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虛空的假面 下 第七章 小丑

1

「又来了,别这么说嘛!」

雷文说道。对方是某个公会的男子。雷文站在男子与另一个人之间。两名男子方才还彼此怒目相对,但在雷文柔软滑溜的态度下,双方都傻眼没了恶意。

「那,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说的也是,那这样如何呢——」

晃晃悠悠地出现,不问情况就介入,削弱双方气势,再实行切中要害的提案。这就是「雷文的作风」。

「没办法,也不能让唐没面子嘛,就听你的吧!」

「哎呀~,大家这么明理真是帮了大忙,那就这样说定啦!」

雷文成为了<射天之矢>的干部。这也意谓着身为联盟之长唐·怀特霍斯的亲信。与唐以外的任何人都毫无牵连,加上雷文本身的好口才,正适合作为公会之间的调解人。

雷文十分慎重地塑造自己的个性。动不动就容易杀气腾腾的公会成员之间发生对立时,雷文发现比起逞凶斗狠的威吓,有时装作一副让当事者瞧不起的轻佻模样反而更容易办事。

装出轻浮的样子并不困难,他心里有个底。不去触碰具体的记忆,雷文只回想起行为举止的方式并加以活用,不过更夸张一些、更滑稽一些,但却机敏干练。

这是全新的自己。过去的他已经死了。

另一方面,修凡依旧站在与评议会暗斗的最前线,一如以往他身为亚雷克榭的盾也是剑。有时他也会前往危险的秘境,带回亚雷克榭想要的贵重情报。

委实奇妙的双重生活。

各自的立场他都做得无懈可击。

大前提是他身为修凡,雷文不过是暂时的伪装。身为雷文所知的一切全都以修凡的身分向亚雷克榭报告,但反之则无。

尽管如此,唐从未苛责他,随着年月增长,他待在唐葛雷斯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若是受到亚雷克榭传唤,他便会立刻直奔札菲雅斯,不过身处何处都无妨之时,他大多都是以雷文的身分行动。

只要他愿意,身为修凡能做的事应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没有亚雷克榭的密令,他仍然是修凡队的队长,他可以锻炼部下,也可以率领部队带头扫荡魔物。

然而他没有这么做。甚至他出现在部下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是故,部队的能力丝毫没有提升。

身为英雄的修凡逐渐被淡忘。

「雷文,你来这儿几年啦?」

在唐房里的寻常会议结束之后,雷文正要告退,却被唐叫住问话。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想想,大概四、五年了吧……」

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雷文。

「都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怎么变啊!」

「奇怪?本大爷看起来有这么年轻吗?」

「才不是,蠢货!我说的是内在!」

「我是觉得自己已经圆滑多了说。」

「我是说内在!」

停顿了几秒。雷文重新面向唐。

「……还是一样这么严哪!老爷子。」

「是啦,你那说话方式已经容易懂多了,刚来的时候根本没法想像。可是啊,那不是你的本性吧?」

雷文在心里蹙起眉头。的确如唐所言,雷文的说话方式是配合唐葛雷斯特的生活而成的。

话虽如此,纵使有些夸张,但他也曾有真正如此行动过的日子——。

以雷文的身分行动时,他时常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否为演技。这是身为修凡不曾感受过的感觉。

然而雷文并不清楚这份心情该如何向人说明。

「也不全是这样啦!」

他勉强耸耸肩答道,但是唐似乎并不想让他打马虎眼。

「是吗?就我看起来,你现在也还是只有一层表皮而已。你来这里以后,有什么是你自己开始去做的吗?」

「饶了我吧!这么难的话题。」

「就这样一直逃避下去的话,你到死都只是个半调子!」

到目前为止明明一直都做得很顺利,为什么偏偏现在要掀起风浪呢?雷文感到心情沉重。

「老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这种人嘛!你手下更好的不是一堆吗?」

听此言,唐突然火冒三丈。

「你这蠢货!谁什么时候在谈别人的事啦!我现在在说你的事!听好,我就是指望你!你觉得我眼光差想丢我脸啊?」

「哪有这么乱来的。」

「啰嗦!给我消失!这阵子别让我看到你!!」

在这暴风雨般的气焰下,雷文逃也似的冲出房间,就这样离开了联盟本部,来到被夕阳染红的大道上。

街上一如往常地被闹哄哄的生气包围着。就快入夜了。在唐葛雷斯特生活了数年,雷文也逐渐拥有了这城里独特的时间感。

雷文不由得叹了口气。

唐想说的话他十分清楚。但是只有表皮的空洞家伙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意志呢?

啊,不对,雷文在心中摇摇头。唐就是要他不准这样空洞下去。

他明白唐的意思。说得没错。但怎么做?

「哎呀,这不是雷文吗?怎么一脸垂头丧气呀?啊,我知道了,反正又是被唐训了一顿吧?」

在他已经十分熟悉的一家酒吧前,一名女子叫住他。

雷文摆出一脸意外难过的表情。

「『又』是什么意思嘛!别看我这样,本大爷可是挺受重用的喔?」

「好啦好啦。所以怎么样啊?都到这儿来了不进来吗?」

「哎呀怎么会,没这回事!」

女子领着他,雷文欢欢喜喜地走进店里消失了身影。

唐葛雷斯特的女子们十分温柔。她们很了解该如何慰劳负伤的男子。

雷文也时常去寻求慰藉,不过总是在认真之前抽身离开。因此他便落了个花花公子的称号。

不过女子们是这么说的。

「你一定寂寞得不得了吧!可是却绝不会越界一步,简直像个小婴儿般害怕着。」

「才没有啦!」

雷文总是暧昧地笑着装傻。

「如果有一天能出现一个人让你有那个意思就好了·」

然而,这正是他所害怕的事。

「接下来是最后一桩报告。」

骑士团长的办公室,在办公桌对侧的亚雷克榭面前,咨询官珂洛姆正翻查着文件,修凡则在一旁待命。

「关于评议会的拉寇议员,日前,他在进行宅邸改建之时,有搬人大型机械设备的迹象。从规模来看可能与魔导器有关。」

卡克塔夫死后悄无声息的反骑士团派中,开始崭露头角的议员,一提到他的名字,原本一直埋首于案上文件,只以声音回应的亚雷克榭拾起了头来。

「拉寇啊。这把年纪了还真有精神。某种意义上可说是评议会的典范呢!」

「若是现在应该较为容易当场捕获。」

「不,先别出手,继续监视就好。别被察觉了。」

「是。」

在那话声中,修凡感觉到某种弦外之音。无论拉寇打算做什么,那好像都正和亚雷克榭之意。

不过亚雷克榭似乎无意提及。

珂洛姆退到后方之后,修凡走上前去。

「在唐葛雷斯特,一直以来都被视为问题的五大公会之一<红之绊佣兵团>,他们的行动终于无法再让人坐视不管了。还有他们要退出公会的谣传,怀特霍斯正在讨论对策。」

所谓五大公会便是构成联盟核心的五个名门公会。不过其中一支公会早已明显凋零,实质上说是四大公会也无不可。于各领域有所专精的这几个公会,在他们的威吓压力下,联盟才得以维持其统治权力。

<红之绊佣兵团>一如其名是一佣兵公会,以同业中势力最大为傲。他们若是离开联盟,可不只是单纯的脱离公会而已,很可能会引发更大的问题。

然而对此亚雷克榭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那边也只要掌握状况就好。不过一旦怀特霍斯有具体的行动立刻向我报告。」

语毕,亚雷克榭立刻将视线栘回文件上。

与以前相比,亚雷克榭不再多说什么了。对修凡也只有具体提点该做的行动,却少有告知用意之时。

修凡感觉自己逐渐成为一个单纯的零件。就算在一个巨大蓝图中完成任务,却直到最后都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不久之前,发生了一起事件,卡尔波克兰整座都市毁灭。那时修凡也终究没有从亚雷克榭口中得知具体详情。对外公开说是地震引起的灾害,修凡微微察觉实际上似乎是某样魔导器失控所造成的。

只得知所需最低限度的情报,自己不去思考只负责执行。

那应该是自己从以前开始率先扮演的角色。事到如今,为何却变得感到有所疑惑呢?

