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男人矮小到自称小虾米,头发稀薄,一脸穷酸。他微微前倾的姿势仿佛虾子似地,更加强调出他矮小的印象。
可是,缘知道若是以外表评断他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那就会吃大亏。
「哼哼,你终于沦为管理局的狗了吗?」
「别用那么讨人厌的讲法。」
那间酒吧位于非法赌场与风化场所林地的闹区一角,所有座位都是包厢,是个每晚都进行着不受法律规范交易的地方。
「有什么好讨厌不讨厌的,是事实吧?自愿接受管理局的委托,就是这意思。」
「——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小虾米收集情报的能力总是令他咋舌。
在这条街上,没人会质疑他这情报贩子收集情报的能力。
只是,他工作的风格有点特殊。
其他情报贩子喜欢的,几乎都是非接触的方式。相较于他们,小虾米在接受工作时,却是以一定要跟委托人直接见面为原则。
能够自在地操作各种电子仪器,说是支配网路也不算言过其实的这男人,到底为什么要重视物理性的接触呢?
缘曾问过他这件事。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装了多少情报吧?」
他冷笑着如此回答。
的确如他所说,人类的表情中隐藏着无数的情报。身为情报贩子的小虾米会从表情中找出价值,也不是无法理解。
树敌无数是情报贩子这职业的宿命。
情报贩子会避免直接跟委托人见面,也是因为他们常感到生命危险。
即便如此,小虾米还是不改变原则的理由——不需要改变的理由,就在他自己身上。
「算了,不管你要当哪里的狗,都与我无关。」
小虾米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慢慢品尝杯中物。
这种店端出的东西,都是便宜的合成酒。
不只能简单买醉,除没有韵味之外,味道也接近真品。
缘只喝真酒,来这里总是点水,且送来的水也几乎没入过口。
「总之,的确如你所说,有人在公司接应。」
缘听到小虾米的话点了点头。
有件事他一直很在意。
那个引发「变异」的药,到底是怎么偷出来的。
像欧伯斯这种规模的制药公司,其研究所的保全系统绝对无法轻易破解。即使瓦格纳是侵入专家,但他到底是怎么突破连小虾米这种程度的骇客技术,也不一定能破解的保全系统呢?
公司内有人接应—这是最合理的想法。
小虾米把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杨·方·浩天——是研究所的职员。」
照片里的,是跟缘同年代的青年。
「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帮忙吗?」
「金钱。」
小虾米用手指敲了敲照片上纯朴的青年道。
「这家伙的妹妹罹患重病。治疗很花钱,就是这点被盯上。」
原来如此,很像恐怖分子会使用的手段。缘理解了原因。
根据小虾米的说法,杨父母双亡,他跟妹妹一起住在从那时开始照顾他们的教堂里。
他翻过杨的照片,指着写在上面的地址。
「那间教堂就在这里,据说收容了许多罹患同样疾病的小孩。」
「神还真是慈悲为怀呐。」小虾米嗤笑。
若真的慈悲为怀,那这世间便不会有为疾病所苦的小孩——缘只是在脑中这么想,他并不说出口,而是注视照片背后的地址。
「这间教堂位于下层贫民窟附近吗?」
说完之后,他觉得这地址在哪里看过,开始搜寻记忆。
「哎,毕竟那个病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呐。」
小虾米喜孜孜地朝搜寻着记忆的缘说道。
「而且里面的全都是末期症状——出现『变异』征兆的小孩。」
「——原来如此,所以才在下层贫民窟吗?」
缘暂时停止搜寻记忆,啧道:「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李维加尔多症候群」不会由人传染给人,这是一般医学专家的见解,但民间还是留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明明不是传染病,看病却要被赶到隔离病栋;学校之类的也是,对「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小孩总是百般刁难,不太愿意接纳。
不只因为这种病是绝症,事实上,「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末期症状含有「变异」这点才是最大的问题。
「即使那机率只有微乎其微的百分之一,但只要身边有可能产生『变异』的人在,就让人心神不宁呢。」
小虾米把杯中物一饮而尽,嗤嗤讪笑。
虽然他的意见充满恶意,但要说这是一般世人的见解,那也没错。
常有「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患者连房间都借不到的窘境。
而且若身上出现「变异」征兆这种末期症状,根本不可能过普通生活。
小虾米用手指弹了一下玻璃杯,耸了耸肩。
「通常『变异』都发生得很突然,可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却是一点一滴地改变。也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
「不管哪一种都糟透了。」
缘身边就有人为自己的小孩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所苦,所以他实在无法像小虾米一样置身事外。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嘻嘻。」
听到缘嘲讽的话语,小虾米笑得背部打颤。
无论什么时候见面,这男人总是一副喜悦的样子。
即便他老是用充满恶意的眼光来看世界,但却不阴沉。他轻视人类这种存在,却又有友善的一面。
小虾米手指着缘,促狭道:
「你嘴上这样说,还不是打算要以这件事威胁他帮忙。」
「什么威胁,讲话真难听。」
缘板起一张脸,小虾米的讲法虽然不堪入耳,却道破本质。
仿佛自己内心的黑暗部分被看透一般,缘心中涌起不快。
为隐瞒这件事,他有意无意地缓缓把杨的照片收进怀中,改变话题。
「然后呢?另外一件事顺利吗?」
「啊,你等等。」
即使被人刻意改变话题,小虾米也不在意。
这次他从皱巴巴的外套口袋里拿出卡片型的「布洛托」,驭动3D影像。
出现的,是在研究所里把缘逼入绝境的女人。
她拥有褐色肌肤、金黄色头发,相貌充满野性。
「这女人的名字是爱丝梅劳妲·洁卡。从十二岁开始当佣兵,之后转战各处纷争地区将近十年的时间。是道地的士兵。」
虽是3D模型,但她那对闪烁着强烈意志光辉的翡翠色双眸,美得像要将人吸入似的。
「这几年她似乎是受雇于欧伯斯制药公司的私兵部队。」
「也有可能跟管理局有挂钩。」
现存的「方舟」有七座,所有方舟都禁止设立私兵。能够以部队单位来指挥士兵的只有管理局,而且连管理局都得在获得「方舟」名目上的归属处,也就是国家联盟的许可之后才能动用部队。
「就算解开保全系统,仍有杰出的佣兵恭候大驾,这对Ninja Master来说,应该是相当令人雀跃的场面吧?」
「一点也不雀跃。」
最理想的是在不被发现的状况下潜入,迅速地偷出目标物,再次不被发现地脱逃。
可是这期望不大现实。
「另外,我没有收到她曾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情报。」
「——这样啊。」
若是如此,那时候他看到的「变异」不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末期症状,而是突发性的「变异」。
缘拿出自己的「布洛托」,利用连接线从小虾米的「布洛托」接收有关爱丝梅劳妲·洁卡的情报。
「怎么?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或许是从缘的表情看出什么,小虾米整双眼亮了起来。他那聪敏、精明干练的举动让缘苦笑。
「小虾米,你有跟『变异』者对话过吗?」
缘试探性地开口询问,没想到小虾米像是陷入沉思一般沉默不语。
「怎样啦?」缘催促后,他左右摇晃手指,开口回答:
「身为一个情报贩子,这种话题从以前就听多了。就像都市怪谈一样。」
有人说,「变异」的恋人虽然被射杀,但在断气前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说,朋友虽然「变异」,却留下一句「告诉家人我爱他们。」之后自杀。
这种传说随处可见。
不过,这些全被归类为被留下来的人,在思念重要的某人时所产生的幻想。
「可是……」小虾米接着说道。
「为什么我们要断定,所有『变异』者都失去了人性呢?」
对于小虾米的质疑,缘有些措手不及。
「『丧失节』是为何发生,之后的『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杂讯』、『变异』——这些我
们都一无所知。那又为何能对『变异』者会成为失去人性的怪物这件事,深信不疑呢?」
「…………」
缘陷入沉默。
这不代表他被问到哑口无言。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口中。
缘点火大口吸入烟,在心中回答小虾米的问题。
那是因为害怕啊。
若变成不是人类的东西,还保有人性。
若那东西对变貌的自己感到恐惧、精神错乱,边流泪边狼吞虎咽地吃掉心爱的人。
那将成为在这面目全非的世界中,人类也不得不跟着改变的征兆。
所以才会被称为「变异」,为人割舍。他们不再是人类,只是一般的怪物。
想在完全改变的世界里保持不变,果然会有乖离之处产生。
这缘再清楚不过。
但是,他吐出的却是不同的话语。
「连你这情报贩子都不知道的事,你认为我会知道吗?」
「是吗?那可难说。」
小虾米讲完后起身。
「我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当情报贩子。所以就算你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也毫不诧异。」
正值壮年的矮小男人讲到这里,轻眨一只眼。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而已。」
「若我缺钱,再把那情报卖你。」
缘站起身子,结完帐后走出店外。
顺带一提,由委托人请客,也是跟小虾米买情报的规矩之一。
走出店外之后,夜晚的喧嚣一口气袭来。
豪迈的拉客声、拼命寻找今晚恩客的女娼男娼娇媚的声音层层交叠,拍打缘的鼓膜。
「再见,如果还有什么,再联络我。」
「好,这次也受你帮忙了。」
缘让小虾米坐上计程车后,自己也迈步走向车站。
他还前进不到十公尺,背后便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被强风跟热浪往前推了几步之后,缘回过头。
小虾米坐上的计程车,燃起熊熊大火。
哀号跟怒吼纵横交错。
被爆炸风压吹倒的人们,在熊熊燃烧的计程车周遭发出呻吟与哀号。飞散的碎片刺入路旁店家、打破路灯。
没有被卷入爆炸的路人,也为迎面拂来的黑烟咳个不停。
缘望着眼前光景,他的手机持续振动,告知他来电。
「喂。」
「看来被干掉了呢。」
电话里传来的,是小虾米悠哉的声音。
「那个吗?是被装在计程车上吗?」
「看来是。你用走的回去比较好喔。」
缘边说话边转身,再次朝车站迈进。
这就是小虾米甘冒生命危险,也坚持要跟委托人见面的理由。
他不是人类。
但他也不是机器人。
小虾米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有机人造人、类人生物。
而且还是个因容貌不工整的理由,被废弃的失败作。
「上次我准备走路回家,结果被冲锋枪扫成蜂窝喔。」
即使刚被杀死,他的声音依然开朗。
