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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你还挺慢的嘛。」
那个男人——阿尔巴特·马可米朗笑吟吟地迎接比约好的时间还晚到的缘。
即使有张端正的脸,可是搀杂着白发的头发、欠缺整理的胡须,还有洗到褪色的白袍,给人留下疲惫的印象。
「我稍微跟人起了争执。」
事实上,磁浮列车的车厢破烂不堪,之后连行驶都出现大问题,但缘已经没有力气再为他详加说明。
为什么艾力欧特会偶然出现在停车的车站,而自己又为何必须听他唠唠叨叨地说教呢?
要不是状况特殊,缘早就赏他一拳。
夕阳早已西下,晚餐时间也过了。
本来缘打算择日再来拜访,但阿尔巴特在电话里提到自己会暂时留在研究所里工作,所以警察——应该说艾利欧特一放人,缘就立刻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没事就好,虽然很难说是安然无事,不过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阿尔巴特看着两人的模样,脸上浮现苦笑。
磁浮列车中的纠纷让缘跟蕾贝卡顶着一头乱发,身上衣服残破不堪,模样凄惨到光身体没受什么伤,就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调查这个需要点时间,你们就冲个澡,好好休息吧。」
阿尔巴特的研究室,位在研究所的最高楼层。
那里备有的食衣住几近完善,就算不回自己家,也能过得自在。
缘道谢之后,从怀中取出装有药水的小瓶递给阿尔巴特。
阿尔巴特微微板起原本不羁的表情。
「引发『变异』的药物——若这是真的,那就有点麻烦了。」
「嗯,虽然感觉很不真实。」
至少有组织为抢走这东西而行动,这是事实。
这间研究所毕竟是管理局的直辖设施,拥有严密的保全措施,但缘认为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保险起见,我能设个机关吗?」
「没问题。」
得到阿尔巴特的许可之后,缘走进研究室,对那个充满研究器材跟学术书的地方施加了几种忍术。
这些忍术跟他施加于事务所兼自宅的一样,是有附加条件式的设置型忍术。
今后,除了阿尔巴特、缘、蕾贝卡之外,若有谁想强行侵入这房间,就会吃大亏。
「若是有什么意外,对方的目的就是那个药,请尽早把那东西交给对方。」
「了解,我也还不想死啊。」
阿尔巴特笑着走进研究室,不见人影。
最后,缘朝关上的门施加忍术。
「你还真谨慎。」
「这是预防万一。」
缘说完,手指向路的尽头。
「那边有淋浴间,也有换洗衣物。你随便用没关系。」
「缘不去吗?」
缘已经走向研究室前的沙发。
「我说过要预防万一不是吗?」
设置型忍术能有效反击敌人的奇袭,但却不一定能清除所有敌人。
此外,即使阿尔巴特把药交出,也无法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不用在意我,你到那边好好休息。」
缘坐在沙发上,好似要赶走蕾贝卡般挥动手掌。
她耸耸肩,走向位于研究室前方的居住区块。
蕾贝卡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万籁俱寂。
虽然还有许多研究员留在研究所内,但这一层只有缘跟蕾贝卡、阿尔巴特三人而已。
被袭击的时候很可能会连累很多人,所以他事先请阿尔巴特把人清空。
而阿尔巴特本人无论如何都会被缘连累,这对缘来说是个苦涩的决定。
正因为如此,他必须确保阿尔巴特的安全才行。
缘保持紧张感,全神贯注地集中精神在周遭的气息上。
经过几十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伴随脚步声而来的是芬芳的香气。
「来,咖啡。」
她递出的不是热腾腾的纸杯咖啡,而是罐装咖啡。
缘道谢之后收下。
虽然纸杯式的自动贩卖机可以品尝到较正统的咖啡,但除店家之外,缘有偏好选择罐装咖啡的倾向。
即便蕾贝卡心里嘟哝着这人明明平时就说什么要吃天然食品,但交情都这么久了,她也不再一一挑出来讲。
蕾贝卡坐到缘身边,嘴唇贴上罐装咖啡。
她似乎跑去淋浴的样子,原本脏乱的白金色秀发已经恢复原本的艳丽。
挑逗缘鼻腔的除咖啡之外,还有其他柔软香气。
她穿在身上的是衬衫与热裤,打扮得很轻松。相对地,收在臀部枪套上的枪特别明显。
「我帮你顾一下,你要不要去换个衣服。」
「不用,我没被弄到很脏。」
缘边轻啜黑咖啡边回话。
沉默持续一段时间。
蕾贝卡对此不以为意,也不寻找与缘之间的话题,把注意力放在周遭上。
直到咖啡快要见底,蕾贝卡才开口问:
「那么,你打算拿那个药怎么办?」
「嗯?」
缘抬起头,蕾贝卡难得一派认真地正面看着自己。
「请人调查之后,若那真是能引发『变异』的药要怎么办?我正这么问你。」
「嗯——该怎么办呢?」
被人挑出来这么一问,他才发现至今自己没有很周密地考虑过这件事。
追根究柢,这次的事件,打从一开始的委托——让罗伯特·瓦格纳见见死期将近的母亲——就是个骗局,所以他根本在做白工。
缘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义感强烈的人。
他只是把被整就要整回去这件事,当作是自己的原则罢了。
然后,为贯彻这个原则,必须让那些家伙尝尝苦头——他最多就只想到这里而已。
所以对蕾贝卡的问题,他并没有明确的解答。
蕾贝卡或许是看穿这一点,语气平稳地问:
「缘不觉得引发『变异』的药,不是自己掌控得住的吗?」
「或许是如此——喂,你到底想说什么?」
缘指尖晃动空无一物的咖啡罐,转头望向蕾贝卡。
不知为何,她正微笑着。
为什么方才的对话内容,能让她露出这种表情呢?缘感到诧异。
她唇瓣泛着微笑。
「平时冷静、思考之后才行动的缘,有时候也会面不改色地做些失控的事情呢。」
她淡淡地说道。
是这样吗?缘自我审视,但心中还是没个底。
他起身把咖啡罐塞进垃圾桶,回嘴道:
「我这人也会生气,生气时表情也会变吧?」
「生气时还不打紧。至少你自己也知道。不过,我现在说的,并不是那种爆发性的情感。」
蕾贝卡细心解说,但缘却依旧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或许是因为他都表现在脸上的缘故吧。
蕾贝卡噗哧一笑。
「怎样啦。」
「你那张脸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有变。」
是怎样的脸啊?缘伸手抚摸自己的下颚。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多少有种从学生时代开始,每当快要一头栽进麻烦事的时候,自己总是被蕾贝卡劝戒的感觉。
当然,这顶多是说不定真有其事这种程度的想法而已。
「——算了。药交给管理局处理应该比较妥当吧。」
无论如何,先决定好某种程度的方针,并不是坏事。
「会被问到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所以你要记得丢掉也是个选择喔。」
「你这人比我更坏呢。」
缘脸上浮现苦笑。
蕾贝卡翘起自热裤延伸而出的健康大腿倒向沙发背,双手交叉在硕大胸部下方,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
「我希望你能说我是现实主义者。」
「我有点饿,去找找有什么吃的。」
缘轻描淡写地带过蕾贝卡的傻话,轻快地踏开步伐。
