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未颂的契约 下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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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这下走投无路了。

要问这种状况下,亚尔德能做的事,也就只有向酋拉路库直言商人的失踪,又或者是选择沉默而已。

亲自去追踪商人,并不现实。

要说寻找踪迹大概也能找到,就像过去追踪皇女那样就行了。可是,这里没有他双脚代用品的希洛巴。而且也没有会默默目送亚尔德离开的听话门卫。这里只有无论他去哪里都会来上一句‘对不起,前方是禁区’阻挡他行动的卫兵。

――要我乖乖的听话吗?

回想起皇帝对自己的称谓,亚尔德同时感到抵抗与绝望,终于切身体会到被那个男人称呼为吾友等同于是最后通牒的意思。

上代黑狼公肯定也是难以脱身吧――又或者是个能与皇帝势均力敌的狠角色?

不管怎样,此刻在这里的不是上代黑狼公,而是早春时才刚刚叙爵被赶鸭子上架的贵族暴发户,原本就体质羸弱再加上用了过去视后此刻更是完全透支的废材。得想些办法,能自己这废材也能派上用的办法。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纳格宾按照皇帝的意思走上绝路吗?

――要是,

要是有个听命于自己的手下该多好。

希望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感到空气一动,亚尔德抬起头。房门开了。

“听说阁下正在这里”

门口出现的是带着贴身侍卫的酋拉路库,没想到选择权多的一方会主动寻上门来,这倒是自己失礼了。

“这不是摄政王阁下吗,不知找在下有何事?”

“大公没注意吗,今晚月色很美,不如我们一同去散散步如何?”

突然怀疑起皇帝对这个男人的了解程度。就亚尔德而言,并不觉得能判断出这个男人的深浅。而通过对话机会更少的商人,皇帝究竟能不能对这个名叫酋拉路库人物有准确的判断呢?

――是不是有些太小瞧他了?

商人与拉兹拉夫一起离开的事,酋拉路库已经知道了,可能还派人去跟踪了。明明如此,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过来邀请自己赏月,无疑是在提出某种交涉。

亚尔德心想,还有戏。

――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真到了走投无路再放弃也不迟,放弃选择只会过早不会过晚。

“若是您不嫌在下这种不懂风月之人――”

边答边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往膝盖上用力,同时应付袭来的头痛。虽然感觉不舒服,但这种程度早已经习惯,总能设法忍住。

自己的样子在旁人眼中大概很难看吧,时机正好上前搀扶自己的珐如邦在耳边轻声耳语道,

“请别勉强自己”

我也不想勉强啊,可是如果不这样,事情就没其他转机了。

“大公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酋拉路库的疑问,亚尔德答道,

“老毛病了,不用在意”

“我与您同去”

珐如邦低声要求,不知是否听见了,酋拉路库大度的点了点头道,

“可以,跟我来”

被带到的地方,不是平时散步的那个中庭,而是另一个像是后花园般的地方,因为四周被建筑包围,所以这里的天空很狭窄。

比起月色,几乎埋没整个庭园的花朵似乎更有看头。

入口处争艳怒放的大朵大朵的白花在月光下一片皓洁,宛如银质。缠绕亭子的葛藤植物上垂着青紫色花萼,其下火红与深黄的小花摇曳。就像一个个点燃的吊灯。

“真是太……”

酋拉路库看着寻找合适词语的亚尔德,苦笑着答道,

“要弄出这幅布局,实在很费功夫。没办法,夫人就喜欢这样”

――夫人?

说起来,女性几乎没有被介绍过。原以为是对方警戒的关系,所以没有往深处想,直到现在才终于觉得后悔了。

女性在人数上本应该是压倒性多数的,与北岭之战中丧命的几乎都是男性。明明知道,竟然忽视了。

雷兰多与陆希露的母亲,上代陆斯大公的夫人,如今在哪里?