修凡对自己的心境变化十分迷惘。

「万事都如我所料,各位。修凡,回到唐葛雷斯特继续监视。方才我也说了,除非有我命令否则别做多余的事。」

亚雷克榭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是这样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就下令的人吗?)

他以前就是名不同于常人,威严十足之人,但是修凡却觉得现在的亚雷克榭自尊自大更胜过威严之感。

受到珂洛姆催促,修凡离开了办公室。他来到城里宽敞的走廊,仰望着挑高的天花板。

如同自己被撕裂成修凡与雷文一般,或许亚雷克榭也逐渐被撕裂成二者。

追求理想,吸引着年轻人们的亚雷克榭。另一方则是为了除去妨碍目标的障碍不择手段的亚雷克榭。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还是二者皆为真——抑或为伪?

(那么我呢?)

「修凡队长?」

突来的声音打破了修凡的沉思。

一看,他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轻骑士。金色短发之下,纯为认真的眼眸闪耀着光芒。

「你是……?」

听此提问,年轻人立正行礼。

「在下弗林·西佛。同样是平民出身,一直希望有机会能拜见您。因为看见您的身影,虽然自觉失礼还是开口向您搭话了。」

真是率直的眼神,修凡心想。那份光辉让人难受。

「那个,是否给您添了麻烦……?」

由于修凡沉默不语,弗林有些不安地问道。

「弗林。」

「是?」

「对于骑士你追求的是什么?」

渐渐将自己只看作一枚零件的人来问新人这种事情,感觉有些可笑。不,也许正因此才想问问看不含杂念的纯粹想法吧!

被提问的弗林认真地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拾起头,笔直地朝向修凡·

「我所追求的是基于正义的法与秩序。我认为骑士应是担此大任之人。」

他清楚果决地说道。一眼就可看出他是真心如此相信着。无法直视他的眼神,修凡不由得别过头去。

对亚雷克榭的理想有所共鸣的年轻人就在此地。与依偎着黑影的自己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当然十分遗憾的,在下也知道许多骑士并非如此。但是,不,正因如此,所以我更要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样,能被称作真正的骑士。」

真正的骑士。

听到这遗忘已久的辞汇,修凡不禁有所退缩,为了不让内心动摇表现在态度上,他强打起精神。

如同弗林所言,与亚雷克榭提倡的理念相反,骑士团的改革全无进展。虽是选择优先解决眼前问题所导致的结果,但是为此,亚雷克榭的主张与实际状态的乖离,比起<人魔战争>之前可说是更加扩大了。

「一切的障疑都消弭之际,就能实现真正的改革。」

亚雷克榭总是这么说。

然而那是何时呢?

「弗林。」

「是。」

「加油吧!」

「是!」

留下行礼的弗林,修凡离开了现场。

对于口是心非的自己,他不禁感到一阵厌恶。

「原来如此,这真是绝景——」

雷文眺望着眼前辽阔的广大海面,一个人自言自语。

这里是从帝都前往诺尔港途中,称作艾夫米德丘陵的山丘上。一般通行的街道左右倚恃陡峭山丘宛如穿越谷底,但听说内行人才知道,从面海一侧的山丘上可将壮丽景观一览无遗,于是雷文特地绕了过来。

为什么说是内行人才知道,是因为名为丘陵,其地形其实难以攀登十分费力,并且又有魔物出没。

亚雷克榭此番特地下令要他前往唐葛雷斯特,但一想起与唐的对话,现在实在无意前往。话虽如此,抗命并不在他的选项之中。

一下子也好,他只盼能暂时忘了这些束缚,尽管觉得不合自己的作风,雷文还是一个人冒险登上山丘。

十分值得。

虽称之为丘陵,面海的一侧实是垂直的悬崖峭壁,毫无任何遮蔽,登上山丘之人便折服于此豁然开阔的视野之下。

所幸也无魔物气息,雷文于是尽情沐浴于海风之中,侧耳倾听在眼前拍打而上的海浪声。

在他面前扩展开来的景色与狭隘的人界毫无牵连,是如此单纯而坚定。

一条线将世界切割为上下两片湛蓝·推算其宽广是毫无意义的。若是没有浮云于天,简直要幻惑人心了。

那道水平线吸引着人的目光。

在那遥远海面的彼方便是受岩石与黄沙覆盖的德斯耶尔。雷文的左胸感到一阵痛楚。

「……要是看到现在的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啊?」

忘了自己身为雷文,他向某人低声说道。轻浮之感在无意识之间悄然无息。然而他又立刻带有几分自嘲地撇嘴说道:

「搞不好还认不出我是谁呢!」

他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令人晕眩的陡峭断崖。

「……掉下去的话肯定必死无疑吧。」

他缓缓伸出一支脚,又立刻抽了回来。彷佛感觉到水平线的彼方传来责难的视线,雷文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离开了悬崖边。

「哎,结果八成会被赶回来吧!」

他浅浅笑着打算返回街道上,开始往下走之时,雷文发现有人正从下头攀登上来。这么好兴致的人还真不少啊,他心想。但当他知道对方是谁,不禁表情一僵。对方似乎也认出了自己,雷文觉得他微微蹙了眉头。

「怎么又在这种地方遇见你呀!杜克。」

他恢复了雷文该有的戏谑态度喃喃说道。像他这样的人也会为远离人烟的景色入迷吗?不,倒不如说其实十分相衬也不一定。就在雷文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杜克已经来到了雷文身边,他冰冷的眼神瞪着雷文。

「我记得你……应该是骑士。」

尽管服装、发型都做了改变,看来杜克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这副打扮的时候是公会的人。不过我明明努力变装了,真亏你认得出来!」

杜克的表情更加严峻了。

「死人这次自以为成了小丑吗?」

雷文听出他话中清楚的厌恶之感。

「您说话还是一样狠啊!」

「你为什么活着?」

每个人都一样,尽对他说些自己想说的话!不过雷文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

「不能因为没有理由死所以活着吗?」

短暂的沉默。杜克盯着雷文,片刻,他垂下视线,像是要将雷文隔绝在视野外。

「……我已不再与人类有所牵连。我不会干涉你,但我轻视没有意志的人。」

杜克再次迈出步伐。他穿过雷文身边,不看景色一眼,迳自往偏离了丘陵顶端之处前进。

雷文朝那背影喊道:

「你大概不记得了吧!不过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已经过好几年了。可你啊,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有什么保持年轻的秘诀啊?」

当然没有回应。杜克被群木遮掩,逐渐不见身影。

虽然很想知道杜克来此究竟用意为何,但雷文并无意追上去。

他也是不存在的人。

在<人魔战争>结束后,杜克的名字从<帝国>所有一切记录当中抹消了。关于此事,亚雷克榭甚至还与评议会一同协助合作。就雷文所知,记录的抹消相当彻底。

雷文虽然不知个中理由,不过他猜想与杜克夺走了宝剑<宙之戒典>有关——也就是牵扯到皇位继承的问题。

先帝驾崩以来已经过了许多年,然而皇位却一直维持空缺。由于问题迟迟未果,如今评议会与骑士团各自拥立候补人选,这情况大概暂时又没法了结了。

「评议会要是在骑士团重新站稳之前就做出决定,事情早就爽快解决了吧!」

雷文忽然想起亚雷克榭也想将<宙之戒典>取回一事。在皇位继承之外似乎还有别的缘由牵涉其中。

方才的偶遇若是以修凡的身分面对,自己究竟会不会为了将宝剑取回而向前挑战呢?这点雷文实在无法预料。

难得出来散心却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被泼了盆冷水,雷文就这样回到了前往唐葛雷斯特的路上。

2

<人魔战争>结束后已过了十年。

留下的痕迹尽可能地都已修复,人们终于从苦痛的记忆中渐渐重新振作。尽管「战争」的起因依旧是场罗生门。

这天,雷文在唐葛雷斯特一如往常地结束了一桩工作,在酒吧小酌一杯。

一名素未谋面的男子靠了过来窃窃说道:

「听说老鹰被偷走了一颗蛋。」

就为这样一句暗语般的话,雷文必须即刻飞奔回帝都。此话意为「紧急、速回」——。

拜托附近的熟人带个口信给唐,雷文赶紧整理行李,临时加入当天最后一批要前往托里姆的商队,离开了唐葛雷斯特。

从托里姆抵达诺尔后,他以修凡的名义与骑七团取得连系——不去在意与评议会派遣来治理城市的执政官之间的龃龉——,下达某项命令。

『这名男子身为重要嫌疑犯,将他紧急带回帝都。』

骑士们将雷文载上马车,全速前往札菲雅斯,并将他送进城里的监狱。

(很好,更新最快纪录!)

雷文躺在

牢中硬邦邦的床上想着。

一般的旅途中,常因街道或都市的状况耽误行程,若想避免,他就会采取此种方式让自己被逮捕带走。

钥匙自己也早已备好,不管在哪座狱中都能逃出的万能钥匙。

不过他并不打算立刻使用。这阵子都以雷文的身分度日,他还没完全脱离这种心境。

于是他嘲弄看守,看守离去后又向隔壁牢房的囚犯搭话。对方似乎是庶民区的男子,被骑士折磨了一番后入狱。

「说这个不如告诉我么逃出这里吧!」

在一阵东聊西扯后,邻房的人冷淡地说道,

声音听起来意外地年轻,不过冷静而堂堂正正.即使身处城中监狱也毫无惧色。

这时,亚雷克榭出现了。应该是接到了雷文抵达的消息。但就算如此,骑士团长亲自出来迎·接这还是头一遭。

「出来!」

「正聊到兴头上的说~。」

「动作快!」

不同于平时,骑士团长的语气有些粗鲁。看来真的十分危急。

随行的骑士开了牢门。亚雷克榭已经背对着迈出步伐了。

雷文跟随在后,顺道看了一眼隔壁的牢房。

是一名黑发黑服敞着衣领的年轻人。

(原来如此,长相和声音挺相衬的。)

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左右吧!这样的年纪便如此威严堂堂,无论是在公会或是骑士团都十分少有。

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放着不管,肯定也会自己惹出些有的没的。实际上,像这样身陷囹圄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年轻人掀起了雷文的兴趣。

他忽然想起来,难得使用钥匙的机会就这样没了。他还是雷文,轻浮而漂泊不定。数年来,这样的举止风格早已超出了演技的范围。

「唉唷!」

他不自然地跌了一跤,将偷藏的钥匙迅速递给黑衣的年轻人,还顺道告知对方从城里逃出的路线。

「你在做什么!」

亚雷克榭的声音听来有些焦躁。

「是、是。马上就过去了。」

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所做的事将招致什么后果,雷文离开了年轻人所在的牢狱。他的头脑中,已经逐渐将自己切换成修凡。

「尤提尔殿下吗?」

修凡难得提高了音量。

次任皇帝候选人尤提尔·艾尔吉洛斯·修拉赛因,骑士团所推举,原本在继承人选中就身为第一顺位的这名年轻人,据说半个月之前被绑架了。

亚雷克榭点点头。

「已经知道所在地了,是卡普瓦·诺尔。」

「诺尔……」

修凡喃喃说道。一想到自己为了赶回帝都匆匆经过之时,尤提尔早已身在诺尔,忍不住觉得有些愚蠢。

「诺尔港的执政官是拉寇议员。我们认为殿下在他的宅邸中。」

珂洛姆从旁补充。

「关于此事,也许全都告诉你比较好吧!」

在亚雷克榭督促下,珂洛姆做出了如下的说明。

——拉寇制作出了<宙之戒典>的复制品,欲让评议会所推举的皇位候选人即位,藉此提高自己在评议会中的地位。

为此,据说他甚至串通了拥有相似野心的公会<红之绊佣兵团>其首领巴尔波士——此人则是欲将唐·怀特霍斯取而代之。

双方都想要制作出强而有力的魔导器,投入了大笔资金与劳力在此研究上——。

(原来如此,那时提到的拉寇与<红之绊佣兵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修凡一下子想通了。他很清楚亚雷克榭早先一直以来都在进行机密的魔导器研究,但没想到居然还利用了敌对势力。

实际上,拉寇等人研究基础所使用的资讯,全都是从亚雷克榭这边发出去的,他利用两人的野心,让他们代为进行研究。

「当然,他们都没注意到这点。不过,可能也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有点过于自大了。」

事情的结果便是尤提尔遭到绑架。其实评议会所推举的皇位候选人,数年前骑士团便以保护为名,实际上是处于软禁之中。拉寇的行动似乎是欲与此对抗。

原本数年前尤提尔早就应该可以即位登基,然而当时评议会在与骑士团的对立之下,担忧拥立新皇帝又将造成内部纠纷,于是决定暂缓此议.

