剑藤叹着气说,空空却觉得其实和她说的那些没关系。不过他觉得再议论下去也不会有成果。
如果挑明自己的立场能减轻剑藤的压力的话,那就由着她吧——空空也不想阻止她,不如说,听都听见了,也没办法了。
所以说如果有问题的话,那就是空空今后要每天晚上被剑藤抱着睡了……不过这是他自己提出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原本承担这个任务的左在存应该也不是每天晚上都被剑藤抱着睡觉,但空空在想到这个事实之前就早早地放弃了,没有再说什么,没有提出抗议,继续吃饭了。
距离是拉进了,还是疏远了呢?
关系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呢?
是变得融洽了,还是复杂了呢?
在这顿早饭中,搞不清楚。话虽如此,本来就没有一顿早饭中搞清楚过,空空也没有在意。
7
「剑藤小姐翘掉了会议,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吧?」
剑藤洗碗的时候,空空坐在桌边问。直到不久之前,剑藤在洗碗之前都会先准备狗粮,但今天省了这道工序。空空虽说是要做『狗』,但也不是要连吃饭都和狗一样。在还不知道在存的真面目之前,他曾经愚蠢地担心自己面前说不定也会被端出狗粮,那样的事实际上没有发生,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脑子里又冒出另一个担心来。整理一下便发现,现在的他脑子里全是担心。
「如果出事了就事与愿违了。」
「没事。我好好走了程序才回来的……只要和『茶话』说过,基本就没
问题。」
「是吗……」
空空一边觉得剑藤真是信赖『茶话』,一边也发现自己对『茶话』基本上完全不了解。了解的只有他是第九机动室室长这一点——所以总觉得他很厉害。不过从他并不知道不明室进行的实验这一点来看,他在组织里的立场值得怀疑。
他想要一张地球扑灭军的组织树形图,但也知道获取那种东西的行为太过危险了。第九机动室在军中处于什么位置——还是不知道比较安全。
即便如此,知道室长、直属上司是怎样的人,确实对今后有好处。是会关系到动作举止的部分。
「『茶话』……牡蛎垣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是表里如一绅士啊。大概就和空空想的一样。优雅、绅士、温和……另外还喜欢红茶。」
「红茶……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牡蛎垣先生的时候,他也拿着红茶呢。咦,但是那时候……总觉得他是突然出现的呢……那也是什么道具的力量吗?」
空空明明询问项圈功能一事还在拖延,却问起牡蛎垣的道具——在这方面,他还是个无法分清事情的先后顺序的小孩子。
「啊啊,嗯……大概是让存在『难以察觉到』的道具。」
「嗯。那个茶壶吗?」
「不是,是茶壶里面……该说是药膳……还是保健茶呢……」
空空觉得肯定不是保健茶。总之那就跟精神阻碍剂和高烧剂一样是内服药。
只是,比起形态,空空更关心效果——『让存在难以被察觉到』,也就是『消除气息』的意思吧,感觉那东西和在存被实验赋予的『拟态』体制相近。
『看上去是狗』和『看上去不存在』,虽然意义完全不同,但在根源上、在根本上是相通的。
说起来,空空的紧身衣『古罗提斯克』也是『消除身形』的东西——难道地球扑灭军的研究和开发都偏向于这方面吗?
虽然他也觉得与完全『拟态』成人类的怪人『地球阵』为对手,必然会变成这样……但总觉得这种偏向中有什么不协调。
虽然他自己没有明确的意识到,但空空此时正警惕着『茶话』。没有任何根据,没有任何证据,便觉得『茶话』比直接对家人和有关联的人下手的『万剐』、『蒟蒻』、还有『火达摩』更加危险。
真是过分的偏见。
但这是正确的。
「第一次见到牡蛎垣先生的那天,他的西装和鞋子看起来好像『把血弹开了』似的……就好像张开了屏障一样。那也是红茶的效果吧?」
「嗯……那是西装的效果。据说是我的剑道服的高级版……」
「原来如此。疑问解开了……。招揽剑藤小姐的也是牡蛎垣先生吗?」
「对……大概是那么回事。把我的家人烧了的是『火达摩』,不过如果没有牡蛎垣先生在的话,说不定连我也会被烧掉了。在这个意义上他是我的恩人啊。现在也很照顾我……但是没有什么机会报恩。这次也是,说了任性的话。虽然没有人骂我,但『茶话』说不定挨骂了。像是:『喂!』」
「…………」
空空觉得如果被骂的话肯定不止这种程度,不过在这件事上展开议论也没有价值。
「招揽花屋的也是牡蛎垣先生吗?」
「嗯。大概,吧……」
得到了含糊的回答。她不清楚吗?
「不过据说那孩子是第九机动室设立的功臣……所谓名誉职就是这个意思。我在工作上很少遇见她,她也几乎不和什么人一起工作,是头独狼呢。」
「独狼。」
这和空空心中的花屋潇的形象不太相符。不过也许是『小狼』的印象太强烈了……。
「我觉得……她是个坦率的好孩子。明明是上司,却对我很有礼貌。只是,有点太坦率太乖了……和年龄更相符一点比较好呢。啊,这不是在借机讽刺空空哦。」
「不,我也没那么想啊……」
特地加上注解,反而可疑。
「她有什么道具?啊啊,这种事是不是去问本人比较好呢……」
空空觉得问得太多,太不知进退了,问了之后立刻又收了回来。他觉得若是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不过一起睡了一觉就粘上来的烦人的小孩子就不好了。在这方面他真是个不可爱的少年。
「是啊……确实问本人比较好……我也觉得自己无法解释『蒟蒻』的本质。不管怎么小心都活夹入私情。」
「?」
私情?