从亭子中出现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身影,看上去比亚尔德年长,赤金色长发,身上是一条黑色长裙。

“这位是莱=曼朵·拉=陆斯·阿=勒,现任陆斯大公莱曼朵殿下”

酋拉路库跪拜行礼。

亚尔德差点跟着效仿他,幸好注意到了自己身为四大公家的当家对他人行臣下之礼实在太奇怪。

――被摆了一道。

北方,过去是由女王支配的大地。与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女性名字的帝国大不相同。

要让把男性社会当作常识的帝国人想像一下女性当家的情形,是在勉为其难。把下一任当家和摄政者推到前面,目的就是让人误会吧。

酋拉路库果然没那么简单――又或者没那么简单的是这位当家女人吗?

“很高兴终于见到大公你了”

说实话,她长的既不算是美女,也不算丑,一张没有特别显眼特征的脸。不过声音却不同,轻细、带着稍许磨砂般质感的声音,让人听着会油然产生一种舒服感。

不过,她的寒暄就这么一句便结束。如果是她这样的声音,亚尔德倒也愿意听她用婉转绕圈的开场白说上一顿。无奈对方是个长话短说的主人,亚尔德只好点头回礼。

“这是在下的荣幸”

莱曼朵做了一个请他进入亭子的手势,在代替拐杖的珐如邦陪同下,亚尔德走入绿色亭顶的覆盖下。

里面有把长椅子。莱曼朵坐在其上后,抬头看向亚尔德。意思似乎是叫他在旁边坐下。

“你去外面等着”

下令后,珐如邦顺从听命。他大概没有感到对方有杀意吧,也有可能因为圣方是女性所以轻视了也未知可否。

一想到这位当家搞不好与皇女一样在袖子里藏了小巧的暗器,亚尔德就忍不住苦笑起来。

自己早该发现的,毕竟自己侍奉的也是女性,至少应该把可能性考虑到的。但直到对方主动现身才发现,这一局无疑是自己败了。

“能否告诉在下,事到如今您才突然召见在下的理由吗?”

开门见山的直接发问后,莱曼朵轻声笑了,笑声充满魅力。

“大概是因为今夜月色很美吧”

话是这么说,但进了亭子后哪看得见什么月色啊。难道月色不是单纯的借口,而是暗示什么的单词吗?

“在下粗人一个,就算看着天上的明月,也不知阴晴圆缺之美”

“月圆时赏其色,月缺时赏其形,大公不觉得很是有趣吗?天空是呼唤憧憬之物,属于天空之物承纳不了大地之主的力量,因此其绝对,也因此其孤独”

莱曼朵不知为何垂下眼帘,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明明说的是憧憬,为什么要闭眼低头。刚才的那番话难道不应该是一边眺望亭子外的夜空一边说的吗?

小小犹豫了一下,亚尔德返问道,

“夜空之月真的孤独吗?即使有那么众星环绕?”

“是啊”

睁开眼,莱梦朵缓缓的朝亚尔德抬起头。随意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在夜风的戏弄中飘动,她饱满的唇色与发色相似。

“所谓的月,莫非是指您吗?”

“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不会像月一样,高挂在天空”

“那么阿=巴鲁斯是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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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个稍具危险性的赌博却还是说出来了,不过莱曼朵只是眯起眼,丝毫不动感情的答道,

“那个名字,在这里是禁止说出口的”

她用的不是“被禁止”,而是“禁止”。这是身为此地主人,习惯了支配、命令的意识使然。

“为什么?”

“非必要的力量是灭亡之源”

难以接话,亚尔德无奈地等待。

沉默中的等待,让他难挨。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纳格宾已被追兵追上,一言不发的被夺走小命。

真到了那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按照皇帝的指示,一行人中至少会有一个被放回北岭。就算亚尔德运气不好被干掉,皇女也只会收到一分死亡报告而已。

她大概会生气吧,亚尔德心想。

你不守约,她大概会这样大吼吧。

――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亚尔德打算活着回去,因为那是他极少做出的承诺。

终于,莱曼朵开口了。

“你随行的商人,教唆拉兹拉夫后,似乎逃出城了”

“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

亚尔德自认这句谎话说得非常差,但莱曼朵却没计较什么。

“你被当作弃子了哟,不觉得生气吗?”