「你要不干脆做个健壮一点的身体?」
每次过上这种事,缘都会如此劝戒他,可是对方的回应始终不变。
「这身体才好。」
小虾米之所以不论被杀几次都能复苏,其实是有两个伎俩。
一是他有复制储存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他用复制技术制作自己的分身,随时预防这种意外。
既然没有原始的身体,那就可以转变为生化机器人,也可以美化自己的外表,但小虾米坚持不那样做。
或许那丑陋的肉体才是他对自己的自我认知,缘曾这么想过。
因为丑陋而被废弃,所以才有现在的他存在于此。
「算了,看来你今天也平安无事地完成下载,恭喜。」
「若这失败,那就无药可救了。」
小虾米在电话另一头愉快地笑着。
小虾米除了以复制技术保存肉体外,也随时重复把人格跟记忆化为档案上传的动作。
一边在截断网路的电脑上做备份,另外也在网路上分散保存。
只要现在移动的小虾米死亡,被复制的肉体就会自动下载直至被破坏为止的人格和记忆——执行流程如此设定。
所以这无损他的记忆跟人格的连贯性,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不死的存在。
「再见,如果还有什么,再联络我。下次把蕾贝卡也带来吧。」
「我拒绝。」
缘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过这时电话早已切断。
他瞪了手机一眼,脸上浮现苦笑。
他把手机收入外套的内恻口袋,发现指尖触碰到某种东西。
他把那东西拿出来看,是一张折得很随便的便条纸。
这时缘才想起来。
在他打开的便条纸上,有个优雅字迹写下的地址。
缘拿出杨的照片,比对写在背后的地址。
是一样的。
「这怎么回事?」
他嘟哝道,不过当然无人回应。
然后,他听到警车声接近,便加快脚步离去。
2
下层贫民窟总是很阴暗。
构造上,中层面积最广,所以位于其下的下层几乎照不到日光。即使展开在头顶上方的中层下部装有无数的巨大人工照明,但原本没预料到这里会有人居住,所以几乎没有启动。
由于位在「方舟」下侧,因此离海面很近,能隐约闻到潮水的气味。
「是这里吗?」
停好车后,蕾贝卡比缘更早下车。
在那里的,是古老的砖造教堂。
教堂隔壁有看似孤儿院的建筑,低矮的墙壁和栅栏围着那两栋房子。
「以一间贫民窟的教堂来说,这里挺整洁呢。」
蕾贝卡肆无忌惮地下评语。
的确,环顾四周,说教堂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也不为过。
「方舟」消费的食物有七成左右,在下层的工厂生产。
下层贫民窟会集中在工厂附近,为的是那些与规格不符合或是有损伤的废弃物。
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利用废弃材料来盖出住处。
这些全都是没有建筑技术的人为遮风避雨而盖的,所以简陋到很难称作是个家。
当然,几乎都是平房。
也没有瓦斯、自来水、电力等生活设备。
在这之中,以扎实技术盖出的教堂确实很异常。
「总比肮脏好吧。」
缘语气平淡地说完后,朝门前进。
教堂的腹地周遭看不见人影。
扣除从工厂微微传出的机械运转声,这里安静到令人讶异。
甚至给人一种,仿佛只有这间教堂受到贫民窟隔离的印象。
缘仰望比自己身高还要高的门,然后左顾右盼。
「没有门铃之类的东西呢。」
身旁的蕾贝卡才刚嘟哝完,伸手就要开门。
「擅自进入不好吧?」
缘出言责备,蕾贝卡手指教堂上方,挂着大钟的屋顶。
在那的巨大十字架俯瞰着这里。
「神不是不拒绝来访者吗?」
「神是这样没错,但住在这里的是人。」
不过,为了把里面的人叫出来开门,除大声呼喊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来,你先叫看看。」
「为什么是我啊?」
蕾贝卡终究有些矜持,立刻拒绝。
「说要来这里的人是缘吧?那就应该由你来做才对啊。」
「我明明没拜托你,你却擅自跟来,至少也要帮上一点忙吧。」
两人的唇枪舌战空虚地响彻周遭。
一个小小的影子正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们。
手提小篮子的少女稍稍歪着头,远眺缘跟蕾贝卡吵架的模样。
先察觉她身影的人是缘。
他为在小孩面前无谓地斗嘴感到羞愧,轻咳一声,扳回正经面孔。看到他的模样后,蕾贝卡也发现少女,有点尴尬地朝她笑。
少女并不特别害怕,也不警戒地靠近两人。她手上的篮子里,装满了不知是从哪摘来的鲜花。
「请问有何贵干吗?」
用一双水灵灵的碧眼仰望他们的少女,戴着一顶大帽子在柔软的金发上。左眼贴着眼罩,也许是长针眼了。
缘配合她的视线蹲下身子,漾开微笑。
「我来找杨·方·浩天。他现在在吗?」
「哥哥吗?」
少女望向教堂,点头回应。
「他今天放假,现在正在帮神父忙。」
「这样啊,那能请你告诉哥哥有人想见他吗?」
不用说,缘知道杨放假,才在今天来访,但这个他只字不提。
少女用笑容回应缘的话语,跑进教堂。
「不会被逃掉吗?」
「除了这里之外,他还能逃去哪?」
若他是无处可去、无
路可逃,为追寻安静生活的地方才到这里,那这个「方舟」中已经没有能让他逃跑的地方。
如缘所说,少女跑进教堂之后过了不久,照片上的青年便从门内探出头。
他以交织着不安和恐惧的表情走向这里。
「我就是杨,请问哪里找?」
「我是紫堂缘,是个侦探。」
他秀出管理局发行的许可证。
「我想跟你谈谈能引发『变异』的药。」
「——请往这里。」
杨比他想像的还要冷静。
他被带到院内的一间房。
房内简单朴素,但保养得非常彻底,给人一种清洁感。
「你想谈什么呢?」
一坐到椅子上,杨便单刀直入地发问。
看来他人表里如一,不喜欢勾心斗角、耍小手段的样子。
「我知道你曾遵从恐怖分子的指示,协助偷取欧伯斯制药公司研究所的东西。」
所以缘也简洁告知来意。
「我希望你再做一次,办得到吗?」
「若我说办不到呢?」
或许是原本就做好被抓到的觉悟,杨看来并不怎么动摇。
不过仔细观察,可发现他的手微微颤抖,额头发际渗出涔涔汗水。
「虽然没有恐怖分子多,但我也有准备报酬。」
「我自幼接受的教育告诉我,过分的金钱会导致家破人亡。」
杨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可说符合缘的推测。
若是他有从恐怖分子手中得到报酬,那妹妹的医疗费应该已经足够。
缘猜测他不是会期望更多的类型,结果就这么不幸地猜中了。
若对方只是单纯想要钱而协助恐怖分子,那该有多好。缘心中懊恼。
「你知道那个药是怎么样的东西吗?」
缘改变进攻的方向。
「你明明知道,却还帮忙让那个药流出吗?」
「一—你又懂什么?」
杨铁青的脸稍微涌起血气。
「你又懂什么了。」
他的声音微弱,不住打颤。
对于他跟他妹妹走过的人生,缘只能透过短短几十个文字的情报来想像。
所以杨所尝过的辛酸和绝望,他就算能够想像,恐怕也无法理解。
被问懂不懂,缘也只能回答不懂。而缘也无法态度强势无情地说那又如何,反驳对方的话语。
杨硬挤出沙哑声音吐露心情。
「能不能别再捣乱我们的生活了呢?我只是想跟妹妹一起,在这里静静地生活而已。」
「原来如此。」
缘点点头。
但那并不表示他接受杨的主张。
「对了,你知道吗?」
缘直直盯着杨的脸,淡淡地开口。
不知为何,蕾贝卡一脸诧异地望向缘的侧脸。
「偷出那个药的其中一人,瓦格纳有个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恋人。」
「李维加尔多症候群」一词让杨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那家伙似乎听说自己一伙人偷出的药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所以他为救恋人,对别人委托的东西出手了。」
可能是已经想像到事情的发展,杨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缘话说不带情感,只是把事实告诉对方。
「当然,药是真的。所以瓦格纳的恋人发生『变异』,咬断了他的喉咙。」
「等一下,缘?」
蕾贝卡发出责怪的声音。
杨的脸上,很明显地失去血色。
缘阻止想要打断他的蕾贝卡,语气平稳地把话抛向低下头的杨。
「在那之后,他被来回收药的恐怖分子枪击,两人都化为肉片。我知道你协助恐怖分子的原因。虽然那两人实在很难被称为善良市民,但有两人为此而死。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他们不都是罪犯吗?」
杨像是祈祷般紧握双手,贴在额前咕哝。
「这只是罪犯自取灭亡而已,你是要我为此感到歉疚吗?」
「我没有要你为此感到歉疚的意思,只是要你知道这件事而已。」
「再者……」缘又继续道。
「若要说罪犯死活不关你的事,那你也不应该期望什么平静的人生。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也是罪犯了?」
缘的指摘让杨沉默不语。
他并没有忘记,也不否定,光看他的表情便一目了然。
能够无视自己的行为,毫不在意地藐视他人的人,表情不会像这样充满苦涩。
「你在威胁我吗?」
杨从抵着额头的手指隙缝间,有气无力地瞪着缘。
「若不帮忙,就要把我交给警察?」
「我不会告诉警察。」
即使承受他的视线,缘依旧面不改色,语气冷淡。
「我不觉得你会被课多重的刑责,而且也有酌量减刑的余地。」
这时缘稍微探出身子,一转到目前为止的语调,压低音量。
「但是乔卢佐·列吉鄂会替你酌量减刑吗?」
一搬出乔卢佐的名字,杨的态度豹变。
他直至刚才还勉强保持平静,但现在急遽喷出的汗水沿着额头滑落脸颊。
他的视线游移,开始无法保持冷静。
杨似乎知道欧伯斯制药公司的出资者中包含乔卢佐·列吉鄂的姓名。
虽然还不清楚状况,但这孤儿院跟乔卢佐有关系。
看来效果绝佳。
「——那么,你怎么打算?」
缘稍候了一会儿,等恐惧渲染杨的内心之后,才静静地催促他作答。
不知为何,小虾米的笑声于耳朵深处响起,
住口。缘在内心咒骂,等待杨的回答。
杨整张脸望着下方陷入沉思,看不出他的表情。
但他做结论的速度意外地快。
「由我来决定日期时间可以吗?」
「请你尽快。」
缘只留下这么一句,便站起身子。
「决定之后就联络这里。」他把事务所的电话号码放在桌上,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今天的缘真是坏心眼。」
蕾贝卡一边走过教堂通道,一边不服地说道。
「你不觉得就算不用那种讲法,只要好好拜托,对方就会帮忙吗?」
「不觉得。」
缘讲得斩钉截铁。
「说起来,这间教堂是天主教派,明明在这种地力受照顾,就算妹妹的医疗费很花钱,那家伙却去帮助过激派的新教人士耶。」
「不都是同一个神吗?」
蕾贝卡讲得的确没错,但那不过是表面上。只要考量到他们分裂的原因,就能知道这意民并不符合现实。
可是,这件事并不应该特地在教堂中提及,所以缘只是摇头,改变说明的方式。
「那家伙虽然善良、不是坏人,但却是个没有足以伪装自己的大义,便不会行动的人。既然他已经得到钱,就无法再用钱打动——若是如此,那就只能用恐怖来驱动他。」
「总觉得不大能接受。」
蕾贝卡嘴中咕哝,侧眼看着表情严肃的缘,双眉紧蹙。
「该不会,你刻意扮演坏人?」
「何必啊?没意义。」
缘稍微加快走路的速度。
这次的工作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手。
不管采取什么手段,他都得夺取药的样品,制造阐明「变异」的契机,不然大事不妙。
到现在,蕾贝卡还是偶尔会说自己的脖子痛。
她似乎有去看医生,但即使检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反应,只能开些抗生素而已。
蕾贝卡什么时候会像汉娜一样「变异」——光这么想,缘就觉得胃痛想吐。
但是,他必须做好万一蕾贝卡变成那样时的觉悟。
「怎么了?你表情好恐怖。」
「没事。」
最糟糕的情况,缘考虑杀了自己——若蕾贝卡知道缘心中的打算,她又会怎么想呢?