但是,他的脚立刻停下。
原以为背后会飞来一、两句抱怨,结果传来的却是细小的呻吟声。
他转过头,看见蕾贝卡在沙发上屈着身体,手压脖子。
蕾贝卡告诉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身边的缘,说脖子附近像是有针在螫一般剌痛。
「大概是刚才在磁浮列车上被虫咬到的。」
「让我看看。」
缘撩起蕾贝卡剪短切齐的白金色短发。
的确,那里有个被虫晈过的痕迹。
稍微肿起,皮肤发红。
「这说不定还是去医院涂个药比较好。」
「有这么严重吗?」
由于是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所以蕾贝卡的声音带有不安。
「不,也没有这么严重,只是若觉得痛,那就去看看吧。」
「你的意见还真没主见呢。」
听到蕾贝卡无视人家好意的一句话,缘轻拍了拍她被虫咬到的伤痕。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侧耳倾听。
他用
手阻止问「怎么了?」的蕾贝卡说话,跑到窗边。
天色已暗,浮云遮月,使视野恶劣。
缘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环顾四周。
然后,他找到了那东西。
「怎么有这种蠢事?」
他不禁嘟哝。
缘最初注意到的,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声。
他还以为又是武装直升机而提高警戒,但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又不一样了。
虽是直升机,但却是大型运输直升机。
机体下方无数的钢索正吊着某种东西。由于光源稀少,那东西一开始看来只是个箱子,但发现它是什么之后,缘才半错愕地出声。
那是一台坦克车。
运输直升机降低高度,逐一放开钢索,把坦克车抛进研究所腹地内。坦克车发出沉重的声响,扬起沙尘着地之后旋即开始前进。
研究所与民间保全公司签约,有配备武装的警卫常驻于此。
但是他们的装备并不包含反坦克炮弹。
警报高声作响,从邻接研究所的警卫室冲出的警卫们,看到卷动嘎嘎作响的履带前进的坦克车后,错愕地停下脚步。
看到眼前厚重的装甲,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手上的冲锋枪跟手枪有多么无力。
「最近的恐怖分子还真是什么都有呐。」
蕾贝卡诧异到不禁发出赞叹。
「没办法,有钱能使鬼推磨。」
然后,不惜投入如此高价兵器也要得到手的,就是那个药。
面对坦克车这种等级的武器,研究所的保全设施并无法与之抗衡。
即使如此,警卫们还是不能视若无睹地看着坦克车侵入。
虽然知道只是徒劳无功,但尽忠职守的男人们还是拿着手上的武器展开攻击。
枪声接连响起,坦克车装甲不断喷出火花。
对坦克车来说,这样的攻击根本不痛不痒。它的步伐丝毫不受影响,但炮塔顶部的RWS——遥控式机枪架有了反应。
机枪架静静地朝警卫们的方向旋转。
设置在机枪架上的重机枪,无情地扫射警卫们。
大口径的机关枪子弹若是刺入他们的脚,便高高崛起飞扬的土块;若是击中手臂,便整个被拽下;若是命中身体,躯干便随之破裂。
沙尘跟血液的飞沫飞舞在暗夜之中,枪声掩盖临死前的悲鸣。
「没必要开枪吧,混帐。」
缘恨恨地啧道,纵身跳出敞开的窗户。
他人并没有往下掉,而是沿着墙壁疾驰而下。
缘不会坠落。
鞋底吸附垂直的墙壁,缘仿佛在平面奔驰般往下方猛冲。
为把自己的肉体当作忍术的媒介,缘总是用一定的能量,像层膜般包覆自己的身体。借由把这股微弱能量转换成分子间的凝聚力,他就能制造出凡得瓦力(译注:分子间作用力,由荷兰物理学家约翰内斯,凡得瓦所发现。),如壁虎般行走在墙上。
在往下奔驰的途中,他发现屠杀警卫们的坦克车开始朝自己转动炮塔。
刚才因为在室内,所以他看不清楚暗处。但要习惯黑暗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微弱的月光已足以让缘的视觉,清楚地捕捉到坦克车身影。
莱茵贝格公司的主力坦克车PJ-Ⅵ,通称「野猪(Wildschwein)」——如此判断的瞬间,缘停下脚步,贴附在墙上结「印」。
「野猪」的一百五十mm滑膛炮是废除固体推进剂,改采液体推进剂的类型。液体推进剂的初速比固体推进剂还要快一·五到两倍左右。
缘判断自己无暇跑到下方。
炮塔已经瞄准最上层——蕾贝卡跟阿尔巴特所在的位置。
在「印」结成的前一刹那,滑膛炮轰隆一声射出炮弹。
发射时的冲击,让将近百吨的坦克车车体削着沙土往后退。
原本主力坦克车有高速、轻量化的倾向,但PJ-Ⅵ是把一切注力于主炮破坏力,特立独行的坦克车。
只要挨上这一发,研究所的上半部分都会被炸飞。
以秒速三公里射出的超高速炮弹激烈地回转,划破空气飞来。
若「印」再慢〇·一秒完成,缘的身体恐怕已经被炮弹炸得四分五裂。
「『傀儡线』。」
在破坏缘肉体的前一刻,炮弹急遽改变行进方向。
笔直前进的炮弹突然弹往正上方。
凌厉的风压拍打缘全身,冲击波让研究所的窗户逐一破裂。爆炸声敲击鼓膜,撕裂空气的尖锐哀号声响彻夜空。
空阵忍术「傀儡线」——自在地操控目标的惯性力,也可同时对直线前进类兵器造成反击效果的忍术,但惯性力的强弱与目标的质量,会影响限度跟准度。
若是坦克车主炮等级,那要立刻反弹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缘暂时将炮弹推到头顶上方,抵消惯性力。
然后再把逐渐隐入黑夜的炮弹一口气送回对方身上。
「野猪」急速回转履带,一边扬起沙尘一边后退。
这时炮弹自斜上方刺中坦克车。
爆炸瞬间把周遭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
坦克车退后的速度比想像中还快,爆炸发生在前方右侧的履带附近。
炮弹是成型装药弹。
猛撞上地面的冲击让炮弹内部的炸药破裂,喷撒弹壳的碎片跟爆炸的火焰。
爆炸的冲击破坏坦克车履带,履带被弹飞,车体跟着浮空。
热风也吹向至今依旧吸附在墙上的缘。
好不容易免于翻覆的「野猪」即使处于这种状况,依旧表现出攻击意志,尝试转动炮塔。坦克车车体倾斜,装甲因热溶解,履带附近几乎整个消失。
里面的人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虽然车体倾斜,无法动弹,但炮塔的动作迟钝、无法瞄准,可说是乘员负伤的证据。
原本使用液态炸药会让填充下一发炮弹的动作比普通炮弹还快,较适合连射,但这样就有机可乘——警戒下发炮弹的缘做出这样的判断,便迅速展开行动。
他飞速跑下墙壁,组合「印」,在站到地面的同时吐出言灵。
「『空亘』。」
晃动的空间产生眼前——缘一边把手插入缝隙,一边疾驰。
当他拔出手时,手上已经握着斩断「死亡天使」的小太刀。
他在眨眼间跨越与坦克车之间的距离,纵身跳跃——朝还在移动的炮塔挥下小太刀。
金属碰撞的声音迸出,
然后,长大的炮身就此拦腰而断,撞上前方装甲掉落。
在感受到那沉重的声音和振动之前,缘便动了起来。
他脚往坦克车的装甲板一踢,冲上坦克车。
将警卫杀得一个不留的RWS正要瞄准缘。
一蹬便跃上炮塔顶部的缘接连挥舞小太刀,把随时要吐出子弹的机枪架砍得七零八落。
随着沿车体滚落的碎片,缘也跳下坦克车。只要破坏RWS,就等于夺走坦克车的近距离伤人兵器。即使车体后方有飞弹发射器,也无法对站在坦克车正侧面的缘使用。
缘瞥了五体遭受破坏的警卫们一眼。
「我会连你们的份也一起讨回来。」
他咕哝一句,手上结「印」。