这倒是个新颖的视点,亚尔德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您说得不错……不过比起对他生气,我更为他担心”

莱曼朵发生诱人的笑声。

“担心那个叛徒?”

“从一开始他与我侍奉的主人便有所

不同。我是受北岭王之命,而那位商人则是受皇帝陛下的命令办事。不管怎样,都谈不上是叛徒”

“大公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当然,我也重视自己的小命”

莱曼朵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

“如果杀了你,那位可爱的北岭王大概会率军北上来杀掉我们所有人吧。虽然我们不会乖乖被杀,但也确实没有太大赢面”

以为她会谈谈月色如何,却突然冒出大煞风景的话来。这算什么意思?亚尔德心想,突然记起长公主的教导――以落差攻陷男人。

先不谈攻不攻陷,话里确实有吸引力,连自己都被勾起了兴趣。原来如此,作为手段来说或许是挺有效的。不愧是老少皆杀的长公主,一边佩服的同时,一边也从心里觉得死也不能和她结婚。

不论如何,复婚一事,唯有敬谢不敏。

虽然从血统来看,那确实是一位再好不过的选择,且绝世美貌连瞎子也看的出来。不过,对于习惯性去解读对方心理的亚尔德而言,从没有一次被他算计到的长公 主,已经是远远超过能引起他兴趣的层次了。要把这样的女性当作妻子,与她并排而立,等同于是给自己背上超过己身负荷的重物。

哪怕会挨皇帝训斥,也绝对拒绝。好,就这么定了,一边在心中握拳发誓,一边回到眼下的问题中来。

“和平是吾王的心愿”

“我也一样”

“去年冬天的战端是北地挑起的吧”

莱曼朵的眼睛微微眯起。

“原本那是不会发生的”

说完,她就一言不发了。

没有辩解,也没有说明,更不要说是谢罪了。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傲慢的外交,明明是输家。

不过,目前的亚尔德没有能反驳的立场。虽然对方刚才好像示弱了,但亚尔德可没天真到会无条件的把那话当真。

干脆让自己有一个天真的脑袋该多好。这样一来,与这位擅长落差攻势声音动听的女性会面,说不定还能乐在其中。

可是,现实的亚尔德却是个悲观多虑的怪僻家伙,乐在其中无从谈起。

“但是,袭击确确实实发生了。在下认为,您似乎有必要为此负责。又或者,有谁――”

“我们为什么正在用沙漠的语言说话呢?”

莱曼朵唐突的打断了亚尔德,虽然她提了一个很有趣的设问,但亚尔德当然不会就此被转移话题。

“是出于何种缘因,您才决定发动那场袭击?”

“你有憎恨过沙漠的语言吗,在你的出生故乡用的不是这种语言吧,你有没有学过故乡的语言?有没有为了不被沙漠语给吞并而保护故乡的语言?为什么大家都在用沙漠语呢?”

“……大概因为商队的重要性吧。商业的力量紧系着文化的传播。我们大概就是例子吧。当然语种本身的易懂,文字种类的简洁都有些影响。但根本上来说还是实力,财富的力量让沙漠语广泛传播,虽然只是在下的鄙见”

无奈的回答了莱曼朵的提问,没办法谁叫亚尔德最喜欢进行这类说明呢。这大概是他对自己最不信任事项中排到第三位的事情――绝不放过任何解说的机会。明知是个怪嗜好,却怎么也改不过来。

莱曼朵对亚尔德的答案不置可否,只是望着远处,低语道,

“孩子时,我被逼着去背诵沙漠的故事,就是为了学会这种语言”

“是国王梦中穿越沙漠之类的故事吗?”

提了一个著名的传说故事,对方微微点头道,

“是的,还有就是『诗华百夜』”

“是关于智慧女神翡翠之门的故事?”