两人回过神来时,脚已经踏入礼拜堂。
正面摆着背对精美彩绘玻璃,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
少女正仰望基督像矗立着。
那不是杨的妹妹。
一袭长发在背后流泻而下,十岁左右的少女察觉缘他们之后转过身。
身旁的蕾贝卡为之叹息。
少女美丽到令人赞叹。
她的线条纤弱、梦幻,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踪迹似的。
少女微侧着头,凝视缘跟蕾贝卡。
她无垢的黑色瞳孔澄澈惊人。
「是谁?」
透明纤细的音色自樱花色的细小唇瓣流出。
缘屈膝回答她的问题。
「我是缘,这边这位是蕾贝卡。你是这里的孩子吗?」
配合缘的话,蕾贝卡也蹲低身子,微笑着挥挥手。
少女交互盯着两人看,之后缓缓摇头。
她身上的绸缎洋装设计典雅,品味高尚。
的确,看来不像
是孤苦无依,被教堂收养的样子。
「那么,你妈妈跟爸爸在哪里呢?」
蕾贝卡代替缘发问。
对这问题,少女也只是缓缓摇摇头。
缘跟蕾贝卡有些困惑地互看彼此。
「啊,你在这里啊,安琪拉。」
那声音犹似拯救这两人般,在礼拜堂响起。
一位老绅士从缘他们来的通道另一侧现身。
身穿长袍的人物发现少女身旁的缘两人之后,微微点头致意。
「您好,请问是来礼拜的吗?」
「不,我是来工作的。」
缘也行了一礼之后回话。
「您是这间教堂的神父吗?」
长袍是天主教神父平时穿着的服装。
老绅士漾开微笑回答蕾贝卡的问题。
「我当然是天主教的神父,不过守护这间神之家的人是西蒙兹神父。」
他以悦耳的男中音说道。
「我是文森·凯罗。请多指教。」
「我是蕾贝卡·罗斯。这位是紫堂缘。」
少女——安琪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大人们打招呼。
一问之下,才知道文森跟安琪拉住在英国,来此拜访老友西蒙兹神父。
「西蒙兹神父在哪里呢?」
「我听他说今天要整理书库。」
文森仔细地告诉他们书库的位置。
缘道谢后准备离开,这时安琪拉叫住他。
「你认识我弟弟吗?」
问题很简短。
缘在答话之前先看了文森一眼。
他有些悲伤地微笑。
「这孩子似乎有个双胞胎弟弟或哥哥,但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而且据说他们从出生后没有见过面。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呢——普通虽然会这样想,但据说安琪拉从懂事开始便如此确信,
「可能的话,我很想找出对方,让他们见面……」
「没有任何线索是很棘手的事。」
安琪拉自己似乎也是被丢在教堂前面,没有任何能辨别身分的东西。
「不过,虽然如此……」缘告知自己在做侦探,取出名片交给文森。
「若是『方舟』内的事,或许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就收下您的好意。」
文森脸上浮现沉稳的微笑,提醒安琪拉道谢。
她听话地点头致意之后,凝视着缘的脸。
缘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等待对方开口。美丽的少女以优美声音,吐出让缘心跳加速的话语。
「你有妹妹,对不对?」
她的语气不知道是疑问还是断定。
但缘心如擂鼓。
他把眼前的少女与别的少女重叠。
虽然同样是黑发黑瞳,但那是位更加开朗活泼、精神饱满的少女。
缘感到头晕目眩,闭起双眼。
蕾贝卡的手轻轻放到他的肩膀上。
「怎么了吗?」
缘的模样让文森诧异。
「不,没事。」
缘旋即张开眼睛,朝注视这里的安琪拉微笑。
「妹妹怎么了吗?」
「虽然我不大清楚。」
不知道她是对什么感到不清楚,安琪拉暧昧地咕哝,侧着头思考。
她的双眸——那对寄宿着深渊的黑色瞳孔,有如看穿了不是这里的某处,不是现在的某时一般,放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辉。
「我不清楚——但正在哭泣。」
「——妹妹吗?」
反射性地这么回问的同时,缘感到胸中一股闷痛。
「我?」
这实在出乎缘意料之外,让他瞪大眼睛。
不过,安琪拉用难以言喻的神情轻点下颚。
「安琪拉,这太没礼貌罗。」
文森语气和缓地插入两人对话。
缘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起身就要离开。但他改变主意,屈身蹲在安琪拉身前。
「妹妹没有哭吗?」
对这个问题,安琪拉静静地点头。
「这样啊,谢谢。」
缘漾开微笑,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她有些难为情地眯起眼睛。
告别他们离开礼拜堂时,安琪拉微微挥着手。
等到两人独处,走向书库的途中,缘发现蕾贝卡多次想要说些什么又作罢。
他大致上能猜出蕾贝卡想说什么。
「你别在意多余的事。」
被这么说,蕾贝卡脸色有点尴尬地别开视线。
至今为止,他们重复了很多次这样的对话。
然后这情况,今后也可能偶尔会重复发生也不一定。
因为这件事无法靠时间解决。
两人不发一语,来到文森告诉他们的书库。
打开半开的门向里面的人搭话之后,男人自书山彼方探出头。
光秃秃的头上渗着汗水,跟文森同年代的男人往这里走来。
「有什么事吗?」
他和善的圆脸上浮现笑容,敞开长袍的衣襟。
缘报出自己的名字和职业后,递出乔卢佐交给他的纸条。
「是乔卢佐·列吉鄂介绍我过来的。请问您认识吗?」
「乔卢佐——啊,是埃米尔吗?」
一开始,西蒙兹神父做出不知道是谁的反应,但看到便条纸后立刻破颜微笑。
的确,乔卢佐明明在自己家里,还说自己在这地方被称为乔卢佐。
先不论埃米尔是不是本名,至少乔卢佐确实跟这里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缘拜访这里,就会被卷进乔卢佐的豪言壮语呢?他一头雾水。
「他出生在这里吗?」
总之,缘试着套话。由于这个问题有关隐私,他已经做好被拒绝回答也无妨的准备,但西蒙兹神父却毫无保留地回答。
「不,他提供建设这间教堂跟孤儿院的资金。」
据说西蒙兹神父遇见乔卢佐——埃米尔,是他为修习神学而到英国就读大学的时候。
那时的他外表是带着稚气的少年,却有丰富的知识、头脑聪明,因此西蒙兹神父转眼间就深深为他所吸引。
毕业后,他们依旧维持朋友关系,但有一天西蒙兹神父闻及「方舟」下层贫民窟的恶劣环境,决定要顺从自己的信仰到那里去。告诉埃米尔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再见后,西蒙兹神父和几位赞同他志向的伙伴,首先为筹措建筑教堂的资金而奔走。
「那时候说要提供资金的人,就是埃米尔。」
但埃米尔提出的金额大到就算拿来盖完教堂,也还会剩下很多。所以西蒙兹神父以就算两人有长年交情,但还是不能接受如此钜款为由谢绝埃米尔的提案。
不过埃米尔告诉他,那不是单纯的捐款,他有一个提供资金的条件。
他希望能在教堂腹地内建造一间孤儿院,保护被亲人丢下的孩子们。
「而且他开出的,还是要照顾出现『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末期症状,拥有『变异』征兆的孩子们这种奇怪的条件。」
西蒙兹神父虽然迟疑,但埃米尔提出的条件并不阻碍自己的信仰,加上很少有人对到贫民窟传教表示赞同,对此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决定接受他的资金援助。
然后遵照与他的约定,西蒙兹神父长久以来保护了包含方·浩天兄妹等多数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孩子们。
「你知道他是怎么准备这么多钱的吗?」
「我知道他是资产家。」
根据西蒙兹神父的说法,埃米尔在英国是居住超高级住宅区梅费尔的豪华公寓。
那时他出手阔气,身上的东西也有许多是高级名牌。
「那么,你知道他在这城市做什么吗?」
「是的。」
对方似乎不打算装蒜。
缘又问得更加深入一些。
「那么,你跟他现在也还有交流,也接受他的资金援助吗?」
对于缘指摘的事情,西蒙兹神父不改平稳的表情点头。
跟杨不一样,从他身上可感受到坚定不移的意志。
恐怕再怎么戳破这部分,也不会得到什么。而且用犯罪者的资金来经营教堂的是与非,对缘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很清楚,光靠理想无法转动世界。
「西蒙兹神父,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真是困难的问题。」
西蒙兹神父苦笑,拿起身旁的一本书,用手轻拂积在上面的薄灰尘。
「然后,这也是个具有哲学性的问题。我认为就算我谈了什么有关他的事,这也无法代表他这个人才对。」
「我想谈的并没有那么复杂。」
缘想着对方是不是在打迷糊仗,继续问:
「例如,对了——你跟埃米尔相遇之后,过了几年呢?」
「——应该有二十年以上。」
西蒙兹神父似乎察觉到缘想说什么。
他的笑容微微蒙上阴霾,话语也开始僵硬起来。
缘直直地瞪
视他的双眼,启齿道:
「埃米尔的年纪有增长吗?」
「…………」
他的沉默正说出了解答。
「他是什么人?」
缘以平静的口吻,连续不断地发问。
西蒙兹神父只是左右摇头。
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无法说。
为确认这件事,缘给了他宽裕的时间。
最后西蒙兹神父边摆列手上拿着的雕版印刷书籍,边叹了一口气。
「恐怕埃米尔是希望由自己以外的人,来向你证明他自己的特异性吧。」
他拿起第二本书,一边轻抚受损的封面,一边回望缘。
「我第一次见到埃米尔是在大学时代,他的外表从那时起就丝毫没有变过。以常理来说,他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才对,但他现在看来依旧只有十几岁——这种话你相信吗?」
「被神父这么说,感觉就像被询问『你相信神吗?』。」
缘嘴角微微泛起微笑,以此作为回答。
西蒙兹神父首肯般微点下颚。
「无论他是谁,他都是我长年的朋友,也是为建设这间教堂尽心尽力的恩人。若你要问我他是谁,我只能这么回答。」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并不是明白什么,也没有接受什么,总之缘暂时先颔首同意。
先不提西蒙兹神父知不知道自己说过的内容以外的什么事,但他营造出一股缘无法再从他身上听出任何消息的气氛。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正当要告辞时,缘不经意地击向窗户。书库入口的通道旁,有个能一望中庭的大窗户。