「印」完成的前一刻,舱盖打开,乘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求饶的话语细声钻入耳中,但缘置若罔闻。
「『撒雷』。」
不亚于方才炮弹的光芒迸裂。
怒雷猛劈坦克车。
雷阵忍术「撒雷」——制造出无方向性的高压电流,虽然很难应用于宽广的地方,但在坦克车内部这种狭小的空间,便能发挥威力。
他耳中听不见乘员的悲鸣。
对方的神经应该在瞬间便被烧断,死得毫无疼痛才对。
缘背对扬起白烟的坦克车,但他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咒骂一声。
虽然无法目视,但装设在阿尔巴特研究室的设置型忍术发动了。
防御用的自发式忍术在发动时,会产生普通人听不见的高周波。
使用醒目的坦克车调虎离山,再另派一队人马抢药——竟然会中这种初级陷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缘全力冲剌。
但是,从窗户飞跳入内的瞬间,他就知道为时已晚。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手绕过蕾贝卡脖子,拿枪抵着她太阳穴的人物。
这人带着头盔、护目镜还有口罩,看不出长相。
在这人背后还有几个穿戴同样装备的人倒地。每个人都穿着防弹背心,以冲锋枪等武器武装自己。
倒地的人应该是落入缘的陷阱昏倒的。
可是,研究室的门已然开启。
缘设置的忍术并不是能发动多次的东西。
若以人海战术刻意触发陷阱,那么被突破自然是迟早的事。
可是,他实在没料想到,会有人以组织性的行动来实施这件事。
因为缘设陷阱的目的不在驱赶对方,而是以攻击排除拥有恶意的人为
首要。
平常只要第一个人被忍术击倒,其他人的动作就会迟疑,内心也会受挫。
既然对方完成了这件事,那应该是个具有相当统御力的组织。
缘把眼前人物应该还有同伴这件事放在心头,启齿道:
「——放开那个女的。你们只是想要药而已吧?」
「我们并不高估,也不低估你。首先,把你的刀丢掉,紫堂缘。」
是女性的声音。
声音有些沙哑,令人听不出情感的冷淡语调。
蕾贝卡紧闭双唇,双眸中闪烁着愤怒。她把被人拿枪抵着的恐惧,化为对自己无法妥善应付现状的愤怒,借此支撑自己。
缘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微微点头。
然后,他把小太刀缓缓收进刀鞘,放到脚边。
女人摇头,移动下颚指示缘丢到更远的地方。
缘啧了一声,滑动刀鞘。
为不刺激对方而慢慢起身的缘,发现女人手上的枪口正从蕾贝卡的太阳穴移到自己身上。
他明明没有把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过,但却完全没看到对方移动的动作。
枪声接连响起。
女人手上的是S&S公司的自动手枪KKV——三五七口径,特征是带有独特圆弧线的外型及滑套跟握柄上的装饰。
无情的子弹自那美丽的手枪中射出,一颗又一颗地剜取缘的肉体。
每当子弹命中,缘的身体便大大地颤抖,连退好几步。对方使用的是前端凹陷的特殊空尖弹,侵入体内的子弹会被挤压成香菇状,能有效爆发出能量。
鲜血飞散,缘因承受不住而后退,终于被逼到窗边。
接着,最后的子弹射进缘眉心,他便整个人后仰跌落窗外。
女人射出所有子弹之后放开手枪,带著作为人质的蕾贝卡回转身体。
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蕾贝卡的脸正前方嘎然而止。
方才应该已经摔落窗外的缘,维持挥下小太刀的动作僵住不动。
直逼眼前的钢铁光辉让蕾贝卡屏住呼吸,修正轨道的刀擦过她脸颊,同时刀尖被突刺架开。
女人在放开手枪的同时,拔出配置在防弹背心胸前部他的短刀。
她用宽刃短刀弹开穿过蕾贝卡头发之间逼来的刀尖。
但是缘以超高速振动的小太刀刀刃切开短刀,仿佛短刀没有硬度一般。
被砍成两截、旋转飞出的短刀刀尖刺入天花板,小太刀的刀尖如穿破纸般贯穿防弹背心,刀尖自女人背后突出。
呻吟声隔着口罩从女人喉咙传出。
环着蕾贝卡脖子的手一松开,缘便迅速地将她抱到身旁。
女人几乎无法抵抗,向后踉跄了几步。小太刀放出的高周波让女人全身暂时性麻痹。
缘从女人肩口拔出小太刀,抱着蕾贝卡往后大跳一步。
虽是给女人最后一击的绝佳良机,但手持冲锋枪的援军从研究室现身。
每个都是重装备的男人。
他们以具有组织性的动作背起倒地的同伴,朝女人的方向奔跑。然后其中一人几乎连瞄准都不瞄准,以全自动模式开枪扫射。
地板跟墙壁、沙发跟自动贩卖机等物上一一留下穿透的枪痕。
缘把蕾贝卡抱在侧腹部,一边压低姿势跳到柱子的阴暗角落,一边投掷手上的小太刀。
小太刀破空飞出,刺入扫射冲锋枪的男人胸部。
刀一口气贯通到刀锷,那冲击让男人后仰,朝天花板开枪。
缘把蕾贝卡放在柱子阴影中,朝男人奔驰。贯穿心脏的一掷已夺走男人性命。
男人的身体倒地之前,缘先握住刀柄拔出小太刀。
从视角一隅可看到女人正要采取行动。
那恢复速度实在太快。
她以感受不到小太刀有造成伤害的高速贴近距离,挥出拳头。
缘反射性地踏前一步,像要扭转小太刀般挥刀向上。
女人凭借超人的动态视力与反射神经,于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差点要制敌机先的一击。刀尖砍断微微擦到的口罩与护目镜,撞开头盔。
她原本束起的金黄色头发散开,里面混有飞散的血沫。
划过女人脸颊的刀尖割伤皮肤。
但女人毫不胆怯地前驱直入。
她外露的翡翠双眸逼近。
刹那间,缘屏住呼吸。
修长睫毛框住的双眸,其瞳孔细长得像爬虫类——貌似蛇眼。
虽没有为那冰冷的视线震慑,但这使缘的应对略为迟缓。
乘这空隙,女人拉近距离,两人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
在几近零距离的接近战中,使不开小太刀。
缘放开小太刀,抵御左右接连攻来的拳头。
女人每一击都沉重无比。
疼痛与麻痹袭上抵御攻击的双手。
可能是为了不给缘结「印」空隙的缘故,女人持续不断地攻击。
最后,女人的拳头终于乘着缘防御的空隙,击中缘侧腹。
肉体碰撞的沉重声响把缘的身体往旁击飞,他猛力撞上墙壁。冲击让缘瞬间失去意识,女人乘胜追击。
她旋转身体扣下脚跟。
缘虽然恢复意识,但女人动作迅速,光是反射性地举手抵挡,便费尽他所有精力。
女人的回旋踢无视抵挡地杀到。
承受回旋踢威力的手臂骨嘎嘎作响,肌肉弯曲到极限,发出哀号。缘无法化解非比寻常的力道所带来的冲击,甚至有种内脏整个被辗过的错觉。
至今一直承受攻击的缘,随着咳嗽从喉咙吐出鲜血。
女人收回回旋踢,又踏步伸出手刀。
阻止攻势的是蕾贝卡。
她自柱子后方朝女人背后开枪。
大口径的沉重枪声响起,像要证明子弹命中一般,女人背后的防弹背心爆开。
出其不意的攻击让女人踉跄了一下,但她立刻调整好姿势。虽然差点跌倒,但倒下前她站稳脚步,再次锁定缘为目标攻击。
她顺着身体倾斜的劲势跳跃,膝盖伴同全身撞向缘。
但蕾贝卡的救援,已给予缘重整旗鼓所需的短暂时间。
女人发现缘以惊人的速度结「印」,表情跟着扭曲。
但她已停不下攻击,也错过闪避时机。
「『枪火弹』。」
缘的言灵制造出灼热的光时,女人好不容易才举起双手勉强护住头部。
火阵忍术「枪火弹」——出现在缘周遭的火焰弹接连袭向女人,在猛撞的同时炸裂。
女人被火球连续的爆炸轰飞,旋转着身子狠狠撞上天花板。
与此同时,数发火球再次命中,把她的身体陷入天花板。
攻击停止,烟从坠落的女人身上冒出。
缘倚着墙,发现到处都已经看不见男人们的踪影。
女人是为让他们逃跑而留下的吗?