“女神什么的,明明不存在”

声音明显生硬了。

――不好。

在北地,神这个词似乎等同于禁语。幸好对方没有计较下去。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必须去学会那么遥远土地上的语言。无论是故事中登场的人名,还是思考方式,与我都有一种隔阂感。可是不知不觉中,那种隔阂感却消失了”

说完,莱曼朵眼神迷茫,她看着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从这朵到那朵。

接着,低语道,

“我们因为语言而发生改变,活在世上也许就是这样吧。往昔成千上万的死者声音,被生者的力量遮盖而消失。若是,明月――”

“明月不会说话,死者亦然。您应该也听过这句话吧,SAI、SADI、SAYARIMU”

如死者般寂静。

这么说着,亚尔德脑中冒出却是北岭厩舍长曾经问过他的某句话。

――你们,听得见死者的声音吗?

帝国的臣民姑且不论,自己能听见的啊,记得当时好像是这么想的。以过去视的恩宠之力,可以听到那些已经去往沉默世界之人,曾经留在生者世界时的声音。当然了,如果这也算是死者声音的话。

就在亚尔德的意识快沉入记忆深渊时,莱曼朵的声音把他拖了回来。

“呵呵,那句我也背过”

“是为了学习语言吗?”

莱曼朵点头后,叹道,

“好心人被自己的善心背叛的事故,我不喜欢。沙漠人编出这种事故的理由是什么?真的令我不愉快”

莱曼朵说的是那句惯用语出处的故事。事故很残酷,某个差点死在路边的男人被一个好心人救起,但被救的男人之后却落草成寇反过来杀了那个好心人夺走他的财富,这是个不想让人回想起来的事故。

“这个故事其实是迷宫都市中流传的解谜故事”

莱曼朵眨了眨眼,好像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那是什么?”

“曾经有一座守护知识之门的迷宫,据说门的另一头存在永恒的真理。迷宫入口处有守卫,为了卜算挑战迷宫者的资质,而准备了这个故事,据说守卫首先会向挑战者讲述这个故事”

“怎么卜算?”

“应该是看对方的反应”

哦,莱曼朵皱起眉头,

“像我这样觉得讨厌故事的人,会被怎么评价呢?”

“在下不是守卫,所以卜算不出来……不过,您的评价应该是一位心地善良,拥有正义感的人吧。因为您把解救那个男人视为对,把恩将仇报视为错,所以才会觉得不愉快”

对亚尔德的推测,莱曼朵没有接受,她摇头道,

“我只是不原谅背叛而已”

“说到背叛,拉兹拉夫阁下也算是吗?”

“对于他,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那个男人一直以来始终都在背叛我”

莱曼朵回答后,稍微笑了笑。亚尔德却笑不出来。

“您不是在问我会不会为背叛而生气吗?为什么您自己却能笑出来?”

“我当然不是没有生气,只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所以忍不住觉得好笑”

“没有期待,是一件寂寞的事”

“明知会被背叛,那还有什么好期待的?而且不是过去的背叛,是如今正在我眼皮底下的背叛。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但也是有限度的。这次不能再原谅他了”

从她的语气中,亚尔德感到一丝感伤。也许是想多了,但总觉得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伤感。

酋拉路库和拉兹拉夫还有莱曼朵,再加上已经亡故的她的丈夫,他们也曾经一起渡过年华,看见听见同样的事情,为之而泣为之而喜,述说对未来的期待。然而如今为了排除拉兹拉夫,莱曼朵不得不割舍掉那些回忆。

在这点上,自己倒是轻松太多了。别说是少年时代的玩伴,连所有的家人都在沙漠的另一头。所以不用去承受这种与孩提时代同伴们分道扬镳的烦恼与痛苦。

要感到背叛,首先必须相信对方。莱曼朵肯定曾经信任过拉兹拉夫,在她的心底一定有难以割舍的东西吧。

――对纳格宾,自己有多少信任?