「只是,只说一句的话,那就是:『蒟蒻』是能够对抗『火达摩』的唯一战斗力。因为有『蒟蒻』在,我们才能将将抑制住那个纵火魔。」
「……在地球扑灭军中。」
空空一边思考这句话的意义,一边说。
「年龄好像没什么意义呢。」
「是啊。」
空空不用说只有十三岁,在空空看来是『年长的大姐姐』的剑藤在世人眼中也还是小孩子——花屋也只有十四岁。就连『火达摩』的年纪也不大。『犬齿』——在存更是只有九岁。
当事人空空把这看做是地球扑灭军中『年龄和立场无关』、不论资排辈、组织结构健全的表现——但客观来看却表现出完全不同的事实。
也就是。
在地球扑灭军中,实际上站在前线、弄脏双手、冒着危险的——都是少年兵。
「不过话虽如此,空空之后大概也很难再见到『蒟蒻』了……昨天那孩子是钻了空子来的,肯定马上又会发出会面禁令。」
「啊啊……是啊。」
空空觉得,就算她不能过来,还可以自己去找她——所幸还知道她在上哪个初中,只要在上课时间去找就行了。不,那样一般来说会给人添麻烦吧……。
他不想给花屋的生活添麻烦。
「听你这么说,应该也不会在工作的现场遇到吧。」
「嗯……怎么了,空空?空空在和『蒟蒻』交往吗?」
剑藤突然问到这种事上。剑藤正在洗碗,一定是因为凑巧,此时手上正握着沾满泡沫的才到。空空看着她略微哆嗦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人和刀具真是般配。
「没有在交往啦。她是棒球上的竞争对手。小学的时候在少年棒球部争夺位置来着……是比我大一年的前辈。」
「争夺位置?什么位置?」
「Shortstop。」
「…………?」
剑藤歪了歪头。看来她不知道shortstop这个位置是哪里。又不是Pitcher或Catcher这样容易理解的位置,也许是和对棒球没有兴趣的人关系最远的位置。
空空刚开始打棒球的时候也觉得『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个位置吧?』。还觉得既然有Shortstop,那一垒和二垒之间也该有一个人。
所以他不能责怪剑藤的无知。如果突然对空空说Running back、Attack、或是Libero之类的他也不会明白。
话虽如此,他姑且还是解释了一下。
「日语里叫做游击手。」
「用将棋来说就像桂马一样吧。」
「嗯……对。」
空空觉得绝对不一样,但也觉得也许意外地没有错,便点了点头。在两者都是反常的位置这一点确实相同——外行人的直觉意外地没有错。不过,不过实际上游击手经常进二垒防守。由于右撇子的打者比较多,打出来的球总是有一大半飞向一、二垒之间,在少年棒球中,二垒大多都靠右防守。
「总觉得和空空很般配呢。也有『蒟蒻』的感觉。」
「我最终还是输掉了就是了……结果直到花屋小学毕业,我都没当上正式队员。」
「呵呵。」
剑藤微微笑了笑,洗掉了菜刀上的泡沫。但还没有放下。
「不过多亏有这个缘分,空空才能成为英雄。多亏了那孩子,你才能被军队招揽。」
「英雄……花屋不是英雄吗?」
「不是。」
这也许是原英雄候补的矜持——剑藤立刻强硬地否定了这个提问。
「那孩子要分类的话,是『火达摩』那边的人啊。因此才是唯一一个能压制那家伙的人。」
「哦……『火达摩』那边的人也就是说她是。」
「反英雄。」
8
「总之……我想你暂时可以好好地休息一阵子,空空。虽然这话轮不到我来说就是了……」
剑藤洗完碗,又打开了吸尘器。空空最近开始觉得她干活利落的样子有些帅气。戴上围裙就忘了摘下来这一点也挺可爱的。
空空的母亲擅长所有家务,但她基本都是在空空上学的时候打扫卫生的,对空空来说这种『拿着吸尘器的样子』反而很新鲜。因此在这三周里,剑藤拿起吸尘器时,空空大多会注视着她。
在剑藤看来,一开始的时候被他这么盯着相当难以打扫卫生——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不再理会空空的目光,自顾自地操纵静音的吸尘器。
「为什么说可以
休息一阵子?」
「失去了『火达摩』,第九机动室也得慌乱一阵子……我想要过挺久才会有下一个指令或任务。不过『古罗提斯克』应该不久就会还给你了。」
「啊,是吗?」
「嗯。『茶话』在飞机上说的……马上就要改造完成了。按照空空的希望,活动时间大幅延长了……我当时觉得它还回来之后空空作为英雄的活动就终于要正式开始了,不过看来没有那么顺利啊。」
「……我想问一个问题。关于那件事。」
事到如今他的问题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而且这个问题本身才正是事到如今才想起来,不过他确实是昨天和在存说话时才想到的。既然怪人『那样』融入人类社会——
「是关于『地球阵』的。」
「嗯。什么事?」
「总觉得把怀疑是怪人的人都杀掉的话,到最后会一个人都不剩的……这其中是怎么界定的?所谓的『暂且放过』的怪人应该要多得多吧?」
「啊啊……嗯。是呢。怪人是地球的手下、人类的敌人,但要全部打倒也有些困难呢……以现在来说。他们就是蚕食进人类谁会到了这种地步。」
剑藤说着,没有停下手上的吸尘器。对她来说这些话就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无法一下子全都杀掉、全都排除。这个方针在今后——也就是在拥有『分辨怪人的眼睛』的空空加入后,我想也不会改变。世界上还是有一些就算百分之百确定是怪人,现在也不能杀死的怪人。」
「……有那样的怪人?」
这个问题比起在问有没有『那样的怪人』,更像是在问有没有『让地球扑灭军那样对待的怪人』。不过剑藤还是回答说:「有的。」
「这只是举个例子,有的人立场来看,如果随便杀掉的话,周围会整个颠覆。这种人就很难下手——不过该杀的时候还是会杀的。」
「哦……」
「这种时候就努力在政治上压迫,改变怪人的方针。将想要危害人类的怪人,诱导向保护人类的方向……把其他的路都堵住,让他只能这样做。不过在这种战局中,我们『战士』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啦。」
「也就是说这表示——我们和怪人,和地球阵,进而和地球之间,有和解的可能性?」
空空这样理解。既然能够不杀戮、不战斗,使用诱导和压迫之类的手段的话——说不定有一天能够和解。
可是剑藤听到这句话后,关上了吸尘器的电源。
然后转向空空。
「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地说。
虽然没有像那天在车里的那样放出杀气——但态度毅然决然,完全没有退让的余地。
「我们绝对不可能和它们互相理解——只是因为为了守护人类而不能杀它们,才没杀的。一旦变成杀了也无所谓的情况,就要一只不留的杀掉。它们只是等待死刑执行的囚犯而已。」
「……对,是呢。就是这样。」
空空立刻附和。他今天完全是进入了提问模式,却没有韧性再问下去了。说心里话,他真想问问:『为什么剑藤小姐这么强烈地憎恨怪人和地球?』,但也绝对不是一定要问,不问就会死。