杨的妹妹正蹲在中庭小花坛前方。
她跟几个孩子一起把刚才摘到篮子里的花,细心地种回土中。
「那孩子——莉妍很喜欢花。」
西蒙兹神父寻着缘的视线看过去,以慈祥的眼神看着少女的背影。
「她说她的梦想是长大后要成为花的学者。」
「不是开花店吗?」
至今不怎么插话的蕾贝卡,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的确,那年纪说要当学者是有些奇怪。
「因为那孩子的哥哥在当研究员,或许是受到哥哥影响吧。」
「她一定很为哥哥自豪。」
蕾贝卡露出微笑。
可缘实在是笑不出来。
莉妍脱下了帽子,她有如棉花糖般的头发平缓地披在肩膀上,在那头发之间,长出像角的东西。
头盖骨变形,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末期症状中「变异」的征兆。
那个眼罩之下的眼球恐怕已经变色,或是视力出现异常。几乎没有从「变异」的征兆出现后,还能活过五年的案例。
莉妍无法成为大人。
她身旁一起玩得浑身是泥、开怀大笑的孩子们,肉体也都开始因「变异」而产生异常。
专心挖土的短裤少年虽有四只手,但侧腹长出的手无法活动,软弱无力地往下垂。
从莉妍手中接过花,脸上满是微笑的少女,其变形的屑胛骨像翅膀骨架摊开在背后。
有两眼白浊、失去视力的孩子,也有全身长满毛发的孩子。
「这里的孩子们,应该不是每个人都没有双亲吧。」
听到缘冷淡的发言,西蒙兹神父支吾其词,回答了一句:「很遗憾……」
至少孩子们睑上还有笑容,也算是种救赎吧。
「——不对。」
缘不由自主地吐出话语来否定内心的声音。
西蒙兹神父跟蕾贝卡转向他,看他想说什么。「没什么。」缘岔开话题。
到头来,他还是无法说出,在神之家的孩子们无法得救这种话。
缘向西蒙兹神父低头道谢,转身离去。
在走出教堂,往大门前进的途中,有阵小小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
原本缘想要装作没发现,加快脚步离开。但除了被叫住之外,蕾贝卡也早已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果其不然,莉妍正喘着气。
「那个……这个。」l
她递出一朵花。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若您不嫌弃,请把它带走。」
「谢谢。」
她很明确地是朝缘递出花,所以缘也不得不回应。
缘屈膝跪下,接过花朝莉妍微笑。
「好可爱的花,这叫什么名字呢?」
「雪花莲——据说是天使用魔法把雪变成花喔。」
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威胁自己的哥哥,少女脸上浮现天真无邪的笑容。
软弱的自己轻声要自己别开视线,但为时已晚。
他恐怕再也无法忘记,这位少女的笑容。
缘勉强自己,把视线从再次跑回教堂的小小背影上移开。
「——那个啊。」
缘正要准备上车,却被蕾贝卡叫住。
「不行。」
一手打开车门,缘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
不用问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是,蕾贝卡抓住缘准备发车的手。
缘瞪视坐在副驾驶座的她,蕾贝卡也不退缩地面对他的视线。
「你不会后悔吧?」
蕾贝卡的语气带着确认意味。
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吗?缘忍住想要沉吟的冲动。
「问题不在这里。」
他不直接回答蕾贝卡的疑问。
虽然缘感觉自己被看透,不过这常发生,他选择不去在意。
「杨的帮助,对这次的工作是不可或缺的——仅止于此,没其他好谈的。」
缘语气粗鲁,但这并非借口。
要侵入拥有高度保全系统的研究所,有无协力者在成功率上可说是天壤之别。
特地放掉协力者,降低工作的成功率,除了愚蠢之外没别的话可以形容。
尤其是这次的工作,比起平常的更加无法失手。
「就算你像这样——」
蕾贝卡眺望着流过窗外的荒凉景色,轻声说道:
「就算你像这样装出一副冷酷的专家模样,还是很快就会露馅的。」
缘差点脱口就要说出「你别讲这种话」,但想到争执起来只会着了她的道,所以又勉强把话吞回,继续板着一张扑克睑。
蕾贝卡侧眼看向缘,歪着头泛起坏心眼的笑容。
「反正你没有改变,依然是那个爱哭鬼小缘喔?」
「那都几岁的事情了!」
由于她对缘所知甚详,所以她的挑衅每次都很有效。
缘在反射性地否定之后,想着又被摆了一道,揉皱了一张脸。
蕾贝卡乘胜追击。
「刚才你不也被女孩指着说爱哭鬼吗?」
「她没有用这种语气讲话,再说你看就知道我没有哭吧?」
为什么反驳会这么缺乏说服力呢?连缘都感觉不可思议。
明明她的态度,也不像面对艾力欧特时那般高姿态。
缘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他懂事前,记下来的某种铭印(译注:动物行为学中的一种特殊学习模式。对于特定刺激讯息的学习经验只须一次或数次,即可对动物个体产生终生的行为影响。)。
即使这样还要抵抗,为的是想争一口气吧。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已经是个大人,能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你也该改改自己对我的认知。」
「这个我知道啦。」
意外地,蕾贝卡肯定了缘的主张。
不过她微微嘟起嘴巴抱怨。
「话虽如此,可你独自扛下所有的事,怎么可能没问题嘛。」
「…………」
虽然很想回答没问题,但看到她盯着这里的眼神,缘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为什么蕾贝卡总是要挑明自己不愿正视的事情呢?
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虽然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但若你觉得负荷不住,就要好好跟我说喔。」
当然,蕾贝卡并不是要让缘困扰,也不是想折磨他。
就是因为这样才麻烦。
所以每次争执后,他讲的话几乎都一样。
缘语带叹息地说道:
「我知道啦,蕾贝卡。」
缘送蕾贝卡回家之后,车头并未转向事务所,而是朝郊外开去。
约莫过了一小时,公寓跟店铺的数量逐渐减少,散落在平缓丘陵、面积较大的房屋开始变得显眼。这之中也有经营牧场的地方,从车里可看到牛跟马的身影,但这些房屋几乎都是拿来当别墅使用。
缘把车开进其中一间—没有特征,砖造屋的车库。
下车之后,缘先确认保全系统。
监视摄影机跟红外线探测器都没有异常,每天会巡逻周遭数次的管理局无人警戒机传来的报告,也都是没有变化的内容。
缘走进家中,用自己的眼睛检查室内有无异常。
他有定期请业者打扫,所以并不怎么脏。
随便放下行囊,缘坐在宽广客厅里的沙发上休息,接着打开矿泉水瓶
盖,把水灌入喉咙。
他的视线朝向挂在墙上的数张照片。
每一张都是家族照。
里面也有蕾贝卡一家人。
坐卧在沙发上好一阵子的缘缓缓起身,走向墙边。
他伸出手指轻抚一张照片。
「 」
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缘喃喃念出那名字。
照片里的是眉开眼笑的父母亲、缘还有妹妹。
缘的事务所里,没有任何一张家族的照片。
这是他还没整理好内心的证据。
恐怕父母也是如此吧。虽然缘这么想,但他不知道实际情况为何。
那次的事件之后,高中快毕业的缘在毕业时便离家了。
说他是逃离家中也不为过。
之后的数年,他到「方舟」外生活,在非法的世界里谋生。
就算回到「方舟」,他也没再接触双亲跟那个事件。
缘移开放在照片上的手指,挺直靠墙的身体,将双脚转个方向。
他离开客厅,往房屋深处走去。
宽敞的客厅及厨房占掉家中大部分空间,挟着走道并排于内侧的是双亲的寝室、缘和妹妹的房间,还有几间客房。
缘走向位于走道途中,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他打开锁进门,出现的是保久食品跟生活杂货排列得整然有序,气温跟湿度也保持得很适当的空间。
缘的目的并非那个仓库。
他靠近深处——什么都没有的墙壁,伸出手掌贴在上面。
反应他的动作,毫无接缝的墙壁动了起来,出现一条通往更深处的通道。
穿过短短通道到达的,是被厚重门扉关住的小房间。
里面什么都没有。
原本仓库的光线从敞开的门扉射入,但缘进房关上门之后,完全的黑暗就此而生。
缘坐到房间中央,闭上眼睛。
这房间有完全隔音和遮光的措施,保持隔离各种刺激的状态。
要让精神澄澈如镜,这里是最适合的地方。
一开始,在这房里久待很痛苦;关在里面几天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要疯了。
但在重复这样的过程里,他不知不觉地学会如何在完全的黑暗与静寂之中,确立出自己的方法。
这样能建构出使用忍术时,最重要的强韧精神。
可是,在紫堂流忍术之中,没有修行或是锻链这一类的概念。
全都靠生活方式。
缘在懂事前就锻链出强健的体魄,现在也不曾停止训练。要让身体变成完美的忍术媒介,必须限定事物的素材跟煮法,并用紫堂家流传的各种秘药来辅助。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紫堂流忍术以接近完整的型态显现。
有如诅咒呐——缘在黑暗中莞尔一笑。
原本紫堂家一族自「丧失节」后,是居住在「方舟」七号。但父亲对于过度执著血缘这件事感到厌恶,偕同母亲移居「方舟」九号。
即便如此,缘还是继承了紫堂流忍术。
父母虽然否定一族的规矩,却不否定紫堂流忍术。
甚至可说,他们无法否定。
那源头,来自于缘他们体内的血液。
没有紫堂血统的人就算过着像缘他们的生活,让肉体跟精神清明澄澈,依然使不出忍术。
自遥远的太古绵延传承下来的紫堂基因,才是化以言语干涉世界真理为可能的关键。
所以紫堂家的人常被盯上。
虽然互不干涉,但他们恐怕还是被其他紫堂一族监视,若能得到紫堂的基因,那世界上的非法组织恐怕愿意砸下大笔金钱吧。
就是这种家伙引发了那起事件。
缘在黑暗中大口吐息,让即将凌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不可思议的,只要身处无光的黑暗之中,就很容易陷入负面精神状态。
正因为如此,待在这房间,就能突显出自己的软弱。
然后要直视弱点,待在这里才有意义。
为完美地完成这次的工作,他打算让身心进入万全状态。