他勉强算是可信任的人吧。不过,让纳格宾选择行动的不是他本人。与他的意志无关,那是由皇帝所决定的。

亚尔德向纳格宾传递的情报,当然也会被皇帝知道。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实上他还亲口向纳格宾说过请将此事向陛下转达之类的话。所以,就算从纳格宾这边情报外流,也不会有遭到背叛的感觉。

斟酌情报的皇帝,通过纳格宾做出了那样的行动,虽然让自己觉得吃惊,但该为此负责的是皇帝,而不是纳格宾。

这么一来,虽然会变成皇帝可不可信的问题,但这个设问本身就很蠢。对那个男人期待信义,根本是不可能的。

相信他,那是自找苦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功利思想占满脑子的皇帝,应该也有单方面对他献上忠诚的人吧,但亚尔德到底是无法效仿的。

信任是彼此的,相互交换的心,分量要对等才行。

“说实话,在下说不定真的在生气”

亚尔德低声的说到,虽然声音很低,但传到坐在一旁的莱曼朵耳里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亭子外的珐如邦和酋拉路库大概是听不见了。

他这是在赌

“――我生气的不是商人,而是皇帝陛下的所做所为”

就像北地不是铁板一块,帝国也同样有各种派系。让她知道自己对皇帝有点想法,不是什么明智这举,也可以说是昏招。

就算这样,也好过全部按皇帝的布置来演下去。

没有事先指示,甚至连说明也没一句,唯一有的只是依赖于亚尔德恩宠之力的单方面命令,就是如此随便的东西。如果没有恩宠之力,又或者没在那个房间使用恩宠之力,皇帝的命令他是听不见的。

这可不是说笑的。

――从一开始他与我侍奉的主人便有所不同。

刚才说过的这句话,深深的沉沉的装入心底。不是消失,而是化为难以动摇的基石。

北岭有北岭的想法和利害,不过,还是应该重视帝国的权利,服从皇帝的指挥――以前大概会这么想吧。

现在,却不一样吗。

――不一样了。

变化已经找上门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北岭与帝国,皇女与皇帝。至今以前来都觉得不必要去选择的这个问题,其实从一开始就被逼着面对过了。

父皇与我,你到底站在哪一边?从被皇女质问的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时刻,还是到了。

皇帝践踏的不是其他,而是皇女的自尊心。

亚尔德的北地之行,是为了体现皇女的决心。轻视亚尔德,同样意味着把北岭王皇女的存在视若无物。

要让皇帝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皇女是一个能自己思考自己行动的人。

若问这是否是现在该做的,老实说,亚尔德也没自信。恐怕没有人知道答案吧。对这种问题只有等成为既成事实后,才能马后炮的说些无关痛痒的评价。

即使这样,他也下定了决心。因为他感到时刻终于到了,没有再等下去的余地。

“在 下不知道那个商人是如何煽动拉兹拉夫阁下的,不过,在下,并且在下侍奉的北岭王对此事并不知情。此事恐怕是真上陛下直接下令的,利用在下一行访问北地的机会制造祸端,且现在还负罪外逃。在下实在愧对陆斯大公的信任,只有请您务必抓住那个为非作歹的商人,最好是生擒――”

莱曼朵打断了亚尔德。

“你想要什么?”

简洁的问题,但难以回答。如果我能准确把握自己想要的,那人生肯定会轻松许多吧。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必须回答。

“北岭王的想法,在下应该已经传达给您了。愿贵国与我国之间能架起一座桥梁――”

“你们那边的皇帝,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如果皇帝陛下尊重吾王的想法,也许就不会发生此等外逃之事了。真上陛下的深谋远虑,在下区区一介北岭国的宰相,大概无从揣摩。所以,如果能让商人坦白他是怎么说服拉兹拉夫阁下的,一切大概就能明了。也因此在下再次恳请您,请务必生擒那个商人。在下不奢望您能将他交给在下处置,但是至少希望能有机会当 面询问他”

既然手上没有能保证商人小命的手段,那就只有请陆斯大公代劳了。彼此应该在某种程度上是利害一致的,能期待生擒商人。这便是第一步。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所以最好是一步步的引导对方朝自己希望的方向,一点点让对方让步。