地球在半年前『削减』了人类的三分之一——单凭着一件事,也足以成为憎恨地球和它收下的怪人的理由了吧。
空空单纯地这样理解。凭着孩子气、简单易懂的想象——大体上确实没有错,但欠缺了一个视点。
剑藤也和空空一样被地球扑灭军杀死了家人。
而剑藤却和空空不同。
牡蛎垣招揽剑藤的意义——如果他注意到了牡蛎垣的危险性的话,再深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也不坏。
但是此时空空被剑藤瞪得『缩成一团』,完全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他在地球扑灭军看来是翘首以待的英雄,然而目前的精神水平却还是这个样子。
「……所以。」
剑藤再次打开吸尘器。也许她也觉得自己太过生气了——不过如果是三周前的她,还是会再多瞪空空一会儿就是了。
「不管怎样,空空都会暂时处于待命状态。不过有关『火达摩』的询问说不定还会继续就是了……我之前大概也说过,我们这些在前线战斗的人最宝贵的就算时间。在这个待命模式中。」
剑藤平静地说。
真的很平静。
「必须将肉体和精神调整到随时能够杀戮的状态才行。」
9
剑藤这天早上对空空说得几件事基本正确。包括态度在内都基本正确——但是,以剑藤的立场,她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即不能预测未来,也不是直觉特别敏锐,所以她的预想当然会有猜不中的时候。不如说,她的预想大多都猜不中。她稀里糊涂地,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在这方面宠物确实和主人相像。赌徒和剑道少女相像。
而这一天她猜错的是『由于会再度发出会面禁令,空空和花屋暂时见不了面』和『空空暂时不会接到任务,处于待命模式』这两件——另外再加上一件她连想都没想过的发展:竟然会下达让剑藤、空空和花屋组成共同战线的命令。
「共同战线?」
仅仅几天后。
好像是找准了午饭的时间一样,花屋再次拜访了公寓——空空心想这种时间不去学校没关系吗,不过现实中,根本不可能两边都不缺席地实现初中生和军人的两立。
要选择的话自然是军务优先。
这一点不会错。
「嗯。是哦,空空。不过比起共同战线……更像是我们组成一个Three men cell去接任务的感觉吧?」
花屋一边喝着剑藤端出来的茶一边说。她好像觉得茶很烫。空空心想,要是喝不了热的东西,放凉了再喝就好了嘛,不过这大概是因为她性急。不管怎样都轮不到空空来责备。
「Three mencell……」
剑藤机械地重复花屋的话。看来她不知道Three men cell是什么意思。空空就坐在她旁边,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小声告诉她『是三人一组的意思』,不过还是放弃了。
他觉得在花屋面前,那样做反而会让剑藤不好意思。这是正确的判断。
所以空空说:
「三人一组接任务,是说任务很困难吗?一个人无法承担……」
他若无其事(?)地翻译花屋的话。
「我听传闻说花屋是头独狼。」
他也没有多想,就把传闻的源头说得模棱两可。
还在自己心里后来补上了意义:让人觉得剑藤是个大嘴巴也不好。总之,他是个拼命要在心中取得整合性的少年。
「你也会和别人组队接任务啊。」
「哈哈。不不,传闻是真的啦。我一个人比较方便行动……或者说,一个人比较方便战斗。因为不用瞎担心别人。哎呀,虽然不是『火达摩』,但我的战斗方式也容易危害到周围。不光是怪人,失败了的话周围的人类也会被杀掉。」
「…………」
「哈哈……不小心杀掉的事件,好像也发生过吧~~」
花屋开玩笑地说,不知道是有多认真。
空空觉得这真是花屋的风格。
「好像也曾经不小心杀掉同伴……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变成独狼了。被人讨厌了呢……我要这么说,你相信吗?」
「……『蒟蒻』。不要和空空开太多玩笑啦。」
空空回答不上来。这时剑藤站出来帮他劝说花屋。
「我们一会儿还要组队呢,就更是如此了。」
「啊啊。对不起剑藤小姐,你说得对。」
花屋立刻道歉。
看上去完全不在乎。
「不过我和空空关系这么好,你不用担心啦。对吧,空空?」
「……大概吧。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被你的玩笑耍的团团转……」
面对这种发展,空空只能含糊地点头,不过剑藤也只是说:「嗯……这样啊。」走错一步,气氛说不定就会变得险恶,不过看来成功回避了那种情况。
「谎话和玩笑先放在一边,我确实是独狼——按原本的模式该我一个人接任务的。但是只有这次没办法,要让空空和人剑藤小姐帮忙。说是帮忙,感觉上其实是承担责任吧?」
「责任……?」
剑藤露出疑惑的表情,而花屋说:「对,责任。」
听到这句话,理解力绝对算不上好的空空也难得地想象除了对话的发展趋势——但是他真希望那个想象是他的误会,便什么也没说。他觉得,要是搞错了的话,说出来就变成故意把原本模糊的责任归属明确化了。
「让『火达摩』退休的责任。当然是这个了。当然,其中有各种各样细小的内情……组织内的讨价还价啦,互相推脱工作啦,政局啦……把这些全都省略,就说些原则。那个纵火魔有些做到一半的工作。说是做到一半,现在也已经变成做剩下的了……那家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得有人接手才行。」
花屋手舞足蹈地说,但空空觉得
她的肢体语言没什么意义,只是觉得她好莱坞电影看多了而已。至少那些动作不适合在日本人之间的对话,更何况是初中生之间的对话时做。
想到这里,空空再次现实地感觉到:啊啊对了,她还是『初中生』,但我已经不是『初中生』了啊。
「然后就讨论到在第九机动室中让谁来接手的问题,那毕竟是原来由『火达摩』负责的工作,只有我能接手……但是,说实话,让我说些丧气话,这件事稍微超出我能力范围了啊,或者说……根本办不来啊。」
花屋说出来的是丧气话,语气反而相当坚决。一脸得意。我还想很喜欢看她露出这种表情呢,空空回想起少年棒球时代。
「哎呀,他性格超级有问题,或者说根本是个无比丑恶的纵火魔啊,要不是为了守护人类都不想提起他。不过那家伙的『火力』果然还是超级方便强大的战斗力啊。特别是在想要二话不说将敌方势力一网打尽的时候——一对一的话,我也,就连剑藤小姐也,不一定会落于人后,但是对抗大批敌人的时候,那家伙确实是第一名。」
「……也就是说,『火达摩』做剩下的工作需要对抗大批敌人?」
如果放着不管,花屋也许会一直说下去,剑藤感觉剑藤易懂地总结了一下她的观点。
「然后就由我们三个负责……对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花屋的话被打断,看上去也不怎么生气,只是耸耸肩膀。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说终于的事情,感觉一直都是在说些杂谈的延伸。