无形的精神跟身体不同,既能比钢铁还要强韧,也能比玻璃精品还要脆弱。
缘知道无论是哪种状况——就算肉体超越极限,精神也能凌驾其上,驱动肉体。
即所谓的火灾现场的怪力,不过对紫堂流忍术来说,平时维持这种状态是基本要求。
利用心灵的力量解放肉体的枷锁,发挥超人能——这是基本功,同时也是奥义。
听父亲说,甚至有人明明在任务中死亡,还能靠自己的双脚走回故乡。
缘知道自己仍无法进入那个领域。
那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就能达到的境界,但他想要尽量靠近。
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药带回来。
「就算要赔上性命——」
缘的嘟哝被寂静吞蚀。
他想模仿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故事,但若做出这种事,蕾贝卡应该饶不过他吧。
当然,缘也没有自杀的念头。
他只是不怕「死」这个结果而已。
他最害怕的,就只有失败这件事。
「——我会办到。」
缘与黑暗同化,两眼微睁,双眸射出炯炯光辉。
3
缘藏身注视着时钟的针。
他背对欧伯斯制药公司的研究所,隐身于黑暗处。
被高墙围绕的研究所,建造在有其他许多研究设施和大专院校集中的地区。
这里有宽广的专用道路和磁浮列车的车站,研究所周遭盖有职员跟相关人士居住的大楼及住宅。
另外也有购物中心跟医院,虽然规模小,说是个小小城镇也不为过。
白天这里也有不少人经过,但随着夕阳西下,人潮也跟着减少。
日期变换之后,这里完全不见人影,街灯也几近消失。
研究所静谧无声。
据说几乎每天都有人整晚加班,不过也只是两三人而已。
这样的人数对侵入没什么影响。
距离约好的时间——凌晨一点,只剩下五分钟。
缘从时钟移开视线,仰望耸立于背后的墙壁。
目测将近十公尺左右的墙壁上,设有各式各样的保全措施。
埋在墙壁里的感应器会反应震动,若削掘墙壁,立刻就会被知道。就算爬上墙壁,墙上还有高达五公尺,成格子状的红外线探测器。
除非用飞的,不然很难翻墙进入设施腹地。
这道墙绕着研究所腹地一圈,出入口只有正面的门跟背面的物资器材搬运口。
两边都配置五人以上的武装警卫,有无数的监视摄影机检查出入的人。警卫们每二十分钟就会从警卫室移往建筑物内部,跟交替的人换班。由于这时候他们会使用个别序号开关门,因此若不能彻底把握交替的顺序跟各自的序号,便很难假扮他人进入。
缘选择翻墙侵入的路线。
至少光就侵入这点,墙壁高度对缘来说毫无意义。只要没有红外线探测器,那就是最简单的。
时针很快就要指向凌晨一点。
杨只能让保全系统失效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缘开始结「印」。
「『阳炎』。」
忍术完成的瞬间,他的身体有如溶入黑暗中般消失。
阳阵忍术「阳炎」——借由操纵光的折射,让身体从人类、机器双方眼中消失的忍术。
不过有效时间短暂,若是激烈运动,会造成光折射的误差,使光线产生奇妙的晃动。
但在夜晚,很难看出那阵晃动。
缘走出阴影,凝视时钟的针。
他确认时间到凌晨一点,便拔腿狂奔。
他以最快速度跑到墙边,毫不减速地呈直角往上奔跑。
凡得瓦力让缘的鞋底吸附在墙壁上。缘的身体不被重力往下拉扯,一口气跨越墙壁。
他迅速跨越墙顶,就这么跑下墙壁。
着地之后,他稍微按兵不动地观察状况,研究所依然是静谧一片。
看来杨是成功了。
维持着地蹲姿的他稍微抬起腰,以低姿势跑向研究所的建筑物。
接着是侵入建筑物内部。
他从贴身的黑色皮外套口袋里取出卡片。
要进入建筑物里面,若是职员就需要ID卡跟序号,若是访客就需要入馆许可证。
缘取出的卡片里有伪造的ID,杨应该有动手脚让这东西能在这时间带使用。
他把卡片插入门附近的插槽,输入事先收到的序号。
门锁几乎在输入完的同时解除。
缘打开门,迅速地进到里面。
目的地跟研究所的地图都一起记在他脑中。
他毫不踌躇,无声无息地在悄然无声的通道上前进。
途中虽然遇见两位巡逻警卫,但他们没有发现用忍术隐藏踪迹的缘。
缘顺利地往目的地前进,但他在某个地方倏地停下脚步。
眼前有许多通道交叉的巨大空间,是复数研究大楼的中心。
那个女人就在那里。
袭击阿尔巴特的研究室,带走药的爱丝梅劳妲·洁卡。
一袭黑色衣裤加防弹背心的模样跟上次一样,但没有头盔跟口罩,而是戴着环绕式镜框的太阳眼镜。肩上扛着S&S公司的冲锋枪GⅡ「轰天雷」,装在腿挂枪套里的是KKV。
这装备与进行最先进研究的设施极不搭衬。
她走近设置在通道交汇处的自动贩卖机。
爱丝梅劳妲可能平时就是这样,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八成用铁板补强过的靴子静静地走向前。
缘很清楚对方看不见自己,但还是在空间的尾端停止不动。
她野性的存在感,让缘的脚黏在原地。
爱丝梅劳妲把钱币投入贩卖机买咖啡。每当她做出动作,编成麻花辫的长发便左右摇晃。
拜托快点离开。缘在内心祈祷,但却落了个空。她手持咖啡杯走向沙发,把杯子放在玻璃桌上,拿起杂志架上的杂志,坐下来翻阅。
看来她是在这里休息或摸鱼。
缘按耐住咋舌的冲动,莫可奈何地从藏身地点移动。
这个隐身的忍术只能再撑十分钟。
若是等待爱丝梅劳妲移动,说不定会陷入在她面前现身的窘境。
当然,他不发出脚步声,隐藏气息移动。
要察觉现在的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才刚开始移动不久,爱丝梅劳妲就抬起阅读杂志的视线。
然后随意地往周遭一瞥。
缘反射性停下动作,感觉全身冒出冷汗,
缘看向她,爱丝梅劳妲正觉得不可思议地侧着头。将近十年在战场战斗的经验,让她的敏感度远远凌驾于常人之上。
缘的盘算,是希望在拿到药之前能隐密行事。
只要拿到药,就剩下脱逃而已,到时就算被发现、陷入战斗状况,也总有办法解决的。
但是,若在这个阶段被发现,之后就会很麻烦。
缘一边更加慎重地移动,一边观察爱丝梅劳妲的模样。
看来她是在阅读游戏杂志。
开枪的次数都数不清了,竟连游戏都还要打枪击战吗——缘脸上浮现苦笑。
不过他的脸倏地僵硬起来。
突然起身的爱丝梅劳妲回头看向位在斜后方的缘,她摘下太阳眼镜,凝神细看。
翡翠色的美丽瞳孔放射出爬虫类的光辉。
直觉告诉他自己被看到了——缘如此确信。
像是要证明他的直觉一样,爱丝梅劳妲举起的冲锋枪GⅡ「轰天雷」的枪口,正确地捕捉住缘。
缘在一瞬之间做出判断,下定决心。
可能的话,缘想避开她,但考虑到敌我之间的距离跟反应速度,要阻止爱丝梅劳妲开枪是不可能的。
一旦枪声响起,怎么样都会被其他人察觉有人侵入。
且最棘手的是,根本无法一边躲过她的追踪,一边完成工作。
既然如此,唯一的手段——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压制她。
缘下决定跟冲锋枪喷火的时间几近同时。
为闪避飞舞的子弹,缘斜向扑跳,手撑着沙发椅背,边翻滚边移往爱丝梅劳妲侧面。
GⅡ「轰天雷」追着他横向滑动、在墙上留下弹孔,粉碎玻璃,让观叶植物四散纷飞。
缘一边被轻快的枪击声追逐,一边踏入爱丝梅劳妲的怀中。忍术制造出的光学迷彩已经解除,既然对方横竖都看得到,就没那必要了。
缘用左手撞开准星朝自己移动的冲锋枪,右手握住苦无往她的侧腹刺去。
在苦无贯穿防弹背心的前一刹那,爱丝梅劳妲的手掌挡了过来。
苦无贯穿她的手掌,尖端从手背刺出。
攻击被阻挡的缘旋即想要拔出苦无,但爱丝梅劳妲的手指不允许缘这么做。她无视手掌被贯穿的疼痛,像要捏碎缘的手般紧紧握住。
无法后退的缘急中生智,往旁跳跃,一阵烈风拂过他身旁。
是爱丝梅劳妲向上踢出脚尖。
面对那来势汹汹的锐利一脚,缘背脊发凉。若再稍微晚一些跳开,那脚尖恐怕已经粉碎缘的下颚。
开什么玩笑——缘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反击。
他用双手握住爱丝梅劳妲被苦无贯穿的手,擒拿她的手腕回转整个身体。
超过手部可动范围的动作令关节哀号、损坏——理应如此。
但手却感觉不到什么反应。
原来是爱丝梅劳妲跳到回转的缘头上。
她察觉缘的意图,几乎在同一时机跳跃。
在逆转的视野中,缘看到舞动麻花辫的爱丝梅劳妲泛起微笑。
那是凶恶的笑容。
她的手已经放开冲锋枪,自腿挂枪套拔出KKV。
她在空中拔枪、举枪,扣下板机——爱丝梅劳妲的动作快到远远超乎常人。
面对从头顶倒挂射出,接二连三袭来的三五七口径子弹,缘瞬间放开手来防御脸部。
子弹逐一击中缘的胸部,把他打倒在地。
KKV使用的不是一般子弹,而是空尖弹,所以就算是三五七口径也拥有足够的破坏力。
超越重量级拳击手的拳头打击,让缘的喉咙吐出呻吟。
虽然皮外套有防弹性能,不过距离极近,加上是空尖弹,破坏力非比寻常。
爱丝梅劳妲边射击缘边着地,一落地立刻排出空弹匣。当从握柄滑出的空弹匣撞上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时,子弹已经填充完毕。
她在弹仓中留下一发子弹,因此枪不会变成空仓挂机的状态,能够立刻继续攻击。
缘也已经跳起身子,边结「印」边滚身飞跳到沙发背面。
尾随他的枪口无视沙发射出子弹。
本来沙发就不可能成为挡子弹的遮蔽物。
沙发的合成皮瞬间变得坑坑洞洞,着弹的冲击让沙发如跳舞般弹跳。
不过跳到沙发背侧的瞬间便结完「印」的缘,已经不在那里。
「『浑身励机』。」
在吐出言灵的瞬间,缘的身体倏地加速。
爱丝梅劳妲的动态视力虽有微微捕捉到那影子,但在她辨识到那影子是缘之前,产生些许的时间差。
缘以远远凌驾于她辨识能力的速度移动。
他从沙发后面跳出,闪避枪口火光,描绘出半圆形的轨道欺近她身旁。
爱丝梅劳妲辨识到那影子是缘,移动枪口瞄准缘时,缘已经杀进她怀里。
缘突破空气的冲击波拍打爱丝梅劳妲的脸。
阳阵忍术「浑身励机」——急遽加速人体内的生命能源,飞跃性提升代谢与运动能力的忍术。
爱丝梅劳妲诧异地瞪大双眸。
缘往上突刺的拳头已埋进她的心窝。
她的脚尖翘起,试图锁定缘而动的枪戛然而止。
嘶哑的痛苦呻吟,从她微张的红唇吐出。
通常这一击就能让对方晕倒,但爱丝梅劳妲似乎不只敏捷,也很耐打。
一度差点停止的枪口,加速瞄准缘的额头。
枪声在缘耳边响起,子弹削过缘背后的柱子。
枪击发的前一刹那,缘头往斜侧滑,以拳击的头部闪避动作躲过子弹,同时更踏出一步。
在现在的缘眼中,爱丝梅劳妲原本敏捷的动作看起来显得笨重。
但这也只是极短暂的时间而已。
若无法在短时间内决定胜负,形势恐怕又要逆转了。
缘观察爱丝梅劳妲为挖出自己双眼而接连刺出的手指,同时一口气展开攻势。
她的指尖正确地捕捉缘头部的方向。
缘更加压低姿势,钻入她手臂下方,来到侧面。
反应缘的动作,爱丝梅劳妲紧急煞住原本应该挖出缘眼球的手指,在扭动身体转向后方的同时使出肘击。
可是,这时候缘已经绕到她身后。
