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虛空的假面 下 第八章 辉星

他死了。

曾一度死去的男子,如今又死了一次,走在从前的自己最后一段日子曾走过的地方。

提姆萨。

还留着十年前血战的痕迹,死亡的荒野。

绝不会踏入一步的地方。

雷文——抑或是修凡?这再也无所谓了——没有怀抱什么特别的情感,与尤利等人一同登上满是岩石的山路。

死人什么都感觉不到。

雷文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具负责搬运左胸装置的肉块。也或许自己的存在就只是为了搬运心脏魔导器吧!

关于<人魔战争>、以及可能牵涉其中的始祖隶长,到目前与尤利等人一同经历过的事,与包含他过去的各样事件联系在一起,逐渐揭开了令人惊讶的真相。但雷文只是态度一如往常地配合着话题罢了。

十年前。

地狱。

「唉呀,就算是本大爷,那时候也以为自己会没命呢!」

甚至还会夸张地开开玩笑。

「啊~,那时候死了的话,还比较轻松一点吧!」

对于这样的雷文,大家都认为他一如往常。没错,一如以往。就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没错。夸张又轻浮,带着演技的举止动作。

然而,就算外在看来行为举止与平常无异,他的内在却已经死了。死透了,空虚得很。意料之外差点要填满的容器又再次翻覆。

一行人在山腰一带与茱蒂丝重逢。身为克里提亚族的她似乎也曾经居住于此地。

十年前到访这山巅之城时,前来迎接的克里提亚人们。茱蒂丝是否也在那群人之中呢?雷文无法问出口。

菜蒂丝诉说了许多关于<人魔战争>雷文所不知晓,但在许多点上都能理解的详情。那个赫尔墨斯的魔导器正是触怒始祖隶长逆鳞,驱使它们前来交战的肇因。

雷文回想起赫尔墨斯悲伤的表情,以及充满谜团的自我牺牲。

那么,那是罪人后悔的表情吗?他自我制裁了吗?

「为什么始祖隶长不告诉人类呢!?告诉人类那魔导器的危险性!」

对于艾丝缇的疑问,雷文以干涩的声音回应道。

「双方都觉得用不着多说,毁灭对方就好啦!原本就是不相容的存在,没义务为对方做到这种地步。大概是这样吧!」

也或许是憎恨阻碍了彼此靠近。十年前响彻此地,不成话语的意志中难以言表的憎恶。若是,能彼此沟通该会有多好呢?

尽管不是所有的始祖隶长都对人类怀抱着憎恨,一旦愤怒点上了火苗将会招致何种结果,提姆萨的光景静静地陈述着一切。

另一方面,招来愤怒的赫尔墨斯魔导器如今还存在于各地。化身为龙使的茱蒂丝无论再怎么破坏,数量都不见减少。

「本来应该在战争中失去的技术所制造出来的魔导器还在运作……。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离开提姆萨之后没多久,雷文向尤利问道。

「……大概是在战争中活下来的家伙,把那个魔导器还是技术给带回来了吧!」

尤利将理所当然的答案果决地说出口。雷文又更进一步提问。

「如果,那个把东西带回来的家伙,明知它对世界有害却执意使用的话……」

雷文凝视着年轻人的眼睛说道。

「表示那家伙……是个要不得的大恶党吧!」

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他话中隐藏的含意,尤利难得地大声起来:

「大叔,你该不会……」

对于尤利踏出的一步,雷文却像退潮般退了下去,忽然松了力气,开始装傻。

「喂喂,本大爷当时可是燃烧着正义感的纯真美青年哪!再怎样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啦!」

不过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也不一定。

然后有人再次使用一事也是。有人深信着那是正确而必要之事。

「然而别忘了,时间正不停地流逝殆尽!」

身为现存始祖隶长首领的菲洛,对尤利等人留下这句话之后便飞离远去了。

尤利等人追寻着世界的真相,菲洛告诉了他们魔导器与爱尔、<满月之子>艾丝缇的「力量」——这正是流淌于皇家血脉中如今已形同残渣的「力量」其真正的面貌——对这个世界可能会造成多严重的威胁。始祖隶长才是世界的守护者,<人魔战争>则是为了达成使命而引发的。

菲洛说过错在人类身上。

但我到底有什么过错?

他们有什么错?

她有什么错?

并无怒意只觉空虚罢了,雷文在心中喃喃低语。

放着空洞的雷文独自一人不管,尤利等人并不打算放弃希望。面对菲洛甚至加以痛斥毫无惧色,似乎打算面对命运反抗到底。

若是为了真相,而那又是为了这个世界,就算失去生命也无妨,这样的艾丝缇在雷文眼中显得如此高尚。然而尤利对艾丝缇却毫不隐藏怒气。

「死了也没关系?你开什么玩笑啊!」

「……对不起。」

「不准再说第二次喔!」

「对不起……」

这名年轻人只看着前方。那份坚强对雷文来说既耀眼炫目,又令人难以接近。雷文觉得自己仿佛是受火焰吸引的飞蛾。

在艾格索森林一行人终于与骑士团的亲卫队发生激烈冲突。他们如今已成为亚雷克榭的亲卫队,毫无任何交涉余地,便向尤利等人攻击了过来。

这些人一直以来都只相信着亚雷克榭的光芒,过于深信不疑,以致目眩神迷,再也看不见其他事物。究竟该可怜他们,抑或羡慕他们呢?雷文并不知道。

亲卫队装备着大规模的兵装魔导器。即使受到猛烈攻击,尤利等人依旧彼此支持掩护,果敢地持续战斗着。

「有东西值得自己赌上性命的年轻人真闪耀啊~」

「作为曾一度险些丧命的人,拼死这话可不能拿来说笑吧?」

对仍然玩笑开不停的雷文,尤利却以有些正经的语气说道。可能是体贴也不一定。

「嗯?险些丧命?」

「你不是说<人魔战争>的时候你差点没命吗?」

小小的谎言背后巨大的真相。

雷文感到微微的烦躁,低头碎念:

「……唉……拼死努力,这是活着的人的特权吧!对死人来说信念或觉悟都……」

「大叔?」

结果,在尤利等人面前亲卫队被迫撤退。彷佛不知疲惫为何物似的,他们又往下一步前进。

他们为什么能如此积极正面呢?

