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悲剧。」
「又怎么了?」
听到像只湿老鼠般被补给舰打捞上来的库温瑟喃喃自语,贺维亚反问。
将疲惫身躯靠在栏杆上,却意外地还很有精神的「学生」喊叫:
「还敢问呢。我这么拚命拯救世界危机,居然什么报酬也没获得!啊啊,该死!『破灭祭典』强大的秘诀是靠『交响乐系统』的遥控操纵实现无视载人机极限的惯性G力,但机体构造本身却比第一世代好不到哪去,因此没什么好值得学习的项目。『黑军服』的米娜小姐脑袋也被打穿,直接上天国了。至于阿兹莱菲雅则是毒品战争的首谋者,不知被带往何方了!开什么玩笑嘛!我可不是为了正义而战的耶!」
「嗯~~对你而言,这个结果的确很糟。」
「哼,这就是有女朋友的家伙的从容吗!追根究柢,这次的事件明明是你们家族内哄,只是规模较大的兄妹吵架,为什么好处由你全拿!你和女朋友再次确认爱情的事对这个世界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拿出来!我被迫听你炫耀女朋友的谘商费或道歉费给我拿出来!我认为『正统王国』应该开徵笨蛋情侣税才对!」
「少喽唆,如果可以用拳头支付的话,要我付多少都没问题。更何况平常都是我在吃亏!总算体会到这种痛苦了吧,笨蛋!偶尔让我爽一下不行喔!」
笨蛋两人组互揪头发,擅自展开最终战争第二回合。
「话说回来,一开始的私人物品检查时,芙萝蕾缇雅少校不是说回收货柜后就要让女生们全体换上泳衣去海水浴吗!结果这项承诺到哪去了?」
「咦?你说什么?真的假的?那我也要一起去争取!」
「给~~我~~泳~~装~~!」
「呀呼~~!」
但是在共同的利害关系下,两人暂时休兵了。
战争一向是在双方能共享利益处做妥协,或者打累了就休兵。就算是能下赢最尖端的超级电脑的西洋棋或将棋名人,也难以下出一颗不留地吃掉敌阵所有棋子的彻底一面倒比赛。或许有人会说既然如此乾脆就别打仗不就得了?面对这种彻底合理的意见,也只能说不管是什么高手,脑子都还没进化到能在棋盘上排棋子的过程中就看出胜败了。
「对了,阿兹莱菲雅会受到怎样的处置?虽然今后再也不能见面很讨厌,但假如『贵族』保有治外法权,她若无其事地露脸,直接找我报复的话更可怕。」
「不用担心,就算是『评议会』或『君主会议』也没办法袒护毒品战争的首谋者,那样无法对民众交待。光是匿踪潜艇和人造卫星所组成的『交响乐系统』少说就有一万人,其他还有管理秘密帐户的会计师或渗透在『安全国』的部下们。除此之外,她与温切尔家主战派之间的关系,以及埃格诺克王室其他成员是否有所接触等等,必须讯问的事多如牛毛。在尚未清查出毒品战争的背后组织前,她走不出铁窗的。」
「她说不定会认罪协商耶,不怕吗?」
「你不知道光是确认全部罪状就要花几年吗?说不定得过著一辈子只能等候开庭的人生呢。如此一来,又多了一个被关在高塔上的公主。」
「太好了,这样又多了一点稀有度。」
「在她亲哥哥面前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这种话的你真是天才。」
库温瑟垂下肩膀叹气。
「……所以说,应该能放心了吧?」
「谁知道呢?像她那种天才,说不定不久之后会成为最高警备的重刑犯监狱中的传说女囚犯,或者成为能从铁窗之中掌控世界局势的安乐椅型幕后黑手,再不然就是挑起一般市民革命,成为袭击监狱的逃狱王,总之恐怕还会有一番作为吧,真可怕。」
贺维亚哈哈大笑,似乎不怎么担心与他具有相同血统的少女。
反而在不好的方面对少女特别信赖。
她不是会在被人赋予的箱庭中放弃人生的人物。
「只不过,真令人丧气啊,总觉得很容易旧症复发……」
「啊?还在讲『黑军服』大姊或阿兹莱菲雅的事吗?」
「不知为何……我最近好像很容易迷恋上危险的女人。也许因为是夏天,想追求一点刺激的冒险吧。」
「不,你本来就是这种人吧。」
贺维亚靠在补给舰的栏杆上,竖起拇指,指向背后的大海。
「正统王国」军的第一世代正好缓缓经过。
是「贝比麦格农」。
「你一直追在那个世界第一危险的女人屁股后面,现在才发现不会太晚了点?」
『「正统王国」瓦尔塔地方埃格诺克王室第一王子福拉格,于南大西洋船上赌上名誉的决斗中驾崩了。根据见证人所言,阁下临死之前一步也没有退缩,展现出英勇且庄严的斗姿。』
在危急之际保护了世界最大级海上烟火大会「穹天之花」的第三七机动修护大队的众人前往附近军港。
在该处接受补给时,芙萝蕾缇雅.卡彼斯特拉诺在军官用室里跷起二郎腿,将折成条状的报纸粗暴地摔向桌子。
笔记型电脑的画面中,一名年老的准将傻眼地说:
『喂喂,芙萝蕾缇雅,那好歹是关于阁下驾崩的报导,不该如此草率处理,应该乾脆将它裱框挂在墙上才对啊。』
「……恕我造次,这句话出自豪爽地拿著干邑白兰地酒瓶仰头畅饮的老人口中,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与外头相比算很好了。你觉得这件事有带来变化吗?什么变化也没有!民众就是如此漠不关心而且残酷至极啊。』
或许真是如此吧。
对于在「安全国」内忙碌过著每一天的民众而言,遥远国度的战争或高高在上特权阶级的内斗都事不关己。
一场毒品战争划下休止符。
温切尔和范德堡两家短期内呈现休兵状态。
然后呢?