缘以手掌挡掉手肘的攻击,另一只手掌拍击她的背。
腰椎偏上的位置—攻击这部位几乎不会受到肌肉阻碍,冲击力直透肾脏。
尝到足以令人失去意识的剧痛,她手中的枪滑落,动作也停止了一刹那。
爱丝梅劳妲整个身体往后仰,缘从背后伸出双手扣住她额头。
拉手往回,膝盖同时往上。
给后脑杓莫大的伤害,是最能有效夺走对方意识的方法。
缘的双手像要拍击膝盖般,抓着爱丝梅劳妲的头部往膝盖扣,但在碰上的前一刹那,她双手有了动作。
她把手插进自己的后脑杓与缘的膝盖之间,减缓冲击。
同时她以头部为支点,脚往地面一蹬,就这么往缘头顶劈下。
缘放开扣住爱丝梅劳妲额头的手,交叉在头上。
猛撞上来的一踢极其沉重。
冲击一口气从上沿着脊椎窜下,全身肌肉嘎嘎作响。
若没有借由「浑身励机」推进身体机能,这一击毫无疑问地已经让缘不省人事。
缘吞下喉头深处的呻吟,用格挡攻击的双手拂开爱丝梅劳妲
的脚。
她伸双手擒住缘的膝盖,身体倒挂,两只脚试图缠住缘的脖子。以她的脚力,要用脚勒断缘的颈椎并非空谈。
往后躲会被逼上绝路——缘直觉地如此判断,肩膀往爱丝梅劳妲身体猛撞。
两人交缠在一起跌倒。
爱丝梅劳妲为夺回主权,以打中缘一拳为目标,而缘却不同。
缘紧贴她的身体,借此封住对方攻击,自皮外套里掏出塑胶绳。
他抢先想要起身的爱丝梅劳妲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缠上塑胶绳。她察觉到缘的意图,以不自然的姿势反击。
贴身距离连续挥下的拳头,都被缘用单手拂开。
先前她的拳头威力大到让缘接不住,但在姿势不佳,加上缘提升自己身体机能之下,已起不了作用。
缘见隙擒拿他挡下的拳头,同时使蛮劲翻转她的身体。
然后,在手绕到背后的瞬间,他用塑胶绳绑住对方双手。
爱丝梅劳妲恨恨地咒骂一声。
即使一肩撞上地面,她依然试图出脚扫倒缘。
缘轻轻松松地躲过攻击,取出另一条塑胶绳绑她的脚。反手被捆的爱丝梅劳妲几乎做不了什么抵抗,连两只脚都被绑住。
缘的手伸向躺在地上的她的防弹背心。
首先,他拿下对讲机,关掉电源,接着拔出备配在上面的宽刀短刀,抵住她的脖子。
「胜负已分——我这么认为,你觉得呢?」
「——我不认为自己有大意呢。」
爱丝梅劳妲仰望缘的表情与其说是悔恨,不如说是钦佩。
「你真了不起,紫堂缘。」
「感谢你的称赞,爱丝梅劳妲·洁卡。」
缘咧嘴而笑,但表情立刻转为严峻。
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钻入他的耳中。
也许是听到枪声的警卫,或是跟爱丝梅劳妲同为私人部队的人吧。
「稍微冒犯了。」
缘事先告知一声,之后抱住爱丝梅劳妲的身体。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爱丝梅劳妲并不抱怨,也不大声求救。
他环顾四周,朝声音传来的反方向通道移动。
他的脚步突然变得蹒跚。
呼吸跟着紊乱,全身开始流出汗水。
他差点就要跟抱住的爱丝梅劳妲双双跌倒,急忙靠到墙上。
「——可以的话,拜托别让我头先落地。」
爱丝梅劳妲诧异地盯着缘,讲出她的隐忧。缘正手按胸口耐着剧痛,无法回话。
「浑身励机」是暂时把身体机能提高到极限,在忍术终止之后,其副作用便会袭向肉体。
过度使用的肌肉发出悲鸣,超越耐力的负荷使骨头嘎嘎作响,超过极限工作的心脏像要破裂般鼓动。
为降低急速上升的体温,全身汗腺大开。
由于膨胀的血管一口气收缩,类似头晕目眩的症状袭来。
缘一边死命保持意识清醒,一边调查通道的门。
然后有一扇刚好打开的门,他整个人跌进去。
那里似乎是书库或资料室,整齐并列的书架上排放着无数的书籍。虽然没有灯光,但缘咬牙移动到窗边。
他好不容易才没把爱丝梅劳姐摔落,让她横躺在地。缘自己也在她身旁倒下
他用颤抖的指尖从怀中取出兵粮丸,拿出五颗左右含在口中咬碎。
「你也不用特地把我带过来。」
爱丝梅劳妲以平淡中带点受够了的语气说道。
「你就在那边做个了断就行,特地来这里解决的意义在哪?」
一开始,缘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但是,在掏出香烟的当下,他察觉意思,不禁苦笑。
「已经分出胜负了。我是因为有事想问你,才把你带到这里。」
「——我听说忍者都是冷酷无情的人呢。」
听不出爱丝梅劳妲是不是在揶揄缘,她说话不大带感情,不容易理解。
「有事想问我?什么事?」
「若你不想回答,那也没关系。」
说完后,缘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变异』的?」
「十一、十二岁的时候吧。」
爱丝梅劳妲答起话来不大踌躇。
可是,她翡翠色的双眸质疑缘为何要问这种事。
「你没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吧?」
缘确认这件事并试图点烟,但他突然想到什么,对爱丝梅劳妲指了指香烟。
「我能抽吗?」
「——随你高兴。」
就算爱丝梅劳妲一直面无表情,也还是不禁要为他那不合时宜的体贴产生细微的变化。
她微微泛着苦笑的脸看起来年轻了些。
缘在香烟上点火,缓缓吐出烟。
「若不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末期症状,通常『变异』应该会一口气让全身产生变化才对。」
缘一边感觉香烟的成分逐渐沁入身心,一边转向爱丝梅劳妲。
「你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变化,双亲也都还健在。」
根据小虾米的情报,爱丝梅劳妲的双亲在祖国西班牙,靠她寄回去的钱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
在她「变异」后、当佣兵上战场前,没杀过任何人。
「变异」者会先对亲近的人动手,之后也会无法抑制本能性的破坏冲动而重复杀戮,这是一般的说法。
「你那个真的是『变异』吗?」
就算不是缘,也会先这么想吧。
被这么问,爱丝梅劳妲有点困惑地侧着头。
「就算你问我,我也没答案。」
「说得也是,抱歉。」
缘再次观察爱丝梅劳妲。
但看得见的只有头部,其他地方都藏在装备下。
能够视认的部分——就只有翡翠色的瞳孔细长,看来酷似爬虫类这一点。近距离跟她谈话的话,也能在她张开嘴唇时窥见牙齿的尖端。
褐色肌肤方面,至少看得见的范围里没有变化,也找不到「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末期症状之一的黑色斑纹。
「你要脱我的衣服检查吗?」
爱丝梅劳妲注意到缘的视线,不以为意地说道。
「先告诉你,我衣服下面的身体不是很好看。就某方面来说,也多亏这个『变异』,我才没遭到玷污。」
「不,不用,抱歉。」
缘向她谢罪,别开视线。
他用香烟分散尴尬,接着说道:
「对了,你知道自己拿回来的药,是能人工引发『变异』的东西吗?」
「当然。」
爱丝梅劳妲颔首同意。
「听说那是培养我的细胞制造出来的。」
「——什么?」
她说话语气太过自然,缘差点就要置若罔闻。
缘诧异的模样,让爱丝梅劳妲眨了眨眼。
「你之前拿走的药瓶标签上不是有写吗?」
「E·C——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缘轻声嘟哝:「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仔细想想,的确乔卢佐也说过得到好样品之类的,那似乎是指爱丝梅劳妲。
若是如此,看来爱丝梅劳妲身体上的特征,果真是「变异」带来的结果。
「——由自己身体制造出的药会让人『变异』,对这件事你都没有想法吗?
这问题很坏心眼,但本人不懂到底哪里有错,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我自己的『变异』纯属偶然,而制造药的也不是我。我是这样想的。」
爱丝梅劳妲话中并不责怪缘,也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意思。
虽不觉得她的感性一定正确,但缘也发现自己的指责可说是找错对象。
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纯粹因为那股廉价的正义感作祟。
「我讲了无聊的话。抱歉,请你忘了吧。」
「你真爱道歉呐。」
爱丝梅劳妲第一次细细笑出声音。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缘回想自己的发言,脸上苦笑。
他用鞋底碾熄变短的香烟,把烟屁股塞进胸前口袋。
明天早上来这里的人看到散落地板的烟灰,应该会感到相当不快吧。缘如此想像,但或许明天根本没人有空管这种事也不一定。
缘为达成目的而起身,但震天价响的警报让他急忙蹲低姿势。
「除了你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侵入者。」
一开始缘还以为是谁发现爱丝梅劳妲跟自己战斗的痕迹,但她的判断却不同。
缘想着为什么她会这么认为而看向她。
「那是有人触碰保全系统的警报。若是我们发现侵入者,会用对讲机互相联络,不会发出那么夸张的声音。」
她说完后皱起一张脸。
「真是热闹的夜晚。」
缘讲得幽默,但对于侵入者的身分,他心中有个预感。
「福音十字教团」——是「死亡天使」吗?
缘又丢了几颗兵粮丸到口中,站起身子。
「抱歉,你就这么待一段时间吧。之后应该会有
同伴来救你才对。」
「你小心一点,紫堂缘。」
爱丝梅劳妲躺在地上仰望缘,那对蛇眼莫名地闪烁着愉悦的光辉。
「在战场上,总是由你这种男人最先丧命。这与战斗技术之类的因素无关,懂了吗?」
「我会铭记在心。」
缘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把爱丝梅劳妲的短刀夹在门缝使门半开,让人容易发现她,之后走出通道。
这时晕眩感再次袭来,缘手扶墙壁支撑身体。
「浑身励机」带来的影响,并不是稍作休息便能恢复的。
而且他每次呼吸就有针螫般的疼痛窜过胸口,应该是肋骨裂开了,这绝对是爱丝梅劳妲的枪击造成的。
他判断从现在开始最好克制使用忍术,便不隐身地开始行动。
虽然压制住原本是最大障碍的爱丝梅劳妲,但也不能大意。
若侵入者是「死亡天使」,那对方袭击自己的可能性就很高。
不然他不可能特地选在这时间带侵入。
「令人雀跃的发展,是吧?」
缘吐出小虾米的戏言,厌烦的大叹一口气。
4
背对着从远处传来的战斗声,缘打开那房间的门。
由于第二位侵入者引走警卫们,他比想像中还要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多亏杨替他开锁,他轻易侵入保管库。