理由很简单。

他们还不懂绝望为何物。

他们今后应该会知道。

而且不是因为别人,正是由于雷文,他们称之为伙伴的男子。

隐蔽之城缪尔佐。

在艾格索森林击破亲卫队后,一行人来到克里提亚的故乡,也是魔导器发祥地的这座空中都市。

都市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浮游生物怀抱之中,浮于天空。听说这浮游生物也是始祖隶长。得知了沉睡于缪尔佐的情报,雷文猜想亲卫队应该也正在寻找前往此地的方式。碰巧顺着情势来到此地的自己,竟然击退了他们,想来也颇为讽刺。

又或许这是为了让雷文接下来要做的事更容易实行而演的一出戏呢?若是现在的亚雷克榭的确有此可能。

赫利欧德以及贝利乌斯的事件似乎让亚雷克榭深信不疑。

躲在雷文影子底下的修凡正等着时机到来。

而就在一行人来到缪尔佐的长老家中之时,时机到来了。他们观看了长老所保管的壁画,得知了古代曾发生何种可怖的灾厄,以及似乎由于<满月之子>的牺牲,使之得以祛退。

尽管详情还不清楚,但对于想要知道自身宿命的<满月之子>艾丝缇来说,这些资讯已经足以让她动摇。她不听伙伴们的制止,往外冲了出去。不过此地毕竟是遗世独立的空中,尤利等人也就没有追上去。

针对这些新取得的情报,尤利等人在旅舍讨论着。艾丝缇依旧在外头。

劫难的招来,与为了防止此事的讨论。事情明显已经超出了个人能力范围之外,太过异于常态、太过巨大。

就算是他们也藏不住仓皇迷惘之情。

然而。

其中一人想到某个点子,其他人立刻加以建议,再附上修改与赞同,他们又恢复了活力与希望。

总是这样,这些少年少女们彷佛不知何为沮丧。

当然绝非如此,雷文也很清楚。他们也会受伤、会难过、会消沉。

但这种时候,身旁总有人会伸出手来,勉励、大声激励,有时也会说些严厉的话,但绝不会放开他的手。

(伙伴、吗?)

雷文感到无可救药的孤独。明明是自己期望疏远的,却又为这难以忍受的疏离感所苦。

「所以,你们是要去找那个全世界的学者都找不着的公式吗?这才是痴人说梦吧!」

像是对讨论泼冷水一般,口是心非的话脱口而出。

然而恢复了热情的他们全然毫

不在意。

「我绝对会找到给你看的!为了艾丝缇也为了我自己!」

简直就像小孩和大人的对话,但外表却是相反。

「这样吗……」

坐立难耐,雷文离开了当场。

来到室外后,克里提亚族的街景在眼前展开。仿佛曾经见过的提姆萨将特征更加极端强调后的光景。这遗世独立的景色,如今却反而戳弄着雷文的神经。

沙漠、鲜血与红花。

尽管在记忆中深深连系着,却又是如此悬殊的光景。

缪尔佐的克里提亚族切断了与地上的关连,持续着如此彷佛水里又似梦中般的生活。他知道这毫无道理,但他们的身影莫名地恼人。

雷文在城里一角发现了艾丝缇。与帝都相隔千里的全市国)公主静静伫立着,凝神俯望遥远的辽阔大海。

终于到了这一步。雷文内心感到十分沉重,但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

「小姐,方便借点时间吗?」

艾丝缇吃了一惊抬起头,虽然困惑还是点了点头。雷文默默地带着路。

克里提亚族发明魔导器,奠定了古代文明繁荣的基础,却因此招致灾祸,于是远在千年之前他们便选择了放弃魔导器的生活。是故,城里随处可见年代久远的古代遗物被取出中枢部分的魔核,化为单纯的废物。

雷文将艾丝缇带往自己在这样的废物山堆中,事先找出的一个角落。

在某个形状诡异,像是孩童小屋般的物体前,两人停下脚步。

传送魔导器。

果然在古早以前就被取出了魔核,在漫长岁月中,坚守沉默的装置。

不过随着命令,亚雷克榭将必需的道具一并交给了雷文。将此物与艾丝缇的能力同时并用的话,他们应该能瞬间运送到某个该去的地方。

但为此,首先得夺走艾丝缇的意志。

雷文厌觉背后令人难受地冷汗直流,他咬了咬唇。

「雷文……?」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艾丝缇出声询问。

雷文将一瞬间浮现心头,三十五年分的所有一切思绪整个击溃。

他从怀中取出手掌大的结晶体。

亚雷克榭调整处理成魔导器的——圣核。

「小姐,抱歉。」

在光芒散发之中,他似乎听见了极微弱的悲伤声音。

雷文狠狠地咬破了唇。

「团长阁下,是巴克提翁神殿。」

听到亲卫队的报告后,亚雷克榭点了点头。从他们所在的移动要塞赫拉克雷斯,其中央控制室的窗外也可清楚看见,背倚群山,深藏林中,类似遗迹的建筑物。

亚雷克榭望向在山腰上开了个口的洞窟入口。

「只要在这里等,迟早会出来吧!」

然后他对站立在一旁犹如枯木的修凡说道:

「你先下去开始准备。我随后就去。」

修凡一语不发,行礼后出了控制室。见他离去后,亚雷克榭对身旁的亲卫队下令:

「把公主带来。」

复杂而分歧繁多的巴克提翁神殿地下结构一角,修凡在此眺望着亲卫队来去匆忙的身影。骑士们怀中拿的是炸药,伪装得毫不起眼,装设于地下各处。

<宙之戒典>,杜克手中持有宝剑的替代品,亚雷克榭似乎终于制成了,再也无需真货。但使用伪造品之时,没人能保证本尊不会来千涉。于是为了将杜克也一并埋葬,亚雷克榭设下了大规模的陷阱。

亚雷克榭最终究竟有何打算,修凡终究还是无从得知。只不过无庸置疑地,计划已接近尾声,而艾丝缇的存在掌握着重要的关键。

其目标究竟为何,事到如今修凡已经不想知道。

就结束吧!

只有这点,只有这个念头占满了修凡心中。

唐·怀特霍斯。

尤利他们。

他们伸出的手自己终究没能抓住,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们。既然自身没那个价值,就只能唯唯诺诺地听从现况了。

他不过是具空洞的人偶,而且还是具残破不已的人偶。

事到如今要自我了断,却反而有些艰难。此身必须接受制裁。

「修凡队长,炸药安装完成了。」

亲卫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修凡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亚雷克榭正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球浮在他身后,四周还有数个飘浮的结晶体——是处理过的圣核。被数层术式纹样环绕的光球呈现半透明状态,可以窥见内部。

艾丝缇浮在光球之中,依旧仰卧着,看样子是昏了过去。

修凡感到一阵心疼。对于这样自我任性的心情,他在脑海中唾弃着自己。

「阿斯塔尔被逼到绝境了,接下来要给他最后一击。最深处就是那家伙的祭坛。杜克如果来的话也会是那里吧!」

亚雷克榭的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兴奋。

这座神殿所祭祀的,阿斯塔尔。在建造神殿的人们消失身影之后,依旧栖宿于此地的始祖隶长。夺取其圣核——以始祖隶长的死作为交换而得之物——也是来到此地的目的之一。赫拉克雷斯似乎将它真正的工作做得十分成功。

「你也过来,修凡。得把陷阱完成才行。」

亚雷克榭正要往深处前进,却发现修凡没有跟上来的迹象,于是停下脚步。修凡凝视着回过头来的亚雷克榭,低声说了一句:

「我来绊住妨碍者。」

似是听出话中某种含意,亚雷克榭蹙起眉头。他阔步走了回来,站在修凡面前。

他伸出手,一把攫住修凡下颚。

「……好吧,就交给你。但是别忘了,创造你的人是我,你是属于我的,我不准你任意妄为!」

亚雷克榭的手指使了劲。修凡感觉到自己的下颚倾轧作响,但他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亚雷克榭将手松开。

「我是修凡·奥尔崔因。是您的部下。」

毫无抑扬顿挫,机械般的声音。

亚雷克榭注视着修凡一阵子,不久后终于转过身去,留下他,带着艾丝缇消失于神殿深处。

出现的人不是杜克。

但不知何故听说持有<宙之戒典>,那么作战便继续进行。

听了报告修凡不由得朝天一仰。

脸上仍然挂着阴影,他直起腰,往祭坛之厅前进。

在厅堂人口他与亚雷克榭擦身而过,对方身后依旧跟着被关在光球里的艾丝缇。

亚雷克榭一语不发。

修凡避开艾丝缇恳求般的眼神,往里头前进。

前方可见亲卫队整然有序的背影。虽然被骑士们挡住了看不清身影,但另一侧应是那群如果能够他并不想见的人们。

不让纷乱的心境对行动有所干扰,修凡继续前进。

亲卫队一同转身向他行礼。修凡点了点头,骑士们便疾步离开了祭坛之厅。

留在后方的尤利等人,视线整个集中在修凡身上。代替杜克携带<宙之戒典>刚来的就是他们。也或许只要想想他们之间羁绊之强烈,早应该料想到也不一定。

修凡打算一个人应战。

「我记得你是队长,叫修凡是吧?」

尤利语带尖刻,难得地藏不住焦急与愤怒。修凡回想起方才艾丝缇的神情。

「每次都全部丢给部下不肯露脸,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

修凡没有回答。

但愿能只以骑士团的干部之身对战。

作为纯粹的敌人战斗,然后——。

「汪汪汪!」

尤利的狗拉培德朝着修凡猛烈地吠了起来。

「怎么啦,拉培德?」

被发现了啊!不过尤利他们还没。就这样开始战斗的话——。

——。

自己到底自私任性到什么地步呢?修凡咒骂着自己。

「……果然瞒不过狗的鼻子啊!」

「……这声音……该不会是……雷文?」

怀疑地看了看,他们终于发现眼前是张熟悉的脸。尤利等人的表情闪过一阵疑惑,然后回想到目前为止各式各样的事件,似乎想通了,心想着原来如此。

其中凯洛动摇得明显可见。

「怎么会!因为唐他……喂!雷文!」

修凡身上应该不存在的心脏——心中——划过一阵锐利的痛楚。

(别这样!别露出这种表情叫我雷文!)

在他们口中,雷文这词不只是单纯的名字,还意谓着亲昵与信任。

事到如今竟然才发现这点。

「我的任务不是和你们聊天。」

修凡将自身的情咸与他们的情感全都一同舍弃。这样下去难说觉悟不会动摇。

「你是认真要跟我们打吗?」

修凡压抑住表情,压抑住咸情,选择了沉默。

「混帐东西!」

真心的愤怒。没错,这样就好。

他拔出剑,身为修凡的证明,赤红长剑。

「<帝国>骑士团首席队长,修凡·奥尔崔因……参见。」

赤红的闪光掠过,银白的刀光迎击。必杀的剑刃激

烈冲突,火花四绽,映照出战士们的面容。魔术炸裂,撼动着地底的废墟。

为了艾丝缇,尤利等人似乎跨越了纠葛。尽管依旧呐喊呼唤着雷文,却也全力奋战。

若不这么做,他们自身便性命难保。修凡尽可能地认真将他们逼至绝境,甚至像曾经与费亚连对战之时那样,驱使心脏的力量解放。

现在,此刻,修凡回到了骑士团原本的剑法。自己所编成变幻自如的战法是属于雷文的。而雷文已经死了。我是修凡,以修凡之身奋战,然后迎接死亡吧!

而这一次,一定要让自己这个存在从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挥舞着自己所有的力量,修凡枯待时机殷殷企盼。

而时机终于到来。

激烈的刀光剑影使得战士们更加激昂,修凡与尤利剑刃交锋,漫长的一瞬间仿佛要持续到永远。

尤利欲更进一步追击,手中长剑高高挥起。

修凡却松了手,把剑锋垂下。

尖锐的金属声响起,尤利的表情一阵惊愕,对于修凡的行动、自己的剑击中了修凡、那异样的触感,以及——外露之物。

受到猛烈的一击,修凡呻吟了一声,但是却没有鲜血流下。

尤利击中修凡左胸的剑只划破了衣服,却被下方的心脏魔导器弹了回来。

「哼……受到刚刚的攻击都还死不了……真是个不幸的身体……」

伴随着心酸苦楚,修凡自嘲。看来这身体真是滑稽到了极点。

尤利等人哑然无语地看着他胸口的光辉出神。

「什、什么啊?这是魔导器……一直埋在胸口里吗!?」

「……是心脏吧!用魔导器来代替作用。」

魔导器的专家莉塔,以及克里提亚族的茱蒂丝首先察觉其为何物。

「……原本的那个十年前没了。」

修凡简单地告知众人自己曾一度死于<人魔战争>之事,不过他没提起亚雷克榭以外的任何名字。

正当尤利等人想继续追问之时,爆炸声轰然响起。同时,祭坛之厅的入口发出声响坍塌了。

烟尘四起的另一侧,爆炸仍伴随着模糊的响声持续不停。

「……我们被关在这儿了。」

在茱蒂丝冷静地判断之前,修凡已经了解了状况。是为了杜克装设的炸药。

「……是亚雷克榭吧,他想活埋我们。」

「喂喂!你明明也在这里耶!」

「那把剑现在已经没必要了,只要能收拾掉它就好,大概是这样吧。」

修凡指着尤利手中的<宙之戒典>解释道。

(——终于连亚雷克榭也舍弃我了吧!)

由于迟迟未归所以被视为丧命了吗?还是已经没有用处了呢?无论如何,修凡此身的了结就在眼前了。

没有遗憾这种情感,只不过这十年来经历的种种对话在心中往返来去。

修凡精疲力竭地坐了下来。虽是放弃了,心情却十分平稳。见此貌,莉塔上前责问。

「喂、大叔!你怎么那么冷静哪!」

「对我来说这可是好不容易到来的结束。」

几乎已经没有剩下任何力气回答,但修凡还是努力挤出话。

「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吧?」

茱蒂丝仿佛看透了他。

似乎对此话有所反应,尤利逼近修凡。

「你少在那边自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他抓住修凡的肩,激动地摇晃。修凡依旧低着头没有回答。即使如此尤利仍不停呐喊着。

「就算和我们的旅程全都是在演戏,唐死的时候,你的愤怒那也是装出来的吗?」

一个人。唐的死。演戏。

饶了我吧!

