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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所看的东西,仅仅是被雪覆盖的悬崖吗。
——简直就是故事中的光之回廊。
今天天气晴朗,且没有风。天空的确是奇迹般的纯蓝色。远处的山岭别有情趣,令人禁不住感叹。不过,眼前横亘的峡谷也美得让人忘记呼吸。原本就是奇岩奇石林立之处,表面冻上一层冰雪后,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雕琢金刚石一样,折射出绚烂的光之阁楼。
「请尽量不要从正面去看。太阳光这么强,眼睛很快就会受伤的」
听到领路的少年那现实的劝告,亚尔德回过神来。
的确,已经不是耀眼的程度了。
而且还有寒冷。明明风都没有,却冰冷刺骨。沉迷于景色而发呆的那一小会,埋在雪里的脚趾已经失去知觉。
「我会小心的」
一边感叹现实中竟有如此奇景,亚尔德一边往前走去。试图窥视深谷下的川流时,袖口被捉住。
「再往前就危险了,尚书官大人」
「离边沿还有些距离啊……」
少年一本正经地仰视亚尔德,说道:
「那里没有地面。仅仅是被风吹出去的雪冻住了而已。最近连续都是暖和的日子,说不定松软了」
——暖和?
当然了,以北岭的冬季来衡量的话,气温算是高了。这个道理虽然明白,亚尔德却不能接受。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回答道: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如果让尚书官大人遇到什么不测,我就没法活着回城堡了」
啊,是么。亚尔德点头思考。因为体格上有差距,他应该是没法支撑自己的体重的……难道是打算一起掉下去么。多么悲凉的决心啊。
冬季用的外套是前任留下来的。老旧且有霉味。如果袖口破掉的话,也就不会拉少年陪葬了。亚尔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扭过头问道:
「埃吉尔认为如何?」
「我觉得大人快要掉下去了」
这位骑士露出开朗的笑容点着头,抓住亚尔德的另一只袖子。
「不会掉下去的」
「那可不好说。万一尚书官大人在这时候忽然头晕起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不会头晕」
把『大概』这两个字咽进肚子里,亚尔德微微踮起脚张望。
即使不踮起脚,他也是一行人中个子最高的。就像是长得过高的草,细长摇晃的样子。
「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是请教阁下对于这里地形的看法」
「失礼。恩……和对面的高低差很大呢」
少年点点头。
「只有这一带,是对面比较高。其他地方就能从这一边俯视了」
亚尔德再次抬头,看向耀眼的峡谷对面。
「或许有绷起绳子的痕迹」
被暴风雪埋起来了也说不定。不过,万一雪融化了呢。当地的人不是说,天气『暖和』吗。
「找找看」
埃吉尔招呼部下。
亚尔德眯起眼睛,重新戴好头纱,以免眼睛被过于明亮的景色灼伤。
因为一不小心头纱就会被风吹走,亚尔德就在额头附近绕了一圈细绳。这奇怪的装束还被嘲笑了。问当地人他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说骑鸟时闭着眼睛也没关系。
骑士团大体上似乎也掌握了同样的技能。只有亚尔德这个无法读懂鸟心、受到鸟的同情才能骑乘的人要依靠道具。
——奇怪的地域。
对于从征服和融合中诞生的帝国来说,能将自身特色的文化原原本本保留下来的民族很少。帝国在这方面并不过于宽容。
亚尔德心想——即使如此,这片土地自身也太奇怪了。
任由自己在生活的浪潮中漂流,结果就飘到了这无法用常识理解的边境。
赴任地点是帝国的最北端,大部分是寒冷的山岳地带。土地贫瘠,高价资源也少。必然性的,帝国没有理会北岭,以至于北岭被称作为放置区。当亚尔德接到调去北岭的命令后,所有人都认为是左迁。他本人也是同样看法……结果事情却发展到官拜太守副官。
「也从上空找找看吧」
埃吉尔说道。见亚尔德点头,他立刻下达命令。然后雪雾应声而起。黑色的巨鸟飞向空中,留下拍打翅膀的声音。
——不可能的吧,这个。
仅仅是用鸟代替马作为交通手段这点,就已经足够诡异了。而且鸟和骑手还心灵相同,实在是匪夷所思。最近鸟甚至能在空中飞行,令人难以置信。
诡异的不仅仅是北岭。峡谷对面能操纵天气的北方蛮族也不差。
如果只是个笑谈也就罢了,然而这个冬季,北方人竟使用那种能力来侵略北岭。
虽然这次是击退了,但不能放纵他们的入侵。为了今后着想,亚尔德试图找出北方人的入侵地点。
「大人是不是在想,北方人从这里度过峡谷的呢?」
「我认为有可能」
「可是,以前……」
少年把话吞进肚子里。也许是觉得僭越吧。
他的名字叫阿尔萨尔。虽然是作为一名见习生在城堡的厨房工作,但他的家族世世代代自命为国境监视人,经常沿着峡谷巡逻放哨。
出生在这样的武斗派家庭的他竟是一名性格恬静且擅长算术的少年,令人大感意外。不过,城堡里的人个个都有自己的本事,所以亚尔德就拜托他做今天的向导。
「我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不多。之前不是说了吗,不管想到了什么,请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财富」
少年严肃地点头道:
「对面的悬崖太险恶了。暴风雪天气中渡河到这边来,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能够控制暴风雪呢?」
埃吉尔插话说道。
阿尔萨尔仿佛是喉咙被堵住。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
「即使可以消除天气的不利因素,那悬崖也很难攀爬。以前北方人从未渡过峡谷」
相对安全的过境场所不多。当地人对这种地方的巡逻自然不松懈。
所以,认为他们这次没有使用那些过境点才合理。
「既然以前从没渡过峡谷,那就更可疑了。我猜想,他们是用绳索滑过峡谷的」
「用绳子……」
「在没有暴风雪的情况下,这个方法既安全又简便,而且没有下到谷底的必要。当然了,只能从高处滑向低处,所以我在找对面悬崖比这边更高的地方」
如果北方人从神那里得到的恩宠之力比以前更强的话,战术自然也会改变。
而且这里和第一个遭到袭击的村子距离很近。与他的假设非常吻合。
为了安抚少年,亚尔德露出微笑。
「我想,正因为巡逻没有松懈,北方人才摸索出新的入侵路线的。这次的确是让敌人抢得了先机,为了不让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大家一起想办法吧」
少年表情僵硬地点头。
他是在为没有发现敌人奇袭而自责。虽然想告诉他这并不是他家族的错,但很难。因为阿尔萨尔责任心很强,非常较真。
「我们去村子吧。请带路」
「是,尚书官大人」
「在下和大人一起去」
埃吉尔把缰绳递给亚尔德。缰绳前端系着的鸟,看起来似乎有些困的样子。
宽容地接受无法心灵相连的外来者的这只鸟羽毛是浅灰色。像是被烟熏过般,不好看。但是,它非常聪明。厩舍长说过,只要有这只鸟在,亚尔德就能平安回到城堡。
亚尔德的看法与厩舍长相同。
「希洛巴,拜托了」
亚尔德看了看鞍后的笼子。今天外出的目的是将这个鸟笼送到下游的村子里。寻找渡过峡谷的场所,只是顺便。
看到少年的鸟展开翅膀,亚尔德慌忙说道:
「走地面」
「呃?」
少年没有掩饰他的惊讶。在短短的时间里,飞行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亚尔德边感慨边解释道:
「如果北方人是从这里渡河的,我想看看是怎样的路线」
「明白了」
少年让鸟头转向斜面。大概是从这里往上爬吧。幸好不是徒步。
「北方人的行李应该不多」
埃吉尔架鸟靠近亚尔德身旁说道。与沉睡在城堡里的亚尔德不同,他经历了真正的战斗,想必也见到了对手的军容。
「就只有人过来的吗」
「能背多少就背多少东西。必需品就地筹措」
埃吉尔压低声音,不让前面的阿尔萨尔听到。
少年也是守城组,没有参加战斗。但北岭所遭受的损害令他心痛不已。
——请帮帮我们吧。
亚尔德依旧记得,守城的时候他跪着祈求。
——对于身处安全场所的自己感到羞愧……。
束手无策的少年吐露真情的那个声音,亚尔德觉得不该忘记。
村子遭到袭击,村里人安危不明……这种消息与自身所熟悉的日常的崩溃和丧失直接联系
在一起。亚尔德缺少这种真实体会。
并不仅仅因为亚尔德是外来者。即使遭到破坏的是自己的故乡,他或许也是同样的反应。
「被杀掉的鸟,也是充当军粮?」
「不清楚。在下认为,剥夺北岭人的移动手段是第一动机」
对北岭人来说,鸟就像是家庭成员。在这恶劣的土地上生存,鸟几乎等于救命稻草。这样的鸟被杀,北岭人会是怎样的心情呢。亚尔德的想象,距离现实应该还有差距。
在去村子的路上,少年让鸟停下来一次。
「这里是岔道口。向北走是去邻村」
并不提及自己看不出路在哪,亚尔德点头应了一声后看了看周围。
回首便能俯视疑为渡河地点的那段悬崖。寻找痕迹的骑士和他们的鸟,看起来就像是粘在雪原上的尘埃。
「那边的灌木枝就是标记么?」」
埃吉尔问。
少年楞住了。
「不,没有那种东西……」
骑士闭上嘴巴,骑鸟向灌木靠近。
虽然被雪或是风弄断也不奇怪,但这里毕竟是北岭。而且,这一带的树木木质柔韧,不容易折断。那种折断方式,不自然。
埃吉尔检查过断面后,回头向亚尔德说道:
「被切断的。可能是北方人的行为」
——或者是有谁事先留下标记,帮助北方人……。
北方人对这一带的地理应该不熟悉才对。亚尔德微微眯起眼睛,不过马上就抬起头来,向处于困惑中的少年发话。
「走吧。冷起来了」
「是。尽快赶路!」
通往村子的道路平平坦坦,风景也不错。如果没有彻骨的寒冷的话,这趟远行可以算是一次享受了。
然而,抵达村子的那一刻,气氛彻底转变。
被烟灰弄脏的雪,倒塌的墙壁,散乱的家什用具。这里还是村里人被带走时的样子。
与北方人的那场战争中,北岭一侧的死者少得惊人。因为遭到突袭而没能反击,或许该说是幸运。如果反抗的话,牺牲者就会曾加。北方人或许是打算将俘虏作为奴隶来贩卖,并没有进行无谓的杀戮。
真正意义上牺牲的,是鸟。
被袭击的村子里饲养的鸟,大多都与厩舍一起被烧死了。
「我去喊下。……村长大人!」
阿尔萨尔将鸟留在村子的入口处,边喊边往村子里走去。亚尔德和埃吉尔骑着鸟在原地等待。
为了更好地观察村子,亚尔德拿开了脸上的纱布。这一带现在背阴处,光线并不刺眼。
木材在北岭是贵重品,所以没有木造的房子。地表多为岩石,以至于作为建材的土壤也不能说是充裕。有的尽是岩石。
于是,砌石技术就发达起来。
与建造规模宏大的城堡不同,民家是用大小与形状都不规则的石头建成的。越往高处,选用的石块就越是薄平,逐渐向内侧倾斜。屋顶是平缓的球面。表面被雪覆盖着,能看到石料的地方很少。听说冬季时雪会灌进外壁,这点很让人在意。不知是暴风雪的原因还是人故意为之。
呼喊村长的声音渐渐远去。