若情况顺利,或许能不碰上麻烦人物便完事—脑中闪过这样的预测,但缘急忙否定。
乐观的见解,永远是最大的敌人。
缘环顾室内,走向杨告诉他的架子。
巨大的保管库中陈列着无数样品,虽然装有药水的玻璃瓶占大多数,但里面也有看似什么生物肉体一部分的肉块跟动植物标本,还有很明显是人类胎儿的东西排列在上面。
不管是侵入研究所,还是从这里面找出目标样品,若少了杨的协助,花费的时间肯定会让人疯掉。
所幸,贴有E·C标签的小瓶还在杨告知的位置上,没有被移动。
保险起见,他拿三瓶装入皮带上的收纳空间。
接下来只要脱逃即可。
走向保管库出口的缘感觉到人的气息,往阴暗处移动。对方虽试图消除走路的声音,但那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是外行人。
这不可能是警卫跟私设部队的队员,更不可能是「死亡天使」。
缘观望门附近,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探出头窥视里面,
是杨。
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缘内心涌现疑问,但待在这种「死亡天使」可能出现的地方,实是太过危险。
缘迅速靠近他。
「你在这里干么?」
缘小声向他搭话,杨整个人颤抖起来。
虽然昏暗不易辨识,但他转向缘的双眼充满血丝,呼吸也不平稳。
他身上异常的氛围让缘蹙起眉头;
杨想说些什么而张开嘴巴,但却无法立刻说出话来。
他挤出来的杳杳话生嘶哑而破碎。
「你找到样品了吗?」
「嗯,托你的福。」
缘一边诧异地看着杨的模样,一边点头,轻敲皮带上的收纳空间。
「这样啊。」杨轻声嘟哝,指向外头。
「我得确实上锁,不然会被怀疑。你快点带着那个离开这里。」
「我知道了。」
杨看起来有些恐慌,除了有其他的侵入者之外,若他从中牵线的事情被发现,也会有生命危险。
光是让人看到他跟缘在一起的画面,应该就会惹上麻烦。
缘理解杨的处境,不多做追究,快速地离开保管库。
这时他突然回过头,虽然没有特别的理由。
也因为如此,看到杨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对准自己时,他也来不及做反应。
他扭身跳跃的时机,是在感受到强烈热气的瞬间。
他在空中回转身躯,以背部着地。
那冲击让疼痛从裂开的肋骨窜上,但他吞下呻吟,旋即起身。
可是才刚起身,他便双脚无力,整个人跌倒在地。
烧焦的味道窜入鼻腔。
循着味道看去,皮外套的侧边烧破,下面的肉也被高热灼烧,部分伤口碳化。
他全身寒毛直竖,油汗慢慢渗出。
杨拿在手上的是迈射枪—增幅微波、集中于一点加热的武器。
迈射是不可见光,因此眼睛看不到,也没有声音。
非常适合暗杀使用的武器。
但它不是普及品,一介研究员不可能弄得到手。
「是谁指使你的?」
他不认为杨是因为怨恨他的威胁而采取这种行动。
剧痛袭向缘,他恶狠狠地瞪视杨。
「乔卢佐或『福音十字教团』对吧?」
「你们全都吃屎吧!」
杨恨恨地啧道。
「竟然随心所欲地利用他人人生,你们到底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他把忧愤灌注到怒吼之中,颤抖的手拿着迈射枪对准缘。
「去死、去死、去死!」
他瞪大双眼,诅咒地嘟哝着。
但他无法射出第二枪。
迈射枪从他颤抖得比刚才还严重的指尖滑落。
杨屈起身体,激烈地呕吐,然后就这么倒在走廊上,痛苦地挣扎。
野兽般的呻吟,声响彻昏暗的通道。
缘茫然地凝视不停翻滚的杨。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时之间判断不出该如何是好。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置不管。
缘先一脚把掉在地上的迈射枪踢到远处之后,才走近杨。他翻白眼,从喉咙咳出满地鲜血,痛苦地扭动。
这状况即使叫他,也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缘判断这种时候,应该要把什么东西塞到他口中,预防他咬到舌头。虽然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但没有医疗知识的缘无法做出什么处置。
缘拿出苦无,剖破杨的白袍,卷成绳子的形状。
正当缘靠近杨,想让他咬住布绳时,缘看到他脖子上的东西而停下动作。
是紫红色的斑纹。
如蜘蛛网般张开的那东西,看起来的确跟浮现在汉娜和蕾贝卡身上的同类型。
缘正拟蹲低再看仔细一些,但他急忙往后跳。
牙齿碰撞的声音,在缘指尖前响起。
原本痛苦挣扎的杨,突然跳起身子要咬缘。
让猎物逃掉的杨掀起嘴唇,龇牙咧嘴地发出威吓的声音。
他微侧着头看缘,一双眼睛染成深红色。
红色的斑纹扩散脸庞,那是异常膨胀的血管浮起所造成的。
「骗人的吧,喂。」
缘一脸愕然,表情僵硬。
刺耳、却又不像金属摩擦声的噪音从杨喉中迸出。
他身上的白袍,被内侧刺出的无数锐利针状物扯得破破烂烂。不知道是体毛产生变化,还是皮肤硬化——杨的全身有如刺猬般,被发出金属光泽的针覆盖。
这毫无疑问是「变异」。
原本是杨的生物猛力摇头、四散唾液,屈身向前跟缘对峙。
缘紧握手中苦无,神色苦涩。
「——听得到吗?杨·方·浩天。」
缘向杨搭话,他用一双血红色的眼球凝视缘。他不停滴下口水,低吼的模样仿佛思考着该拿眼前的缘怎么办、缘是什么东西。
那反应跟缘至今遇到的——撇除爱丝梅劳妲不谈——「变异」者没两样。
杨已经无法以人类身分沟通。这么判断之后,缘扼杀一切感情说道:
「事到如今,道歉也无济于事吗?」
缘把苦无收进皮外套,双手指尖缓缓交握。
「要诅咒就尽管诅咒吧。我无法拯救你。」
然后,缘手中结「印」。
这个举动,杨是怎么看待呢?
在他摇晃着全身的针动起来时,缘的「印」已经完成。
「『火涡』。」
产生在缘眼前的火焰如蛇般扭动,晈向杨的身体。忍术中属长效性的「火涡」,对葬送生命力强的「变异」者非常有效。
可是,虽然这忍术基本上会自动追踪被结入「印」中的目标,但有效范围却没有很广。
若对方冲向缘,那就是绝不会失手的好时机。但杨朝相反方向——通道内侧猛冲。
那速度已超越人类的极限。
「火涡」的追踪能力捕捉不住对方。缘如此判断之后,一边结起解除的「印」,一边拔腿奔跑。
每踏出一步,灼烧般的疼痛便自他的侧腹袭来。
每次呼吸,肋骨便发出悲鸣。
他努力无视这些,在通道上奔跑。
但杨不理眼前的缘,到底是想去哪?
在疑惑的瞬间,一股恶寒窜上背脊。
「变异」者最先盯上的是谁?
「是这样吗,混帐。」
焦急转为粗话,从口中吐出。
对没有双亲跟恋人的杨来说,最亲的人就只有妹妹莉妍而已。
「变异」后的杨是否正头也不回地朝教堂前进?
缘把手绕到背后,从穿戴在后方的枪套里拔出PM45。
然后他对准疾驰穿过通道的杨接连开枪。
火药在膛室中爆炸,燃烧瓦斯的威力使铅弹以超越音速的速度自枪口吐出。因枪身内部膛线回转的子弹,在陀螺进动(译注:自转轴的轴线不再呈铅直时,自转轴会沿着铅直线做旋转的现象。即陀螺旋转时,若被破坏两种旋转运动的平衡,陀螺就会反射似地向前旋转。)的效果下得到直进性,一一朝杨的背部猛进。
尖锐的声音伴随四散的火花响起,但杨的脚步依旧陈稳。
覆盖全身的针以硬度如外表—不,应该说以超越外表的硬度弹开子弹。
远距离的枪击根本没完没了。
缘把枪收回枪套,再次加快速度。
或许是感到背后的缘急速拉近距离,杨唐突地转换方向,朝窗户移动。
他毫不踌躇地往窗户突进,把窗户撞得粉碎。
保管库位于研究所中特别高的大楼最上层。
不知道是不是连这种高度都难不倒他,杨带着遍布身子的玻璃碎片飞跳空中。
缘也跟在他身后,从破损的窗户移动到外墙上。
由于自由落体的速度追不上对方,缘跑下墙壁。
他一口气超越杨,同时大脚往墙上一蹬,在空中飞舞。
缘反转身体,在空中跟杨对峙。
这时间点,「印」已然完成。
「『雷枪』。」
闪光在黑夜中奔腾,爆炸声自地面直冲天际。
「雷枪」生出数亿伏特的雷电,贯穿在空中无路可逃的杨,转眼间便葬送他的性命——原本应该是这样,但缘明确地看到在击中的前一刻,他消失了踪迹。
原本应该在空中的杨贴在墙壁上,闪过直接劈来的雷电。
从他身上伸出的好几根针,刺入了墙壁。
他在浮空的状态下打针入墙,以其为支点把自己的身体拉到墙边。
视线没有离开他身上的缘着地,侧腹窜上的疼痛让他微微呻吟,皱起一张脸。
杨贴在墙壁上,再次重新观察视线下方的缘。
据说「变异」之后的能力,跟「变异」前的人无关。看到原本是研究员的杨动作如此敏捷,缘不得不同意那个说法。
缘瞪视着杨,调整呼吸。
他集中精神,试图想压抑有如用铁鎚敲打般的疼痛。若没有肋骨的疼痛妨碍呼吸,状况还会好一点—缘恨恨地啧了一声。
「——抱歉,但我不能让你过去。」
缘一边擦拭从额头流下的油汗,一边嘟哝。
「请你死在这里。」
即便知道对方不可能理解,缘还是无法放弃向「变异」者搭话。
从事这份工作,越来越常跟「变异」者对峙的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这么做。
缘并不是思想家,没有想过要彻底地把「变异」者当成一般人对待。
至今为止,他不知道原因,也从未思考过。
「——搞半天,原来是这样。」
不经意地,他了解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然后一股自我厌恶袭来。
强烈的负面情感涌上,同时,重创的腹部伤口传来剧烈疼痛。自我厌恶造成的精神平衡失调,使他以强韧精神力赶出意识的痛觉浮现。
他反射性地呻吟出声,左摇右晃。
从头顶上方看着他的杨依旧不理缘,一边把针刺入研究大楼的墙壁,一边移动。
看来他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缘啧了一声,一边结「印」,一边追赶他。
「『空亘』。」
缘把手插入空间的缝隙里,拔出那东西时,他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杨身上。
出现的东西是弓箭——那巨大的弓箭在弓的两侧前端装有滑轮,能以机械辅助拉弦所需力量,是被称为复合弓的类型。
飞行距离长达一百公尺,命中准度也高。
他同时取出的箭,约有十支收在箭袋里,但形状跟一般的箭不同,箭镞到半截箭身呈筒状膨胀。
缘把箭袋装上腰带,取出一只迅速搭箭扣弦。
他拉弓瞄准在墙上移动的杨。
这动作让他的侧腹跟肋骨产生剧痛,但他晈紧牙根,让准星动也不动。
接着,脱弦的声响消失在黑暗中,箭高速射出。
杨正把针一一刺入墙中移动,完全没发现从下方射出的箭。
不过,覆盖在他身上的硬针,连枪弹都能弹开。
所以即使缘射出的箭顺利命中,也无法刺入。
如果是普通箭的话。
朝杨背后飞来的箭,在靠近目标的瞬间炸开。