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修凡有了某种动摇。

「负责到底这才是公会的作风……才是唐的遗志不是吗!」

尤利愤怒不已。

打从心底愤怒不已。

为了他愤怒不已。

「你给我坚定地活到最后!」

尤利的声音响彻于宽阔的地下空间。回音不绝,与远方的爆炸响声重叠在一起。

微微的震动。细碎的石头碎片纷落。

紧绷的沉默弥漫四周。

修凡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他的脑海中回响着尤利的呐喊,如同涟漪般唤醒了记忆中别的声音。

『你来这里以后,有什么是你自己开始去做的吗?』

十年,只听从于他人吩咐行动的日子。

『就这样一直逃避下去的话,你到死都只是个半调子!』

说得没错。而现在,我正要死了。

『我只有你能拜托了。』

过于沉重的信任、不足的觉悟。为什么是我呢?

『你这蠢货!谁什么时候在谈别人的事啦!我现在在说你的事!』

我的事,自己本身的事。

『你自己可能没注意,可你提到他们的时候啊,表情都变啰!』

也许,真是如此吧!自己并不讨厌他们。

好似漫长又觉短暂的,与他们的旅程。

和他们旅行真的很快乐。

他们总是那么率直。只要和他们在一起,曾经失去的东西仿佛又回到了手中。·他并不想喜欢上他们。得到之后的失去令人害怕。比起任何事这最令人害怕。

和他们旅行真的很快乐。

有人曾对他说过:

『如果有一天能出现一个人让你有那个意思就好了。』

他们直到最后都喊他雷文。雷文。

对他们来说意谓着伙伴的名字。

伙伴。

必须拯救艾丝缇的伙伴。

突然,鲜明的意志闪过。

不能让他们死。

当然啊!想一想,这实在是明快易懂不言而喻的道理。但是十年来一直往内封闭的精神,要往外开启需要莫大的努力。

而恐怕,毫不留情的激励也是。

忍不住涌起的思绪,他用力压抑。

「……真是、毫不留情的小哥啊。」

他好不容易终于开口。就只有这句话恢复成雷文。

自己尚未补偿,还不能加入他们。

所以——。

在战斗中筋疲力竭,生命犹如只剩残渣,虽是这副惨状,但修凡站起身,将弓——由于尚存留恋,怎样都舍不得丢弃——取出。

他置箭于弦上,聚集仅存的一丝力量将其注入。力量过于微弱,弓箭并没有散发出光芒。

不过修凡判断这样已经足够,将箭射出。弓箭射人堵住人口的瓦砾堆,并解放了力量。

发生了爆炸。碎片四散,尘烟笼罩。

烟散去之后,在那深处开了一个漆黑的通路人口,映入众人眼中。

大伙儿的眼神闪耀起希望。

然而不知是方才的攻击所引起,抑或是数次爆炸所导致,地鸣般的声音响起,随后天花板便发出声响坍塌落下。

「!!」

修凡千钧一发之际有所动作。

轰隆一声尘沙飞扬。鲜红的光辉却贯穿尘埃闪耀着。

——心脏魔导器。

左胸绽放着辉煌光芒,修凡一个人支撑着崩塌而下的天花板。以他为支点,天花板斜斜地倾倒着,多亏了他伙伴里没人被压垮。究竟哪里残留着如此力量,修凡自己也十分惊讶。

「等等!你现在生命力低下,要是用魔导器做这种事!」·莉塔惨叫似地呐喊着。如她所言,在一阵爆发力之后,修凡厌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急速衰弱。

「我撑不了太久……你们快逃出去吧!」

一道赤红鲜血从他额上滑落滴下。

「大叔!」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愿意这么叫我吗?)

「亚雷克榭往帝都去了。他打算在那里进行计划的最后阶段。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凯洛大叫:

「雷文!雷文!」

(对你们来说,我还是雷文吗?)

那么,至少,体谅我的心情。别让我这点作为白费了。

尤利低声说道:

「……走吧、凯洛。」

「可是!」

「走了!」

凯洛看了一眼修凡,脸上哭得皱成一团,然后他跑了出去不再回过头。其他的伙伴们也接续在后。

尤利是最后一个。他一语不发地凝视着修凡的眼。

修凡点了点头,动作微弱得几乎看不出来。尤利转过了身。

一边目送着伙伴们离去,修凡用他血气尽失的脑袋朦胧地思考着。

话说回来,与他们的牵绊,也不能说不是他自己缔造的契机呢。

只是一时兴起,只不过是一把不足取的钥匙,但确实是自己开始去做的事。

老爷子,有啰!

而今,他以自己的意志为人生闭幕。就这样的自己而言他觉得已经做得太好了。

他在心中与伙伴们告别。

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斗嘴。虽然那原本比起修凡更适合雷文。

「哼,真不像

我的作风、吧……」

颤抖着苦撑的双膝突然失去了力气。莫大的重量往全身压上来。

胸口的光芒似乎消失了。

轰隆声与地鸣震撼着地底世界。

黑暗取回了地底的支配权,人的气息消失于其中。

2

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缠绕全身,动弹不得。

看不见。听不见。

「我……还活着吗……」

不知在那之后经过了多少时间,修凡、抑或是雷文——事到如今分别两者已经毫无意义了——在黑暗中喃喃低语。

那时让尤利等人逃走,自己应该被压在崩塌的瓦砾堆底下,但不知是瓦砾交叠造成了空间,还是身上穿着的骑士团铠甲意外地坚硬,修凡全身得以保全。

真要说起来,藉由心脏魔导器过分驱策的肉身竟然能活这么久,这也相当出乎意料。

心脏魔导器对宿主的协助似乎远超过自己所想。多亏它才能成功帮助了伙伴。相伴了十年,他头一回感谢这埋在左胸的装置。

话虽如此他的手脚完全动弹不得。胸部与腹部虽被压迫着但好像没伤到,从还有感觉这点来看,果然应该是铠甲卡在了岩石之间。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能死得再帅气点呢……」

算了。修凡吐了口气。就算有戏剧性或是缓慢平淡的差别,死亡本身还是无可避免的。

这一生一直让他人操控缰绳,但最后的最后终于是以自己的意志行动。看哪!活该!

该告诉尤利等人的事已经说了。这一次,真真正正是空荡荡的。但感觉十分舒服清爽。风能吹拂穿过的空洞。风散发着自由的味道。

那时候,如果天花板没有坍塌,自己又会如何呢?就那样和尤利他们一起走了吗?他还不太敢去想。

无论如何,自己都只有在这里死去而已。修凡停止了思考。

若说还有悬念,那就是艾丝缇了,那名可怜的公主。加速了她的命运,逼至绝境,他还没有补偿就这样死去,实在有份愧歉。

尤利等人以亚雷克榭为对手究竟是否能得胜,修凡无法预料。然而如今也只能如此希望。

十年来,他一直戴着面具,而且还是两张面具,但再也没有必要了。

「我差不多要过去了,多关照啊!」

他卸下了面具,闭上双眼。

黑暗退去,温暖的光芒扩展开来。

光芒中浮现了熟悉的成员。

鲜红的花办在风中飞舞。芬芳的香味扑鼻。

达缪伦微笑着,缓步往彼方走去。

有人在叫喊。

刺耳的怒吼声。

吵死了,安静点!