「要说为什么是剑藤小姐和空空,其中一个原因是我提出了希望。不过基本上是因为是空空把『火达摩』逼入无法复原的境地的。」
「责任……」
空空预想成真了,他有些郁闷。这样啊,原来这里的责任问题不像空空期待的那样模糊——不过,光是不问协助逃亡的罪过,就该谢天谢地了。
「啊啊,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空空。」
花屋安慰似的说。
「说是责任也有一半是开玩笑的啦。反而是期待。该说是期待。为了让战胜了那个『火达摩』的备受期待的新人、备受期待的英雄再次展示他的实力而准备的舞台——你怎么想的话就能轻松开始任务了吧?」
「……真不知道你说话有几分是认真的。」
空空惊讶地说。正确的说,是为了向花屋传达『我现在被你的发言惊到了』而说的。实际上他没有那么惊讶,稍微夸张了一下。
「如果是和怪人战斗的任务,我想我派不上什么用场……因为『古罗提斯克』还没有还回来。」
「『古罗提斯克』?」
「啊啊,是军队分配给我的道具……是紧身衣。你不知道吗?刚被招揽的时候稍微让我用了一下,现在被回收了,据说正在改造。」
「啊啊,这样啊。空空你把那东西叫做『古罗提斯克』啊……又起了一个没有爱的名字啊。你就是会这样。好好听听我的武器的名字,反省一下吧。」
这么说了,空空自然觉得花屋接下来会把自己的『武器』——分配的道具的名字告诉空空,但她没有说。
花屋就是会这样,空空想。很会说话,却完全忽视前后联系。
「这件事不用担心。这次不需要紧身衣——我也没想让空空那么辛苦。这和『火达摩』战实际上就是连战呢。所以不需要衣服。只要有『半透镜』就行了。」
说着,花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看上去像是眼镜盒。结果,装在盒子里的果然是太阳镜。
不,不是太阳镜。
他记得那镜片的颜色——有过讨厌的记忆。
身体记得。
认识。
「这个……」
「可以说是替代品吧,不过原本就是这样使用的啦。像这样带上。」
花屋说着戴上了那副眼镜。然后看向空空和剑藤。
「就能看穿怪人真面目的魔法眼镜。Yeah,眼镜妹。如果眼镜妹的眼睛发霉的话就恐怖了啊。」
她说。
「……你真是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情啊。」
空空这次真的是惊呆了。她的行为也太大胆了。太过胆大包天了。不过剑藤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不知道空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想什么啊……这么随便地带上那个,那副护目镜……如果我或者剑藤小姐是『怪人』怎么办?还、还是说没有打开开关?」
「这玩意没有什么开关啦。像钟表一样,一直都在工作。做得这么小,还要把主要机能设置成可以开关的,据说比较困难……想要关上,只能把电池拿出来。不过,电池可以超长待机哦,算不上是补偿就是了。」
「那、那么!」
「真啰嗦。就算空空和剑藤中有谁是怪人,或者两个都是怪人的话,也不过是我的眼睛被毁掉而已……我不会怀疑接下来要一起接任务的队友。万一是怪人的话,那么……大概会觉得不用和那种家伙一起接任务真幸运吧?」
花屋说着摘下眼镜,递向空空。
「不过我当然也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冒险家,不会在可能有怪人的地方戴它。但是空空,你戴上它看怪人也没事吧?也就是说,总之只要有了这个,就能有效利用空空宝贵的『视力』了。」
「……『蒟蒻』,你把它拿到这里,也就是是说。」
剑藤从空空手上拿过那副眼镜,检查似的看了看,说。
「必须马上动身吧?任务是不是有时间限制啊?」
「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不过确实越早越好。向『火达摩』下达这个任务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了,大概是紧急度B的感觉吧……所以可以的话希望能喝完这杯茶就直接出发。」
「嗯……知道了。那么马上就去吧。现在就走。」
她完全没有犹豫。不,在这种时候,『犹豫』的选项剑藤一开始就排除了。『待命模式』就是为了这个——就算开始熟悉、顺利提升技能,做饭和打扫卫生也不会成为她的本分。
就算是现在。
在这个房间里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摆放着『破坏丸』。
不过就算不是她,只要是军人,都没有拒绝任务的选项。
「那总之我也来。」
说着,剑藤也戴上了那副眼镜。没来得及阻止。
「嗯。你们两个都是人类。可以放心把背后交给你们。」
「…………」
就算透过护目镜看是人类,也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就是人类吧——空空以前就想到过这件事,但他觉得此时没必要说出来。
他觉得不能说出来。
大概在共同作战中,这种表示协助态势和信赖关系的仪式是必要的。
「那走吧,去打组队战。题目是怪人对战。」
花屋咧嘴一笑,强有力的说。
甚至还摆出胜利姿势。
明快活泼地说。
「作战名『袭击幼儿园校车!』」
10
剑藤自己说马上出发,却还要花时间做准备,真是滑稽——不过,比起把花屋给的眼镜戴上就能出发的空空,或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花屋,剑藤虽然把『破坏丸』放在身边,但要出阵还是得换上剑道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并不是女性出门前要花很多时间的意思。
也就是说,在等她换衣服的时候,空空得到了和花屋两个人说话的机会。他有很多事想问,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旦真的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想,早知道会这样,多做几次模拟就好了。
在空空思考该说什么的时候,花屋先开口了。
「哎呀,不过还真是幸运呢。走运走运。我还以为又会被禁止和空空会面呢——不过其实是我在变成那样之前,自己提出这个办法的。」
「…………」
说起来,她好像说了是她的希望。看来花屋对这件事的主张比她说的更加强硬。想到花屋为了见他,为了和他说过做到这个地步,空空不会不高兴。
当然,空空也没有忘记会见不到的原因原本就是花屋把空空介绍给饥皿木博士,但这件事和『高兴』的心情在空空的心中是分离开来的。
不过,果然还是不能以此来评论空空空是个看重友情的人——那么,花屋又如何呢?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来见空空的她,是个看重友情的人吗?