之后,骑士团恢复了势力,明确表态支持尤提尔,为了与之抗衡,评议会找出了继承顺位虽然远远居后,但在评议会之中利害冲突更少的人物。

「拉寇等人的研究也已经到达值得注目的阶段。恐怕就是这样才让他有了自信吧!看来也差不多到可以利用他们的时机了。」

听着这些内幕,修凡对于复制<宙之戒典>一事有些在意。总觉得这不太像重视仪式、门面的评议会会做的事,如此说来,或许<宙之戒典>不只是作为进行仪式的象徵,还拥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功用?而亚雷克榭可能也想要得到那顷能力?但亚雷克榭并不打算提及这个部分。

「殿下万一被送到托尔比其亚就难追踪了,我想在那之前夺回殿下。我已经下令新任小队长采取行动兼执行<骑士巡礼>,不过对他来说一个人负担应该太重了,所以我想让你也过去协助救出殿下。方法由你,别被发现就好,无论是评议会或骑士团。」

修凡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

亚雷克榭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拉寇有可能已经得到了一样叫作圣核的东西。它就像是魔核的进阶版,是个会发光的结晶体,大小有如孩童的头。你看到应该就会晓得了。如果在拉寇那里发现的话务必将它带回来。」

「遵命。」

正当修凡打算告退之时,有人慌张地敲着房门。

「打扰了!发生紧急事件!」

亚雷克榭意示珂洛姆将门打开。

一名骑士飞奔进来。

「报告!艾丝泰莉莎公主逃出了房间,下落不明!」

亚雷克榭站起身来。

「这次又怎么了?公主不见了?怎么回事!」

艾丝泰莉莎·希戴斯·修拉赛因,身处软禁之中,评议会所推举的皇位候选人。

不同于尤提尔身为先帝的侄儿,她是皇家中的旁系,甚至可说是远亲,不过评议会自有推举她的理由。

据亚雷克榭所言,那便是证明身为皇家血统的「力量」,不依靠魔导器就能行使法术的力量。只不过在漫长的岁月中,血缘早已淡薄,最后这份力量几乎只成为一种象徵意义。听说艾丝泰莉莎则是被发现她的这种力量较为强大。

「公主趁着监视的空档逃往室外……我们在城中发现她,追逼到了死路……可是有人妨碍。似乎有逃狱者协助。」

一听到逃狱二字,修凡一下子想到一定是那名黑衣青年。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却带来意想不到的发展。

「我们正在城里搜索,但目前尚未发现。」

「……这也是评议会做的吗?不,不可能。」

亚雷克榭喃喃自语,语毕,他转向修凡。

「虽然公主的安危也很让人担心,不过还是尤提尔殿下优先。去吧,修凡。」

前往诺尔港是以雷文的身分进城,除了必须以骑士的身分行动的情况,他本就从未以修凡的样子活动过。

他立刻与当地谍报人员联络,听取情报,一边思考该如何行动,一边漫游于街上。

卡普瓦·诺尔,俗称诺尔港,是伊利奇亚大陆唯一也是最大的港口·西方隔着狭长的海峡则是托尔比其亚大陆一侧的港口卡普瓦·托里姆。传说二者在遥远的古早以前曾相连为一,宛如双胞一般的港口。

此地的结界魔导器十分稀有地,外型并非武器而是船锚的形状。或许正说明了这里是多么优秀的良港吧!

顷刻间天色转坏,一转眼便下起了雨。

「唉呀呀,这还真是不走运。」

他心想着这下子船只就麻烦了,这时都市的人口传来一阵骚动。

也不躲雨,不知哪儿来的怪人,一看,出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物。

逃狱者尤利·罗威——无须看通缉令,这名字在骑士团问已十分有名——当初自己在帝都帮了一把的年轻人,现在身边还依旧陪着艾丝泰莉莎公主,就在那里。此外还带着两个孩子和一只狗,醒目得不得了。

「好痛……你搞什么啊!」

「啊,抱歉。不小心绊到。」

他看到尤利绊倒了一名街上的男子,似乎是为了阻止那名男子忍着伤逞强。看来个性挺好的。

这时艾丝泰莉莎公主跑了过来为对方施行治愈术。若传闻为真,她是不依靠魔导器进行的。

「原来如此,真了不起。」

那之后雷文立刻目击了尤利遭受那群赤眼的家伙袭击。难道是受拉寇雇用?目的是保护艾丝泰莉莎吗?虽然尤利身手似乎也不错,不过对手可是那群赤眼,而且还有三名。

(要帮帮他吗——)

就在雷文差点随兴出手相劝之时,有骑士闯入。对方与尤利默契好得惊人,转眼问两人就击退了赤眼。

他注意到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弗林,雷文,不、修凡大吃一惊。但他想起弗林率直的眼神,理解了过来。先前提到在执行<骑士巡礼>的小队长应该就是他吧!

根据消息尤提尔身在拉寇府上。然而评议会的人所居宅邸没有确切证据是不可能轻易踏人的。那个弗林除了正面攻击应该还没有其他法子吧!

「这下怎么办好呢?」

眼看着拉寇临海的宅邸,雷文寻思。就目前所见,宅邸警备似乎是交给佣兵公会——恐怕就是<红之绊佣兵团>。执政官任期不长,常设的陷阱机关一类应可推测为数不多吧!

这时尤利一行人又出现了,不知怎么不停地窥探着拉寇府的情况。雷文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悄悄接近他们身后,小心不被发现,偷听他们谈话。

「要怎么进去啊?」

「从后门如何呢?」

看来他们也想潜入拉寇的宅邸。雷文脑海中浮现一项计画。

「可惜外墙整个包围着,不走正门是进不去了!」

他一副很熟的样子插嘴进来,艾丝泰莉莎吓了一跳转过身·若是修凡恐怕就要冠上大不敬之罪了,不过雷文的话就不成问题。

「在这种地方大叫会被发现喔,小姐。」

「呃,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这样的情况下艾丝泰莉莎依旧语气和蔼有礼,真是有公主的风范。雷文咧嘴一笑往尤利的方向看去。

「没有啦~,跟那边的帅哥有点交情,是吧?」

「不,没这回事,别理他。」

实在太过冷淡,雷文不禁苦笑。

被问起名宇,他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不过决定照实回答。

「嗯?这个嘛……。总之就叫我雷文吧!」

「好,雷文先生,那你多保重!」

尤利实在冷淡到不行。

这小哥真棘手,雷文在心中啧舌。这么毫无动摇是怎么回事啊?

「别这么无情嘛!你们不是想进屋子里去吗?哎,就交给大叔我吧!」

不顾一行人投以更加怀疑的眼神,雷文轻快地朝着拉寇府上的看门人走去。

「你这家伙干什么啊!」

「大爷你好。没有啦,你看那边,不是有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吗?我不小心听到他们在讨论要潜入啊什么的……」

看门人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就往尤利的方向跑了过去。

「……这么简单就上当,雇用你们还真不值得呢!」

虽然心里也想看看尤利等人的反应,但雷文还是果决地转过身,潜入宅邸前院。

「评议会推举的候选人和评议会议员……哎,没关系吧!」

那之后又费了一番苦工。尽管在宽敞的宅邸里到处搜寻,却遍寻不着尤提尔的所在之处,也没发现那个叫圣核的东西。是说后者连是否存在都还不知道。

(是不是该用点激烈的手段了呢——)

才起个念头,雷文就听到大厅的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

他前往探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看到尤利等人在大厅与佣兵们对战的身影。大厅中央耸立着一个形状诡异的巨大装置,恐怕就是拉寇制作出的魔导器吧!