「真是个可靠的孩子」
「阿尔萨尔吗?是个好孩子呢。我的儿子要是也能成长得那么率真就好了」
埃吉尔是驻留北岭的骑士团的副团长。闭上嘴时是一副坚毅骑士的样子,但他骨子里是个为孩子烦恼且很爱妻子的人,最喜欢别人的恋爱故事,极度热衷于将谁和谁配对的媒人妄想男。
女官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适合出神远观的是团长大人,适合当朋友的是副团长』。他本人开心地告诉自己。
被认定为无害,有什么好开心的啊。
顺便被告知的还有一句,好像是『适合当结婚对象的是副官大人』。也就是指亚尔德。亚尔德认为,女官们互相牵制而无法说出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于是自己就被当成了挡箭牌。但当他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却被指责为不懂少女纯情。所以,最近亚尔德就用『那还真是荣幸』来敷衍。
「不用担心,毕竟是你的公子嘛」
「留在帝都有些不安,想要叫过来啊」
「所有家人?」
「可以的话,是想把内人孩子都接过来。不过,内人她大概不愿离开帝都吧……那里熟人也很多」
「哦,原来如此。尊夫人是已去世的<黑狼公>的妹妹。话说……」
<黑狼公>据说是真上皇帝的心腹、无可代替的好友。不过,真帝国建国没多久他就去世了。对亚尔德来说,乃是云霄之上的存在。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的亚尔德问道:
「<黑狼公>家,是哪位继承的?」
「大人不知道吗?先代去世的时候还没有继承人,现在是陛下开恩,留着空位。陛下早晚会指定继承人,到时<黑狼公>的家名便会延续下去」
「若是如此,由尊夫人的血脉来继承,不是很自然吗?也就是阁下的孩子」
「那要看陛下的意思」
埃吉尔的语气很干脆,想必是同样的问题被问过很多次了。
「请恕我刚才失礼」
「啊,不敢当。即使是我,也要考虑到内人的想法……唉,真是复杂啊」
「可以理解」
继承法并不是亚尔德的专长,不过可以确信的是,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家主过世之后才认领的养子也无法继承家门。且由于贵族的早婚的增加,因小事而离婚会造成大麻烦,所以后来就禁止离婚。这是旧帝国繁荣期定下来的法律。这些继承法是战争减少、贵族过多时的对策。
社会对寡妇再婚的不认可,大概也是出于这个背景。以前亚尔德曾做过这方面的调查,因为资料太少而没能得出结果来,于是放弃了……。
想到这里,亚尔德轻轻叹息。
阿尔萨尔还没回来,声音都听不到了。村子寂静无声。
「好慢啊」
亚尔德的干劲总是不足。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想要把要做的事情尽快做完,回房间去。想要过慵懒的生活。可以的话,想要隐居。这就是他的小小的愿望。
「应该是没有危险……」
埃吉尔并没有提议说去看看,大概是觉得不能离开亚尔德。就未来而言,少年阿尔萨尔更有前途,不过目前身为北岭太守副官的亚尔德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
「每隔一定时间就巡视吗?」
「是的。村长孤身一人,让人担心啊。哪怕是有鸟在也好,倒也能放心些」
即使是击退了北方人,隆冬的北岭也没法立即开始重建。村民们都到亲戚家或是城堡里去避难了。只有村长,说是要保护自己的村子而拒绝离开,独自留在了村子里。
但凡遭受袭击的村子,大抵都一样,必定会有个顽固老头守着。连鸟都没了,他能做什么呢。守护村子不过是梦话。
尽是糊涂虫——这是亚尔德的真心话。
埃吉尔首先看到了村子,小声提醒亚尔德。
「来了」
是糊涂虫来了么。亚尔德在心里补充。
这个村的糊涂虫是一位面相不悦的老人。好像是城堡里的尚书官伊斯亚姆的叔叔,凶恶的眼神一模一样。
亚尔德下鸟。埃吉尔也照做。
见扶着阿尔萨尔的肩膀走来的村长停下脚步,亚尔德合起双手,深深行一礼。
「突然造访,还请原谅。在下是北岭郡太守的副官亚尔德。您就是法鲁村长吧」
老人哼了下鼻子,算是回答。
擅自将其判断为肯定的亚尔德继续说道:
「此行的目的,首先是探望阁下」
「老朽不去城堡」
亚尔德点头。
「是」
「也不去亲戚家」
「我明白」
「老朽哪也不去。绝对」
见老人如此强调,亚尔德开始觉得好笑。
「知道。阁下作为村长的决意,非常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是了不起的村长,村子哪能变成这样」
严肃的口吻。还好刚才没笑出来。
「对于救援的不及时,太守也懊悔万分」
「是想丢下我们不管吧。以为锁着城门,灾难就会过去」
「伯父!」
阿尔萨尔试图阻止村长的出言不逊,反而使村长更加激昂。
「你也是。彻底迎合帝国的骑马混蛋们。城堡里的生活怎么样?比天天沿着峡谷巡视要轻松多了吧。不好好执行祖上流传下来的工作,结果就是这个。你明白吗!」
「法鲁村长,这并不对」
这次是亚尔德插话。
「有什么不对。你不知道……」
「并不是阿尔萨尔怠慢了监视国境的工作。敌人选择了与以前不同的路线。法鲁村长应该也知道,他们操纵天气的能力比以前更强了。以前的袭击,想必村长还记得。他们有如此精确地操纵雷击吗?有随心所欲地制造暴风雪,或者让风停止吗?」
村长的表情变得扭曲。
「确实,有奇怪的地方……」
「原本是对人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奇异力量,现在却开始充满这个世界。不论敌我,都在增强。靠以前的方法已经无法保护北岭了」
阿尔萨尔睁大了眼睛。他应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亚尔德身后的埃吉尔也同样。因为这只是没有确凿证据的假设,所以亚尔德很少提及。
而现在说出来,是为了消除老人心里的疙瘩。知道北岭遭受突袭而反应不及的原因后,他的尊严就能保住。
「笼子拿来」
从埃吉尔手中结果笼子后,亚尔德将其送到村长面前。
「<雪鸽>的话,已经有一只了」
「追加两只」
村长动容了。就像是被吸引般,握着吊钩嘟哝:
「可是……老朽一个人就三只<雪鸽>……」
就传递心意而言,鸟胜过千言万语。北岭人都是鸟痴。
「如果察觉到异常,即使很微小,也请村子派<雪鸽>飞到城堡报信。如今能够飞翔的情况下,只要有通知,我们就能立刻赶过来。太守说她佩服您留在这里的胆量,期待您的表现。并且为回应您的气概,下次必定来救」
接着,亚尔德从怀中取出纸来。鸟痴笼络作战,第二步。
「城里厩舍长让在下带来了繁殖计划书。与往年不同,今年将增强繁殖力度。依照太守的命令,受害严重的村子可以优先选择雏鸟。这是预定交配的鸟的血统一览表,请过目」
村长几乎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表情接过亚尔德递来的纸。
用不着读出来的亚尔德在心中感谢北岭的高识字率。
「城里的鸟也在里面啊。不知道阿卡依能不能产卵」
村长的语气像是在说老朋友,不过那肯定是鸟的名字。人不会产卵。
「在下是外行,说明起来出错就不好了,所以详细请看上面写着的内容。好像是,产卵之前这里的再建也无法展开。首先是搭厩舍,对吧」
亚尔德莞尔一笑,村长也似乎受到感染般露出笑容。
「什么时候放村里的男人们回来啊」
「那就得看天气了。当然,也要尊重他们本人的意志」
「也是。……好吧,老朽就在这里守着,看有没有异常情况。这样可以了吧?」
「感激不尽。您还缺什么吗?只要是能筹备到的东西,我派人送来」
村长微微抬起笼子和繁殖计划书,表情由笑容转为沉重。
「不,有这就足够了。不过,马上快要到凿冰的日子,所以老朽才问村里人什么时候回来。请和村里人说下」
「好的。那我们就此告辞了」
亚尔德合起两手行礼。
「劳驾」
心领神会的希洛巴折起脚等他骑乘。虽然想要潇洒地跳上鸟背,亚尔德却没那体力和运动能力。
说声出发,让鸟头转向来的方向。
「还是走地面吗?」
听埃吉尔这么问,亚尔德点点头。
「刚才的标记让我有些在意。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走空中大概发现不了」
在回去的途中,亚尔德忽然想到了个事,就问阿尔萨尔道:
「凿冰很麻烦吗?」
「嗯。要在天气没转暖之前把冰切好,然后运到城堡。每个村子都会派出一名代表来完成作业……今年因为没有鸟,怎么去凿冰场所还是个问题……啊,在城堡反而更近呢」
「运到城里?」
「放在冰室里,好像是饮用水的储备」
这事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城里有水井,亚尔德并没有为饮用水担心过。
「可能是有过水荒吧……」
亚尔德小声说道。没有人回答。年轻的阿尔萨尔大概不知道以前的事,而埃吉尔并非当地人。正当亚尔德想着过几天去问厩舍长时,阿尔萨尔问道:
「那个,尚书官大人……」
「什么事?」
「法鲁伯父对您说了失礼的话,非常抱歉」
「我并不介意。仅仅是那种程度就了事,还算是幸运的」
「那种程度……」
「更乖僻更怀恨也没什么好奇怪。而且还是独自呆在村子里,坚持不走的老人」
「可是,这里遭受袭击的时候,尚书官大人并不在城堡里。完全没有责任,却受到了责备,不觉得生气吗?」
「我在不在城堡,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我是以郡太守代理的身份和他见面的。而那个时候,太守在城里,然而却素手无策」
「但是……」
「所有村子都分配到<雪鸽>了吧?」
这时埃吉尔插话进来。亚尔德松了一口气,转向他那边。
「是的」
「尚书官大人是从南开始依次拜访,那么……」
「从北开始是由赛鲁克来负责的」
赛鲁克乃当地名门的年轻少主,同时也是一丝不苟的尚书官。由他带着礼物上访,想必村民们也无话可说吧。
「哦,原来受害比较严重的区域全部都是大人负责的」
那是当然了。赛鲁克心直口快,而且沸点又低。虽然他没有恶意,却老是捅出娄子来。敏感地域怎么能交给这样的男人呢。不过,亚尔德不能把理由说出来,因为会被阿尔萨尔听到。
「我不是北岭人,不知道村子以前的样子,所以看到被破坏的村子也用不着心痛。虽然对不住阿尔萨尔……可必须有个人来带路。抱歉」
「没关系!」
阿尔萨尔奋力摇头。
「……没事吧?」
亚尔德禁不住问了一句,却看见少年一脸迷惑的样子。
「大人指的是什么?」
这么努力地摇头,头会不会痛啊。亚尔德露出暧昧的笑容。
「下个村子大概还要听牢骚,不过我并不介意。本来就是准备来听他们的怨言的。请你你不要担心。还有,我再说一次,这次事件的责任并不在你们家族。保护北岭是帝国的义务。对吧,埃吉尔」
「当然。不过,我和阿尔萨尔意见相同。由当时不在城堡的尚书官大人承担责任来赔罪,感觉不合理。拜托伊斯亚姆阁下不就可以了吗,毕竟他是本地人」
「正因为当时我不在城堡,而且又是外人,这事才容易解决」
「是么」
如果是这个村的代表伊斯亚姆来这里,那位老人言辞应该会更激烈。或者是干脆不予理睬。