「缘!」
那是恐惧颤抖的声音。
缘受到那声音引导移动视线,然后瞪大双眼。
女人正四肢伏地瞪着自己。
虽然满身疮痍,却不见虚弱的感觉,反而是充满霸气。
翡翠色的双眸冷若冰霜,放射出矿物般的光芒。
从红唇伸出的舌头,舔拭着额头滴落的血液。
那舌头的长度可媲美爬虫类,且舌尖分岔。
从她口中甚至看得到细小的牙齿。
「——『变异』吗?」
「若是『变异』,你打算怎么做?」
女人对缘不禁吐出的嘟哝有所反应。
至今为止,缘多次跟「变异」者对峙。但若她真是「变异」者,那就是缘第一次成功地与之对谈。
这让缘诧异不已,女人四肢伏地,缓缓前进。
「你认为『变异』者全是怪物,除驱逐之外别无他法吗?紫堂缘。」
「若遭受攻击,那我就要报复。」
缘的眼睛锁定女人,捡起小太刀。
若能像这样对答无碍,那缘还真没自信能判断,眼前女人是否真是经过「变异」的人。
女人步步逼近,扣掉如蛇般的瞳孔跟分岔的舌头,她看来跟一般人没有太大差异。
这位褐色肌肤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缘提小太刀摆出架式,冷静地评估自己身上的伤势。
拜女人的回旋踢所赐,左腕无法活动自如,内脏也受了轻伤,导致循环全身的能源有些阻塞不通。
就算不是这样,他今天也用了太多忍术。
他已经使不出忍术——的确无法长期作战。
缘吞下口中渗出的血。
「——不过,我说啊。」
缘举着小太刀,稀松平常地说道:
「无论是你也好,『死亡天使』也罢,『福音十字教团』的人才可真丰富。」
「什么意思?」
诧异地讲完之后,女人轻轻啧了一声,
缘莞尔一笑。
缘无法证明他们是不是「福音十字教团」派来抢药的刺客,所以试着套话,而对方竟意外地脱口说
出答案。
「原来如此,是欧伯斯制药公司吗?」
「真是性格恶劣的男人。」
女人的声音第一次带有情感。
她眯起蛇的双眸,伸舌舔着从微开双唇露出的牙齿。
那看似自嘲的笑容让缘咧嘴一笑。
「的确,我是个遇到『变异』者就不分青红皂白杀掉的男人,性格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缘反利用女人的话来挑衅对方。
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维持冷静。
必须要不断思考,制敌机先,使用各种手段捣乱对方步调才行。
愤怒是最能削减对方能力的手段。
「这样啊。」
但是,女人只丢出这么一句话,方才表现出的细微愤怒情感就仿佛错觉般消失。
然后——
「我的性格也谈不上好,可说是彼此彼此。」
她微笑道。
接着,那笑容倏地变得模糊。
「……!?」
缘刹那间看丢毫无预备动作地展开高速移动的女人。
下一次看到她的人时,她正在眼前——女人自缘的死角出现,又消失于死角。
缘动弹不得,愕然地呆立着。
他的鼻腔微微闻到女人冲刺时残留的香气,视线转往窗户。
女人把缘拿小太刀贯穿的男人遗体背在肩上,脚踩玻璃皆尽破碎的窗框,回过头道:
「我事情办完了,再见。」
简短丢下一句话之后,女人纵身跳下。
她迅速的撤退让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急忙忙地跑向窗边。背着一个大男人从这高度跳下,根本就是自杀。
但女人安稳落地,似乎连冲击都感受不到地快速起身。
她的身影眨眼间便隐没暗夜之中,消失无踪。
缘看到那景象后,回过身走向蕾贝卡。
「你还好吗?」
「嗯。」
她虽然点头,但感觉得出情绪有些低落。
恐怕是在意自己被当人质的事吧。
缘把手掌放在她头上。
「刚刚的掩护射击谢啦,救了我一命。」
安慰蕾贝卡后,缘不看她的表情,走向阿尔巴特的研究室。
一蹈进室内就发现阿尔巴特。
缘走向倒地的阿尔巴特,一脸紧张地确认生死,并在检查到脉搏后大大吐出一口气。
环顾四周,几乎看不到被人捣乱的痕迹,毁坏的只有分析药品的机器跟电脑档案而已。
而且还不是用物理方式破坏。
看这副没有外伤,只有微微冒出轻烟的模样,应该是施放高压电流来破坏档案。
药本身也理所当然地不见踪影。
缘一边为阿尔巴特只是失去意识感到安心,一边为对方俐落的手法咋舌。
他又走出研究室环顾四周,除了在墙壁跟天花板上挖洞的子弹跟空弹壳外,看不见袭击的痕迹。袭击者把倒地的同伴跟破损的装备,全部带走了。
「缘,那个。」
蕾贝卡指向窗外。
连跑步的体力都不剩的缘,慢慢走向窗户。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传入。
那个巨大运输直升机正准备把大破的坦克车带回去。
「怎么办?」
「我不需要烤人干。」
再说,现在的缘已经没有余力击落那台运输直升机。
「缘,你的脸色又变差了。」
蕾贝卡关心当场坐下的缘。
但她的声音很遥远。
缘感觉天旋地转,咳个不停,又在通道上吐出鲜血。
他的身体似乎早就超越极限。
若是那时候女人真的打算收拾缘,结果到底如何呢?
袭向全身的寒气让他牙齿打颤,缘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应该有让事情更顺利的方法。
自己明明应该可以处理得更好一点。
那时候不是发过誓了吗?
这些话在缘脑中不停打转,蕾贝卡担心的声音滑过鼓膜。
接着袭来的是强烈的睡魔。
看来体内能源的枯竭使身体渴求休息。
缘勉强挤出话语。
「——抱歉,蕾贝卡,我大概要睡了。」
他讲得断断续续,声若细蚊。
一切都处于令人感到暧昧的浮游感之中,莫名地强烈意识到的,只有扩散在口中的血味。
「嗯,我知道了。」
蕾贝卡冷静地点头。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蕾贝卡很清楚过度使用忍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至今也多次遇到这种状况,所以她并不惊惶,也不表现出狼狈。
很快就要张不开眼皮了。
越来越狭隘的视野跟逐渐稀薄的意识,最后感受到的,是蕾贝卡柔软的手指拨开缘前发的动作,还有温柔的声音。
「晚安,缘。」
2
睁开眼睛的瞬间,最先感觉到的是空腹。
之后确认视觉的情报,知道自己身处事务所兼自宅之中。
全身的倦怠感跟如针螫般的疼痛让他呻吟着起身,有些不悦地走出寝室。
飞进眼帘的,是放在桌上的各种餐点。
除三明治、沙拉之外,还有小菜跟饭团等,总之就是重视量跟种类的品项。
全都是从缘平时光顾的天然食品店送来的外卖。
蕾贝卡知道,缘过度使用忍术睡着醒来后会有饥饿感。这似乎是她为缘醒来时,所准备的。
就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孽缘也不错。
他轻声吐出对蕾贝卡的感谢,接着就埋头于填饱肚子之中。
房间的墙壁开始伴随嘈杂的噪音不停摇晃,是在他解决掉一半左右的时候。
似乎是设置在房外,对付侵入者用的忍术发动了。
男人的怒号混在爆炸声中微微地传来。
但缘不慌不忙,再次开始一时中断的用餐。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可是缘不给任何回应,将矿泉水灌入喉咙。
敲门声持续一段时间,或许是毫无反应让对方感到不耐烦,对方开始喀嚓喀嚓地转起门把。
可是门理所当然地上了锁,打不开。
对方再次敲门,但缘毫无动静,就像石沉大海一般。
这终于让对方按耐不住,开始烦躁地伸脚踹门。
在那瞬间,撞击声自门外响起,悲鸣声越滚越远。
缘边咽下口中咀嚼的饭团边起身。
再吵下去会给老板带来困扰。
他手持矿泉水瓶,解锁开门。
门外因访客驭动陷阱而满目疮痍。
一开始发动的陷阱,是未经许可的人物接近时,会引发不至于死亡的爆炸,用爆炸风压跟热气教训对方。
第二个陷阱是巨大木材以钟摆原理,从天花板袭向想要强行开门的不远之客,痛惩对方。
缘左右张望,被这两个陷阱恶整一顿的访客,正在走廊的角落呻吟。
「这会打扰到邻居,拜托安静一点。」
缘烦躁地向对方搭话,访客——以前的不良少年、现任刑警的旧识艾力欧特·拉克司,比缘想像的还有精神地挺起上半身道:
「混帐,你想杀了我吗!开什么玩笑!」
「我想杀你的话早就动手了。」
缘边喝矿泉水,边伸手指向周遭惨况。
「这边的修理费,你觉得我该向警察还是你老爸请款?」
「你啊,别找我老爸,就老爸不要。」
一提到父亲,艾力欧特就泄了气。
学生时代给父亲添了数也数不清的麻烦,这似乎让他至今还觉得愧疚,就连独立生活之后的现在,他在父亲面前还是抬不起头。
「算了,进来吧。」
「什么算了,这已经足以构成暴力事件了。」