以杨为中心,半径数公尺的壁面在爆炸声的同时被片片削下,扬起沙尘,有如霰弹枪在极近距离下扫射般的惨状,让杨的肉体不住颤抖。
内藏于箭镞部分的侦测器,在发射时便输入目标,箭身膨胀的筒状部位,会依据资料在目标附近洒下无数金属片。
筒状部位炸裂时使用的炸药TATB(三氨三硝基苯),给予所有呈小小菱状的金属片推进力,使其发挥高度指向性能,将目标射成蜂窝。
刺在墙壁上的针让被金属片贯穿全身的杨留在墙上,但他已经失去移动能力。
身体的重量使针从墙上脱落,杨全身喷出血沫、滚落壁面。或许是已经失去意识的缘故,他把一切交付给重力。
杨猛力撞上地面——铺整过的步道,弹跳后转了两、三圈,折断的针随之刺入四周。
缘扣着第二支箭走向他跌落的地点。
浴血横躺的杨全身痉挛,口中不断吐出鲜血。缘的弓箭攻击,确实命中他的要害。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当场毙命,这得归功于从「变异」获得的异常生命力跟耐力。
缘停下脚步,把扣着的箭收回箭袋。
若放置不管,杨很快就会丧命吧。
但这并不确切,必须预防万一才行。
缘为确实地收拾原本是杨的生物,开始结「印」。
但他很快便停下手指的动作。
因为原本发出不明呻吟声的杨,嘴里明确地吐出拥有意义的词句。
缘神情僵硬,凝视着杨。
他很想把这看做是一场误会。
矮小男人带着嘲讽笑容的脸旋即浮现脑海中,缘轻轻摇头,甩开这件事。
「莉妍。」
但杨以再清楚不过的口吻讲出这个名字。
缘倒抽一口气,愕然地呆立不动。
所以当犹若风中残烛的杨跳起身子飞扑上来时,缘的反应才会慢一步。
他严重变形的下颚咬上锁骨附近,一口气咬断骨头。
杨的巨大牙齿贯通具有高度防弹、防刃性能的皮外套,挖掘他的肉。
从那之后,缘做出的都是反射性动作。
他抛下无法在极近距离使用的弓箭,取出配置在大腿上的苦无。
虽然杨的背部几乎都被硬针覆盖,但前侧有许多空隙。
缘从下往上挥出苦无,垂直划开杨的腹部。
内脏溢出裂开的伤口,过度的疼痛让杨身子往后倾,放声咆啸。咬住肩头的牙齿离开,而缘没有错失这一瞬间。
他拿苦无呈横一字型割开杨的咽喉。
手上传来苦无锥尖深深刺入,猛撞上杨颈椎的触感。
杨被砍断半颗头,吼不出声,后仰着身子连连退步。
缘沐浴在大量喷出的鲜血之中,手上结「印」。由于锁骨被杨咬断,行动变得迟缓,但他的动作不见一丝迷惘。
「『火涡』。」
将四周染成红色的火焰一缠绕杨全身,便瞬间将他吞食。
身体组织被「火涡」的炙热燃烧殆尽的杨,踉跄几步之后腿软倒地。
这下,原本是杨的生物就再也不会动了。
不过这时,缘也膝盖跪地。
被咬碎的锁骨刺穿皮肤飞出,从伤口迸出的血液打湿地面,发出水声。
他的呼吸紊乱,疼痛占据整颗脑袋。
可是他不能在此失去意识。
缘咬紧牙根,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手指,紧握住吸入自己血液的草皮。
疼痛的感觉不断地窜过全身,他甚至无法随心所欲地呼吸。
缘瞪着从碳化的杨身上冒出的白烟,死命地站起身子。
然后,他用颤抖的手举起弓。
缘还无法松懈。
因为他已经注意到那股气息。
「这是很惊人的药,你不也这么觉得吗?Ninja Master。」
所以缘毫不吃惊,只是皱起一张脸,听着从白烟后面传来的声音。
缘猜测利用杨跟罗伯特他们偷走药的「死亡天使」,再度冒险侵入这个设施的理由,十之八九是因为不想让缘带走药的样品。
不论是欧伯斯制药公司,还是「福音十字教团」,都不希望让那东西公诸于世。
缘把箭扣在弦上,瞄准理应在烟雾
彼端的他。
过度的疼痛让缘喉头深处发出悲鸣,但超越疼痛的愤怒振奋了缘的精神。
「这是令人作呕的无聊药物呐,『死亡天使』。」
然后,他在咒骂的同时脱弦。
射出的箭贯穿白烟后不久,炸裂的炸药便将菱形金属片砸向标的。撕裂天空的声响连连振动鼓膜,脚下的步道佛仿遭受机枪扫射般炸开。
缘几乎连看都不看结果,便再次放开弓箭。
「死亡天使」用足以让箭的探测器误判的速度踏出步伐,使炸药在自己背后爆炸。
他踩碎杨的尸体逼近。死亡天使的脸依旧烫伤斑驳,被缘砍断的右手也没有接上。
看来就算能做某程度的自我修复,也还是有极限。
不过,缘也是满身疮痍,没比他好多少。
面对接近的「死亡天使」,缘大幅后退,视线一直锁定在他身上。锁骨的伤让他无法高速结「印」。
或许「死亡天使」当这是绝佳好机,高举左手逼近缘。
从他黑色手套放出的光子照耀四周,构成刀的形状。
缘估计以现在这个状态,加上对手是「死亡天使」,自己顶多只能再结一两次「印」。
光子刀不间断地挥出,留下灼烧空气的味道形成的道道轨迹。
每次躲避都使伤口发疼,手指颤抖。
即使如此,他还是逐渐结出「印」。
但在下一瞬间,缘瞪大双眼。
他忘记疼痛,躲开光子刀,手上结「印」——或许是他太过集中注意力在这举动上。
缘飞跳向后避开刺来的光子刀,但却看不到光子的光辉。
取而代之的,是对方大为变形的上臂,还有从内侧出现的枪身。
糟糕——缘还来不及为自己的肤浅后悔,便已中弹。
集中在胸部和腹部之间的子弹,几乎都被皮外套的防弹性能挡下,但着弹的打击力撞飞了缘的身体。
在飞到空中,撞上地面之前的那瞬间,缘大致上已推测出自己所受到的伤害。
击中胸部的子弹猛撞上裂开的肋骨,将之折断。被迈射枪跟杨的牙齿所伤之处,有几发子弹嵌入。
摔到地面的冲击让缘咳个不停,扩散口中的铁味应该是内脏——恐怕是肺部受伤引起的。
就算这样,他在地上打滚的同时,还是判断能继续战斗。
不——应该说他非得继续不可。
缘利用回转起身,在跟「死亡天使」对峙的瞬间完成结「印」。
眼前的「死亡天使」并不追击,反而跪在地上。
他的膝盖旋转敞开,大腿部分露出某种东西。
当缘发现那是小型飞弹时啧了一声,同时吐出话语。
「『浑身励机』。」
这句话成为言灵,把以缘的肉体为媒介形成的忍术编入世界的法则中。
短时间内使用两次「浑身励机」,会对心脏造成严重负荷。若再把肉体已蒙受的伤害纳入考量,说这是自杀行为也不为过。
可是缘并不迷惘。
他的疼痛瞬间减轻,所有的感觉加速。全身肉体活性化,从头到脚充满力量。
涡轮喷射的火焰跟白烟团团包覆「死亡天使」,接着小型飞弹便射出。
现在的缘,能用肉眼清楚地辨识飞弹的轨道。
若就这么停止不动,小型飞弹的弹头会刺中缘的身体,就此引爆——就算是经过锻链的肉体,也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缘微微倾斜身体。
缘的眼睛捕捉飞来的飞弹,做出闪避的动作,虽有「浑身励机」提升身体机能,但极限就只能这样。
喷射声轰炸缘的鼓膜,飞弹通过他的腋下。光是这冲击就吹飞缘的身体,将他推倒在地。
飞弹跟火箭炮不同,拥有追踪装置。
没有击中缘这目标的飞弹在背后紧急上升,于头顶上方高空回旋。
然后如落雷般坠向缘。
缘脚蹬地面,飞身一跳。
背后猛烈撞上地面的飞弹爆炸,撼动大地。爆炸的炸药有如太阳般照亮周遭,爆炸声的冲击波振动研究大楼。
缘像人偶般遭背后拂来的热浪与爆炸风压翻弄,在地面上弹跳,撞上研究大楼的墙壁。
肺部被挤出的空气跟血液一起从缘的喉中喷出。
飞弹爆炸掀起的砂石跟粉尘,如霰弹般敲击他。
缘的身体从墙上滑落,全身多处骨头碎裂,内脏受损。
缘维持几近中断的意识,挺起身子着地。他看着逼近的「死亡天使」,手中结「印」。
「『枪火弹』。」
缘话声未落,无数的火焰弹便射向「死亡天使」。在「死亡天使」的周遭着弹的火焰弹引起小型爆炸,卷起沙尘。他迅速地避开,或用光子刀架开火焰弹。
完全不影响他接近的速度。
但在「死亡天使」冲进缘身旁时,缘已经结好下一个「印」。
「『雷枪』。」
对缘来说,这正是致胜的关键时机——出现在极近距离的雷击染白整个视线,同时重挫「死亡天使」。
雷鸣震撼耳朵,扩散空气中的雷电余波麻痹肌肤。
对付大半身体机械化的「死亡天使」,雷击是最有效的攻击方法。
所以目睹全身喷出白烟,依旧继续突进的「死亡天使」时,缘惊愕不已。
是绝缘处理吗——缘责备自己天真到没有思及这种可能性,同时往前踏进。
就算对雷击有耐性,不过「死亡天使」的动作还是受到影响。
缘一边结印,一边冲进白烟缠身的生化人怀中。
在经过火焰弹和雷击加热的空气中,光刀接连砍向缘的心脏。缘并不减速,扭身躲过攻击,但「死亡天使」看破他想要绕到自己身旁的意图。
弹跳般挥出的光子刀画出一道弧形,追在缘身后。
不过,比起刀灼烧缘肉体的速度,他完成「印」的速度更快。
「『阴沫』。」
书灵让产生在缘体内的暗黑物质显现于世界之中,咬碎「死亡天使」所操纵的光刃。
「死亡天使」对手掌生出的光子刀受黑暗侵蚀、失去光辉一事无动于衷。
他仍然使劲挥臂,接着转身让另一只手——在磁浮列车被缘砍断前臂的右手对着缘。
缘看得到的,只有下垂轻飘的衣袖。
可是,若那里什么都没有,对方不可能做出这种无谓的动作——缘相信自己的直觉,猛刹住自己的动作。
然后,飞身朝与方才前进时相反的方向后退。
某种东西划过他的前发。
斩断空气的锐利声音,一道道窜过眼前。
「死亡天使」的右边衣袖,因射出那东西而碎裂稀烂。
那无声无息射出的东西,是透明的圆盘。奈米层片跟高分子聚合物形成的塑胶圆盘,拥有媲美钢铁的强度。若以高速射出此物,除了几乎看不见踪影外,加上使用的是喷射瓦斯,隐密性要比使用火药的武器来得高。
缘后仰躲过圆盘,在背部倒下前蹬地舞空。
破空之声追在他身后接连响起。
研磨锐利的圆盘削过缘的脚,为血沫染红。
缘在着地瞬间腿软,圆盘带来的伤害比想像的还要深,已伤及他的肌腱。
一枚圆盘削过他的额头,鲜血随之喷出,可是缘动也不动,完成结「印」。
「『削飓风』。」
回旋的风出现缘前方,将一口气袭来的圆盘尽数切断。被千刀万刚的碎片在周围火焰的照射下,闪烁出红色光辉。
描绘出弧形轨道的锐风,夹着洒向四方的碎片杀向「死亡天使」。
「死亡天使」翻身躲避,可是力有未逮。
灌耳的风声中,混杂削切金属的尖锐音色。
风的漩涡席卷「死亡天使」,他的身体往高空盘旋飞去,在猛烈的旋转下狠狠地摔到步道上,粉碎石砖,直让他滚了两、三圈之后才停止。
可是他却像毫发无伤般飞跳起身。
原本前臂被切断的右手自肩头消失,是被「削飓风」给切成随便了。
这时缘已经为逼近「死亡天使」而拔腿疾驰。虽然透明圆盘削过的伤口喷出鲜血,可在身体机能提升的状态下,便能彻底忽视。肌腱损伤略微局限了他的动作,不过只要能动便已足够。
闪耀着红光的碎片自空中飘落,缘发现等待自己的「死亡天使」肩口发生变化。
有某物品从破烂的光学迷彩外套背侧旋转钻出。
那应该是内藏在背后的小型飞弹发射器。
手上结「印」,脚下急驰的缘内心嘟哝「这不是真的吧。」
「『空亘』。」
在言灵制造出空间细缝的下一刹那,超小型飞弹从「死亡天使」的肩口逐一射出。
合计六发的飞弹,自四面八方逼向缘。
缘从空间的细缝抓住武器,手插在里面移动空间。
借由「空亘」传送物质时,出现在空间的出入口并不受固定,而是流动地存在缘周遭。由于忍术是在缘把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