但声音岂止没转小还越来越接近。而且似乎不只一人。

吵死了。尽管觉得烦躁,身体却动弹不得。

让我安静地走吧!还是说这是幻听吗?;

爆炸声。

一点紧张咸都没有可怜兮兮的声音,然后是怒吼。

又是爆炸声。

不知不觉间身体的压迫咸好像减轻了。死亡近了。

怒吼声·没劲的吆暍声。怒吼声。

就说了安静一点,拜托!

又一次,爆炸声。

压迫感逐渐消失。

本应封闭在黑暗中的视野看见了光芒。

指尖碰到了什么。被紧握住的触感。周遭的喧嚣一口气加剧。

「给我差不多——」

正当他想大叫出声时,视野布满了光。

大概不是那样强烈的光芒,但由于习惯了黑暗,十分炫目刺眼。

有水滴落下滴湿了他的脸颊。呀然屏息的气息。

到底怎么了?死的时候至少让我安静地——。

「修凡队长啊啊啊啊¨」

眼睛习惯了光线。

不符场合但相当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

而且还是三个。

手接二连三地伸进挖开的洞穴中,抓住修凡的身体,想将他拉起来,但是却文风不动。

「还有岩石卡着,再把石头搬开来!」

一声令下,他们连忙将修凡周围的石头搬离。洞穴越开越大,终于露出了上半身。虽然自己也觉得都事到如今了,修凡还是将敞开的左胸遮住·

「修凡队长,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喂!你们还不再加把劲!」

在当上小队长的勒布朗大声激励下,两名骑士应声动作。是高高瘦瘦的亚迪克尔与矮矮胖胖的博克斯。坦白说,他们是在众所皆知能力不怎么高的修凡队中,尤其名符其实的三人。

这样的他们如今哭皱着一张脸,拼了命地想把他们的队长一如字面地挖起来。

他们带来的光照魔导器将祭坛之厅微微照亮。崩塌虽然似乎告了一段落,但天花板到处是龟裂与脱落,不知何时又会再发生坍塌。

「你们在干嘛?快逃啊!」

修凡对三人说道,声音实在微弱得没出息。

「在下知道,请再忍耐一下就好。」

根本不知道。

「我是说丢下我快逃!」

修凡激动了起来。但三人并不打算停下动作。

「我们好歹也算是骑士,丢下自己的队长逃走这种事可办不到!」

勒布朗叫道,另外两人也异口同声地附和。

这时,大型的岩块发出巨大的声响从上头的暗处落下。要是砸到头可小命不保。而且像是涟漪般,类似的岩石接二连三地掉落。

「不好,动作快!」

听到勒布朗的话,修凡终于火冒三丈。

「你们够了!」

三人一下子僵住了身子。

「你们根本不懂。我不值得你们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听好了,我——」

「怎么会不值得!!」

被恶狠狠地反呛回来,修凡不禁呀然失语。

「有时间在这边说话,我们就能救您出去!亚迪克尔!博克斯!」

两名骑士敬礼后便与勒布朗一起围着修凡摆出架势,并将武器备好。

「准备好!可别偏了!……三、二、一、喝!!」

三人一同将武器刺入脚边的瓦砾中。冲击波产生,穿过瓦砾堆。

由于底下灌入了力量,瓦砾堆膨胀起来,弹飞散开。

修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背后被往外推出去,稍微飞往半空中,勉强没有翻倒顺利落地。

「太好了!」

勒布朗等人扬起了欢呼。

修凡当场倒坐在地。骑士们立刻上前要扛着他起身。他想抵抗却没有力气。

「住手,快逃——」

「请闭嘴!」

勒布朗果决地说道,随后给部下们一个信号,三人协力搬运起修凡。

天花板传出地鸣似的声音。同时,大小如马匹般的岩块往方才修凡横躺在地的位置砸下,地面轰隆作响。

无可奈何地被三人扶着离开,修凡呆然地看着这一幕。

(看样子真是滑稽到了极点。)

没想到连死都不能如己意。

一边闪避着不时落下的岩石,穿过曲折的地底通路,四名骑士总算抵达了巴克提翁神殿外头。

从沉重的地底石室一转来到蓝天之下的骑士们,终于筋疲力竭。

扛着修凡的三人不知是谁被小石子绊到往前一摔。

「哇!」

「呜喔!?」

三人异口同声地叫出声音,一个接着一个脚步踉跄翻倒在地。修凡也被扔了出去,跌在草丛中。

勒布朗等三人气喘吁吁。

四名骑士成大字形仰卧在地,仰望着蔚蓝晴空。每个人都一动也不动。

一片宁静。微风吹拂林叶的声响、清脆的鸟鸣不时传来。

不久后修凡撑起身子。勒布朗等人注意到修凡,于是也站了起来,向修凡行礼。

「您没事就好!」

修凡疲惫地回望三人。怎么这么乱来!

「勒布朗。」

「是!?」

「勒布朗,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我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英雄人物。」

骑士们面面相觑。

勒布朗沉思了一阵子,随后咳了一声,开口说道:

「坦白跟您说……在下实在不觉得传闻中的修凡队长和实际上相处的您是同一个人。」

亚迪克尔与博克斯在勒布朗身后点点头。

「上司被称为英雄令人十分光荣的确是事实,但我们尊敬的是您,所以……」

没办法顺利表达心中所想,勒布朗感到焦急,表情僵硬得有些可笑。

「总之,我们十分尊敬修凡队长!」

勒布朗立正站好。亚迪克尔与博克斯也猛烈地点着头跟着立正。

「我……做了什么值得你们尊敬的事吗?」

「您忘了吗?」

「忘了什么?」

「方才救您出来时使用的招式,那是以前您教导在下的招式。骑士团中明明没有一个人愿意教我。然后在下教给了部下。多亏如此才能

成功救出瓦砾堆下的队长。」

修凡叹了口气。教导招式那时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而且在勒布朗他们面前,他虽然是以修凡的身分行动,但他再也不想继续戴着面具了。

面具。

——不对。

在唐身边的日子,还有与尤利他们一同度过的日子。

说那是谎言骗局、是幻影,并不存在,自己真的这么想吗?

心中立刻就有了答案。

不要。

他不想否认雷文。

那么修凡呢?

作恶多端的名字,那就是修凡。然而另一方面,也有像勒布朗他们这样的人。

他能全盘否认这些吗?当作没发生过,把过错推给别人,他能这么做吗?

他的精神深处再次传来声音。

修凡也是真的。

那么无论何者不都并非面具吗?

不是面具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第三次,强而有力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是我。

尽管是从自身发出来的,这样的思考还是让他惊叹动摇。

这十年,一直认为是虚假的十年既然不是假的,那自己究竟是谁呢?十年以前的自己又会如何?自己的人生会是怎么回事呢?