艾力欧特边碎念边走进房间,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你啊,稍微整理一下房间吧。」
「是你家太干净。」
缘坐到沙发上,继续把剩下的食物往肚里塞。
艾力欧特在缘对面坐下,面有难色地盯着散乱在桌上的各种食物。已经有一半以上的食物——大约三个大人左右的份量进了缘的胃袋。
「你还是老样子,真会吃。」
与其说是钦佩,不如说他用看着某种诡异东西的眼神瞥了缘一眼。
「吃这么多的话,上年纪后会肥得跟猪一样喔。」
「我会把吃进来的部分确实用掉,没差。」
反而该说,他得吃这么多,才能勉强维持一般人该有的体型。
忍术使用的能量便是如此庞大。
「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管理我私生活的吗?」
「怎么可能。」
艾利欧特自西装内侧口袋掏出手册,用指尖转起夹在上面的钢笔。
「笔录,我是来做笔录的。虽然我已经从蕾贝卡口中听到一连串事情经过,不过形式上,我也得从你口中听一次。」
「那真是辛苦你了。」
缘讲得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艾力欧特的表情虽然瞬间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地压抑脾气。他清了清嗓子,淡淡地确认事实。
多亏蕾贝卡详尽的说明,笔录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结束事务处理所需的部分之后,艾力欧特把手册收到怀中,「接下来……」他拿这当开场白,探出身子问:
「你为什么会被卷入这种大事件?在研究所被抢走的药,到底是什么?」
「知道答案前就被抢走了,你要我怎么回答?」
缘一边打开三明治的包装,一边烦躁地回答。
「你有向阿尔巴特问过话吗?」
「怎么问啊——我拿一个喔。」
艾力欧特拿起一个饭团,大口咀嚼。
「虽然他人在医院住院检查,不过管理局的那些家伙早就派人团团护住他。那研究员相当受到重视呐。」
「或者该说,是药的情报。」
若是跟「变异」有关,管理局不可能撒手不管。
缘表情恨恨地扭曲。
若是管理局也插手,那就很难行动。
假使无视管理局而为所欲为,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使侦探的营业许可证被停止,或是被没收。
经营侦探业若没有管理局发行的许可证,会在所有场合带来不利影响。
例如这次,若没有许可证,破坏磁浮列车和在研究所的战斗行为等,会被视为单纯的破坏行为,遭受逮捕。
「警察上层现在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原本光是有恐怖分子在『方舟』内战斗这种事,就足以让上层丢掉饭碗,若再加上是连管理局都要出手的案件,那他们恐怕无法安眠啦——话说,这真好吃,我再拿一个喔。」
「梅子没关系,鲑鱼不行——管理局那方面,不能靠你父亲的关系想想办法吗?」
这不是在揶揄他,而是单纯地询问一个事实。但艾力欧特的脸沉了下来。
虽然他一语不发地咀嚼饭团,不过脸上表情依旧生硬。
看来警局内也有很多人这么问他。
「有这么酸吗?那就喝这个吧。」
缘把还没打开过的宝特瓶丢给艾力欧特。
艾力欧特接下后一句话也不说地打开盖子,猛灌入喉咙中。
「——也是,之后你可能也会为某些事遇上管理局。」
吐出一口气后,艾力欧特语带威胁道:
「到时我可以帮你跟老爸求情。」
「欠你人情的话,之后会很麻烦,所以不需要。」
缘挥挥手掌,一口咬下饭后的苹果。
这时候,房门开启。
进门的是手上抱着东西的蕾贝卡。
她看到起床进食的缘,高兴地眯起眼睛,可是一看到艾力欧特,眼神便险恶起来。
「为什么傻子在这里?」
「你要也说是傻儿子吧。傻子就只是在骂人而已耶……」
艾力欧特讲得悲伤,但缘在心里嘟哝「就算加个儿字,还是在骂人啊。」
「话说回来,那个是我为缘买的食物。」
蕾贝卡指着艾力欧特手上的饭团,气愤地说道。
不知为何,她从学生时代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艾力欧特很严苛。
对曾是不良少年的艾力欧特的第一印象很糟,这一点缘也一样。但跟蕾贝卡比起来,缘的态度早已软化。
被蕾贝卡斥责,艾力欧特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吃到一半的饭团。
艾力欧特面对缘时会你一言我一句地回嘴,只是不知为何,他似乎对蕾贝卡没辙,常沉默不语。
搞不好就是这一点,刺激到蕾贝卡性格独特的部分——缘最近开始这么想。
「你打算怎么办?要吃掉那个吗?明明是别人的东西,你还是要吃吗?」
「不、不,这我有事先经过同意……」
艾力欧特用窝囊的声音辩解,向缘求救般不停偷瞄缘。
当然,因为很有趣,所以缘无视他,翻起身旁的杂志。
「买来的人是我,要答应也是我答应吧?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了?」
「呃,你是没说过啦……」
艾力欧特讲得口齿不清,彻底处于劣势。
缘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盯着杂志看。对缘来说,这两人的对话,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另外,你怎么有空在这里吃饭团?快工作啦!你应该仔细调查是谁袭击我们吧!?」
「我正在调查,这还用你说吗?可是,对方是恐怖分子跟知名制药公司,在各方面都很难出手啊。」
遇上强硬的蕾贝卡,艾利欧特语无伦次地辩解。
缘没看过他在其他女性面前这么软弱,可能是个性相当不合吧。
缘渐渐觉得他很可怜,决定出书相助。
「骂到这边就够了吧。这家伙——」
「缘给我闭嘴。」
「是。」
看来自己也个性不大合——经蕾贝卡一喝,缘清楚了解到这件事。
别无他法,缘只好起身装作要去厕所,逃离现场。
从他背后——
「来,给我到那边正坐!」
传来蕾贝卡充满生气的声音。
前途可畏啊。缘边这么想边耸肩。
「啊,喂,怎么了?」
缘打开厕所门时,耳边传来艾力欧特狼狈的声音。
缘皱眉回到房中。
「蕾贝卡!?」
直到刚才都还精神饱满地欺负着艾力欧特的蕾贝卡,突然押着脖子蹲下。
缘冲到她身旁,蕾贝卡低声沉吟,告诉缘自己的脖子很痛。
那是她在磁浮列车时,说被虫咬到的地方。
缘移开她压住脖子的指尖,紫红色的斑纹出现眼前。
看到那个的瞬间,缘的心脏微微抽痛了一下。
缘对这有如蜘蛛网般贴附在白色肌肤上的奇妙斑纹有印象。
这东西酷似偷出那个药的瓦格纳恋人汉娜手上,跟注射痕迹在一起的斑纹。
「一直都会痛吗?」
「不会……只有偶尔会痛。」
蕾贝卡揉着脖子起身。
她说被螫到之后似乎有几次闷痛,不过痛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去医院比较好吧?」
艾力欧特听话地正坐说道。
蕾贝卡露出沉思的表情,思考是不是该去医院。但缘认为,这大概没有意义。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跟脑中想法不同。
「难得艾力欧特的意见正确。我陪你去医院,走吧。」
「不用啦,我又不是孩子,能自己去。」
看来,这疼痛并不会持续。斑纹比汉娜手上的那个还小,就像被蚊虫叮了一个大包而已。
蕾贝卡应该不认为这件事很严重吧。
缘瞬间迷惘该不该跟她说,但最后还是闭上嘴巴。
让自己不清不楚的判断带给她不安,根本毫无意义。
但是,缘认为必须寻求自己以外的第三者——对「变异」所知甚详之人的意见。
至于要找谁,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我说,我差不多能放松脚了吧?」
艾力欧特用窝囊的声音请求,但不再疼痛的蕾贝卡回答:
「不行。」
无情地拒绝。
朝艾力欧特轻轻点头后,缘再次逃进厕所。
3
那间病房附近,配置了好几个男人在戒备周遭。
他们谨慎细心地瞪视逐渐靠近的缘。
若他只是经过,应该就不会发生任何事。可是当缘一停在阿尔巴特·马可米朗的病房前,他转眼间便被团团围住。
「呃,我只是来探病的。」
缘试着举起手上蛋糕店的盒子,但男人们毫无反应。
他们应该是管理局的人不会错。
强行突破并不是太聪明的选择。
但是缘无论如何都得见阿尔巴特一面。
缘环顾周遭,正确地数出护卫人数。
身旁四人,外侧两人,然后为预防出现缘以外的威胁,通道内侧各一人——缘判断,要同时打晕所有人有点困难。
那么,要花多久呢?