过了一会儿,莱曼朵带着温柔的声音说道,

“听到你说希望生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想看着对方在你面前被杀掉呢”

亚尔德挑起眉毛,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真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到底几分是认真的?觉得看不透她。

“死亡带来的只有沉默。在下希望那个男人说点什么,而不是让他沉默”

莱曼朵的脸转向前方,平静说道,

“我可是很笨的呢,比起听懂别人的话,最先理解的反而是声音中的印象。所以,比起你的说辞,我更清楚的是你的感情……你似乎并不是…没有生气”

冷静想想,自己确实在发火。在房中看见那段冲击性的过去画面后,怒火其实早就压过了恐惧。

他坦率的点头道,

“您说的对”

对方的侧脸略微摇了摇,是在笑吗?

“你是在为你的北岭王生气吗?”

“在下是为自己”

“可是,那不是为了保住小命而生气。我听说,北岭宰相是个喜欢找死的人,但同时,小命却意外的硬朗”

“哪有此事,让您见笑了”

莱曼朵站起来。

果然是个娇小的女性。就算站着,也没什么威压感。低头俯视亚尔德的笑容犹如雕像,透出一种冷漠感。这种表情是在无声的宣布,给亚尔德的时间已经用完了,虽然不让人愉快,却让人不得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为你准备了让脑袋冷静的时间。酋拉路库,把这位带回房――请他在房里等待通知。不能像以前那样让你自由行动了,我很遗憾”

亚尔德也站起来,因为力度有些把握不好,头一下子刺痛了起来。

“比起让脑袋冷静,在下更希望能让脑袋别这么痛”

“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我让他们为你准备一些汤药吧,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准备的药呢?”

站起身后,高度上俯视的人是亚尔德这边。不知道这时候露出疼痛扭曲的表情是否合适,最后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的回答她,

“看来需要取得信任的反而是在下,如果您真的相信在下,应该就不会不让在下随便行动了吧”

莱曼朵抬起视线,平淡的面对亚尔德的视线。

“拉兹拉夫手上如果有对他效忠的人,也许会袭击你。又或者是那些在去年冬天战死的家族们……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实话吧。这里已经有人试图加害你了。虽然我想再增加警卫,但你也知道此刻我这里人手不足。为了保护大公的生命安全,有必要请你始终待在房间中”

这真是让人心灵温暖的实话。

――那么,该怎么做呢?

其实不管想怎么样,亚尔德都没有其他的选择。即使这样,也需要思考。因为不思考就可能会错过。

提议、威胁、动摇。为了救下商人,必不可少的是什么?说不定简单的贿赂反而更有效果。不过,该用什么贿赂?

能说动眼前这位夫人的底牌,自己真的有吗?

莱曼朵看向亭子外,珐如邦被士兵们包围了,大概是他想朝亚尔德这里过来吧。

“别胡来”

这么下令,可是珐如邦却一幅娇弱的样子摇了摇头,朝这边跑来了。一边为他的演技高超而吃惊,亚尔德一边也努力的上前接应他,顺便在接触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在被软禁前逃得掉吗?就算只有你一个也可以”

“逃回北岭吗?我不认识这里的路”

说得也是。

努力无视因突然动作而加剧的头痛,亚尔德向莱曼朵问道,

“您打算如何处置商人?”

“先抓住他,如果他不抵抗,就留他一命”

可是皇帝满心希望商人被他们杀掉。要是抓捕的时候这么说,商人大概会乐于抵抗到底的吧。

听到被命令去死,会是怎样的心情?

“在下恳请您务必生擒此人。他是皇帝直属部下,应该能成为重要的情报源吧。如果只能听到临死前的惨叫,未免太可惜了。”

莱曼朵看了看他,笑了。

“比起自己的小命,你果然是更为叛徒着想呢,黑狼公”

“这是因为目前情况下,那是与在下的小命息息相关之物。说起来,商人与拉兹拉夫阁下的目的是?”

“大公,不知道吗?”