最小限度的牺牲,要归功于伊斯亚姆的忍耐。那个时侯,如果随便就出击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村民被杀,然后是向城堡求救,接着又是村民被杀……极有可能演变成这种局面。所以伊斯亚姆不该受到指责。
「……总之,这事应当由我来负责」
「……尚书官大人还真是无谓的勇敢呢」
「经常被人这么说。不过我本人并不觉得那是无谓的」
埃吉尔开怀大笑。
「不会让大人的勇敢变成徒劳的。感谢大人对皇女骑士团的信赖,我对这剑发誓,绝对遵守与大人的约定,驱除任何敌人」
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埃吉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
「团长大人教我们说,骑士许诺就得这样。可要做到团长那样,好难啊」
那是当然了。亚尔德心里想。陆伊的格调可不是轻易就能模仿得来的。
「陆伊有一位便足够了。放心吧,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2
北岭是块不同寻常的土地,而帝国也是个不同寻常的国家。
在沙漠的西侧,各种文化百家争鸣,追权逐势。众国的兴衰不断重复,却未能有统一全土的力量出现……直至帝国兴起。
大约六百年前,高原呈带状分布着许多小国家。这些小国虽然是小势力,却不懂得团结,互相窥视、互相牵制。国境线上小规模冲突不断,致使边民疲乏,憎恨政权。帝国乘机拉拢民心,利用他们来实现情报操纵。
放出假消息让敌人率军去找不存在的对手,然后在守卫最薄弱的时候一举攻下城市。另外还有捕获著名智将鲁哈姆的一系列战役。如今都是人们喜爱的故事。
吸收小国的同时,帝国首次报上国号,国王称作为皇帝。之后就是公认的正式帝国史。
从那以后几十年间,帝国版图迅速扩大。宛如魔法般灭掉帝敌国,清除掌权人物。
虽然帝国的战斗力很强,但大规模会战却极少。情报操纵和谋略战才是帝国的专长。
将其转变为现实的是皇族从神那里得到的力量。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在瞬间传达意志。拥有此能力的并非只有皇族嫡系,以训练过的神官为中介的话,情报网就能铺得很广、很深。
在这情报网面前,抢得先机几乎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被称为皇祖的初代皇帝驾崩之前,力量之强可谓异样。不战亦能得胜。
——帝国倒也罢,那些没有表现出抵抗气概的诸国也够奇怪的。
据说,以前的传达官拥有左右周围人们心情的力量。但事
实上,即使是全盛时期,传达官也无法强制人们从心底感到厌恶。降伏的国家,到底还是自愿降伏的吧……只能这么解释。
不论如何,旧帝国就这样扩大了势力。旧帝国没有攻下的,就只有沙漠的都市国家群。而成就穿越沙漠伟业的则是如今在位的真上皇帝。
不过,即使踏破了,他却没有统治沙漠,而是将沙漠作为广漠无人的缓冲地带,在沙漠东侧建立新的国家。这就是真帝国。
也就是说,帝国分裂了。
真帝国称呼沙漠对面的帝国为旧帝国,尽可能不去提及乃是心照不宣的共识。亚尔德觉得,这倒也没什么,不过至少让自己调查一下这边的历史吧。
尚书原本指的是历史,尚书官也就是史官。可是这个词的意思很久以前就扭曲了,如今的尚书官沦为了被呼来喝去、什么事都做的书记。
亚尔德可不想什么事都做。他什么事都不想做。
所期望的不过是安稳悠闲的余生。也就是,想要尽快隐居。
然而现在,亚尔德爬着楼梯想——总之,想要休息。
跟太守说自己身体状况不好,怎么样呢。
用不着做手脚,身体状况经常不如意。亚尔德虚弱得惊人,不管做什么都会马上倒下,发高烧。最近也在生死线上徘徊了数次,有绝对的说服力。
——不求多,一天即可。不,一天也太没志气了,怎么说也要三天……。
「尚书官大人!」
亚尔德皱起眉毛。这声音也太大了。回头看时,又被喊了一声。
「尚书官大人!」
俯视沿着楼梯往上爬的赛鲁克,亚尔德叹了口气。
「……阁下也是尚书官呀」
「现在还不是一个尽职的尚书官……」
声音终于稍微小了些。
「今天不是工作了吗?」
亚尔德从南面巡视村子的时候,赛鲁克正从北面巡视。分发<雪鸽>的预备,叮嘱他们发现异常要通知,就是赛鲁克的任务。这工作并不难。
「恩,正是来报告的……」
「有什么必须立刻处理的事吗?」
「不,并不是这样……」
「那明天朝议上再报告吧」
想说的话连续被打断,赛鲁克似乎有些不高兴。表情闷起来。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可以的话,让老朽来听听看吧」
回头一看,杰伊沙鲁德就站在上面不远的阶梯上。这位老骑士自封为亚尔德的护卫,名副其实的神出鬼没。不知不觉中就被他靠近,完全没有察觉。他藏匿气息的手法太高明了。
「然后由老朽向尚书官大人禀报,如何」
看赛鲁克似乎没意见的样子,亚尔德急忙问道:
「朝议时报告来不及吗?」
「不……」
「即是如此,就不必再多经一道手了」
「明白!那我先走了!」
赛鲁克转过身,掀起的风压几乎让亚尔德站立不稳。然后他一步四阶地下楼梯而去。转行当尚武官多好。亚尔德边想边把视线移回到杰伊沙鲁德身上。
这位老骑士是他的救命恩人。然而,不管他本人表现得多么像亚尔德的护卫,原是侍奉长公主的骑士。长公主并不会无条件地站在公主这边,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
所以不能让他控制住赛鲁克。
杰伊沙鲁德微微扬起眉毛,露出笑容,俯视亚尔德。
「给大人添麻烦了么」
「哪里哪里。可以让我过去吗」
「请随意」
杰伊沙鲁德走到阶梯的边沿,让亚尔德从他身边通过。亚尔德并没有确认那老骑士有没有跟来。随他高兴。亚尔德本来就无权对他下指示。
爬上三层后深深喘口气,亚尔德倚着墙壁稍微休息会。为什么这座城不建在平地上呢。不,建在斜面上也无所谓,天险岂有不用之理。
然而,亚尔德再次开始爬楼梯时想,为什么太守的房间远在天边啊。
上任的时候安排给太守这个房间的虽然是亚尔德自己,但总之,他想——应该把太守的房间安排在底层。
稍微让步些,二层也可以。亚尔德想要减少花费在阶梯上的时间。但年少的主人重视副官的意见,时不时要请他出主意。
——跟太守说,不要把男性喊道自己房间里来,怎么样呢。
事到如今这根本就没说服力。如果太守来找自己,也不行。那样君臣之间就没区别了。
终于爬完阶梯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开门迎接的并非女官,而是骑士团长陆伊。
「久候多时了」
感到意外的亚尔德低下头。
似乎有麻烦事了。通常手法好像逃不了……从阶梯上滚下去如何呢。
然而,还没把想法转化成行动,亚尔德就被拖进房间里。
「太慢了」
在室内来回踱步的少女停下脚步,转向亚尔德。今天的装束像是少年见习骑士,不过这位小巧玲珑的少女正是他的直属上官北岭郡太守,也是真上皇帝的掌上明珠。
正想要谢罪时,亚尔德忍住了。反正会被说是,听起来没有谢罪的诚心。
「敢问是何事」
皇女走向房间里头的椅子,鼓足劲坐上去。坐就坐着罢,她还一副要站起来的样子,身子向前倾。
「听了吓你一跳。陛下传来了密令」
陛下就是少女的父亲,真上皇帝。
「怎样的密令?」
「把北岭从郡提升为国」
「国啊……」
亚尔德赴任的时候,北岭被称作为自治区。自治区看似自由,自治权并没多少。只要帝国有心,就能随意摆布。
与皇女担当太守相呼应,北岭升格为郡。为希求领地的小女儿的任性而焦头烂额的皇帝,当然不会送出重要地域。让公主到北方边境赴任,再把北岭升格为郡,这样皇族亲自治理也够体面。此后,帝国赠与的预算多少也涨了些。
如果是成为国,交由北岭处理的部分会非常多——但是,当然了,中央的财政援助基本也就没了。
也就是说,原本就是捉襟见肘的财政,雪上加霜的可能性很高。不,是确凿无疑。
「我是北岭王」
皇女的眼中满是兴奋,看来并没有意识到那一点。看了看陆伊,他也是一脸悠闲。
没人有危机感么。
「正式赐予陆伊将军之位」
只要皇帝本人不反对,领地内的人事任免都由王负责。陆伊当将军,应该没问题。
「恭喜」
「你也有哦」
没等亚尔德表现出惊愕,皇女说道:
「亚尔德,你就当我的宰相吧」
虽然知道自己的嘴张开着,却无法合上。而且,不知为何,没有空气进入到张开的口中。怎么回事啊。
「请等一下」
「不行、做不到、谢绝和隐居,全部都驳回。即使这样还是要说的话,随便说好了」
皇女忽然先发制人。但这对亚尔德来说并不是沉默就能解决的事态。
宰相是尚书官的最高负责人,尚武官的场合则是将军。像亚尔德这样的普通尚书官是不具备被选拔为宰相的地位。
「能力不足,无法胜任」
「你的不足之处只有体力吧。执行公务时注意身体就是了」
皇女点着头,对自己的决策很满意。在亚尔德看来,到处都是不妥之处。亚尔德不肯罢休。
「请考虑任用新官。帝都中比在下有能的人才比比皆是」
「比你有能的人,我没兴趣。我的副官非你不可。王实质上的副官就是将军和宰相。所以,你就是宰相」
皇女肯定是料定了亚尔德会推辞,于是在说出一连串话后,笑着给出致命一击。
「你是我的翅膀。这可是我们的约定哦」
「但是……在下连位阶都没有」
尚书局中有位阶分类。论资排辈是基本的,但亚尔德不擅于混官场,以至于左迁至北岭。在尚书局中完全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位阶没有提升。
若是担当地方政体的实质斡旋者,倒还可以。郡太守的副官也勉强属于容许范围内。本来就已经够诡异了,但担任太守副官是皇帝的勅命,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任。
「知道」
「而且,一国宰相应由贵族担当……自古以来,臣为君之镜。如果在下这样身份卑微的小官作为代表抛头露面,会影响太守的声誉」
怎样解释她才会明白呢。
成为国之后,名誉就会变得重要。虽然终究不过是帝国内部的一部分,绝对服从皇帝的命令,但让一介尚书官作为其代表出行,就非常不妥了。
再者,本来就因为是年少女孩而被轻视的皇女,让卑微尚书官做宰相的话,立场就更危险。会被认为是游戏的延伸。
然而,仅仅是皇女的笑容更灿烂而已。
「嗯。所以,我就求父王陛下」
背脊发冷,或许要发高烧了。
「……什么
」
「让你成为贵族」
感觉呼吸就像是停止了。
不,实际真的是停了一会儿。大概,灵魂稍微出窍了。
心里想着『不必费这心』、『太为难在下了』、『不行』、『谢绝』和『隐居』什么的,张口却说不出来。
「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呢」
陆伊虽然是打趣的口气,却能从中感受到微弱的同情。他也知道,成为贵族并非亚尔德所愿。
当然,皇女也知道,所以不准他谢绝。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让在下成为贵族一事,是不是欠缺考虑呢」
呼吸痛苦中好不容易说出的话,被干脆地无视了。
「不仅要授予你爵位,也有给我的命令。让我出席三月的新年祭典」
「三月……」
不就是下个月吗。准备时间半个月都不到。