听闻到骚动,弗林等骑士团也冲了进来。

「哎唷,弗林也来啦!这下子我好像没事好做啦……」

突然,有东西撞破了大窗闯了进来。比马匹更大,全身覆盖着长毛,像鱼又不知是什么的生物,还有一名全身身着铠甲的人骑在上头。那只生物没有羽毛却犹如惬游于海般浮在空中。

「那是……龙使吗!?」

虽是头一回看到,不过雷文从亚雷克榭口中听过其存在:有人在各地出没,专挑新型魔导器为目标破坏。

明明是在结界之中,为什么那种生物会在这里呢?雷文想起关于<人魔战争>的谣传,同时感受到自身封印住的恐怖记忆的阴影,浑身颤抖。

龙使挥舞长枪,给大厅的巨大魔导器一击,龙使骑乘的生物口中吐出火焰将其彻底破坏,转眼间大厅化为一片火海。

事情一办完,龙使便从方才冲破进来的窗口从容离去。

屋里陷入一团混乱,雷文看到拉寇趁机逃了出去。

事已至此只好不择手段了。雷文悄悄靠近一名附近的佣兵,从背后擒拿住对方并将短刀抵在他咽喉上。

「你们应该抓住了<帝国>的大人物吧!他在哪?」

「在后面的……船上。是拉寇大人的命令……」

「谢啦!」

在后颈上一击将对方击晕后,雷文迅速地思考着。

尤利等人似乎去追拉寇了,弗林被火势所阻慢了一步,看样子是追不上了。指望尤利等人这样可好?

雷文摇摇头。不晓得他们实力如何,要是没成功就会让船逃到托尔比其亚了。这可不成。

雷文寻找着弗林的身影。

(——有了。)

他似乎正命令部下——亚雷克榭光明面的象徵,第三度编成的贵族与平民的混合部队——灭火。

雷文从怀中取出纸张写上某些文字,将它绑在箭上,拉起弓,将箭朝着弗林身旁的墙壁射去。骑士们吃了一惊连忙警戒起四周环境。

看到弗林发现纸条并拆下阅读后,雷文便离开了现场。

纸上所写为骑士团使用的暗语。那般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小队长的话,想必可以理解其中意义吧。

结果事情又有出乎意料的发展,拉寇脱逃的船只在海上沉没,不过尤提尔总算平安无事,由弗林确保了安危。

雷文以那封弓箭投书,劝告了弗林即刻派船追上去。

为了观看事情是否进行顺利,雷文自己也机敏地潜入了船上。船只抵达了托尔比其亚一侧的托里姆港,但既然尤提尔已在弗林保护之下,这便不成问题。

拉寇则出现在尤提尔等人面前,以没有物证为由巧言抢辩,简直就像评议会作风的范本一样,顺利让他脱罪了。要与那种人对抗,弗林果然还是经验不足。

不过雷文决定暂时忘了拉寇的事。亚雷克榭迟早会下令处分的吧!

比起此事,更让雷文吃惊的是弗林与尤利竟是旧识。他一直无法理解看似认真一丝不苟的弗林怎会任凭艾丝泰莉莎公主一路与尤利同行,原来其中有此缘由。这世界真是意外地小。

(接下来怎么办呢?)

身为雷文现在无事可做。身为修凡的任务已经完成。尤提尔得到了保护,圣核也没下落。剩下的——。

(不,还有一件。)

即使现在不做,他轻易地就能想像亚雷克榭迟早会下令的。打扮与个性还是雷文的样子,他以修凡的想法寻思。

他匆地察觉背后有人的气息,一回头,尤利冰冷的眼神正看着自己。

「嗯……嗨、嗨,好久不见哪!」

「打招呼之前你应该有别的话该说吧!」

看来他还在为之前拉寇府发生的事生气。

「我真的很容易被误会呢~!」

「你那没自觉给人添麻烦的毛病去找医生治治吧!」

「你也是啊,那张刁嘴,想点办法比较好喔!」

「要嘴皮子……。你再这样乱晃小心又被骑士团给抓住喔!」

一边闪烁其词逃避尤利的追究,雷文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为了接话他随口寻找话题。

「骑士团也没闲到来找我碴啦!刚才还看到有一群公会的人煞气腾腾地往西北移动了。」

对方有了意外的反应。

「……煞气腾腾的,那该不会是<红之绊佣兵团>?」

见此契机,雷文脑海中闪过一个计划,他立刻试着拟定安排。实际要做的眼下只有递送两封紧急通告——应该可行。

「嗯?天知道!」

虽然没说他看到的是别的公会,但他也没说谎。

这时尤利的伙伴也来了,一看到雷文便大声嚷嚷。看来其他人可没尤利这么沉得住气。

「这下子我还是走为上策吧?」

尤利苦笑,似乎也无意阻止他。

意外地幸运,雷文动如脱兔当场逃走了。

十分顺利。

尤利等人一心以为雷文提到的是<红之绊佣兵团>,他们横越过茂密的丛林,前往了卡尔波克兰。

在这期间修凡为了召集勒布朗等部下,此外也得向亚雷克榭报告情况,各别紧急差遣了信使过去。

尤利等人在卡尔波克兰似乎被卷入了意外的纠纷,再加上不知从哪儿闻风而来的裘莫尔队——在骑士团之中对于从古至今的身分意识强烈到有些极端,全由贵族组成的队伍——闯入,但修凡总算达成了心中描绘的目的。

即为——领回皇位候选人艾丝泰莉莎公主。

就算弗林再怎么信任尤利,但无论是评议会或是骑士团都不可能放着继承皇位的候补人选擅自外出闲晃,迟早会有所动作的。既然如此,趁自己也身在托尔比其亚的期间先将她保护起来,省得费两回功夫,这就是修凡的想法。

他以修凡的身分将艾丝泰莉莎与尤利等人从卡尔

波克兰带到了<帝国>最近的一处据点赫利欧德。

尤利等人由于带着公主到处跑,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琐细的罪行被问罪,不过在与公主和弗林一同赶来的尤提尔的酌情处理下——虽然最终的判断还是由亚雷克榭裁夺——得到了赦免。

如果他们对于雷文的怨恨能这样一笔勾销就好了,修凡心想。

随后,艾丝泰莉莎公主同意返回帝都,这样一来皇位继承人选的问题就告一段落,是时候恢复成雷文了。

(——恢复?)

这想法让他一阵动摇。他轻轻摇摇头,对自己说道。

(我是修凡。帝国骑士修凡·奥尔崔因——至少现在是。)

然而即使入夜已深,这份动摇仍烦人地缠着他不放。多亏如此过了一夜天明,修凡心中依旧郁闷不快。

不过,突如其来撼动全城的震动将他的忧郁整个清除了。

他立刻出了房门,质问身边的骑士。

「发生了什么事!?」

「结、结界魔导器失控了!」

修凡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虽然到目前为止也见过魔导器失控,但结界魔导器失控可是前所未闻。魔导器所有种类中最为巨大的结界魔导器若是失控,将演变成何种事态。光是想像便觉可怕。

修凡立刻打算前往结界魔导器所在的广场。但当他一踏出建筑物,就在此时一阵强烈的晕眩向他袭来。

「!?」

他呼吸困难,眼前一暗,同时,左胸好像拧成一团似的十分痛苦。四肢无力,修凡不由得单膝跪下,像是要揪住左胸一般用手捻着。

(心脏魔导器……受到了结界魔导器的失控影响吗……)

他勉强鞭策着难以动弹的身体往广场走去。

广场由于过多的爱尔化为一副诡异的光景。爱尔多到肉眼可见,弥漫于空中,四周的植物早已开始产生异变。在四处逃窜散乱的人群中,一名少女却站在结界魔导器旁毫不移动。

莉塔·摩迪欧,尤利的同伴之一,被誉为天才的魔导器专家。她介入了结界魔导器的处理,似乎想让它安定下来。但就算身为天才,活生生的人类处于那样异常浓度的中心,不可能全身而退。

弗林和尤利的身影也出现了。双方都被爱尔阻隔无法接近。

这时艾丝泰莉莎冲了出来。从她体内溢出光芒闪耀着。修凡看着周围的爱尔彷佛顺从着她的意思动作。

(这就是,皇家的「力量」吗?)