不管知不知道,莱曼朵都没再说下去,这不是对亚尔德的质问。

反正我无所谓,她的态度就在这么说。

“请让在下一同参与追捕”

莱曼朵挑起眉毛,有一瞬间笑容从她脸上消失,露出来的是一张如同冷漠假面般的脸。

接着,笑容又一点点在脸上渗开。如同冰块溶化似的,缓缓铺开。

“参加了又能做什么?那是一声不响就走掉的人吧。就算再遇见他,难道就有什么可交流的吗?你是打算说服他回来?你能向我证明比起你们那边皇帝的命令,他更愿意听从你的话吗?”

“在下没有那样的力量。只是觉得看见熟人,总比看见都是陌生人的追兵要好一些”

“就算看见你――”

说到这里,莱曼朵停了下来。话说一半真叫人困扰,亚尔德于是追问道,

“就算看见在下?”

“你的脸色……就像死人似的。先别管是不是跟着去抓人了,请先回房躺下休息吧……只要是人看见了都会这么说”

叹息的反倒是亚尔德。虽然没考虑过脸色之类,但想来也知道很难看。从刚才开始,感觉只要一放松就会被头痛给完全放倒似的。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要是死了,我会为难的。刚才已经说过,我

没有信心能打赢怒火中烧前来复仇的北岭王军队,请你珍惜自己的性命。我的丈夫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但最后死的却很轻巧”

“莫非,是在北岭亡故的吗?”

莱曼朵用她美丽深邃的声音答道,

“不是的,他就死在这里,是我动的手”

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她说得非常平淡。

该怎么接话才好,就在亚尔德难以决定的时候,莱曼朵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他想杀我。恐惧让他愤怒,愤怒让他判断力下降,可怜的男人哟――大公,死者不会平静,在我的心里,烙印着那个男人最后的惨叫”

――为什么?

上一代陆斯大公有什么害怕莱曼朵的理由吗?能让他感到恐惧和愤怒的,是什么东西?

比如,借助酋拉路库或拉兹拉夫的力量,莱曼朵打算把上代陆斯大公赶下台之类的?……那倒是会让人恐惧加愤怒吧。但是,这不过是站不住脚的臆测罢了。

该盯紧眼前的事实,亚尔德命令自己。如果不这样,想像力似乎会狂飙起来。头好痛,又想吐了。

“阿=巴鲁斯――”

“这个名字在这里是禁止说出口的,我刚才应该已经说过了”

“――与世俗的权力应该是无缘的吧?就算是陆斯大公家的人,也不会例外。可是,那毕竟是难以舍弃,同时也是令人恐惧的力量吧”

莱曼朵沉默不语,亚尔德没有在意继续道,

“在下听说这里没有神灵,取而代之的是雷霆使者,阿=巴鲁斯也算在内。可是,人再怎么挣扎也只是人而已。这不是力量的问题,而是心灵,又或者说灵魂,还是人吧。恐惧也好,愤怒也罢,都与神无缘 ”

“你,想说什么?”

“如果说恐惧招来愤怒与判断失常的话,特别排斥阿=巴鲁斯的您,不也同样会变成那样吗”

“……你很无礼”

“如果您觉得自己的判断并未失常,那么请告诉在下,为什么您把阿=巴鲁斯的存在视若无睹”

没有人会呼唤自己的名字,少女曾经这么断言,且语气习以为常。

大概是因为这样子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吧。是谁做出这种决定的?又是为什么目的?

从莱曼朵的表情上,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的嘴唇纹丝不动,既没有颤抖,也没有咬住,只是静静的紧闭着。

亚尔德再次问道,

“为什么?”