贵族、平民、骑士、公会——。

他心中浮现自己至今经历的数个立场,那全是同一张脸。

突然,他觉得思考这种事的自己是如此愚蠢。

那全都是自己。全部,都是自己这一个人类。与世上一切都斩断关系的此刻,从一段距离之外俯瞰自己,这才觉得此事不言而喻。

到底,他为什么能真心认为,一个人可以同时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呢?

接受这个想法的瞬间,他心中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压抑着众多思绪的力量,突然间失去了根据,烟消云散。

心酸的记忆、快乐的记忆、十年来一直否定的事物、十年来一直压抑的事物,这一切犹如溃堤的大河般一口气冲往表面。他感觉自己彷佛要破裂了似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

他仍旧坐在地上,本能地转过身去背对勒布朗等人。

「队长……?」

「你们先走吧!」

听到勒布朗语带体贴的声音,修凡小声回应。

「我马上去。」

勒布朗注视着修凡的背影,一阵子动也不动。不久后终于一个敬礼,右转往林间走去。

部下们疑惑地看了看修凡,又看了看勒布朗,没多久也慌忙往勒布朗身后追了上去。然后像是突然想起又往修凡的方向行了礼。

铠甲喧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再次剩下修凡独自一人。

好一阵子,他待在包围四周的寂静中,双手静静地压抑着自己,一动也不动。

但是——。

到此为止了。

他缓缓解放了自己。

双手离开身体,犹如翅膀,又似拥抱巨大无边的物体般往左右张开。

上半身往后仰,像是要向天空挑战,又像要迎接某种庞然巨物。

然后大吼。

尽可能地张开口,将肉身、精神深处全都暴露出来,不成言语地大吼着。

想一吐为快的东西。

想宣告存在的东西。

内藏的所有一切都包含在内的吼叫声。

莫大的解放威由下往上窜过背脊。

泪水溢出眼眶,他一边吼着一边哭泣。

泪水不停涌出,滑过脸颊流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还能落下如此温热的泪水。

没想到自己还能发出如此雄伟的吼叫。

好舒服,舒服得不得了。

泪水与吼声都毫无止境。

有没有人听见都无所谓,他继续大吼。

有愤怒、有悲伤,也有欢喜。十年与二十五年份的一切都在此合而为一。

我就在这里。

吼声喊尽、泪水流尽,恢复了寂静。·不久后一名男子在晴空下迈出步伐。

再一次。

他决定自称雷文。

严格说来,他并不是选择了以雷文的身分活下去。只是对现在的他来说,比起其他任何名字,这让他感到最合适,仅此而已。

勒布朗他们对自己的心情究竟能理解到什么程度,他并不知道。只不过他们尊重了这个决定——虽然有一瞬间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而且无论自称什么名字,对他们来说雷文果然还是值得尊敬的英雄。

雷文说要去做个了断,勒布朗他们二话不说就跟随他前去。

就算敌人是骑士团长。

3

「喔呜!」

尤利的拳头正中雷文下颚。他手中握着拔出刀鞘的短刀。

尤利等人冲入赫拉克雷斯之后,雷文出现在他们面前,并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们。

他接受了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人生,他认同了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是,别人要如何接受又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件事了。

果然,对于雷文的出现尤利等人十分惊讶、疑惑。本应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救了他们的这名男子,居然先绕到前方出现了,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而他们也向雷文质问真意为何。

「如果在这里给你们杀了,那也无妨。」

语毕,雷文将短刀掷给尤利,这份心情千真万确。

接受自己,就表示接受自己所做的事——为事实——,也代表接受最后的结果。

他并不打算自戕。然而他没有其他东西能与自己所做的事相抵,或至少稍微接近了。

「如今与亚雷克榭为敌,魔导器迟早会被停止也是没命,所以在这里死了也一样……是这意思吗?」

亚雷克榭交给他的心脏魔导器控制装置,现在也还在帝都他自己的房里。在这层意义上,亚雷克榭确实可以将它找出来使用。不过他不觉得亚雷克榭事到如今会去做这种事。

「我早就是已死之身了。」

而且这样就没有意义了。他亏欠的是尤利他们,并不是亚雷克榭。

于是他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尤利他们。如果要他死,他就接受。但若是能允许他活下去

「那,就照<勇敢宵星>的规矩,给你个了断!」

雷文点点头,闭上双眼。众人屏息以待,尤利挥起握住短刀的手。

然后——打了他。

「痛~」

这没有手下留情、认真的一击让雷文不禁发出一声哀嚎。一旁响起尤利将短刀扔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

「你这条命<勇敢宵星>就收下了。是生是死都看我们。」

不顾在尤利的宣告下满脸错愕的雷文,众人一致点头。

「嘿嘿,不愧是尤利。太棒了!」

凯洛格外高兴地说道。

才说完他便靠近雷文,也给他猛烈的一击。

其他人也接在后面,

「啊痛!」

「呜呃!」

「啊呜!」

大伙儿毫不犹豫一一给他灌下毫不留情的一击。雷文每回都惨叫一声差点没痛昏过去。

无比暴力的欢迎,也可说是一种制裁。不过雷文甘愿接受。

一行人无视瘫坐在地的雷文先行前进。在被丢下之前,雷文赶紧起身,这时凯洛的声音抛了过来。

「可不准你随便死啰!雷文!」

一看,大伙儿都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大家脸上全都挂着一样的笑容。

雷文吃了一惊。那是他曾经熟知的笑容。

只对伙伴才有的笑容。

他不禁眼眶泛泪,不过不是因为疼痛。

身为帝都中枢的皇帝居城,更位于其中心、高耸人云的结界魔导器。

艾丝缇就在那里。

尤利一行人曾一度闯入却被阻挡,之后终于又再次抵达了帝都。重返此地之前,雷文接触到伙伴们的真情流露,他又重新坚定了自己身为其中一员的想法。

在城里还目击了意外的一幕。勒布朗等人凭着自身判断参与了人们的救援行动。不知足部下,或该说前部下,雷文对他们感到十分骄傲。

登上漫长的螺旋状空中通道后,他们见到了艾丝缇。和在巴克提翁神殿时一样,她被关在光球之中。亚雷克榭就在她身旁。

尤利威吓着要他把艾丝缇还来。亚雷克榭的回应态度充满露骨的藐视,毫不隐瞒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只把艾丝缇当作道具看待。

亚雷克榭对于雷文也投以相同的眼神。

「你也是,修凡。既然你还活着我就让你继续为我所用,快像个道具乖乖回来吧!」

「你说修凡的话,他不是可怜兮兮地被你活埋了吗?我是雷文。就这样,多指教啊!」

雷文虽然洒脱不羁地答道,但内心十分复杂。

『的确,你失去的实在太多,可尽管如此也应该还有能做的事啊!。

亚雷克榭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这话要传到他心中,花了十年的时光。

好不容易他总算回到了能接受这句话的一天。

然而

这段期间,告诉他这话的男子却变了。变成一个为了所揭示的理想将他人当作弃子不屑一顾的人。

那时,自己若是能有所回应,事情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或许吧!但对那时的自己来说这实在太严苛了。