至少空空是这样理解的,但究竟如何还不可知。
「不用担心啦。我是不想让你大意才故意说得夸张了一点,其实这个任务绝对不会失败啦——『火达摩』的话一瞬间就能解决,我们则是要稍微多花点功夫而已……」
「你刚才说——幼儿园校车。」
「嗯。对。这可是英雄的固定节目呢——哈哈哈。」
花屋笑起来,但空空觉得英雄的固定节目应该是反过来才对。虽然听说过救下幼儿园校车的故事,但花屋说的是去袭击幼儿园校车。解救和袭击。相同的只有都是动词这一点了。
「没关系。只要有我和剑藤小
姐在,就不会被怪人占到便宜——说是共同战线,空空也只要把你的眼睛借给我们就行了。没关系!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花屋笑着说。
「我都会保护你。」
「…………」
空空想,从刚才开始就总是回想起少年棒球时代,是因为他开始怀旧了吗——但同时,他也在这件事中感到了严重的不协调。花屋实在是太『一点也没变』了。
完全就是空空认识的花屋。
比方说,一个月前的空空和现在的空空在周围人眼中应该完全不同吧——花屋应该也这么觉得。这是当然的。周围的环境变了,人也必须应对。不存在绝对的人格、绝对的个性——人们会根据对方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而选择不同的人格,也会让人格发生改变。
而现在,花屋不是以空空的朋友、劲敌、或是少年棒球前辈的身份坐在他面前的——而是以组织里的上司的身份,以扣动劝诱扳机的人的身份。
然而她为什么一点也没变呢。
她——在一个月之前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我交谈的呢?
空空忍不住思考。
「呐,花屋。」
「什么事?」
「你是怎么被招揽的?招揽进这个地球扑灭军里——难道是饥皿木医生去你们学校做心理辅导员的实话?啊啊,不对,那是『大声悲鸣』之后的事情了。花屋在不打棒球之前……也就是小学的时候就加入地球扑灭军了吧?」
既然九岁的在存也隶属于军队,那有小学生成员也不奇怪……不过,即便如此,仔细想想还是很异常。
「啊。难道说花屋一家都是地球扑灭军的人吗?爸爸和妈妈是军人,于是……」
在存会隶属于军队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母亲是不明室的人——把她当做了实验品。
「不,我家很平凡。和饥皿木医生真的在他来学校当心理辅导员的时候才认识的。他听了我的倾诉,让我放松了下来也是真的。但我在那之前就和地球扑灭军有接触——我是自己志愿入队的。」
「……自己?」
「对,不是被招揽的……发现军队的入口不过是一个偶然。大概是在就要升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要是更早一点发现的话,我说不定就能阻止『大声悲鸣』了。哎呀哎呀,真是遗憾之极。」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空空也就没多留意,不过花屋潇刚才可是说出了不得了的豪言壮语。如果我再早一点参加地球扑灭军,多一些影响力的话,『大声悲鸣』就不会发生了——她等于就是这么说。
不论是拥有恐怖火力的『火达摩』,还是赌徒『犬齿』都没有说到这个地步——但『蒟蒻』说了出来。
「自己志愿入队……还能这样啊。不过确实不能全都依靠招揽啊……也就是说,因为这样你才没有像我这样有关人士都被杀掉吧。」
「这是另一回事——吧?不,也有这个缘故就是了。总之他们判断,以我的立场还是和世间保持接触比较好。和空空不一样。」
「…………?」
「我觉得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你看,因此我才能像现在这样把空空拉进来嘛。说心里的心里话,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再过一阵子再招揽你。不过自从遇到饥皿木博士以后,我就一直在找机会把你介绍给他……啊,这个已经说过了?」
「嗯……听过了。」
「这样一来却见不到面、说不上话了,真是遗憾,或者说是超出计算之外了。不过,如果你在这次的任务中发挥出拔群的团队合作能力的话,说不定会面禁令会就这样渐渐模糊起来了呢。我就是要向着这方面努力呢!今天加油吧!」
说着,花屋向空空伸出手邀请他握手。右手的握手。空空回应了。接触到的,果然是之前这样握过许多次的花屋的手。
愚蠢的想象终究只是愚蠢的想象。
在那愚蠢的想象中,这个花屋是假花屋,真的花屋果然还是已经死了,被杀了,眼前的这个『蒟蒻』是使用道具或是体质『拟态』出来的其他人——只是,看过淀理川美土里这样的『怪人』,看到过左在存这样的『狗』之后,空空渐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明明那才是他被看上被招揽的原因。
不相信眼见的东西。
但是,那他该相信什么呢?
「久等了。」
这时候,剑藤这样说着,以剑道服的打扮出现了。她出现的时候正在用手帕擦嘴,空空便以为她在厕所吃过精神阻碍剂了,不过她似乎接下来才要吃。
「空空也要吃吗?」
剑藤问他。空空委婉地拒绝了。他不觉得那个药有吃的必要。不过在对付『火达摩』的时候派上了用场,也不能保证今后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机会,便又收下了两三粒。
「我也趁现在吃了吧。对不起剑藤小姐,我手上的吃完了,能给我一点吗?」
「嗯……给。」
看来花屋是要吃的。不吃就能战斗的似乎只有『火达摩』啊,空空想,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
「空空。这个药起效之后,我和剑藤小姐会变得有些冷淡粗暴,不过其实不是在生气,不要误会了哦。就算板着脸,也没有不高兴。」
「啊,嗯,知道了……但是,那剑藤小姐你刚才吃了什么?还是说漱口了?」
「不……厄。」
剑藤不知为何支吾起来。但她还是放弃了,说了出来。
「在厕所里吐了。」
空空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个不体贴又迟钝的问题,感到非常羞耻,十分后悔,但又觉得这时候如果不说话反而难堪,便问:
「为、为什么?」
这个问题真该说是『不小心问了』。他想弥补自己的发言结果却自掘坟墓,这名少年意外地经常做出这种事。他在这方面非常浅薄,虽然都是考虑过后才说出来的,但考虑的也不一定都正确。
「我之前没说过吗……在砍人的日子里,我都不能吃饭。要是在现场吐出来的话,收拾起来会很麻烦吧?」
这次突然要去出任务,为此要把早上吃的东西吐出来,把胃腾空——从她用手帕擦嘴的时机来看,她似乎是换了衣服才去吐的,把顺序搞错确实是她的风格。不过空空也不禁惊讶,真的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讨厌啦剑藤小姐。你在说什么啊。今天要砍的不是人而是怪人哦。地球阵地球阵。而且不可能搞错——因为空空会当我们的眼睛来确认。」
花屋满不在乎地说,但她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吃了精神阻碍剂。剑藤也跟着吃了。就算杀的毫无疑问是怪人,还是会造成压力吗?空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还想,我是不是也陪着她们假装吃一点比较好?