这可不是不堪用的力量啊!对修凡来说这是全然未知的惊异。

他匆地注意到亚雷克榭站在广场的角落,同样屏息注视着。

「好,完成了……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莉塔的惨叫声,光芒炸裂。七彩的光辉伴随着类似地鸣的声响压倒周边。

光芒消失后,只见莉塔倒在地面。艾丝泰莉莎赶往她身边,身上依旧散发着光辉。看来是治愈术。

异常的爱尔消失得无影无踪,结界魔导器在原地一如原样。

莉塔被担架运走之时,艾丝泰莉莎也一直陪在身边持续使用治愈术。那身影亚雷克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

3

「是有什么好事吗?」

听到唐这么说,雷文瞪大了眼。

「你在说什么啊?本大爷和平常一样啊!」

说完他才像是突然想到似的,砰的一声夸张地敲了下手心。

「啊啊,因为巴尔波士那个灾星终于解决了!」

「少来!你有这么高尚吗!」

巴尔波士率领<红之绊佣兵团>策划联盟与<帝国>骑士团全面冲突,离达成目的只差一步之时,却因为尤利等人打倒了首领巴尔波士,计划呈现瓦解状态。<红之绊佣兵团>目前还在联盟监视下,但迟早会解散吧。

从联盟成立起便在五大公会中占有一席之地,作为一大公会的落幕之景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与巴尔波士同谋的拉寇近日内也将遣送回<帝国>,但不知是否被他逃脱了,眼前下落不明。

拉寇被提交给骑士团的翌日还想尽办法向各方求助,随后却神秘失踪,让人百思不解。话虽如此就算他返回帝都,也无法避免影响力降低的事实。

尽管出乎意料,但事情的演变正合亚雷克榭之意。

被判断为越来越难以操控的两人,到最后都对自己被利用一事毫不知情,就这样从舞台上消失了。

「这下子只要骑士团也撤退的话,就一切都恢复原貌了吧!」雷文像是在哄人似地对唐说道。唐葛雷斯特是公会的根据地,可如今代表着<帝国>军事力量的骑士团大举驻在当地。尽管在巴尔波士的事件演变下,这也有无可奈何的一面,但居民大多还是感到十分疑惑与不满。状况再延续下去也有可能发生不测。不过唐没被这话题转移注意。

「你迷上那个叫尤利的啦?」

雷文噗的一声,剧烈地咳了起来,不知是真的还是演技。

「等等,老爷子你说什么啊!本大爷可没那种嗜好!」

「混帐东西,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有点不爽地往雷文头上一敲。

「痛哇!老爷子啊,我眼珠子掉出来怎么办啊?」

「那我就换个新的给你。应该可以让你看得更清楚一点吧!」

唐在那张显窄的椅子上动了动身子,往雷文这边探过来。

「不管怎么说,你不是挺中意的吗?这阵子就和他们一起行动怎样啊?」

「被我这种大叔缠着不放,他们也会很烦吧!而且他们好像要就地解散啰?公主好像也要回札菲雅斯去——」

雷文和唐同时禁声不语,侧着头竖耳倾听。

不知从哪儿有尖叫声透过墙壁传来,而且还不只一、两人。

雷文看了唐一眼,唐一语不发地点点头。雷文登时往外飞奔出去。

他一出了联盟本部往大道上前进,立刻就看到人群从大道上往这儿跑过来。他们一边跑一边往后探看,似乎是想要逃离什么。

「怎么了!?」

虽然想逆着人潮往前进,但蜂拥而来的人数只有不停增加的趋势,而且人人神色仓皇失措,大家全都一边回头一边往这儿跑来,实在危险极了。雷文只好放弃前进,走到了路旁。

他随手抓住一名男子。

「喂,一个男子汉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啊?」

男子脸色大变想甩开雷文。

「放开我!魔物要来了!」

「魔物?结界不是好好地在运作吗……」

然而男子扭身拽开了雷文,就这样跑远了。

「结界……还在吧!」

雷文仰望天空。光环确实在那儿,与夕阳重叠映照下展现绝妙的色调。

这时,从天空一隅传来耳生的声响,犹如笛声一般。

有东西背对着夕阳飞来,似乎是飞鸟,却更为巨大。雷文推测应该有数辆马车的大小。

怪鸟徘徊于唐葛雷斯特东边的桥梁一带,那附近似乎有人正与其交战。是公会吗?抑或是骑士团?

「!?」

雷文突然想到,东边的桥梁上空,那还是结界之内!

他瞪大了双眼,毛发竖立。

怪鸟依旧盘旋飞行。

能穿越结界的魔物。

是那家伙吗?

「……你那什么脸啊?」

雷文吃惊地回过神来。唐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混杂着严峻与哀愁,他头一回看到。

「那是……」

唐的喃喃低语指的是怪鸟吗?还是说——。

爆炸声轰然响起。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听来有些模糊,但十分剧烈。

怪鸟周围接二连三地发生爆炸。每当爆炸炸裂,一瞬间夹杂于爆炸火焰中术式的圆形纹样便会展开。是兵装魔导器的攻击。

在激烈的攻击下,那只怪鸟要躲避看来也相当费力。

(是谁?从哪来的攻击!?)

雷文追着炮火的射程路线一看,那前方是——。

(赫拉克雷斯!)

那巨大的脚大半以上都埋在大河里,魔导器的要塞出现了。他曾数次在亚雷克榭那儿看过设计图的实物。为何它此刻会出现在唐葛雷斯特这里呢?雷文什么都没有听说。

「搞不懂啊!」

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说道。

「自己跟前搞出这种东西,一定会有反抗的家伙跑出来。骑士团的团长明明也不会不懂这点。」

攻势愈发激烈。不知是怪鸟动作迅速,或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仔细一看,尽管炮火压倒性地猛烈却似乎没有击中它。