「于是就有鸟的问题。去帝都不骑鸟是不可能的,因为山岭还被封锁着。虽然有你从帝都回来走的那条近路……但差点把你害死,所以那条近路不能用」
那条路不能使用是另有原因,不过,被误解了倒也正中下怀。
话说回来,还有半个月不到就要去帝都向皇帝问安,跻身贵族行列……这些事占满了亚尔德大脑。
朦胧中听到陆伊说道:
「能飞的怪鸟藏也藏不住,不如就风光地展示出来吧」
于是亚尔德终于明白了皇女的苦恼了。
不是路线。是要不要宣扬传说中的<怪鸟骑士团>复活的事。
关于这个问题,亚尔德当然不是没想过,只是眼下发生的事太突然了。北岭半个月就从郡升格为国,而自己则变成贵族……思考在这停止了而已。
即使如此,皇女似乎是在等他的意见。亚尔德就说出自己想到的东西。
「虽然可以把鸟安置在南麓镇,再骑马去帝都……却也藏不了多久」
亚尔德和皇女赴任的时候,鸟还只能在地上跑。能飞是最近的事。
虽然没有特意下缄口令,但由于交通被封锁,鸟的事情也传不出去。但季节一变就麻烦了,会被看到。
「在下觉得,反正会暴露,所以由我们主动披露更好」
皇女点头。
「是啊。嗯,这事就先这么定了」
还有什么吗。再受到更多的冲击的话,恐怕真的要灵魂出窍了。究级的隐居。
皇女靠在椅背上,看着亚尔德。
「回到升格为国的话题。至今为止,成为国的地方有几个,知道吗?」
亚尔德最多也就想到一个沃野国,应该就在江口附近。有没有其他国就不知道了。亚尔德如实说道:
「在下寡闻,不知有几个」
「有两个。大皇兄是沃野王,二皇兄是博沙王。这次,三月的建国纪念之际,成为国的并非只有北岭。皇兄们都将成为王。于是就有个小问题……」
皇帝的儿子共有七人,目前正在为争夺帝位而明争暗斗。这么说,皇帝终于考虑继承人的事了。
「恭喜太守」
「嗯?」
「这不是,与皇子们待遇相同吗」
皇女对自己的女儿身并不高兴,平时总是穿男装,挥剑又披甲。央求皇帝给自己领地,也是因为想得到哥哥们那样的待遇。
为了得到现在这个北岭太守的地位,皇女不惜触怒龙颜。所以说,与皇兄们同时享有同等待遇,是大跃进。
「可喜可贺」
听陆伊这么说,皇女点点头。
「这也是你们的功劳。今后也尽心辅佐」
「骑士团的剑已献给了公主殿下。我们为公主殿下而战,直到剑折断为止」
陆伊流利应答。对骑士来说,剑断也就意味着死亡。
亚尔德觉得,这种场合下的誓言,陆伊大概是知道很多,而且还教给了埃吉尔等部下们。亚尔德可不想受到他的熏陶。于是根据现实回答:
「问题是什么?」
「父皇这么说的——连接诸国,作<天地轮>。没有具体说明。知道的吧?」
「好像听说过」
「连你都不知道么。亚尔德呢」
「在书中见过。神赐的恩宠之力非常强的时期,皇族成员同时将心连接在一起交谈的技艺,就是<天地轮>。就在下所知,留下的记录多达五次。最初是在皇祖亲政即将结束的一年间。那时……」
见亚尔德的说明似乎会很长,皇女马上打断他的话。
「可我并没有那么了不起的力量啊。当然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感觉是比以前强了些」
被称作为恩宠的异能,是通过与神订下契约,契约者和其一族得到的能力。不过,也许是血统随着时间的淡化,或者是力量本身就会不断衰减,恩宠有弱化的倾向。
皇家的恩宠也不例外。
皇祖与神订下契约之后经过了数百年,恩宠的力量已是很弱了……但最近发生了异变。所有的恩宠之力急剧增强。
原因还不明了,但只要是拥有恩宠的人,不管是谁都能察觉到力量在增强。也因此,皇帝才决定要作<天地轮>的吧。力量不足而无法参加的人,或许会失去继承资格。
——失去继承资格……。
亚尔德试着挖掘记忆。
皇女倚在扶手上,歪头问道:
「……在想什么难题呢」
「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天地轮>与继承人的决定有深厚的联系」
陆伊严肃地问道:
「那是指,公主殿下也是候补吗」
「不清楚……大概是预料到太守会抱怨把自己排除在外,就把太守也算进去吧」
皇女撅起嘴。
「我还没那么任性」
「在下失言了」
皇帝对这自尊心极高的女儿的重视,是确凿无疑的。即使皇女没那种心愿,做父亲的也会顾虑女儿的感受。
不过,不知道她本人是否能明白。
「可是,为什么连接心灵和继承人的决定有关系呢?虽然能知道恩宠的强弱,但恩宠的强弱并不是问题啊」
陆伊问得很对。亚尔德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人集中到一起,自然会产生站在中心,引导大家的人物……」
皇女无趣地断言道:
「那肯定是大皇兄了」
「想必太守的各位尊兄都敬重大皇子为长兄。但当各自都作为一国之王,进入<天地轮>的话,未必还是这样」
皇帝给了他们不用顾忌长幼顺序的机会。虽然不是明确表示『不让大皇子继承』……但至少是『帝位不会白给』。等于是发出号令说要靠自己争取。
「……原来如此。陆伊怎么想呢?」
「决定继承人的是陛下,并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陛下是公认的慧眼识才。这里的副官殿下就是证明。公主殿下只要尽到王的责任就好」
「嗯」
皇女接受了般,向亚尔德看去。亚尔德也看着皇女,心想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
有句话虽然不想问,却不得不问。
「太守,可否容在下问一个问题」
「什么」
「太守希望得到帝位吗」
皇女睁大了眼睛。
鲜艳的紫色眼眸是龙种特有之物。贵族都是龙种的血脉,只是纯度不同。据说,紫色越深,就越接近皇族血统。陆伊的眼珠颜色是淡淡的浅蓝色,有时看起来是灰色。
皇女的双眸显然是直系龙种的色彩。
「我是女人啊」
「在下知道」
陆伊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被皇女和亚尔德同时一瞪,他干咳了下。
「呃,失礼。公主殿下的确是女孩子家」
「你觉得女人也能当皇帝吗?」
「在下是问,太守想不想当」
亚尔德以眼角余光看陆伊,见他似乎在忍着笑,脸都红了。
皇女在思考亚尔德的问题,没有余力顾及其他,所以未注意到部下不敬的态度。认真考虑之后,简短答道:
「……不知道」
「不知道吗」
「没有想过」
「真的?」
皇女稍微想了想怎么表达的样子,然后耸肩说道:
「因为,在我心中,大皇兄就是父皇的继承人。其他可能性没有想过」
然而,皇女低头小声说了句:
「好像也不是这样」
「正是」
关系到帝位的话,骨肉亲情只是飘渺虚幻的东西而已。今后的争斗想必会很激烈。
「让我稍微思考一下」
皇女的声音有些黯淡。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被亲哥哥背叛的事情。因为觉得有那必要,亚尔德有意让她想起这事,但内心也有愧疚。
「太守」
「不是说了吗,让我思考一下」
「如果不追求帝位,就考虑下要推举哪位皇兄吧」
皇女合上嘴,表情变得严峻。
「决定的人是父王,跟我的想法没关
系」
「这可未必。太守拥有统领一国的权力,麾下有<怪鸟骑士团>,众皇子不可能视而不见」
即使没有被当做竞争对手,皇女也是皇子们最先想到的便利盟友。他们必然会笼络自己的妹妹。
「可是,我……」
——不希望看到哥哥们争斗。
皇女是想要这么说吧,却有把话咽了回去。这不是少女凭一己之愿就能阻止的事态。用不着亚尔德解释,皇女也明白。
皇女虽然只有十四岁,却足够聪明。所以才痛苦。
「无须现在就决定。要支持哪位皇子,可以通过<天地轮>来判断。不过,有一点一刻也不能忘记——到最后,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皇女沉默了。
她脸皮还不够厚,没法毫不在乎地把别人当做垫脚石。然而,为了生存,今后必须要那么做。率真的性格反而会拖累自己。
——可以的话,真想代替她承受。
即使想要保护她,她也不会轻易同意。仅仅是认可表面上的美好,就聪明过头了。
皇女本性坚强。体力当然要胜过虚弱且有知难而退倾向的亚尔德。思考方式灵活,心却非常坚定。
——或许,没有保护的必要。
有时候,亚尔德会想,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呢。来到北岭是偶然,成为了皇女的副官也属凑巧。然而,现在为皇女效力却是自愿的——应该就是这样。
这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要做到不迷惘,是很难的」
不知何时脸色恢复正常的陆伊走上前去,在皇女的面前膝盖着地。长发滑过肩膀,遮住了他的侧脸。
「在下相信,公主殿下能够做到」
「能做到什么?」
「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不管周围如何,请不要在意。公主殿下就是公主殿下。在下和副官大人都心里明白。永远追随」
是吧——陆伊扭头向亚尔德看去,脸上的笑容极具笼络人心的力量,让亚尔德不由得点了下头。
正因为这个,陆伊才被女官们称作为『适合远观的团长大人』。距离拉近之后,并不太想和他交往。
「……我想一个人思考下。你们退下吧」
「遵命」
亚尔德行一礼后走了出来。然后看到下面的阶梯时,就觉得浑身无力。
果然从这里滚下去要来的轻松。一死了之。
「小心啊」
官服的袖口被陆伊抓住了。
亚尔德低头看着袖子心想,当上宰相后绝对要把官服的袖子改短,不管有谁反对。
抬起头来,看到陆伊面带着灿烂的笑容说道:
「快要死的表情比平常更甚呢。有那么惊讶吗,封爵一事」
「不是惊讶不惊讶的问题,那个我办不到」
「会被公主殿下驳回的哦。另外,如果体力有余裕,现在马上学习的比较好。可以的话,我来帮忙吧」
「做什么?」
「向老师讲解『贵族的常识』这种东西。哪家和哪家的姻缘如何,历代的怨恨,财力如何,弱点是什么,忌讳的话是什么……烦得很」
听的人才觉得烦呢。
「我可以选择死吗」
好想对那位说自己活不过三十的大夫说,负起责任杀了我吧。
「那也会被公主殿下驳回的」
是啊。亚尔德心中想。
想到滚下楼梯的时候,立刻实行就好了。
3
接下来的半个月,忙得不可开交。
随行人员的决定和选拔自不必说,连鸟离开北岭能生存多久的问题都被送到了亚尔德那里。前者也就算了,后者为什么要问外来人士呢。
「以<怪鸟骑士团>传说中的七日为参考吧。不过,七这个数字在神话和传说中经常出现,未必真切……」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知道啊。亚尔德很想发飙。
把他喊去厩舍的是厩舍长。北岭的最高掌权人或许是这位老人也说不定。
「说是离开北岭就会死去。谁也没试过。已经几十年……不,几百年了」
厩舍长望着助手和助手牵着的鸟,口齿不清地说。
鸟在冬天运动不足,所以要这样牵着那前院走走。即使会飞了,这点也没多大改变。
「不过,心灵不是相连的吗。感觉到不适,告诉骑手不就行了」
「要事先和鸟说下,让它们不要逞强」
「那就拜托了。说起来,<雪鸽>怎么样?知道能活几天吗」
「那些是动物。每一只的体力都不同。比如说,就像是让赛鲁克和尚书官大人在相同条件下……」
亚尔德摇手,打断厩舍长的话。
「我明白了」
「聪明,老朽喜欢」