两分钟?五分钟?还是更久?
听完阿尔巴特的话后潜逃,又要花多少时间?
他在脑中迅速计算,下了能顺利成功的结论。
第一步,他选了正面的男人当目标。
「——那么,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吗?」
为制造空隙,缘想把蛋糕盒递给对方,但男人完全不打算接受。
缘啧了一声,打算把盒子硬塞给对方时,那男人手抵着耳朵,不知为何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进去。」
男人的态度突然软化。
从缘走进医院到这里为止的所有行动,都被监视摄影机录了下来。
某人借此确认访客是缘,下达入室许可给男人。
不难推测某人应该是管理局的人。
无论如何,若能让缘进去,那他就没有怨言
。
迎接踏入病房的缘的,是床上的阿尔巴特跟一对男女。
「你身体状况还好吗?」
「劳烦你来看我,不好意思啊。」
缘先不理两人,直接向阿尔巴特搭话。说是住院检查,不过对方弄晕人的手法那么漂亮,应该不大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对。
即使如此,缘还是低头致歉。
「对不起,都是我能力不足。」
「你不用在意。」
阿尔巴特举起手苦笑。
「别看我这样,我很习惯这种事。意外地健壮喔。」
「您习惯的话,我们会很头痛。」
这时坐在床旁的女性初次开口。
把褐发梳包头的女性,隔着眼镜镜片瞪着缘。
「真是的,千华也好,你也罢。姓紫堂的人到底把『方舟』的代表当作什么了?」
「真是抱歉。」
缘口中虚情假意地道歉,女性那有哭痣点缀,看来有些神经质的眼角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是希儿蒂高朵·华兹华斯——管理局统合情报部的课长小姐。是个大人物,所以你说话时还是注意一下礼节比较好。」
或许是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阿尔巴特柔和地插嘴道。
缘微微吃了一惊,重新看向女性。
虽然比缘年长,但怎么看都只有三十出头。
所谓统合情报部,是统整警察跟公共治安部队的部门,管理「方舟」安全的中枢。
要这么年轻就当上那里的课长,若不是相当程度的精英,是没有办法达成的。
「他就是紫堂缘——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
希儿蒂高朵以冰冷的视线睥睨缘。
「他一直记载在我们的黑名单上,因为他是破坏公共设施及交通机关最严重的侦探。」
「我已经尽量小心不去破坏公物了呐。」
缘小声反驳,但被狠狠一瞪便闭上嘴巴。希儿蒂高朵凝视缘好一阵子之后,别开视线轻轻叹息。
「虽然气人,不过支持你的人很多,你要心怀感激。」
对她的话,缘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虽然不是缘自己这么希望,也没有经过任何策划,不过如她带刺的话语所说的,支持缘的有权者很多,这是事实。
「那么,我先告辞了。请您千万小心,不要一头栽入危险的事情里。」
「这也不是我自愿的。」
阿尔巴特一脸无奈地回答希儿蒂高朵的忠告。
她带着男人走出病房后,缘脸上微微浮现安心的神色,坐到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看戒备这么森严,果然是因为那个药的关系吗?」
「似乎是。」
阿尔巴特搔着他蓬松的头发回答。
「虽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看事情闹得这么大,实在不得不相信。」
「——那个药是真的吗?」
缘开口问,阿尔巴特稍微思考之后——
「哎,因为分析到一半就变成这种状况,所以我查出来的就只有一些皮毛罢了。」
他先以这句话当开场白,接着又道:
「在那个药水中的不是药,而是叫作奈米机械的东西。那东西常被用在医疗上。」
奈米机械常被用在基因治疗跟癌症治疗等疗程上,奈米机械会依照预先灌好的程式来修复基因,或是改写基因、攻击癌细胞等。
「然后,那奈米机械被特殊的暗号锁住,所以我不大清楚那是用在什么目的上。」
阿尔巴特表示,他知道的顶多到那东西恐怕会对特定蛋白质产生反应,但至于是对哪种蛋白质这问题,在所有档案被夺取、样本也被抢走的情况下,他也无从调查起。
「若那东西是在理解跟『变异』有关的什么之后才写出的程式,那可是件大事——为什么对方会想让人类『变异』呢?」
「什么意思?」
缘侧着头感到不解,阿尔巴特伸出食指。
「很简单。我的意思是,若能特定出让人『变异』的因子加以操纵,人为引发『变异』,那只要排除这种因子,也可能让『变异』者恢复原状不是吗——到最后,要根绝『变异』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缘想起「死亡天使」说过的话。
引发「变异」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原来如此,「福音十字教团」已经察觉这个可能性了吗?
看来这件事,不光是有经济价值而已。
若能拥有根绝「变异」的力量,对这世界会造成多大影响呢?