二边提议说要缔结友好条约,骨子里却想用武力要胁人让步吗?还是跟那魔物有过节……哼,真没意思!」

冷不防地响超了与方才不同的爆炸声,巨木般的黑烟同时窜起。

「下三滥的!炸到桥了!在瞄准哪里啊!」

唐燃着怒火叫道。

不知其目的究竟为何,怪鸟依旧闪躲着赫拉克雷斯的炮火在上空盘旋了一阵子,之后却如同出

现时一样,突然又飞离了。雷文看着它飞离的背影,才发现它似乎毫发无伤。

直到怪鸟的身影完全消失为止,唐和雷文一直注视着它飞去的天空。在四周街上的人们好不容易逐渐恢复平静。

「桥的修理费可要尽量跟<帝国>大敲一笔……需要动点手段才行呢!」

雷文默默地目送着唐摇着头一边朝本部回去,那巨熊般的背影在入口附近却忽然转了过来。

「你在干嘛!你也给我过来!」

雷文连忙奔上前去。

才一进房,唐立刻开始提笔写信,他手不停、头也不抬地开始说话。

「是叫艾丝缇吧?跟着尤利的那个小姑娘。」

「那是昵称吧!」

「吵死了,闭嘴给我听着!有人报告说在东边的桥那附近看到她了,那小姑娘好像不回帝都了。虽然不知道是要去哪,可<帝国>的皇位候选人要是在咱们的地盘上受伤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暂时跟着他们看看情况!」

「老爷子,你是不管怎样都想让我跟他们一块儿去啊?」

「你是有别的事喔?」

「也没有。」

唐忽然抬起头,一脸认真地注视着雷文。

「我说雷文,你自己可能没注意,可你提到他们的时候啊,表情都变罗!」

「咦、骗人、真的假的?」

雷文直觉的坦白反应,唐哼了一声。

「骗你的、笨蛋!还不快去追上他们!你赶一赶应该还找得到人吧!我想,跟干劲十足的年轻人待在一起,你应该也会振作点吧!」

雷文叹了口气。

(还有这种怪推论!)

其实,虽然时间短暂,但和尤利等人一同行动的确很快乐。尤利、艾丝缇、凯洛、莉塔、茱蒂丝,还有小狗拉培德。

各自拥有目标,抑或是寻找着目标的年轻人们。引人微笑,也令人目眩。

就是这样雷文更是不由得感到某种怯意。不紧跟着也不离开,这样的距离刚好,若是一直共同行动,最后究竟——

「还有,这个也拜托了。」

对雷文的心中纠结一脸佯装不知,唐将写完的信放入信封封好,交给雷文。

「老爷子,本大爷可只有一个身体啊!」

「这是要给诺多泊利卡的首领贝利乌斯的——不急。」

唐口中提到的是位于德斯耶尔大陆西端的都市名。

德斯耶尔。

雷文感觉到自己面色铁青,不过还是抢也似的接过信封,离开了房间。

「哎,暂时要一起行动了,虽然很遗憾,但就多多指教啦,大叔。」

即将进入卡普瓦·托里姆之前,在终于成功会合的雷文面前,尤利如此说道。那张刁嘴雷文可是望尘莫及,但却咸觉不到恶意。不过,以前在拉寇府骗过他们的事现在都还会被拿来讲,从这点看来,也许他意外是个很会记恨的人。

这点其他人也一样。大家对于唐似乎都颇为敬重,一说是受唐的命令而来,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接纳了雷文。

此外,一行人为了艾丝缇的事要前往德斯耶尔,目的是要去见袭击唐葛雷斯特的那只怪鸟——据说其名为菲洛。

每个人各自怀抱着目标,支持着艾丝缇的旅程。那就是一行人现在的方针。不知何时成立的公会<勇敢宵星>则成就了外在的形式。

对雷文来说尽是方便之处。

看守艾丝缇,对他如此下令的不只是唐。亲眼见到艾丝缇在赫利欧德显现「力量」,亚雷克榭也对修凡下了同样的监视命令。

艾丝缇的能力似乎引起了亚雷克榭强烈的关注,这点从他要求十分详尽的报告来看也很明显。

在拉寇与巴尔波士的事件之后,雷文,不、修凡又搞不清楚亚雷克榭正在进行什么样的计划了。现在即使待在亚雷克榭身边也不会被告知太多,如今又离帝都如此遥远,不可能指望会有详细的情报。

他所能做的,便是淡然地执行任务,仅此而已。

即使如此,与尤利等人的旅程还是很愉快。正因没有最年长之人的威严,雷文才能顺利在一行人中确保自己所处位置,比起年长者,大家都把他看作古怪的旅伴,雷文很享受这样的角色。看来暂时是没有修凡的出场机会了。

一行人搭上船,横越大海,抵达了德斯耶尔大陆。

对他来说,委实是睽违十年的登陆。

诺多泊利卡所在的萨德拉克半岛是德斯耶尔上唯一有绿意的土地,加上以前从未来过附近,雷文的记忆并没有受到动摇。然而,穿过山下的洞窟来到沙漠后,他便无法再无视胸口被紧揪住的感觉了。

雷文努力表现得举止开朗,竭力压抑住痛苦的记忆冒出心头。

令人难以置信地,他做得十分顺利。对自己施加暗示已是他拿手好戏。

他是雷文。至今是,今后也是,这时他还如此深信着。

最初的前兆是叶加。

他在诺多泊利卡装作别人的样子接近雷文等人,偷走一行人的行李逃走了。尽管最后幸运取回行李,却没能得知叶加的真正用意。

建设于沙漠绿洲的城市曼泰克,在此则是裘莫尔行动可疑。

身为贵族出身的队长,反抗亚雷克榭改革的他,明明不是评议会的人却自称执政官统治着城市。

而且裘莫尔还伺机想捕捉菲洛。雷文所知的裘莫尔是个物质主义又肤浅的人,凡是机密都与他十分遥远,他会采取这样的行动背后必定有黑幕。

有什么事正在进行,但雷文并不想知道。一旦知晓,与这一行人的旅程就会遭到破坏,他有此预感。

然而当他第二次来访诺多泊利卡,不安成为了现实。

统辖诺多泊利卡的统领贝利乌斯,竟是称为始祖隶长这种非人的种族,得知此事后却也无暇惊讶,城里惨遭以猎讨魔物为业的公会<猎魔之剑>突袭、蹂躏,而雇用、率领他们的却是名意外的人物。

「你是……哈利!?」

雷文像是呻吟般说道。唐的孙子哈利,那曾天真无邪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一名青年,他冷静泰然地对雷文开口:

「你也接到了唐的命令吧?寻找圣核。」

圣核,亚雷克榭所寻求的东西,唐也在寻找。不过唐似乎是为了探查亚雷克榭的目的,与之对抗。身为雷文也身为修凡的他,从双方都接获了相同的命令。

但就算圣核在诺多泊利卡,<猎魔之剑>的行动也明显违反了公会间的协定。

接下来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件。贝利乌斯对艾丝缇的力量产生了意外的反应,陷入了狂乱之中。若不将对方打倒,可能是我们被大卸八块。雷文只得与尤利等人一同将贝利乌斯击败。

临死之际贝利乌斯揭开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不过雷文更在意另一件事,止不住一阵不好的预感。