那又如何?
「我可是担心得要死呢。」
『你的部下在战争中放弃任务进行私斗,最后还杀害了某个王室的第一王子。幸好决斗被视为是在特殊状况下的解决手段,优先顺位高于一般任务。而战争也算是一种特殊状况,你们只是靠著决斗解决了在特殊状况下发生的纠纷而已。换句话说,这不算「悖离」法规的行动。至少在信奉国王与骑士的规矩的「正统王国」里头是如此。』
「每个人都异口同声这么说,我反而担心是不是在挖坑给我跳。」
『呵呵!保持警戒是好事,但质疑好意就不好了,芙萝蕾缇雅,这样不只不能确保安全,反而会引来没必要的困扰喔。』
「我会改进。」
『嗯,总之不用去担心埃格诺克王室了,那里本来就是第二、第三公主比较优秀,反倒是第一王子很碍事,亲信们想尽办法要拔掉王子的继承权,现在这些麻烦都省了。』
「准将。」
『抱歉,我似乎太多嘴了。』
嘴里道歉,老人照样仰头灌酒。
『吶,芙萝蕾缇雅。』
「是的,长官。」
『战争究竟是谁开始的?』
话语中透出莫名空虚。
这个疑问出自打赢无数战争,最后连上战场都可能被视为一种强烈示威行为而被赋予「将军」的地位,取而代之地剥夺了实战的老人口中。
『战争由大大小小相互咬合的无数齿轮所推动,个人的力量无法阻止。但是,假如每个人都放弃阻止战争的话,难道不会反而推动战争发展吗……说不定赋予战争契机的人,是这些住在「安全国」里的民众啊。他们老实缴纳的税金滋润国库,对政治的漠不关心造成在上位者专政,使得上头这些人产生就算发动战争也没关系的错觉。不管用水桶舀起多少满溢到地上的水,只要不关上水龙头就没办法停止。也许只要继续维持「战争国和安全国」的区隔,名为「战争」的忘却疼痛的运动就永远无法停止吧。』
芙萝蕾缇雅一时之间什么话也回答不了。
不仅限于毒品战争。任何斗争不斩断根源就无法终结。例如温切尔和范德堡两家之间长达数百年的恩怨。斗争就和毒品相同,对人们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自有史以来,不,自人类仍是动物时期以来,「斗争的原动力」一直是人性的一部分。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因此,年轻人放弃继续思考,只单纯地回答:
「……我的经验还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
『呵呵,不用想太多。我也太坏心了,逼人回答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就当成是怕寂寞的老头的梦话就好。』
两人接著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面对修护兵婆婆的时候也是如此,芙萝蕾缇雅在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前辈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说明白点,她在这些人面前总会坦率地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不久,准将喃喃说道:
『话说回来,毒品战争啊……』
「嗯,那又如何了呢?」
『真的是很讨厌呢。对吧,芙萝蕾缇雅?』
这句话。
这句过于直接的感想,让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许所谓的至理名言意外地都是这种单纯的话语吧。
并非抱头苦思、精雕细琢而成的华美词藻,而是不经意地从口中流露的坦率言语,才能打动众人的心灵。
唯有具有丰富经验和深远思虑以及千锤百炼的灵魂,随便出口就是富含哲理的名言,才能成为在历史留下足迹的名将吧。
这些人不同于为了形象战略而被创造出来的英雄,用不著被宣扬伟大,自然就会在人们口中永远传颂下去。不同于那些不持续宣传就会在年表上消失的英雄,他们能自然而永恒地闪耀下去。
因为所有人一看便明白。
他们不是能够忽视的存在。
(……不,准将应该还早。)
芙萝蕾缇雅.卡彼斯特拉诺不加掩饰地笑著,以相对轻松的口吻表示同意。
「没错,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