「我保证,鸟的安危仅次于太守。感到不妙就立即采取实际措施,不会顾及面子问题。这样可以了吧?」
厩舍长将视线移回亚尔德身上。
「你的命也好好珍惜」
「放在鸟之后考虑好了。话说回来,北岭的人也一起去,大家都会注意鸟的,放心好了」
「他们会说,鸟会受到粗暴对待不去骑马人的国家。不要骑鸟去,会被买走之类的」
很有可能。
「除非是皇帝的勅命,买鸟之事我会拒绝的。即使是勅命,我们还有太守呢。太守是陛下最小的孩子,而且是唯一的公主殿下」
「哈哈,原来如此……皇帝宠着她啊」
「所以不会有问题」
「厩舍呢?鸟跟马可是合不来的」
「这个我和陆伊公子打过招呼了」
他家有几乎不用的别墅,答应将鸟安置在那。
「团长也去啊……你们的公主殿下、团长还有尚书官大人……副团长不去吗?」
「很可惜,他要留在城里」
虽然埃吉尔很想去见他那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但城堡必须有人来守。
至于无法和陆伊交换,是因为正式的活动必须由骑士团长出席的规定。而且从平民登上贵族舞台的亚尔德也需要保护者。
陆伊是真帝国贵族阶级中势力第二的<金狮子公>家的少爷,由他来当保护者,可以让亚尔德免遭寻衅。家门不是很尊贵的埃吉尔在这方面无法代替陆伊。
「说起来,赛鲁克很啰嗦呢。他也想要去帝都」
啊。亚尔德暧昧地点头。赛鲁克是帝国派,对帝都怀有憧憬。自然想去了。
「那也是很可惜啊,但留守又少不了」
「伊斯亚姆那贱骨头,被选上的反而不想去」
他是反帝国派,厌恶帝国,不想去也可以理解。但是,心直口快的北岭人当中相对冷静的人,非他莫属。
为皇女挑选随行人员是件困难的差事。折腾到最后,决定以少数精英的阵容去帝都。人选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已经无法变更。
「真可怜。其实我也不想去啊。让他忍耐一下吧」
「帝国这个国家,量产可怜人呢」
「这个定义,或许不坏」
「话说,法鲁那家伙写下想要的血统寄了过来。老朽觉得,给他<雪鸽>可不是用来干这活的」
一时想不起那个名字,亚尔德稍微思考了下。以<雪鸽>和血统来搜寻对象,终于想起他是南边村子里守着的村长。他肯定是闲得发慌。
「大概是没有其他要考虑的事情吧」
「说想要克拉尔的孩子。许是昏了头了,那么年轻高傲的鸟,怎么可能按着人的意思去做呢」
克拉尔是皇女的鸟。
一下子就想到了主人是谁,亚尔德皱起眉。居然在人名之前先想起鸟名,这下可没法嘲笑北岭人了。
「交配能顺利进行吗?」
正巧,马上就是巨鸟的交配时期了。鸟们不会按照人的意愿来选择对象。性情不相投的话就不理睬,性情太相投的话就会把人给忘掉。也就是,没法骑乘了。因为过于危险。
厩舍长说过,鸟陷入恋爱就看不到周围,这点和人是一样的。
以往会将骑乘用的鸟和繁殖用的鸟分开。虽然也重视鸟的意愿,但今年却没法这样。
鸟减少得太多了。
在北岭,巨鸟的减少关系到生死存亡。不依靠鸟的话,有些地方在夏季也处于交通断绝状态。输送是可以用其他方法代替,但狩猎之类与生活密切相关的活动都要用到鸟,所以数量不够。而且,多位骑手共用一只鸟,很难做到。
对骑手不挑剔的鸟,及时性情温和,脑袋也有不良倾向。厩舍长严厉却又温情地如此说过。
「顺利不顺利,指的是克拉尔吗?那家伙不行,至少今年不行。万一你们地公主殿下整体只想着男人,不就糟糕了」
「怎么回事?」
厩舍长重新抱起手臂,抬头看亚尔德,似乎觉得很有趣。
「你是第一次经历繁殖季节呢。如果骑手和鸟都不够成熟地话,发情会传染」
「发情……」
以及前面地『整天想着男人』,都不是可以用在皇
家公主身上的表达。不过,厩舍长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只要是男人就往床上拖,很糟糕吧。保险起见,哈曼也得避开交配」
「哈曼是?」
「帅哥团长的鸟。团长虽然不像是会受到鸟影响的小孩,但哈曼不行,他太年轻了。年轻雄鸟一旦发情,就完全没法骑乘」
「真麻烦……」
「还有,我想让希洛巴参加繁殖,你觉得如何?」
原来如此。亚尔德和鸟并不心灵相通,所以鸟发情也没关系。终于找到了心灵不相通的好处,虽然有些奇怪。
「我不好判断啊」
「希洛巴因为担心你,没法分出精力来养育后代」
「……是么」
亚尔德隐约觉得,希洛巴是不是把自己错当成雏鸟了,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那家伙年纪大了,再不交配,以后就不行了。今年是能确保产卵的最后一年」
亚尔德意识到自己正怔怔地盯着厩舍长看,于是说声抱歉,移开视线。
「我觉得,希洛巴的话,可以一边照顾我一边养育后代」
「那就去说一下。经过你的劝说后,那家伙说不定就有产卵的打算了」
「话说,有个单纯的问题想问下」
「什么?」
「希洛巴是雌鸟么」
这次轮到厩舍长凝视亚尔德了。
「你不知道?」
「我是外行,分辨不出来」
「哦……是么。原来如此。是雌鸟」
「抱歉」
「道歉的话去向希洛巴说去。大概会害她心情不愉快」
「……能想象得到」
「她曾今失去过骑手」
「是么」
听说,城堡的厩舍中也安置着原主人无法饲养的鸟。比如说,以前离开北岭的女孩子……。因为触及不太愿意回忆起的记忆,亚尔德稍微有些狼狈。
厩舍长的心似乎也在过去徘徊。伴随着叹息,老人淡淡说道:
「那个是不彻底按自己的意思驱使鸟就不罢休的男人。希洛巴忍耐了很久……却在岩壁上失控了,把他甩了下去。偏偏他撞到了要害」
厩舍长含糊地继续道:
「一场意外吧,大概」
「所以才选我啊」
希洛巴之所以让亚尔德骑乘,是因为亚尔德不仅无法支配她,就连她的心也无法读取。终于明白了。希洛巴的选择并非异想天开,而是有理由的。
见亚尔德佩服的样子,厩舍长皱起脸来。
「自己的鸟有故意甩下骑手的前例……你怎么不抱怨呢」
亚尔德苦笑。
「不是一场意外吗?说起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外地人骑鸟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但抛开这个不说,突然提出要借一只鸟来骑乘的自己,看起来应该非常没礼貌吧……。希洛巴仅仅是允许我骑乘,就已经是奇迹了」
「哎呀哎呀」
厩舍长左右摇头。
「你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杀掉的。而且,对方还觉得是你自己想死,于是就成全你」
「放心吧,被杀之前,我就会死掉的」
「请不要比希洛巴先死。两次送走骑手就太痛苦了」
「你也是,厩舍长。让希洛巴觉得可以再次让人骑乘,是拜你的照顾所赐。你是北岭第一养鸟人」
「那倒没错」
厩舍长自豪地点头,然后望着牵鸟散步的助手。
「老朽一人能为鸟做的事情,没多少。最近老朽想了想。要是老朽死了,鸟怎么办。开始觉得该更加认真地培养助手……有个继承自己衣钵的人,才算得上合格」
亚尔德不知道厩舍长的确切年龄。看起来和被称作为长老的尚书官差不多,或许还要比他大一些。虽然很精神,却年事已高。
——对于北岭来说,将会是个沉痛的损失。
北岭依靠鸟生存至今。但是,今后远不是这能比的。
巨鸟得到了翅膀。翅膀带着鸟们来到北岭外。仅限于狭小地域的输送力一下子飞向世界。
鸟的重要性无疑会大幅提升。
「老朽死之后,请替老朽照顾那小伙子」
「太看得起我这不中用的人了」
「你能获得任何人的信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哪里不中用了」
对于这意料之外的话,亚尔德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厩舍长口吻严肃地继续说道:
「不再信任人的鸟,却允许你骑乘。没有比这更好的人品担保了」
——这样啊。
很有鸟痴风格的判断基准。
所以厩舍长对自己的评价格外高。今天还真是发现多多的一天。
「得去跟希洛巴道声谢呢」
「劝她产卵的事更要紧,不要忘了」
「我尽力。不过,她可能不喜欢别人的指示」
这一点,自己和希洛巴差不多。
厩舍长深深叹了口气。
「是啊。……总之,尽量让希洛巴产下卵来吧。克拉尔不能交配。还有……」
不加制止的话,他恐怕会罗列出无数鸟名来,亚尔德赶紧告辞。因为还有其他要去的地方。
骑鸟飞到帝都要花多久,还不清楚。谁也没试过。天气因素也要考虑。有人说悠着走,中途休息几次,也有人说不消半天就能抵达。
不论如何,干粮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亚尔德就托厨房的厨师长估算费用和重量,但因为随行人员数度变更,最近不去催的话就不给重新计算。
已经不会有大变更了,得去叮嘱厨师长以现在的人数估算。派人过去也没结果回来,亚尔德只好亲自跑一趟。
在去厨房的路上,差点被喊住,亚尔德摆手制止,摇摇晃晃达到时,头又痛起来。
厨房入口处堆起了人墙,进不去。
进不去也就算了,人墙是怎么回事?里面大概是出什么事了。虽然想要就此回去,亚尔德却还是往里面瞅了瞅。
看到的光景超越了亚尔德的理解。
不知为何,格兰达克头上顶着一只锅子。身旁的伊斯亚姆同样顶着锅子。
两人的对面是厨房里的助手阿尔萨尔。左手持金属勺子,右手持细长的菜刀。
亚尔得觉得阿尔萨尔似乎是武斗派出生,很善于使用武器。但持刀的姿势不对。菜刀看上去就是具备杀伤能力的凶器……可这里是厨房。
尚书官不允许佩戴武器,所以格兰达克和伊斯亚姆两人是赤手空拳。于是亚尔德明白了他们头上顶锅的理由。
问题是,是什么让少年拿起武器的呢。
「不要再说了」
阿尔萨尔的声音在变调,虽然有些嘶哑,却异常地有魄力。
「就算堵住我的嘴,什么也改变不了」
格兰达克的话说得很勇敢,但他头上顶着锅也就算了,人还在往后缩,样子衰透了。
即使如此,语气中气势很足。
「鸟回不来了,死去的人也同样。我们去帝都的时候,谁敢保证不会发生同样的事?你觉得伟大的骑士团能保护我们?如果真这么想,就用锅子去洗洗你的头吧。我替你去井边把水打来」
「以为自己留在城堡里就能防守得住吗?这个冬天你不就在城堡里么,结果还不是束手无策。你没有责怪别人的权利」
「我从一开始就支持出城营救」
「出城就能救大家?」
「阿尔萨尔,别闹了。已经解气了吧」
伊斯亚姆劝诱般说道,但他的努力却因格兰达克而化作泡影。
「看对自己不利,就不让我们说了吗,大叔?我看你是打算留在帝都吧,反正村子里没你的位置!」
「该闭嘴的人是你!」
阿尔萨尔重新拿好菜刀。怎么回事?那菜刀已经彻底变成了武器。
略微看出了端倪,亚尔德分开人群,像里面靠近。说了声抱歉,所有人都回头看他,然后就给他让路。一眼就能看出是不同人种这事,竟也有好处。
轻松地穿过人群,亚尔德开口道:
「有什么不满,就说给我听。但那危险的东西先放下来」
看到亚尔德的瞬间,少年身上紧绷的气氛就消失了。
「对不起……」
顶着锅的成人们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既然如此,别有一句顶一句不就行了。不过他们是北岭人,这方面不能指望。
「你们也把锅放下来。无关人员全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别浪费时间」