雷文将差点点燃的后悔火焰静静地浇熄。什么事都去想如果,是种傲慢吧!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现在的他是错的。必须阻止他。

然而,雷文等人深刻地体验到,当优秀的头脑丧失伦理之时,会做出什么事情。

被夺去自我意识、受到亚雷克榭操纵的艾丝缇,偏偏对尤利刀刃相向。

尤利等人拼命的呼唤也只是白费力气,被亚雷克榭提高了能力的艾丝缇成为了可怖的敌人,对尤利等人攻击过来。

这已经不是弃子而已,是残酷的恶作剧。雷文感到一阵揪心之痛。

像是不给人余地喘息,亚雷克榭更藉由艾丝缇的力量唤醒了沉睡于帝都的机能。他曾经在帝都地底找出最初的线索,又追寻<宙之戒典>制造出复制品,这些作为最终的成果便是此事。

帝都的结界魔导器中绽放出光芒,照射到遥远水平线彼方的海面,描绘出巨大的术式。

然后海底浮出某样庞大而古老的物体。半圆形的环垂直耸立于海面。

亚雷克榭透过出现在空中的影像,将这副景象展示在雷文等人眼前。雷文记得这曾经在缪尔佐的壁画中看过。

不知是不是爱尔的骚乱影响了心脏魔导器,雷文按住左胸。

「呵呵呵……哈哈哈……成功了!太好了,终于完成了!!」

亚雷克榭感动不已的笑声响彻四周·

「那才是古代文明所创造出终极的遗产!萨武迪不落宫!就连曾笼罩全世界的灾祸都能摧毁的终极魔导器!」

终极魔导器。那就是亚雷克榭的目的吗?得到强大无比的古代兵器,藉由其力量实现真正的改革——。

(胡说八道!)

雷文在心中呐喊。

然而亚雷克榭在此地事情一完成便消失了身影。尤利挥斩过去的剑只空虚地划过空中。

而艾丝缇依旧没有恢复自我。亚雷克榭就这样向她下令去杀了伙伴·

艾丝缇的攻击比方才更增添了威力,凌驾于伙伴们之上。

来到此地之前,尤利早已做好觉悟,最糟的情况下要自己亲手了结艾丝缇。而包含雷文在内,所有伙伴们则发誓为了不让事情演变至此要齐心协力。明明如此却……。

预厌噩梦再临,雷文心里一阵战栗。他打从心底企盼奇迹出现·如果有需要这条命也给你,求求你,地狱见过一次就已经够了——。

剑刃交锋中尤利依旧拼死呼唤。

而在尤利的声音中掺杂着微弱的——这是?

「呜……啊……」

雷文大吃一惊。

艾丝缇的表情并无变化,但她口中却发出了方才为止都还没有的微弱声音,带着痛苦与悲伤的音色。

是随着战斗的时间拖长,暗示的效果淡了吗?尤利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看准这一点,不停追诉。

「如果杀了你是帮你的话我照做也没关系。可那真的是你的愿望吗?不是吧?回来吧!艾丝缇!」

艾丝缇的动作迟钝了起来。显然她内心的纠葛正激烈交战。

「你想要就这样被当作道具死去吗!?」

没错,小姐,身为人活下去啊!你是人类,是我们的伙伴哪——。

艾丝缇朦胧的眼眸中射进了一道光芒。

「我……我还……我还想作为一个人继续活下去!!」

那瞬间,从内到外束缚着艾丝缇的锁链发出声音弹了开来。

那之后发生的事,对雷文来说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

艾丝缇恢复意识后,力量却失去控制,陷入危险的暴走状态。但尤利等人毫无惧色,合力将她的力量封住了。

虽非易事,但毫无迷惘。

里头蕴藏着觉悟与信任的羁绊,而雷文是其中的一部份。

亚雷克榭的计画将迎接终盘,动摇<帝国>的危机似乎又往前迈进了一个阶段。不过看到尤利接住艾丝缇的身影,雷文打从心底感到安心与喜悦。

亚雷克榭离开,艾丝缇得到解放,帝都<札菲雅斯>的危机暂时告了一段落。然而这场混乱毋宁说接下来才正要开始。

结界明明尚未修复,逃出去的居民却早早就开始返回帝都了,骑士团忙着安排护卫,以及驱逐闯人帝都中的魔物。

评议会久违地发挥了存在感,将亚雷克榭正式烙上反叛者的烙印。另一方面,尤提尔凭藉着自身才智,几乎稳稳坐上了次任皇帝的宝座。其中的讽刺,雷文独自怀着复杂的心情接受了。

几乎可以肯定亚雷克榭是前往了萨武迪不落宫。尤利与成为骑士团长临时代理的弗林商讨对策,决定在休息一晚后也前往萨武迪不落宫。既然谁也不知道亚雷克榭会利用萨武迪不落市做出什么事,那么更必须尽快追上他。

出发时间定在明早。伙伴们心想要度过最后一晚,随意在城里各自散开。

缓冲时间只有一晚。

太阳还没下山雷文便开始行动。

还有一事得做个了断。

「……小姐?」

烦恼了半天,说出来的话还是没什么长进。

在宽广的城里到处都遍寻不着的艾丝缇,结果就在自己的房里。实际上,这房间根本就是监禁她的囚房,不过艾丝缇却一副事不关己似的样子。说起来也很像她的作风。

雷文在门前出声询问后,等待了数秒。每过一秒他希望艾丝缇不在房里的心情就更强一些。

然而整整十秒后,门迟疑地开了。

「……是。」

声音中带有微微的犹豫——是什么呢?害怕?警戒?这也难怪。

雷文往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无意进房。

「呃——,那个,能借点时间说话吗?不会太久的。」

只会这种笨拙的说法,雷文感到十分难为情。一想到发生过什么事,明明该有更好的措词。

「我知道了,请进。」

出乎意料地,艾丝缇离开了门边,意示他进来。

「咦、不了,在这里就好……」

「站着说话也不好,而且莉塔等会儿要过来。」

一边说着她自己就进了房间。

雷文对艾丝缇的想法感到十分纳闷,但还是跟着进去了,一边心想若是修凡这绝对是不可能的行动吧!