「难怪连武装直升机跟坦克车都出动了……」
缘叹一口气。
接着他微微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另外,我想请教一件事。」
缘请教阿尔巴特对瓦格纳的恋人,汉娜手上紫红色斑纹的看法。那个斑纹出现在推测是打入促使人「变异」之药品的位置,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意义。
「那说不定是威尔曼反应。」
稍微思考后,阿尔巴特这么回答。
据说出现「变异」这现象,是世界开始变质、人类考虑要不要建造「高墙」的时期。由于当时太过混乱,似乎没有留下详细资料。
当然,研究者曾调查「变异」者的细胞,解读其基因、挑战阐明「变异」现象。
在这过程中产生的便是威尔曼反应;发现这个的是德国科学家,听说他十分厌恶自己的名字被冠在这种反应上。
「因为威尔曼反应缺乏重现性,是种接近超自然的现象。」
阿尔巴特耸了耸肩。
把抽取自「变异」者细胞的成分注入老鼠身上,十只老鼠之中,大概有六至七只老鼠身上会产生紫红色的斑纹。当时他预测,这是由某种跟「变异」有关的东西所引发的现象,不过即使到现在,还是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除了不清楚是什么跟什么反应才会产生那种斑纹外,无论再怎么重复实验,会发生反应的个体数也很随机。其中也有在第二次投药时部分产生反应、部分没有反应的情况,结果总是很不安定——据说威尔曼博士感叹地表示,这根本称不上科学。」
「投药之后汉娜身上浮现斑纹,最后不幸『变异』。这一点在那实验中又是如何呢?」
缘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斑纹是不是「变异」的预兆。
阿尔巴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其实,这整件事的大前提在于,我们对产生『变异』的条件和因子一无所知。虽然动物也会『变异』,但就连这原理跟人类是否相同都很难界定。所以虽然身为研究者,我并无法下结论——」
他可能从缘凝视自己的真挚视线中察觉到什么,对这暧昧不清的结果,毫不保留地吐露。
「在老鼠的实验中,浮现斑纹的老鼠有一半左右发生『变异』。唯有这一点是事实。」
「——谢谢。」
缘道谢后起身。
当缘准备走出病房时,阿尔巴特突然想起般说道:
「对了,刚才千华跑来这里,请我转告你,说要你偶尔到她那边坐坐。」
「我会找时间去见晃的。」
缘朝阿尔巴特鞠躬,走出病房。
先行离开病房的希儿蒂高朵正等在外面。
她移动下颚,催促缘跟她走。
虽然很想无视对方,但想到后续的麻烦,他也只好就范。
希儿蒂高朵跟缘,还有三个高大的男人自医院后门离开,搭上停在那里的车。
「方便请教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吗?」
「没有哪里。在车中移动,就不会被有线窃听。」
希儿蒂高朵命令坐上驾驶座的人随便开。
车子缓缓动起来后,她拿出手机,开始拨到某处。
接着她打开扩音模式,把手机放到大腿上。
从手机传来电子合成的声音。
是天气预报。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缘理解她的意图后如此开口。
确认希儿蒂高朵点头表示同意之后,他指了指驾驶座上的男人。
「他是机器人吗?」
「没错。」
希儿蒂高朵颔首肯定。
「是克维列卢博士制造的『十二神』之一,阿瑞斯——亏你看得出来。」
「之前我曾看过,虽然那次的是女形。特征很类似。」
缘说完之后,她有些诧异地瞪大双眼。
「应该没有特征吧?」
「不,走路的时候,体重的移动有些不自然。有些偏右。若要不是人类的东西模仿人类动作,大致上都会在某个地方出现破绽。」
缘淡淡地回答。正因为他精通于把人体的能力提升到极限,所以才能感受出这种细微的怪异之处。
希儿蒂高朵凝神注视缘,之后双唇泛起微笑。
「原来如此。」
她似乎理解了什么而轻声嘟哝。
就在此时,手机发出怪声。
机械式播报着天气预报的电子合成声
音不再稳定,有杂音混在其中。
是「杂讯」。
希儿蒂高朵把手机的扩音器音量稍微调小,启齿道:
「这下就不需要怕无线窃听了。」
「还真慎重呢。」
缘的话中并没有揶揄的意思。老实说,他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希儿蒂高朵的视线隔着镜片笔直地瞪向缘的双眸,开口道: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我想委托你工作。」
「你的部下中,比我优秀的人应该数也数不清啊?」
这不是谦虚,也没有自贬身价。既然是统合情报部的课长,从几百人的部下之中,她应该能根据需求,适才适所地使用任一部下。
理论上,要她特地委托一个侦探工作,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疑似愤怒的情感,摇曳在希儿蒂高朵端正的容貌上。
「这次的事,应该已经以管理局的权限,对警察下达结束搜查的指示了。」
「喔?」
这件事真是可疑。
因上层的指示终止搜查的状况并不稀奇,但若是连管理局直辖研究所遇袭都还发生这种事,那又另当别论。
「那么,你想要我干嘛?」
「我希望你侵入欧伯斯制药公司,带回那种药的样品。」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缘预想过的内容。
若那个药如阿尔巴特所说,是解决「变异」的手段,管理局当然无法置之不理。
但事实上,管理局却停止搜查,决定撒手不管。
「管理局中有被欧伯斯收买的家伙吗?」
在这状况下,无论是谁都会导出这个答案。
希儿蒂高朵不情愿地颔首同意。
「里面也有几个大股东。不希望我们强行搜查欧伯斯的,并不是只有一两人而已。」
「官商勾结吗——这世界不会变呐。」
缘歪着嘴角笑道。
即使失去半个世界,人类本质还是丝毫没有改变。
然后也正因为如此,才有缘这种人的容身之处。
「这件事虽然丢脸,但也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视若无睹。」
希儿蒂高朵的表情诚恳。
她脸上白皙透明的肌肤,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缘直直地凝视她的侧脸,回过神时,他脸上已经浮现微笑。
「有什么好笑的?」
「啊,不是,我没那意思。」
笑出来这件事被责怪,缘急忙摇头。
缘至少知道面对年长女性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再者,对方还是初次见面的对象。
他轻咳一声,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想委托我?因为我已经多少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是因为千华推荐你。」
她在阿尔巴特的病房里也提过千华的名字。
毕竟她是统合情报部的课长,会认识「变异」特别搜查室的人也不奇怪。
「你们感情很好。」
「怎么可能。」
听到缘无心的一句话,希儿蒂高朵出言反驳。
「为了她,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说是为了搜查而毫不迟疑地做出违法行为,使用亚缇蜜丝也不取得上层的许可。应该让人遵守规则的警察竟然不守规矩,你不觉得世风日下吗?」
「这样啊?」
被对方征求同意的缘,只能做出相当脱线的反应。
原本希儿蒂高朵还要脱口说出什么,但她发现缘神情错愕,急忙闭上嘴巴。
这次她为与刚才不同的理由面红耳赤。
「先、先不提这个。」
希儿蒂高朵有些狼狈。
「至少你获得罗斯室长与拉克司议员支持这件事是事实,我重视的是这一点。」
「该怎么说,感觉像是走后门录用,我不大喜欢。」
缘不太能释怀,另外他知道像这种时候,被雇用还不一定对自己有利,表情更加苦涩。
「我能先听听看条件吗?」
不过缘发现自己竟采取积极态度,这让他吃了一惊。
「我会准备一千万钱币。」
出乎意料之外的钜额令缘张口结舌。
但希儿蒂高朵又紧接着说道:
「那是订金。成功的话,我会再支付一千万报酬。」
「——唉,我有很不祥的预感。」
缘嘟哝道。刚才那位满脸通红的人物已不复见,希儿蒂高朵以冷淡的态度编织出话语。