谁也没动。亚尔德叹口气,扫视人墙,在好事者的最前列发现呆呆的赛鲁克。心想,在干什么啊,既然看到了,那就赶紧阻止。
「赛鲁克,请监督大家工作去。耽误午餐时间的话,会发生暴动的」
「啊,啊啊,明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干活吧!」
赛鲁克的大嗓门一响起来,这里的活力终于回来了。也就是,嗓门大的北岭人开始了杂谈,忽然就噪杂起来。
亚尔德靠近阿尔萨尔,慎重地将他手中握着的东西剥下来,放在料理台上。阿尔萨尔手指僵硬,似乎握
了很久。
「请过来,在这会妨碍到大家。你们也是……不是让你们把锅放下来的吗」
结果,亚尔德把三人带到了自己位于二层走廊尽头的房间。对于没选最靠近楼梯口的房间,亚尔德一直很后悔。
「怎么回事。请说明一下」
三人沉默不语。
亚尔德坐在椅子上。隔着桌子,视线顺序扫过三人。三人脸上都没有愧疚的表情。
伊斯亚姆是比亚尔德年长的北岭人,曾是当地的权势人物。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是因为没有立即派遣救援,丢掉了一些支持。
据说以前他反对接受帝国的支配,亚尔地赴任时依旧是反帝国姿态。不过,自从皇女带着骑士团出现之后,他似乎明白了,反抗是无意义的。
格兰达克是赛鲁克的好友。看待事物的眼光很独特。既不像伊斯亚姆那样理智地接受帝国支配,也不像赛鲁克那样耿直。
「你们不说,我就随便猜了啊」
「好啊。你的猜测大多是正确的」
努力不让自己的不耐烦写在脸上,亚尔德回答道:
「想让我觉得,选你随行是错误吗?可惜,帝都你是去定了」
「……看吧,猜中了」
阿尔萨尔表情变了,紧握的手关节发白。亚尔德若无其事地将镇纸拉过来。因为手边杀伤力够高的东西,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伊斯亚姆阁下,请带阿尔萨尔出去在外面等着」
伊斯亚姆和少年出去后,亚尔德感觉肩膀终于轻松了些。
格兰达克有些神经质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东西都能当作游戏对象的他,现在却没有那种独特的距离感。
「这么不想被疏远吗?」
「……什么?」
「不想被来城堡避难的同伴疏远,不对吗?」
格兰达克没有回答。
无奈的亚尔德继续说道:
「没有立刻去救援,是为了减少牺牲,这个你应该也知道。但实际受害的人们在自己身边的话,就无法接受。因为接受就会被疏远。你不愿意被别人认为是帝国的走狗。所以觉得被选做为随行人员是个麻烦……对不对?」
格兰达克大概是因为没有出去救援而受到了伤害。虽然本人也没注意到,却在无法处理疼痛的情况下吐露出来……。不过,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由不得他无意识中撒娇。
格拉达克沉默了很久。就在亚尔德觉得他答不出来的时候,他笑着说道:
「看吧,你的猜测比我所想的还正确。没必要说明了」
「我想听的是你的看法」
「那就请忍住。大人指出的越多,我就越是无法思考」
虽然这个意见很过分,但也有让亚尔德豁然开朗的一面。亚尔德耸肩答道:
「时间充分的时候再那么办吧」
「大人有不忙的时候么?」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亚尔德心想。没有干练的部下,那就只好培养了。
就连厩舍长也在培养助手。亚尔德也必须培养个接替自己的人才。不然,死前累死累活,死后一切就都崩溃。
『忙碌到死为止』这个前提,应该要踢下峡谷,让其和雪融水一起冲走。为了能丢下一切去隐居,得先培养个助手,到那一刻之前要忍耐。亚尔德边想这些事边说道:
「努力不被疏远,本身是没错。但以贬低谁来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就不对了。选你做随行人员,是因为你处事冷静。虽然不要求你觉得这是你的光荣,还请不要一脸不情愿」
「我所不满的是,赛鲁克那么想去,为什么不带上他」
格兰达克是认真的。没选赛鲁克,是因为他太冲动了。该闭嘴的时候不闭嘴,搞不好就犯了禁忌。格兰达克不明白吗?
——明白的吧。
但格兰达克天真地认为,即使犯错,也可以化险为夷。他不知道帝国的恐怖。说起来,北岭人都是如此。
「北岭离不开赛鲁克。大家都追随他,信任他。但他有不足之处。以后北岭从郡升格为国,肯定会有各种变数出现。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辅佐他。所以,现在你要努力」
「不是这个问题。赛鲁克不能去的理由是什么?」
亚尔德很想叹口气,但忍住了。
「帝都是个阴暗且危险重重的地方,他会受不了的」
「那大人就让我去忍受?」
「你不是他的好友吗,那就成为他的锅吧」
「……为什么是锅?」
「能当盾牌,也能当头盔。可以煮饭也可以洗衣服,还能汲水。多便利。没意见就出去喊那两人进来,你可以回去干活了」
格兰达克表情怪异,但还是服从亚尔得的命令,出去了。交互看着换进来的两人,亚尔德想,该不会还要自己来给他们猜问题吧。
「尚书官大人」
阿尔萨尔低下头。
「非常抱歉,惊动了您」
啊,这也就是,两人在外面谈妥了——亚尔德心想。看伊斯亚姆,发现他正沉着冷静地看着自己。
「看来你们已经充分反省过了」
反正阿尔萨尔自己,也忍受着和难民的同居生活吧。虽然其中有格兰达克过度介意的因素。在陌生环境中的拘束的同居,会招来不和。
一开始,难民对救助表示感谢。双方很高兴,庆祝无事生还。但拘束的生活持续下去,总会出现不满。被救的那一方反而会想,救援就不能更早、更有效吗。就不能尽快察觉到袭击,然后反击也好,逃走也好,就没有好的对策吗。
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再忍耐一会儿,等村落的复兴作业开展之后,同居就会结束。
「之前也说过,你和你的家族没必要过分自责」
亚尔德所推测的北方人入侵地点,几乎已经得到了证实。在雪中挖掘出了残余的绳子。
不过,阿尔萨尔的表情还是很僵硬。虽然亚尔德想做点什么,但手是无法伸到他心里面去的。所以只能等少年自己接受。
「去跟厨师长道个歉,然后回到岗位上去吧」
少年低头,离开房间。伊斯亚姆悠哉游哉地想要跟在他后面离去,却被亚尔德叫住。
「伊斯亚姆阁下,有没有什么苦恼呢。如果我可以帮忙的话……」
「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都一把年纪了,不想丢人现眼」
没有回头,伊斯亚姆说完就走出房间。
亚尔德深深叹息。表面上,伊斯亚姆是配合自己的态度,但他堆砌在自身周围的墙壁,感觉更高更厚了。
——唉,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能够维持一个组织正常运转的人际关系,已经很出色了。
——催促厨师长的事,下次吧。
因为刚才那事,他现在肯定心情不佳。而且有午餐要准备,现在的厨房大概已经成了战场,没有闲空来给亚尔德估算。就在亚尔德想着接下来做什么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
用不着去找,要处理的事情自己就找上门来。
4
出发那天的早晨晴空万里。透明的水色天空下,山峰的轮廓渗出银色。本是黑色石头砌成的城堡,因冻结在表面的雪和冰而显得白晃晃的。
这幅景色中,只有排列在城门前院鸟是黑色。油亮的羽毛在日光下色彩斑斓,摄人心魄。
虽是少数精锐,却也有十六只。看起来极具魄力。皇女、陆伊还有亚尔德三人站在略高的地方,其他随行人员已经握好了各自坐骑的缰绳。
「首次远行,诸君要注意各自鸟的状态。一旦察觉到异样,立即通报,不可勉强」
虽然远行的主角是皇女,出发时的问候词却将鸟放在第一位。说出这些话的人并非北岭出生,已经够诡异了。
不过,没有谁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包括戎装的皇女在内。
今天的皇女身穿黄金龙图案的轻铠,背上背着短工,腰间配细剑。不过即使如此,也不会被错当成少年。跟刚来北岭时相比,身高并不见长,但体型已经非常有女人味了。
「那我们就向兰格鲁出发吧。愿好风托起诸君的翅膀!」
皇女轻飘飘地走下阶梯。亚尔德也慌忙走向希洛巴。他平时穿的官服也塞在行李中,现在穿着女官们为他准备的轻便服。袖口长度适中,亚尔德相当中意。
握着希洛巴缰绳的是杰伊沙鲁德。这位老骑士无论如何都要同行。亚尔德也曾想过,他是不是有秘密任务在身。自己的命被他救过三、四次,只要希洛巴不介意,亚尔德打算让步。而鸟表示,可以让老骑士骑乘。这和亚尔德的预料相反。
托尚书官大人的福吧,老骑士这么说。尚书官大人尊重老朽的意愿,所以鸟也同样。
载着沉重的两人,并不年轻的希洛巴会不会掉队还是个问题。亚尔德虽瘦,但个子有些高。而杰伊沙鲁德是肌肉派老人,个子不低,且又厚实。
可是,能让没有心灵相同的杰伊沙鲁德同乘的鸟,唯有希洛巴。而且亚尔德不一起骑乘的话,希洛巴就不会让杰伊沙鲁德靠近。所以,杰伊沙鲁
德只能在和亚尔德同乘和放弃之间二选一。
杰伊沙鲁德没有放弃的意思。
是不是该告诉他,希洛巴或许曾故意摔死以前的骑手。但这样一来,也得告诉希洛巴,杰伊沙鲁德前身是盗贼团头目,拥有恶鬼外号的极恶之人。
亚尔德叹口气。
自己好像已完全染上了把鸟和人同等看待的习惯。
「骑乘!」
陆伊一声号令,全员骑上鸟背。
平时的话,亚尔德会让希洛巴坐下来,以便骑上去,不过今天有杰伊沙鲁德把手合在一起做踏板。当然了,他自己在亚尔德之后自力翻上鸟背。
虽然也参加过队列飞行的练习,亚尔德是完全交给鸟。说实话,希洛巴往哪飞,他完全控制不了。
不想去帝都,希望能留在北岭是亚尔德的心声。如果被希洛巴察觉出来,怀着善意忠实执行的话,亚尔德就无法离开北岭了。
真上皇帝本人提议的叙爵仪式,缺席可不是好玩的。肯定会以不敬之罪被处刑。
——拜托了,希洛巴。
脑后带有灰色的羽毛逆风竖起,隐约露出淡桃色的皮肤。
「出发!」
随着翅膀煽动的声音,空气发出震动。从领头的皇女开始,队伍开始移动。一步、两步的助跑后浮空,第三步已经踩在了空中。
希洛巴也和同伴的鸟们一样蹬石板,让翅膀鼓起风,轻轻飞起来。
这是魔法啊,亚尔德心想。
确切地说,是神赐予的恩宠之力。
如此巨大的生物,背着人这样的沉重行李,哪有轻松飞翔的道理。然而,鸟却飞起来了。简直就是,仅仅依靠意念就能获得升力。
而且,稍微飞一会儿之后,风的寒冷和空气的稀薄几乎就变得无所谓了。因为和希洛巴之间只有单方面的连接,亚尔德对这些现实多少有些在意。而与鸟建立起正常关系的骑手好像没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鸟飞得再快,骑手晕过去的话就没意义了。而不让这种情况出现的乃是神意,恩宠的高明之处。
所以才可怕,亚尔德觉得。
超越现实的力量会让人失去判断力。亚尔德所认识的所有骑手都被飞翔的魅力俘获,鸟恐怕也一样。
传说中,<怪鸟骑士团>在国外逗留的七日限制,虽然未必确切,其中也许有告诫鸟和人不要忘我的意味。