反正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11
空空这辈子第二次坐高级轿车移动——而且花屋说这次距离相当长。要跨越两个县。空空表示军队的活动范围真是宽广,而花屋却说:
「根据情况,北至北海道,南至冲绳,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二县全都是地球扑灭军的守备范围。」
想想看,虽说是商洽或会议,剑藤和牡蛎垣还去了国外呢,擅自以为守备范围狭窄,看来是空空的失误。
「地球扑灭军是多大规模的军队?一共有多少人?」
「这种事知道也没什么意义吧?我想连我知道的都不是全部……空空说得那个是叫『不明室』?那个我之前也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
剑藤在空空的旁边说。三个人的座位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剑藤和空空并排坐,花屋坐在对面的形式。
「不如说我连第九机动室里有几个人都不知道呢,空空。」
「……是吗。」
前辈和副室长是这幅德行,也不用说什么想要组织树形图了,说不定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不过,空空擅自觉得,既然地盘有全国那么大,所属人数至少要一百人以上……多一点的话一千人以上吧。
「比起这个,在到达现场前要先说明作战方案,空空,好好听着。」
花屋难得地正经起来,说。毫无疑问,为了能谈论这种秘密事项也是他们不使用公共交通,而用高级轿车移动的原因之一——可是这辆高级轿车到底是什么人在开的呢?
是军队的人吗?还是像饥皿木博士那样的外部的人?
「这次的目标是某幼儿园……」
花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纸,一边打开一边说。看来她还没背下来。说起来花屋在打少年棒球的时候记暗号也很费劲。
「是一个孤儿院和幼儿园并立的设施……其中混入了怪人。我们要消灭其中的怪人。」
「……哎?」
空空一瞬间差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忙问道。
「也就是说……啊啊,幼儿园的职工是怪人?职工里有人是……」
「职工里当然可能有——但是主要是去那里上学,或者说托管在那里的幼儿们。」
花屋一边仔细确认纸上的内容一边说。花屋
平时说话的时候明明口若悬河,一拿起便条却结巴起来。她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真是泾渭分明。
或许是因为精神阻碍剂的效果稍微显现出来了——不过如果会变得这么语无伦次的话,说不定会给任务带来障碍吧。
「孩子……们。」
剑藤在意的地方似乎和空空不一样。空空惊讶的是『存在幼儿怪人』——淀理川美土里的孩子不会因为是怪人的孩子就是怪人,不过……幼儿是怪人,有什么意义?他对此表示疑问。
相对的,剑藤似乎对『们』——也就是怪人有多个表示意外。
「同时对付多个怪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呢。」
「我也是第一次啊,剑藤小姐——不如说,第九机动室里只有『火达摩』一个曾经一次对付过大量怪人吧。正因为如此,这才原本是那家伙的工作——算了。」
就算如此,花屋得意地笑了。
那是空空喜欢的表情。
「有我和剑藤小姐在,就算有多个怪人,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
空空听到这句话,也觉得正是如此。
虽说是怪人,但战斗能力也和人类没两样……除了战斗能力意外也没两样。不像漫画里那样拥有特殊能力。剑藤恐怕是一个人对付空空的四名家人的,很难想象她会在面对幼儿园小朋友时陷入苦战。
据说匹敌『火达摩』的『蒟蒻』肯定也一样。
所以别说是造不成威胁了,根本就是轻松取胜的任务——他想。
如果说有问题的话。
「如果说有问题的话,如果说这个超级轻松的任务有问题的话,对,那就是有没有伤及无辜。」
在空空说之前,花屋说了出来。
不过她也是照着纸上写的原样念出来而已。
「实话实说,伤及无辜是可以接受的……要是『火达摩』的话估计会把校车整个烧掉。要想一网打尽,那是最有效的方法。军队的指令是将多个怪人『一网打尽』——一只也不要放过。反过来说,为了不放过一只,即便把幼儿园的人都杀掉也可以。不——」
宁可都杀了。
花屋说。
这句话很短,但很沉重。
「……幼儿园里有大概有多少人?里面大概混入了几只怪人?」
「幼儿园的规模是——啊啊,那个幼儿园名字叫做哲人幼儿园。哈哈,听起来好强啊——感觉要玩铁人三项似的。不过字不一样啦。与其说是听起来很强,不如说是听起来很聪明。哲人幼儿园的规模是:托管的孩子大小一共四十人左右。职员不足十人……加上非全职的人应该就十人了。然后再加上校车司机。」(注:日语中哲人和铁人同音)
「有关人员一共五十人……其中有几只是怪人?」
「至少十人。」
这个数字对于地球扑灭军的人来说似乎也大大超乎了想象,剑藤倒抽了一口气,表现出明显的惊讶。从她的反应来看,精神阻碍剂果然没有那么快就起效。
这也难怪,空空想。
当然会惊讶了。
因为,照之前听说的,剑藤至今为止杀死的怪人数目(最多)只有九人——比这个数字还多。而且这还是最低预想。
「上面的人估计实际还会有更多——我反而觉得会比这个数字少。竟然说有十名,用剑藤小姐的说法就是十只怪人,对吧?总之,到实地去确认一下就知道了。」
花屋说着看向空空——对。这个确认是空空的使命。这样看来,他承担的是相当重要的任务呢。空空的判断失误可能导致无辜的幼儿丢掉性命。
「这样啊……我本来还觉得幼儿怪人暂时放过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么多的数量集结在一起,自然想要将它们干掉了……」
剑藤理解地说。虽说是怪人,但毕竟是要斩杀幼儿外表的人类,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理解——还有剐了空空的两个幼小弟弟那时也是。
她还是会在意,至少会做恶梦。
「但是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可以问吗,『蒟蒻』?」
「问吧问吧。只要是这个摘要上写着的,什么都可以回答。」
「是怎么在那个幼儿园里特定出那么多怪人的?基本上连那些孩子想要毁灭人类的情况证据都不会有吧……」
「这其中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啦,而且这次也兼做确认真伪。过去一看,说不定连一个怪人也没有——是个所有人都是人类的和平的幼儿园。那样的话,啊这里有写,什么也不做回去就行了。不用进行以防万一的虐杀。」
以防万一的虐杀。
之前还做过这种事吗?