接连不断像是不给人机会喘息似的,连骑士团也闯了进来,在这混乱之中,一行人带着哈利勉强逃往了海上。

在船上,雷文知道自己的担忧以最糟的方式实现了。

哈利受到叶加带来的假情报操纵,一手造成了虽未加盟联盟却可与<射天之矢>匹敌的公会之长,贝利乌斯的死。

雷文受到阴郁之情驱使。

若是能够,多么想逃离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

唐葛雷斯特的大道上,众多人熙熙攘攘聚集于此。

位于中心的是唐·怀特霍斯。

他曲着双膝,正坐般地坐在地面上。

人群围绕着他。人墙的外围是城里一般的居民,内侧直接包围着唐的则是大小不一的联盟公会里的成员们。

而样子不太一样的一群人,占据了公会人群的一角。他们与他们之外的人隔着唐彼此怒目相视互瞪着。

诺多泊利卡的公会<战士殿堂>。

公会之长贝利乌斯一死,为了要求偿命,他们千里迢迢涌入这唐葛雷斯特。身处当场的不过是一部分的人,城外还有众人待命。

公会之间的抗争是否要以唐葛雷斯特为舞台爆发开了?居民们不安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公会的人脸上也同样浮现了不安的表情,但是为了别的理由。

唐神情安详,是老成之人的表情,接受了命运的表情。

他身旁站着一名少年,一脸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少年就算站着,还是不比坐在地面上的唐来得高。是尤利的伙伴,凯洛。

唐像是在对孙子说话一般,对凯洛说着话。

当谈话结束会发生什么事,雷文再清楚不过了。

血债血偿。这是早在联盟这个调解机构出现之前,约束所有公会的规炬。

可与联盟最大的公会<射天之矢>匹敌的公会<战士殿堂>,能与其首领之死相抵的代价,果然还是只有同样首领的死而已。

在这郁闷心情下雷文叹了口气。究竟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般地步呢?公会与骑士团的对立、互相争夺充满谜团的圣核、始祖隶长,简直像连锁效应般全都往不好的方向动作。

实际肇因的是哈利,但他也不过是受到欺骗。而且

以哈利的性命这场交易也不会成立。更何况唐他——。

「唐!我也一起……」

心中充满了过多的情感不知如何是好,哈利欲往祖父身边飞奔过去。

初次见到哈利的情景在雷文的脑海中复苏。纯真无瑕的少年。还有凝视着他,唐那双身为祖父的眼神,蕴含着许多愿望的眼神。雷文感觉血气上冲。

「混帐东西!」

雷文一拳打在哈利脸颊上。哈利一声也没哼就昏了过去。

雷文看到唐望着这里的眼神浮现了感谢之意。

「老爷子,永别了。」

对于就连这种时候还是装作平静的自己,雷文感到十分悲伤。而唐却将收拾陷害哈利,并且恐怕还有其他意图的叶加,此一事托付给了这样的他。

雷文忍不住又想打马虎眼,唐却嘱咐似地说道:

「我只有你能拜托了。」

「……唐。」

那便是两人之间最后的对话。

唐寻求人担任切腹时的介错。

雷文动弹不得。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有所动作。

「……我来吧。」

走上前去的是尤利。

(不行!)

不能让尤利代自己去做。既然非得有人下手的话,我来。非我不可。

然而雷文依旧动弹不得。

尤利拔出剑,银白的剑刃闪着黄昏的颜色。

雷文彷若白日梦中一般望着剑缓缓举起。

「小子们!今后走你们自己的路!开拓你们自己的时代吧!知道吗!」

唐的声音响彻于垂头悲叹的人群之间。

在这之后发生的光景面前,雷文彷佛着迷了似的,一直伫立着。

开了一个大洞。唐的存在,比雷文所以为的还要更大。此刻失去了之后,雷文才实际体会到。

联盟也失去了唐这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正面临存续的危机。尽管召开了会谈讨论今后该如何是好,意见却欠缺统整,最后终究没个结论。

「我只有你能拜托了。」

唐在最后对雷文所说的话。只有你——唐恐怕是在了解一切的情况下,却还是托付给了雷文。那份信赖实在过于沉重。

雷文双手捣住了脸。他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值得这份信赖。

突然,房门传来了小小的敲门声。声音小得可能让人以为是错觉。敲门的方式有某种规则性。

雷文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名男子,虽然是公会打扮,但雷文很清楚那不过是外表罢了。

「老鹰来的消息。」

语毕,他将卷成筒状的一张纸与一个小箱子交出来。

雷文一语不发地接了过来。摊开纸,上头什么都没有写。

那名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点头致意后便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剩雷文一个人,他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将里头的液体洒在纸面上。

液体均匀地沾湿了纸张表面,渗透进去。同时,纸张表面浮现出了文字。不是暗语,是普通的文章。那笔迹雷文再熟知不过了。最下方有其署名。

亚雷克榭·迪诺伊亚。

心境宛如阅读自己的处决宣告,雷文的目光落在文字上。

他瞪大了双眼,拿着信件的手颤抖着。

随着信上文字的含意逐渐浮现于脑海之中,雷文的脸愈发苍白。

那是一封命令状,亚雷克榭给修凡的。

「你在公会的职责已经结束了。完成以下任务并返回帝都——」

上头没有雷文的名字。

事已至此他才终于醒悟。对亚雷克榭来说自己就是修凡,不是这二字以外的任何人。

双重生活。这么以为的只有他自己而已。在亚雷克榭的认知中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修凡。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亚雷克榭利用部下在公会的身分,又有何尊重的必要?

全都是为了除掉唐,这个远大计划中的一部分罢了。若是与联盟正面冲突,我方想必会遭受相当程度的损害,但只要身为中心的唐不在了,联盟就如同以往一样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亚雷克榭对于唐本身,也不采取直接对抗,而是利用他的个性、信念施以反击,将他逼入绝境。

这许许多多雷文都牵涉其中。以雷文的身分,抑或是修凡的身分。

他的立场原本可以注意到。

实际上,他也若有所感。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

那充实的每一刻,他不愿去思考别的事情。

他对一切都保持距离,一直以来都不去面对。

报应,现在来了。

信件的文字扭曲了起来。握着书信的手施了力,拉扯着。雷文——抑或修凡——,将书信捏成碎片。

随之而来的,铁青的脸也扭曲了起来。嘴角抽动,两端上扬。

传出了喘息似的声音,短促地,然后越来越大声。

雷文笑了起来。

干涩的笑声。不是对谁,正是对着自己本身,混杂着轻蔑与可悲的嘲笑。

笑声越来越大,没多久,看来就像神经病发作似的。

身体抽搐,头往后仰,剧烈地摇晃着。但雷文依旧笑着。

像是抽咽似地笑着。

可笑可笑得不得了。自己的痴傻、丑态、愚蠢,全都如此可笑可笑可笑。

手中的信件对药品起了反应渐渐溶解崩碎。雷文依旧笑着。

他捧着肚,扭着身子,踉跄地撞在墙上,笑声仍然没有停止。他翻倒了桌椅,在房里徘徊。

喘不过气,痛苦得浮现泪水,但雷文依旧笑着。

他终于倒卧在地,但笑声还是没有停歇。

脸上涕泗、垂涎纵横,雷文还是笑着。

然后哭了。一边笑着一边呜咽地哭了。

雷文再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在激动的情绪平复之前,好一段时间,雷文就这样趴在地上,背后颤抖不已。

就算发作一般的情感浪潮终于退去,雷文还是一动也不动,又这样待了一阵子。

他心想,如果那个心脏魔导器的控制装置在这里就好了。然而它在遥远帝都中自己的房间里。

当雷文终于站起身来,他的表情已经化为了一片空白。

(果然还是不行哪,老爷子。)

必须行动才行,一如被注定好的。

他戴上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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