天空过于美丽。
眼下,非雾非云的乳白色海洋在山间流动。透过其缝隙,可以窥见反射阳光的雪原和倒映天空、洋溢着深不见底之蓝的湖泊。
地面上的东西像是虚构的,感觉很遥远。
——从这个距离上,向敌人射箭么。
一想到这个,兴奋感就开始冷却。
从这个高度往下看,无意识中就会产生优越感,觉得自己是万能的。
射手就像竞技时瞄准靶心一样,射出箭来。很难注意到对方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
力量是危险的东西。不管对受害者来说,还是多半没意识到其危险性的施加者来说。
「尚书官大人」
背后传来呼声,亚尔德回过神来。
「什么事?」
「有些话想和大人说。依老朽愚见,大人抵达帝都后恐怕没有空闲」
「为了阁下,我无论何时都能抽出时间来」
「不见得。真上陛下亲口许诺的叙爵,而且大人是皇女殿下的副官、北岭国的宰相。老朽可以预言,大人突然会多出许多朋友,被那些套近乎的人纠缠得脱不了身」
「原来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感觉可能性挺高的。而皇女和陆伊应该是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命令自己跟紧陆伊这个挡箭牌。
「老朽辞去了长公主殿下骑士团团长的职务,也退还了将军之位,现在不过是个隐居的老头,留下的只有贵族身份。为了成为将军为接受叙爵,所以老朽是一代贵族,没有家名。那么,大人可否雇佣老朽担任大人骑士团的团长呢」
「……啊?」
亚尔德不由得回过头,只见杰伊沙鲁德一副好心老爷爷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恕老朽失礼,老朽认为大人缺少外表上的威严。血统也是……看重古王国血统的只有尚书局。在贵族世界中,虽然有人会觉得稀奇,但不会对大人抱以敬畏。所以,雇佣老朽来增添气势,如何?」
亚尔德仅仅思考了一瞬间。
「俸禄我出不起」
「那可未必。若能得到富裕的领地,养一个老人有何难」
「这次叙爵,仅仅是陛下觉得我作为皇女殿下的副官,彻底的平民身份是个问题。领地之事绝无可能。而且,一代贵族配护卫骑士团也太夸张了」
「如果不是一代贵族呢?」
「不可能」
「要赌么」
亚尔德面对着希洛巴的后脑部,皱眉答道:
「双亲教导我,赌博不能沾」
「伟大的双亲。不过,赌赌看吧。如果不是一代贵族,就请雇佣老朽」
「……隐居后,不是要开客栈的吗」
「有人说,恶鬼的客栈没人敢住」
见杰伊沙鲁德说得表情严肃,亚尔德不禁笑了出来。这话肯定是纳格宾说的。他知道杰伊沙鲁德的出身,心怀戒备也是当然的了。行走商对盗贼不可能会有好感。
去年从帝都安全回到北岭,是这两人的功劳。但他二人口角不断,夹在他们之间的亚尔德头痛不已。
「招牌上写『恶鬼客栈』么?」
「趁着沙漠猛将、皇帝宠臣、前正将军这些招牌的威势还没消失,来给大人效力。如果大人需要,恶鬼这个招牌附送好了」
——好诱人的提议。
但是亚尔德没有那个财力。
「可惜,囊中羞涩」
自己官服的袖子从未因贿赂而变得沉重过,但老是被人抓住。而且,冷静想想,招牌如此响亮的部下对自己来说没有必要。因为可能会遭人忌惮。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老朽颇有积蓄」
那请让我和你一起隐居吧——亚尔德咽下这句话,问道:
「阁下希望得到什么?」
稍微停顿之后的回答很短,感情少得不自然。
「名」
「我觉得阁下名声够高了」
既然都以自己的名声为筹码自荐了,还渴望什么。
「以后有机会再向大人表明」
说完,杰伊沙鲁德便不再言语。
虽然他的提议非常有魅力,但在关键之处和自己利害不一致的部下,是个无比头痛的麻烦。而且,亚尔德还没弄明白,杰伊沙鲁德那复杂怪异的人格。
——判断的材料不足。
怎么揣摩也是白费精神。
亚尔德感受着腿下希洛巴柔韧肌肉的跃动,意欲享受现在这自由时间。
心很容易沉醉在飞翔中,虽然落地后会有各种苦难等着,现在却能全部忘掉。
即使感受不到希洛巴的情绪,这一刻,亚尔德相信,他的鸟是无比幸福的。
对鸟来说,飞翔与活着的意义等同。
不能再次失去翅膀。他们无法忍受那种丧失感。
——人又怎样。
亚尔德想起了幻视时看到的城主。想必,人也同样。
往前方的鸟看去。领头的是皇女和克拉尔。黄金色头发如同光的尾巴一样飘舞,与亮泽的黑翼之鸟搭配在一起,仿佛是传说复苏般的光景。
皇女右侧,略微偏后的位置上飞翔的是陆伊。本来就是英俊的男人,骑鸟的样子也够潇洒。陆伊的鸟飞上前,皇女的鸟退后。
领队的鸟负担很大,见鸟出现疲态,就顺次交换位置。当然,这些都是经过训练的。暴风雪停止之后,骑士和鸟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亚尔德带着半分叹息看着那一幕。
因为是第一次的长距离飞行,队列必须自己考虑。还好鸟痴北岭人曾观察过候鸟,省了不少事。
载重明显超过其他鸟的希洛巴不用领队,也不用当领队替补,一直飞在中间倒数第二的位置。
飞在最末尾的是厩舍见习生塔卢琴。让只有十二岁的塔卢琴同行,多少经过了一番周折。但厩舍长执意如此,亚尔德只能同意。
厩舍长的判断是正确的。有必要让下一代人多多体验外面的世界。
让塔卢琴飞最后,是为了在有必要的时候接过杰伊沙鲁德。塔卢琴体重轻,而且即使鸟不情愿,他也拥有安慰鸟的实力。不然也当不上厩舍长的助手。
然而,希洛巴也不见掉队。至少,是把亚尔德和杰伊沙鲁德载到了第一个休憩点。
休憩场所的选定参考了纳格宾的意见。说是有片小山丘环绕之下的洼地。山丘上树木丛生,以至于那片洼地不容易被发现。而且因为晒不到阳光,再加上粘土容易积水使新芽腐烂,洼地上长不出树木来,对鸟的降落非常有利。
据纳格宾说,下雨的话会很湿,不过不在那过夜就无所谓。而且外面看不到洼地,可以安心休息。
亚尔德问他要不要
一起来,他没同意。可能是要当皇帝的眼睛留在北岭。正式传达官死去后,龙种的皇女又去了帝都,所以北岭成了皇帝耳目上的空白区。
表面上,亚尔德装作不知道纳格宾的非正式传达官身份。纳格宾大概已经察觉到身份被识破,只是没有确认。
他的观察和记忆是正确的,在他所说的位置,的确有片洼地。踩上去有潮湿粘着的感觉。风吹干了山丘,所以到了季节树木就会长出来,但洼地却不利于种子的生根发芽。
亚尔德伸展下僵硬的背和胳膊,这时,皇女靠过了。
「还好吧?」
「跟坐马车行走相同的路程相比,简直就是天国啊」
杰伊沙鲁德嘴角浮起微笑。可能是想起了来北岭时亚尔德发高烧的事。察觉到亚尔德的视线后,他收敛起笑容,向皇女说道:
「比预期还要快呢」
「时间上有剩余了。下一次降落要到大道旁的驿舍,现在就好好休息一下。吃点热的比较好,粥马上就煮好了」
「老朽去帮忙吧」
见杰伊沙鲁德如此提议,皇女露出意外的表情,扬起眉毛。
「你是客人。不必费心」
「感谢公主殿下关照。不过,别看老朽这样,其实是个喜好厨艺的人。请务必让老朽见识一下骑士团伙头军的手艺。而且,年纪大了关节容易僵硬,还是动一动身体的比较好」
「是么。行,你去吧」
「遵命」
目送老骑士离开后,皇女若有所思般看向亚尔德,问道:
「你也要活动一下吗?还是说,休息一会比较好?」
「活动一下吧。在下稍微散散步」
「我也去」
见皇女也想跟来,亚尔德吓了一跳。
「太守不可以离开洼地,以免遇到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降落之前在上空观察过了,这一带很安全。让你一个人瞎转才危险」
亚尔德叹口气,开始攀登那平缓的斜坡。跟城里的阶梯比起来虽然轻松不少,却也不能边说边爬。
登上胁迫后,亚尔德已是气喘吁吁。皇女一脸清凉地触摸树皮,抬头看风中摇摆的树梢。
「好久没见到这么高的树了」
北岭只有灌木,但南方多大树。这风景对在帝都长大的皇女来说,大概比较亲切。皇女出神地四处看了看,然后视线回到亚尔德身上。
「没事吧?」
不管是谁,似乎对自己都有过度保护的倾向。因为之前差点死掉么。
「在下还好。倒是太守,不要紧吧」
「我没你那么虚弱」
「抵达帝都后,难免要和皇子们见面。太守有那心理准备吗?」
『心理准备么』,皇女小声念道。视线落到地上,弯起嘴角像是在笑,然而那表情马上又消失了。
「我大概,心里还无法相信哥哥会出卖我。……谁能保证,哥哥不是被人陷害的呢?」
想反驳很容易,但亚尔德没有。
亚尔德只是在想。皇女真心仰慕哥哥,信赖哥哥。所以很受伤。
以前尽可能地不触及这个侧面。
——也许我错了。
一度相信之后,就不轻易放弃。这也许是皇女的美德,却也是弱点。现在,也是她苦恼的原因。
不盲信兄长,肯倾听部下意见的态度非常难得。但感情用事的危险还存在。皇女试图相信哥哥,希望那只是个误会。这点被利用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三皇子若是个值得皇女信赖的人物该多好。
但亚尔德有理由确信,三皇子就是幕后黑手。
毕竟,他差点就被杀掉。传达官的手放在亚尔德喉咙上时,那龙气的主人无疑是三皇子。
这件事亚尔德也没跟皇女提过。因为不想让她太难受。
如果说出来的话,皇女应该会相信吧。相同血脉的哥哥和不同人种的部下,皇女会相信谁呢。
慢慢地,亚尔德说道:
「陷害三皇子的人,指的是在下吗?」
皇女吃惊地抬起头。
「不是这个意思」
「那也就是说,太守相信在下的话?」
「相信」
毫不犹豫的回答,和皇女的心情,都不虚假。所以亚尔德才为难。皇女想要相信亚尔德,同时又试图相信哥哥——如果总是逃避这矛盾的现实,她就无法前进。
「太守若觉得难以接受,请随意调查。借助陛下的力量,可以查到在下也不知道的事情」
「用不着。我相信你」
「不可以」
「为什么?」
「太守相信在下也相信三皇子,但相反的东西,怎么能同时相信。这种想法非常危险」
亚尔德故意说得很坚决。皇女的表情微微扭曲。但亚尔德不能就此罢手。
「真相只有一个。如果太守相信在下,就请接受三皇子利用太守的事实。杀死太守的传达官。侵占陛下传达官的心,最后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
「够了」
「甚至还以残酷的诅咒危害太守的灵魂」
「亚尔德」
「毁掉村庄,杀死鸟,一切都是太守兄长的主意……这些就是在下想说的。太守真的相信吗?」
短暂的沉默降临。
鸟的鸣叫从高空降落。听声音像是云雀,但亚尔德不敢确信。在前往北岭之前,亚尔德未曾关心过鸟的种类和鸣叫声。
所以,看到三皇子庭院里的猛禽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皇女微微偏过脸。压抑下来的强烈感情在僵硬的脸颊上表现出来。眼眸中闪动着不安与怯弱。
「太守遇害,北岭也会受到波及。这不是太守个人安危的问题」
「不要说了!」
断然说完后,皇女转身走下斜坡。亚尔德靠在树上,目送她离开。
忽然亚尔德觉得,从皇女表情中读取的东西,或许只是自己内心的写照。自己在畏惧吗。
——也许吧。
皇女的兄长共有七人。该戒备的并不仅限于三皇子。皇女对同母的三皇子抱有特殊感情,但无条件地怀疑其他皇子,她也做不到。
性格如此真挚的皇女,真是难得。
——三皇子以外的六位,是怎样的人物呢。