空空一边听着花屋念出来的内容,一边想象她用来糊弄的『这其中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啦』这句话中的『各种各样』的部分——实际上,关于找出怪人的方法,他也不是没有想法。其实就是刚刚看到花屋和剑藤戴上这副眼镜时,在惊讶的同时想到的。
也就是说——骗某人,比方说对地球扑灭军来说不太重要的人,骗他戴上这副眼镜,然后让他看怪人嫌疑人,进行现场实检。
如果嫌疑人不是怪人,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如果是怪人——那戴了眼镜的人的眼镜就会被毁掉。看到怪人真正的样子,被它的神圣晃得失明——这正是对象是怪人的最有力证据。简单地说就是只要牺牲一名人类就能发现怪人。
不知道实际上是不是这么做的。
也可以说风险和回报相等,因此说不定不会这么做。
但是,地球扑灭军似乎会做出这种程度的——这种用社会价值观来看『非人道的』事情。
觉得『反正又不会死』。
即便会这样做,也不知道花屋是不是了解。不管怎样空空此时此刻提出这个可能性都毫无意义。他这样判断。为了维持现状的『舒适』生活,空空必须展现出自己『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但他也知道,这种『敏锐』不该显露出来。
也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敏锐。
比方说,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
承认这种轻松的认识似乎比较好。
「总之,理想的情况是没有怪人直接回去。但是我们面前的现实不会这么简单。目标是尽可能把牺牲者降低到最小限度,但是怪人要全部猎杀……我想你也知道,就算没有下达虐杀有关人员的指令,虐杀目击者的指令还是下达了的。剑藤小姐。」
花屋带着比平时更加迷离的眼神说。那眼神空空也许并不了解。
「不想杀人类的话就小心别被看见。」
12
「……花屋,刚才在车里说的那些话……完全是白担心了。」
大约三小时后,空空到达了现场,站在能够俯瞰那个哲人幼儿园的大楼屋顶上,带着那个眼镜又透过双筒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说。
顺带一提,空空刚才在车里将这副眼镜取名为『实检镜』——是从现场实检中联想出来的,完全是直来直去的名字,不过花屋貌似也挺中意的。空空真想早点知道她使用的道具的名字。不,其实也不怎么想知道。
而在这个『实检镜』朝向的方向上。
空空空——看到了大量的怪人。看到了大量的,大量美丽的、大量神圣的怪人。看到了一大群。这根本就不止十只了——甚至不止二十只。
那景色简直。
就像是天使的集会。
「全部。」
「哎?」「哎?」
听到空空的这句话,剑藤和花屋一齐说。异口同声地做出了同样的反应。空空耿直地将这个反应当成是她们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是——全部。那个幼儿园用地内的人类,全部,都是怪人。」
「……全部。」
「也就是说……五十只上下的……怪人?」
空空头也不回地点头。
这是肯定的回答。
「幼儿和职员都是……大概校车司机也是,全部。虽然我是因为看到怪人也没事才被带来这里的,不过……抱歉花屋。说实话,再看下去,太难受了。」
空空将双筒望远镜递给花屋,然后摘掉『实检镜』,折起来立刻收进口袋里。就好像在说:再也不想透过它看这个幼儿园了。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一开始的时候,光是看到一只冲击就很强烈了……有那么多,何止是壮观,简直就是无与伦比。我一点也不想靠近那种地方。」
「哼。没有心理准备就看过去,确实不好受呢。」
花屋——见空空动摇起来,反而冷静了下来。不,不光是花屋,剑藤也是。脸上已经没有了惊讶的神色,只是笔直地俯视着幼儿园。俯视着空空连看也不看了的众神的幼儿园。
敌视——蔑视着。
「那剑藤小姐,我们走吧。这样看来比起袭击回去的巴士,现在袭击幼儿园本身要快得多。所幸司机貌似也在……也不用在意目击者,而且也没必要区分人类和怪人。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尽情千刀万剐吧——『万剐』。」
「……嗯。我会的。你也像『蒟蒻』那样滑溜溜的
上吧。」
「不,都说了不是这个由来了啦。」
「是吗?」
剑藤说着,放下道服袋。然后从竹刀袋中取出大太刀——『破坏丸』。现在就拿出来也太早了点,不过在怪人的巢穴面前不能大意。
空空还是第一次。
看见这个剑藤。
「空空就在这里看着吧。在这里看守着。如果从上面看到我们漏过了怪人,就用电话告诉我们。从上面看会比较清楚吧。这么多怪人,一只也不能放过。」
「……嗯,我知道了。明白了,花屋。」
「拜托你了。那剑藤小姐,虽说是共同战线,但还是请你尽量不要站到我旁边哦。我想你也知道,我的道具不适合共同战斗。」
「嗯。这一点我也一样……要小心哦。还有。」
剑藤转向空空,担心地说。
「空空……刚才收起来的眼镜,还是戴上比较好哦。不管多么讨厌,还是戴上比较好。就算全部都是怪人,如果不透过那副眼镜看的话,你接下来要『看守』的也不过是幼儿园的虐杀剧而已。比起看那种东西,还是眼睛被毁掉好一点吧?」
13
说实话,空空也不知道实际上哪样好一点。剑藤都这样说了,空空也只得带上『实检镜』——这样一来,空空看到的就将是,看守的就将是,怪人和幼儿交织着被虐杀的样子。
不是哪样好一点。
而是两样都看见了——怪人被剐碎的样子。还有孩子们被剐碎的样子。两样都看见了。
「…………」
不过硬要说的话,最为难受的是必须面对『自己能够面不改色地注视着这一切』的事实。但另一方面,他心中也幼稚地确信,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实际上,看向哲人幼儿园的时候,空空看见的『怪人』有三十到四十人之间——基本都是怪人,但也有人类。
只是——他觉得不可能选择性地杀死怪人。至少不可能马上做到。花上一定的时间,由空空仔细指认这孩子是怪人,这孩子是人类,一个个地将怪人杀死——这样做不现实。军队的期望终究是『一网打尽』。
如果他照看见的说出怪人的人数的话,花屋显然会——大概剑藤也会,得出『那,只好把幼儿园的有关人员都杀掉了』的结论。显而易见。不论会不会犹豫,最终都会变成那样。
所以空空无法照实说出他看见的情况。他觉得与其说出这个不上不下的数目,然后最终都是全部杀掉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全部都是怪人。
他觉得这样能减轻剑藤和花屋的负担。