「当然,我没有委托过你这件事,你跟管理局也毫无瓜葛。就算失败被捕,抑或丧失性命,也全都与我们无关。」
「我想也是。」
就是因为这样,报酬才高。缘了解了原因。
实际上,他曾接过几次跟管理局有关的工作,每次都多少会听到类似的话。
「当然,我们不勉强。若不愿意,只要你答应忘记这场谈话,就算拒绝也无妨。」
「咦?」
原以为会像之前一样,暗示要剥夺他证照的缘,感佩地瞪大双眼。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希儿蒂高朵一脸诧异,缘耸了耸肩。
「要说有,那的确有。要说没说,也能说是没说。」
「什么?」
缘说话不明所以兜圈子,让希儿蒂高朵一脸困惑。
不止如此,缘又立刻接着道:
「好,那我就接受吧。」
缘如此回答,希儿蒂高朵听不懂意思,眼睛眨个不停。
「后方有敌车接近。」
这时候,机器人——阿瑞斯第一次插话。虽然声音极其接近人类,但仍旧有些平板,终究还是欠缺感情。
他说的不是跟踪,而是敌车。
缘回过头,跃入眼帘的是从后方急遽加速追来的黑色轿车。
原来如此,难怪阿瑞斯会说敌车。车上已经有人从副驾驶座的车窗探出身子,举起枪口朝向这里。
博特温尼克公司的突击步枪LG50。
虽是使用七·六二mm来福子弹的传统突击步枪,但偏长的枪身提升了射击的精准度。
这把枪在安定性高上相当有名,是俄罗斯联邦的地方都市军队最爱用的枪。
「失礼了。」
缘话才出口,便把希儿蒂高朵扑倒在座位上。
冲击撼动车体。
后车窗震了几震,产生蜘蛛网状的龟裂。
金属跟金属互相碰撞的尖锐声音,隔着座位接连响起。
对方以每次连续射出三发子弹的三发点放方式,淡淡地射击。
座位靠背之所以会像从后方被殴打般振动,是因为子弹贯穿车体后方埋进椅背的缘故。
就算人在经过防弹处理的车中,被射了这么多枪却连吭也不吭一声,希儿蒂高朵的胆量让缘大为敬佩。
从她被推倒的身体也感觉不到颤抖。
「阿瑞斯,前方有高速公路,能开上去吗?」
「没问题。」
阿瑞斯完全没有动摇地开着车。即使瞄到奔驰于周遭的车,为闪避遭枪击的这台车而引发擦撞事故,他操纵方向盘的动作仍无丝毫迷惘。
「为什么上高速公路?」
希儿蒂高朵的声音从下方传出。
她的声音听不见胆怯,表现出试图冷静地把握现况的强烈意志。
「以这时间来说,上面比下面还要空,最重要的是既没行人,也没建筑物。」
缘淡淡地回答之后,话声中含笑道:
「因为把被害减到最小是我的原则。」
「真亏你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语带嘲讽。」
希儿蒂高朵错愕地仰望缘的脸。
车子加快速度冲入高速公路,背后的轿车也依旧追了上来。
唯一的变化是开枪男的身子缩回车中,可能觉得突击步枪无法完事。
然后轿车紧急加速。
原以为对方打算直接撞上来而紧张了一下,可是并非如此。
刚才的男人再次从副驾驶座探出身来。
这次他手上拿的,是类似霰弹枪那种枪身较短、野蛮印象的武器。
可那不是霰弹枪。
是科尔托公司的M707Ⅱ榴弹发射器。
轿车急速接近的原因,似乎是为了让命中精准度比突击步枪还低的榴弹发射器,确切地捕捉目标。
「来不及闪避。」
即使如此,阿瑞斯的语气还是一样平淡。他的话让缘第一次抬起头望向后方。
榴弹正是在那刹那发射。
视野为火焰包围,内脏被直接握住般的冲击袭来。
猛撞上车体后方的四十皿榴弹,在着弹同时以爆炸风压让重达数吨的汽车浮起。
成功抵挡来福子弹的车体因爆炸的打击力大为扭曲,后车窗被迎面喷来的火焰烧烤变形。
车体的一部分粉碎剥落,散落在高速公路上。
然后,弹上半空、车体后侧喷出火焰跟黑烟的车,再次落到柏油路上。
紧接在猛烈震荡脑袋的着地冲击之后的,是车体发出尖锐
的怪声,左右摇晃。
原本就这样打滑直接撞上外墙也不奇怪,可是阿瑞斯的驾驶技术出神入化。
「公务车好厉害。」
缘看着歪七扭八的车体后侧,赞叹地轻声嘟哝。
车体几乎吸收了整颗榴弹的威力,成功守护乘客免受热气和冲击波的伤害。
但若持续挨上那东西好几发,车体应该还是撑不住。
「我说,这台车没有武装吗?」
缘开口询问,答话的声音不是来自希儿蒂高朵,而是驾驶座。
「我就是武装。」
「——既然如此,稍微反击给我看。」
会这么回阿瑞斯,是因为缘也没看过「十二神」等级机器人的战斗模样。
「那么,我切换为自动驾驶。」
阿瑞斯讲得毫不踌躇,手放开方向盘。它用手指敲击装设在驾驶座上的控制台之后,天窗无声无息地打开,狂风猛灌入内。
阿瑞斯站在座位上,让上半身露出车外。
背后的轿车内,正在填充第二颗榴弹。
阿瑞斯将手伸向后车。
他的手掌上开了几个小孔。
无数的针从小孔迸出,射向黑色轿车。
阿瑞斯的手臂内藏着,用压缩空气射出锐利针的尖针枪。
金属制的针一一刺中、贯穿黑色轿车。
即便对方的车也有防弹,可是用在尖针枪上的针,其穿透力更胜子弹。
贯穿金属的轻快声音接连响起,引擎室旋即冒出黑烟。
穿过防弹玻璃的针,无情地刺入驾驶座男性胸部以上的地方,把他钉在座位上。
几乎是当场毙命。
失去驾驶的车瞬间晃了几下,但很快地安全装置发生作用,转为自动驾驶。
副驾驶座的男人在情急之下屈身逃过一劫,他看准尖针枪扫射结束的时间,为发射第二颗榴弹而起身。
在他的视线前方,已经看不见阿瑞斯的踪迹。
然后车顶随着沉重的声响严重凹陷。
整个人弹跳起来般抬起下颚的男人,看到车顶被焊切出一条横线,惊愕地喊出声。
阿瑞斯腾空跳到黑色轿车上,伸出跟使用尖针枪不同手的左手触碰车顶。
从它手指喷出的是气体雷射。
他的左臂装有极小型放电管,能从指尖射出以填充在管中的二氧化碳、氮、氙气等气体为媒介的高功率雷射。
就连拥有优越防弹性能的车体,也无法抵抗气体雷射的热量,车顶像切纸一般地被割开。
阿瑞斯把手指伸入,用蛮力扒开。
副驾驶座的男人急忙丢掉手上的榴弹发射器,拿起置于脚边的突击步枪——为时已晚。
阿瑞斯上半身流畅地侵入车内,抓住男人的手阻挡他的行动。
然后就这么把他拖出。
看到那景象,缘发出「喔——」的赞叹。
「好厉害,若是那个,的确——」
他打算朝身体下面的希儿蒂高朵搭话,可是打住了话语。
爆炸声跟火焰包覆住黑色轿车。
车从内侧爆炸,炸开车的上半部,喷出黑烟。
燃烧的碎片飞向四面八方,失去控制的车猛烈打滑,朝外墙直进。
在撞上的前一刻——
从黑烟中跳出的人影,拖曳着一道火焰的轨迹,在公务车车顶落下。
黑色轿车就这么撞上高速公路外墙,残余的车体也折成两半,变形飞出去。
阿瑞斯从敞开的天窗探进头来。
「对不起,看来车被遥控爆破了。」
「——没关系,你辛苦了。」
希儿蒂高朵躺在座位上慰劳他的辛劳。
接着,她仰望缘近在咫尺的脸,语气柔和道:
「车不多能请你起来了吗?」
「啊,抱歉。」
趴在她身上的缘离开后,希儿蒂高朵起身整理凌乱的服装。
虽然她的套装没有露出任何缝隙,可是缘知道衣服底下意外丰满,有些尴尬地别过视线。
希儿蒂高朵要车停下,走向大破之后燃起火焰的车。
「破坏得真彻底,这下什么都不剩了。」
环顾四周之后,缘自希儿蒂高朵背后这么说。
希儿蒂高朵凝望车的残骸好一阵子,转过身莫名地低下头。
「被盯上的是我。连累你真是抱歉。」
「为什么你觉得是你?说不定是我啊?」
缘也微微地有这感觉,但还是试着问问看。
希儿蒂高朵摇摇头。
「和预测你会从医院坐上我的公务车离开而跟踪这台车比起来,认为被跟踪的人是搭乘公务车外出的我才合理。」
「再说——」她又接着道:
「没有傻子会为解决一个普通侦探,而把管理局的人卷进事件中。」
被她这么讲,缘也无法反驳。
他耸耸肩。
「你有做什么会被突击步枪跟榴弹发射器盯上的事吗?」
缘原本是开个玩笑,但希儿蒂高朵的整个脸僵住。
她是个会为固执于自身利益而试图隐蔽事实者感到可耻的人,所以不难想像,她一路走来应该都在与那种人对峙。
或多或少,她都有招人怨恨的自觉才对。
正因为如此,就算遇到这么惊人的场面,她依旧是威风凛凛。
缘再次自然地漾开笑容。
「——我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很了不起,感佩在心。」
缘老实地告诉对方,可是她听不大懂,稍微歪了歪头。
从远处传来警车的声音。
缘看往那方向,一脸厌恶地皱起脸孔。
「既然你是统合情报部的课长,能不能把警察那又臭又长的询问缩短到一分钟左右?」
「不可能。」
被她不假思索地否定,缘深深叹息。
不知道是不是缘失落的模样太过滑稽,希尔蒂高朵噗哧一笑。
缘脸上浮现苦笑,伸出手。
「——我们重来一次。我接受你的委托,希儿蒂高朵·华兹华斯小姐。」
希儿蒂高朵确实地回握住他的手。
「请多指教,紫堂缘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