低级史官不可能知道皇子们的秉性。最多也就听到些不可靠的流言。成为贵族后,接触这些流言的机会应该会变多,而且必须多起来。情报就是力量。
必须好好地扩展人脉。一想到这个,叹息就来了。
——好烦啊。
不识时务的自己能融入贵族的社交活动么?非常值得怀疑。
果然成为贵族这事本身就是个错误。亚尔德边这么想,边开始走下斜坡。之后,等着他的杰伊沙鲁德递过来一只碗。看到碗里特制的粥,亚尔德一阵哆嗦。
似曾相识的绿叶子飘散在粥的表面。回忆起那个时候舌头上的酸味和苦味,亚尔德吞了口口水。
「这个是,那个……」
「大人还记得啊。有滋补强身、祛除疲劳之功效。今天运气不错,在附近发现了这种野菜」
杰伊沙鲁德笑着把碗送上来。脸上的笑容很恐怖,不吃的话可能会被杀掉的感觉。
亚尔德无奈地接下碗。
5
真帝国的新年从三月算起。
新年在三月,很古怪。不过,真帝国只是将其文化根源的帝国的历法照搬过来,然后将建国之日定为新年而已,没有深层含义。
当地人可以使用原来的历法,正式文件上必须用帝国历或者双历并用。其中的复杂计算,帝国的方针是交给尚书官负责。
任何方面都粗枝大叶的民族。
人的年龄也在每个新年增加。刚出生就迎来新年的话,就算是两岁。
所以,庆祝建国的同时,全体国民都长大了一岁。从今天起,皇女是十五岁,而亚尔德是三十七岁。
对于被认为是活不到三十的亚尔德来说,这是意料之外的长寿,但他本人似乎并不高兴。
理想虽然是早早隐居轻松死去,但他却接连发迹,离隐居越来越远。
绝对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官服太显眼,我的衣服借给老师吧」
「狮子纹的?」
陆伊低头看了看自己,笑了。
「怎么可能。又不是一直穿成这样」
陆伊仪式用的铠甲上,胸前有个巨大的狮子纹图案,表明他是<金狮子公>家的人物。狮子的眼睛是大颗金刚石,仅此一件就已是价值不菲。外面套的衣服是亮泽的白色,底纹依旧是狮子纹,狮子的部分轮廓施有金线刺绣。剑柄上镶满宝石,不过品味却高雅。
任一样都非常美丽且格调高贵,不适合亚尔德。即使是除掉狮子纹。
「多谢公子的厚意。我还是通常的官服就好。去年向陛下请安时也是这身装束」
「啊,有前例呢。不过,叙爵之后立刻做官服的比较明智」
「会考虑的」
「
我派个人去送信。那样比较好」
亚尔德叹口气。的确,成为贵族之后就不能穿官服。这种事从未考虑过。又是一笔开销。
陆伊向亚尔德身后站着的伊斯亚姆和格兰达克看去。他们也穿着官服,不过外面套着色彩鲜艳的罩衣,跟亚尔德的形象相去甚远。缝有装饰用的玉是北岭独有的手艺,据纳格宾说,在帝都能卖出高价。
越显眼越好,也可以起到宣传的作用。
「准备好了么?那换马车吧」
一行人按先前的计划,停留在<金狮子公>家的别邸。这里是陆伊的个人宅第,使用上没有问题……可是,忽然看到巨大的鸟从上空盘旋降落,佣人们陷入了混乱。
除了皇家的恩宠,鸟比任何联络方式都要快。通常这个是优点,但这次因为没法事先联络,而引起了骚动。感觉应该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但事后孔明也没用。
复活的黑翼传说席卷帝都,使不少人陷入了恐惧。
南方人的仆人中,甚至出现了失踪者。亚尔德深深感受到,传说到现在仍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外来的亚尔德和陆伊自不必说,连北岭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怪鸟骑士团>一边变质一边扎根于人们的心中。
骑鸟到皇宫去自然不妥,于是骑士们骑马,亚尔德和两名北岭人坐马车去参加新年祭。
跟两个一语不发的北岭人坐在马车中,亚尔德想起了去年的事情。和皇女的传达馆一起进皇宫时,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肯定有觉得麻烦。
现在也觉得麻烦。心里在想『为什么会这样』,烦躁的心情也依旧。
——没有进步啊。
自己这个人,好像不会再变化了。以后即使活着,也跟死了同样。
在脖子上挂一块『我死了』的牌子如何呢。即使是皇帝,也不会让死人当贵族。如果下旨说『死了就老老实实的睡着』,该有多好——正当亚尔德沉浸在这个不配称逃避现实的梦想中时,马车穿过了皇宫的门。
里面非常混杂。稍微前行了一会儿,陆伊派遣的骑士过来说,接下来步行。于是,因迟到而未能叙爵的微弱希望也破灭了。
格兰达克呆呆说道:
「太宽敞了吧」
这点亚尔德完全赞同。
「原本好像是南方王国的王城」
得到这座王城后,帝国在复原修缮中多少投入了些气力。南方格调四处可见,是一座美丽的城。不过,有些地方也有实用主义的帝国风格——不考虑美观,简单地将塔连在一起。比如说尚书局那一带。
「捏泥巴堆起来的泥房子吗?」
「材料是石头」
「南方人是粪泥混蛋,所以用粪和泥混合起来砌房子。这是真的」
「闭嘴,格兰达克。小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他们也叫我们鸟痴、鸟头笨蛋。要不赌一把,看会被叫几次」
伊斯亚姆哼的一声,算是回答。
北岭从郡变成国的话,伊斯亚姆就将成为北岭国尚书局右笔。右笔掌管外交事宜,所以这次随性人员中加上了他。
左笔掌管内政,内定为赛鲁克。因为家世的原因,北岭人都习惯于听从他。虽然亚尔德想选个较有城府、对局面处理更强的人物,但赛鲁克有他的优势。他的价值在于表里如一,言语和行动中不带虚假,是个贵重的人才。
再有个擅长心机的副官就完美了,亚尔德期待格兰达克能负责这个位置。
「我猜是三次,赌什么?」
格兰达克努力让赌局成立。伊斯亚姆似乎动心了。
「礼物吧。不是受到许多委托吗,不要两人平摊了,输的人买」
「好!数字更接近的那一方算赢。你猜几次?」
「十次」
伊斯亚姆似乎比较悲观。
「尚书官大人呢?」
「我不赌」
「赌一把,怎么样?」
「不赌。不过我认为,一次也不会有」
两个北岭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不知道,除北岭邻接地域以外人们对巨鸟一无所知。而且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的尽是贵族,不可能知道鸟痴、鸟头笨蛋这些表达。
说着说着,就来到了皇宫的对外领域。也就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副官大人,这边」
领路的骑士似乎知道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前进的方法。亚尔德费点劲还能跟上,但从未见过如此混杂场面的北岭人就不行了。他们没有看出人的流向的能力。
好不容易和陆伊他们汇合后,两个北岭人已是精疲力竭。
「没事吧?」
连皇女都关心起北岭人来,而不是关心亚尔德。
「没事」
伊斯亚姆如此回答,但脸色很苍白,看起来不像是没事。亚尔德心想,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呢。
「不习惯这么多人吧。放心好了,里面空着呢」
皇女罕见地穿上了女装。大概是被迫的。宽阔的衣带束紧腰身,然后打个结,既是在暗示女性魅力,也在强调皇女的幼小。亚尔德非常怀疑,那个负责给皇女穿戴的人是不是在表现成熟和幼小之间犹豫不决。长发绑在头顶,用花形发簪装饰。薄娟和女官们所戴的差不多,用发簪固定,后面拖着常常的尾巴,前面却没有挡到脸,边缘挂着含有金箔的玻璃球。
察觉到亚尔德的视线,皇女非常厌烦地抓住垂挂在额头上的饰物。
「叮叮当当的,很厉害吧?」
「头好沉重的样子」
话一出口,就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在旁人看来,这幅光景就是不机灵的尚书官对公主殿下出言不逊。难怪陆伊说官服太显眼。
不过,皇女并不介意。
「是啊。真羡慕你,能穿平时的衣服。那我们走吧」
皇女甩下裙摆,转身在前面带路。随着皇女的动作,薄云般的薄娟轻轻飘动。薄娟下面打结的衣带就像蝴蝶的鳞翅。不过,缝着金线银线、点缀着宝石的衣裳很重,无法随风起舞。
陆伊仍旧认为皇女是小孩子吧。亚尔德向他看去,只见他皱着眉头。
「怎么了?」
「说什么不好,偏偏说沉重。漂亮啊,合适之类的,表扬一下嘛」
陆伊小声数落。
「那是贵族的标准么?」
「是男人的义务」
「我和男人气概无缘」
「……跟老师说话,我就开始不懂男人气概是什么了」
「不挺好的。男子气概这种幻想,只会束缚人」
经常被指没有男子气概的亚尔德,非常强调这一点。然而,陆伊兴致盎然地望着他。
「是吗?不过,为了活下去,一定程度的束缚也是有必要的吧」
「可以取舍的话,我不想将男子气概当作自我约束的束缚之一」
「那选什么?」
「隐居的愿望」
亚尔德毫不犹豫的回答令陆伊失声笑了出来。然后陆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干咳来掩饰。
「会被公主殿下驳回的哟」
「请替我保密。话说,到这皇宫深处来……没问题么?骑士团的各位姑且不说,我们三个尚书官又不是贵族」
「哦,老师该不会忘了吧,接下来不就是要叙爵吗?」
亚尔德发出呻吟,想起这事来。
「可以忘掉的话,现在立刻就忘记」
「来到这里,等于是踏入了贵族世界。老师只要表现得像个贵族就行」
大厅里的人全是贵族和他们的随从。想想加入他们的行列,亚尔德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不过,贵族也分很多类。
能走入这个大厅的,原则上只有上级贵族——也就是,家名被记载在正式名录上、家系图有记载的一族。他们拥有皇帝赏赐的领地,靠领地的收入生活。
下级贵族也有家名,不过等于是自己随便取的,仅仅是沿袭祖上贵族地位的程度。收入并非来自领地经营,而是当骑士的俸禄。与尚书官区别不大。
特殊的是杰伊沙鲁德那样的一代贵族,虽然是平民出身却得到皇帝的提拔而发迹的特例。亚尔德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不过,得到的不是领地而应该是俸禄。数目要看皇帝了,不过肯定比一介尚书官要丰厚……大概。
皇女和她臣下的席位比贵族们要高一些,但在皇族之中位于角落位置。
以玉座为中心,皇子们呈半圆状分坐左右。右侧自玉座往大厅入口处方向是第一、第四、第五、第七皇子与各自母亲。左侧从玉座开始是第二、第三、第六皇子及各自母亲,然后就是皇女。皇帝还未现身。
亚尔德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上见到六皇子和他母亲。据说,他母亲是统治兰格鲁的藩王的女儿。后来兰格鲁成为了帝国的首都。浓密的头发颜色漆黑,美而大的眼睛遗传给了他儿子。六皇子新年之后好像是十六岁,不过表情很成熟,看上去非常聪明的样子。旁边三皇子的位置空着。
——果然受到什么处分了。
皇帝知道三皇子对皇位的野心。从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