如果他没有看见两人吃精神阻碍剂的话——或者没有每晚每晚被剑藤抱着入睡的话,此时空空说不定会不分场合地说出真正的数字。
但是他看见了,被抱了。
当然必须承受其中的报应。
必然会承受。
「……不过。」
空空透过『实检镜』加双筒望远镜,看着幼儿园内正在上演的惨不忍睹的虐杀剧,血的味道好像甚至传到了他这里。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但是他感受到了剑藤的『破坏丸』和花屋的还不知道名字的道具的威力——剑藤的『破坏丸』和之前从在存那里听说的一样。仿佛刀本身有意识一样,仿佛刀是主体操纵着剑藤一样——将怪人,或是幼儿,斩尽杀绝。
那副模样真可谓是『万剐』。
将对象分解到不留人形。
空空突然想——就算告诉了她们全部都是怪人(就算这个谎话没有被看穿),以剑藤本人的视点来看,她眼中看到的完全就是『幼儿园小朋友的虐杀剧』。那么空空撒的谎,不知道到底能给她的心里带去多少安慰。
视觉的印象就是这么强烈。
也许——正因为如此。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那样执拗地、要说的话根本是不必要地将对象千刀万剐——如果不把人类剐成不是人的形状,她就看不下去。事情明明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这么说未免有些专断……而且就算得知两名弟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被搅拌在一起的,也不根本可能接受。
不管怎样,这种事本来应该在杀死淀理川美土里的时候就想到,可空空却事到如今才发觉。真的是太后知后觉,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剑藤的动作——不,那把大太刀的动作正如『破坏丸』之名,杂乱而暴乱,战斗方式极具破坏性。在这种情况下,剑藤身上却没有沾到一滴血,真是可怕的洁癖。不过这是那个剑道服的机能吗?
相对的,花屋——『蒟蒻』则可以用巧妙一个词来形容。用最小限度的动作,最小限度的切口,将怪人,或是幼儿斩开。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凶器看不见。
她挥舞的是——挥舞的道具是『看不见的剑』。
不,不知道是不是剑。只是从花屋的动作,和连锁产生的身体被切开的方式中这样推测而已。
看不见的剑。
考虑到连空空,而且连透过『实检镜』都看不见,恐怕它的不可视原理和在存的『拟态』或牡蛎垣的『非存在』都不一样——不。
最接近的也许是空空的紧身衣『古罗提斯克』。
空空曾经问过剑藤,有没有和服装配套的武器,适合他用来打倒怪人——当时剑藤说看不见的刀或枪太危险了。奇怪的是,她好像在提防什么具体的东西,不过空空当时没有注意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是没有。
东西本身是存在的。
只是非常难以使用而已——原来如此。空空确实没法那样使用『看不见的剑』。
那把刀的名字。
空空想找时间问问。
当然,面对两位女剑士的闯入和虐杀行为,大人们行动了起来——行动起来保护孩子们。空空明白他们大多也都是怪人,但其中也有普通的正义人士。园内肯定还有员工在给警察打电话。
但是没用的。附近的警察已经被地球扑灭军打通关节了。和取缔犯罪的一方勾结起来才是最完美的犯罪啊……空空想。不过就算这样,在现今这个信息化时代,还是必须注意现行逮捕和目击者才行。
「真是好过分啊,竟然为了守护人类而杀人。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我才决定要毁灭人类的啊。」
「!!」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空空伴随着震惊转过身。恰好就在他想到有目击者就糟糕了的时候被看见了——虽说空空本身不过是看着……但注视着那种尸山血河的时候被人看见了肯定还是不妙。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在这么近的地方……,…………,出现了这样的,这样的……这样的幼儿?
空空凝固在了转身的姿势上。站在那里的『人类』身姿就是如此超出预想。
对。空空还戴着『实检镜』。戴着『实检镜』转身——所以理所当然的,站在那里的『人类』应当被判定为『人类』——但是。
那么,他该如何理解『看上去』只有四岁左右的幼儿说话如此流利、如此清晰这件事?
不,在那之前,这个幼儿用流利的话语说了什么?
「初次见面,空空空。我就是地球。」
幼儿完全无视空空的反应,用不带任何气势、却又没有放松、完全平坦的声调说。对一个幼儿来说,这种说话方式太过理性了,甚至让人觉得不舒服。那是个年幼的孩子,看不出男女——但总觉得性别的差距在它面前不值一提。
毕竟它还自称是地球呢——地球?
「啊……啊。」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觉得差不多该和你们取得接触了而已。那个幼儿园就像是开关一样。那边的两个人看上去正忙着虐杀自己人,于是我就找你来说话了。仅此而已。」
「…………!」
空空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拉上了不合适的舞台一样。就像打少年棒球的人突然被招待到大联盟一样——不,这种比喻根本不够分量。他真想把这当做是小孩子的玩笑一笑了之。肯定是在模仿最近上映的动画片一类的。可是,这名幼儿也太——也太有魄力了,让他无法一笑了之,无法嗤之以鼻。
一颗行星的迫力。
过去曾经从外侧眺望这颗星球的宇航员留下了『地球是蓝的』的名言——但在此之前,由于太过理所当然,这名宇航员还忘记了说一句话。
那就是——地球很大。
即便塞进幼儿的身躯中,也会被它压倒。
「初来乍到,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空空空。下次『大声悲鸣』就在今天的整整一年后。」
幼儿——『地球』说。
爽快地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说过了吧?那个幼儿园是个开关……是自爆开关。放着不管就可以了,你们随时都会自我毁灭。我确实想毁灭人类,所谓毁灭,是你们自己走向的毁灭。」
「……那,那个。地、地球……小朋友?」
空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便用了暧昧的叫法。但是也没有办法订正,便这样叫下去了。他此时仍毫不畏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