皇家公主艾丝缇的房间,装潢布置果然和其他房间有所不同。

无论是地毯、覆盖墙壁和天花板的装饰、还是家具一类,连骑士团长的办公室与其相较之下都显得朴素。最重要的,房间整个十分女性化。

只不过书桌上堆满了新旧各样的书籍,给人有些突兀的印象。

雷文被布置引开了注意,结果艾丝缇先起了头。

「是缪尔佐的事吗?」

雷文默默颔首。

他决定了一件事:不作任何辩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解释都不是能被原谅的事。

而且一个不好,说不定只是让对方回想起痛苦的记忆。可就算这样也不是道个歉就能了事。烦恼了半天,总之先道歉,之后无论对方做什么要求都接受,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这里。

「小姐——」

「请告诉我原因。」

艾丝缇打断了他。

「雷文不是会毫无理由做出那种事的人。」

听到她如此清楚果决地说道,雷文不禁翻了个白眼。这是该对本人说的话吗?而且还是被害者自己说——。

不顾雷文内心想法艾丝缇继续说道。

「老实说,雷文那时候的眼神真的好可怕。可是在巴克提翁神殿的表情又是如此哀伤。所以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雷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不是……不是只要有理由就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吧?」

「这……我不清楚。所以我才想知道。而且我觉得如果雷文真的是个坏人,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小姐!」

他忍不住大叫。艾丝缇吓了一跳身体一震。雷文慌忙想弥补过失挥舞着双手。

「啊、没有,怎么说呢那个,不可以这么轻易就相信人喔……」

「为什么呢?」

雷文一时语塞。像这样从根本上被反问回来,对话完全进行不下去。

艾丝缇想法的基础首先就是对雷文的信任。这就是出发点。所以她认为如果有违背这点的行为,就必定有其理由。

她寻找着非得原谅他的理由。

话虽如此,雷文已经决定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要接受,他有回答的义务。

雷文叹口气。

无论是身为修凡、抑或身为雷文,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这个人的行为。该怎么说明,该从何说明起呢?

总之,他先解释了在缪尔佐采取的行动其目的,说亚雷克榭看中了她的力量,在亚雷克榭的命令下,自己

将她拘捕。

然而艾丝缇更进一步追问。

「为什么呢?」

雷文解释了服从命令的原因背景,周遭相关事物也多少说明了一些。但艾丝缇却还不接受。

「为什么呢?」

每当雷文解释一件事,她就会再发问。于是雷文说了原因的原因,再说了它的原因,一件一件不停往上追溯。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话题已经回溯到<人魔战争>了。他将这十年之前开始的故事,以相反的顺序全都诉说终了。这至今为止不曾向人提过的故事。

能说的都说完了,雷文闭上嘴。

艾丝缇似乎在思考这一连串听到的事,静默了下来。

「……虽然有点长,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对小姐做出了那种事。我知道就算道歉也个能怎样,不过,真的很对不起你。」

沉默得让人尴尬,于是雷文开口说道。然后他坐到地下,额头贴在地而,五体投地向她陪罪。他没有其他办法。

雷文一动也不动,等着艾丝缇开口。然而只有沉默持续蔓延。

他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起头来。他吃惊地瞪大了眼。

艾丝缇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正在哭泣。雷文连忙起身。

「小、小姐……?」

但是艾丝缇只是不停哭泣。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很难过吧……」

艾丝缇跪在雷文面前,轻轻抱住他的头。雷文脑袋一片空白。

「小……!」

「我听到自己的存在对世界有害的时候,真的好震惊。可是多亏了有尤利他们在我身边,我才能面对。你处于更痛苦的状况,却必须独自一人去面对……」

泪水落在雷文脸上,滑过脸颊。

「不过现在有我们,有我们大家在,所以、所以……」

声音淹没于泪水中不成言语。

雷文威到无地自容。这样立场简直相反了嘛!居然被只有自己一半岁数的小姑娘安慰。

他感觉自己彷佛回到了年幼的少年时期,变回了一脸快哭出来,让母亲安慰的少年。

十年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呢,雷文心想。不过那时是被训了一顿。

但至少现在的他,应该与十年前不一样了。

雷文缓缓离开艾丝缇怀里。

「谢谢你,小姐。不过为了我这种大叔流泪太浪费啦!把眼泪留给更重要的人吧!」

「雷文……」

「而且啊,你同情我我很高兴,可是我认为做过的事该受的处罚还是得接受,所以呢……」

「我知道了。」

艾丝缇的表情突然恢复了坚毅。

「那就让我和大家做一样的事。」

话才说完,雷文还来不及反应,艾丝缇伸手就往雷文额头啪地一击。

「这样就结束了,没问题吧?」

她莞尔一笑。

雷文吃惊得眨了眨眼。

——真是变强了!那名原本总是受周围摆布,受自身命运摆布的少女——她无尽的包容力,让雷文折服。

必须保护她。

他突然这么想。这是值得守护,也必须守护,值得他奉献此身的事物。

这不是什么道理,而是更单纯而率直的厌觉。毋须言语多加赘述。

在巴克提翁的地底,一瞬间向他袭来的感觉之中,也曾经有过线索。

这瞬间,这份感觉虽然是对着艾丝缇,但雷文知道这感觉透过她更往外在扩展。那前方有伙伴们,无可替代的人们。从他们再往前,然后再往外无止境地扩展开来。一切都连系在一起。

是那个,那全是如此。

雷文发现感觉有一个形式。

真正的骑士。

原来如此。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晕眩感中,雷文心想。

原来是这样啊!

「雷文?」

艾丝缇的声音将雷文拉回现实。她担心地望着自己。

「嗯、啊啊,没事没事。」

时间想必只经过了短短一秒左右。从那样恍惚的境界返回现实,虽然有些可惜,不过感觉扎扎实实地留了下来。

「好啦,一不小心就待太久了,在被小莉塔发现臭骂一顿之前我就先告退吧!」

雷文站起身,艾丝缇迅速地伸出手来。

「?」

「今后也请多指教的意思!」

雷文毫无胆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先走啦!」

「好的。」

与来时截然不同,雷文脚步踏实地离开了房间。

那天晚上,雷文前往了身为修凡的自己的房间。自从开始与尤利等人一同行动之后,他几乎没回来过这个房间,房里样貌与他最后一次离开时丝毫没有改变,就在那里。

雷文走近一个架子,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将它插入抽屉的钥匙孔一转,发出喀啦一声。他拉开抽屉。

里头放着手掌大小的金属块。

心脏魔导器的控制装置。

雷文轻轻将它拿出来。

装置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轻。这样小小一个物体居然有左右自己性命的力量,想想还真可笑。

把它拿在手中,他回想起了操弄着装置的日子,还有不再想去操弄它的日子——。

回想起来,亚雷克榭的视线前方总是注视着理想。他眼中从来没有别人。甚至十年前似乎就是如此。

他也十分纯粹。或许就是那过于纯粹的信念赋与了他不屈不挠的力量,把他逼进了无止尽的愤怒中也说不定。尽管如此,如果没发生<人魔战争>的话,是否会有一个与现在不同的他呢?他身旁会不会有那些如今已不在的成员,而自己是其中之一?那个自己甚至不是修凡——。

雷文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怀念与寂寞。

手指开始动作。不断重复而熟记到他无意识间都能完成的动作。停止心脏魔导器的操作方式。

操作完成只差最后一步,手突然停了下来。

一瞬间,彷佛时间停止了一般,雷文缄默不语。

他脸上蓦地浮现笑容。

下一秒,雷文将装置抛到天花板附近,一翻身从怀中拔剑一挥,刀光一闪。

发出了清脆尖锐的短促声响,装置化为碎屑。

零件被破坏得体无完肤,散落在地面。

雷文离开了房间。

表情无比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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