回应他的是从亭子外传来的声音。

“提问的时间已经结束了,黑狼公”

是酋拉路库。

就像暗中说好了似的,莱曼朵转过身。拖着长长的裙摆,在织物的摩擦声中信步离开。红色光泽的长发摇曳不定。

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莱曼朵是不是真的杀了她的丈夫。如果是在这里动手的话,可以用恩宠之力来确认。

――别傻了。

那位娇小的女性是否杀了她的丈夫,对眼下来说不过是个小问题。

“好吧,在下回房,但是至少让在下告诫一下随从们不要反抗”

“大公真是个思考周到的人,不过您的随从已经都被我们控制了”

夸张的鞠了一躬,酋拉路库笑起来。

真想给他脸上一拳,亚尔德心头冒起一股冲动,但很快消失。因为脑中的陆伊悠然的提醒他,您的拳头会破皮的哟。

这种时候,就算把拳头打破皮,也于事无补。而最后,肯定又会变成某种奇怪的传闻――黑狼公之北地破拳篇,就算是代官的那位老婆,大概也难以编排出什么合情合理的故事吧……不,说不定真的编排出来,非常讨厌的预感。

放弃把拳头打破,亚尔德客气的回答道,

“那样倒是方便在下了,摄政阁下的出众能力,让在下仰慕”

“听说黑狼公在帝国中是得到广泛赞誉的能吏,能被您称赞,让我喜出望外啊”

请住这边走,对方招手示意,亚尔德开始跟上。如果没有珐如邦在一旁搀扶着,恐怕根本动不了。

说起来,从三皇子府邸上逃离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史莉娅搀扶,才好不容易能走路。不过那时候,在与外面的杰沙鲁特会合后,被莫名其妙的带去了皇宫。

亚尔德抵着额头,轻声说道,

“阁下谬赞了。在下的工作总是堆积如山,收拾不清。而且……头痛得这么厉害,根本无法好好思考”

“我去安排一下汤药”

“您太客气了,如果能平安回到北岭,在下一定会向北岭王禀报阁下的亲切”

酋拉路库的表情没有变化,原本以为能从他脸上的变化,看出到底打不打算放自己回去。

暂时无言的走了一会儿后,亚尔德问道,

“塞鲁克,没有闹吧?”

“在向他说明了商人行踪不明,请北岭的客人待在房中不要外出后,他就高高兴兴的与我们一族的人玩起了双六”

“大家能这么亲切的陪同他,感激不尽”

先不管塞鲁克,就不知跟着自己来的六名骑士现在怎么样了,刚想到此,对方倒是主动说道,

“您随行的护卫骑士,少了一个”

“……是否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您误解了,大公。我是指那个骑士也消失了。恐怕,是作为商人的护卫一起同行了吧”

酋拉路库看上去不像在说假话。

难怪商人会宣称自己没有护卫之类,北岭骑士的职责是保护亚尔德和塞鲁克。商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附带品。

――又或者是护卫中混入了知道皇帝传达官身份的知情者。

皇帝应该不是从一开始就把纳格宾当作弃子来用的。虽然替换的传达官,在神殿中多少都是有的,但那种明显不属于帝国血统的异族人应该不多。纳格宾大概算是相对重要的存在吧,很可能皇帝给骑士暗中下令保护他。也许,向拉兹拉夫说明内情后,让骑士同行了。

亚尔德微微皱起脸。

――如果是皇女的命令,那倒问题不大。

但如果是皇女的骑士团中,有皇帝暗中布下的棋子――皇帝借纳格宾之口,向那人下令,在适当的时机,连同商人和拉兹拉夫一起干掉,让北地人发现,演变成外交问题的话。

有能阻止的手段吗?

我怎么知道啊,死蠢。

――那种事,鬼才会知道!

来历不明的传达官的小命,为什么要由自己来扛?为什么又是传达官?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总是这样。

亚尔德还记得,那位轻拍自己膝盖的皇女传达官手心的温暖,还有被维夏忽然拉住时她手心的冰冷,两人都已经消失在黑暗,给亚尔德留下莫名的温度感却始终没有忘记。

――小人好想忘掉哟。

纳格宾语中的意思,并非不懂。到了他这个年纪,想忘记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了。

即使如此,自己还是会害怕,比起牢记,遗忘要远远更让自己害怕。

所以只有拼了。为了不再让自己想去遗忘,为了救下纳格宾,用尽所有手段。眼下想着的只有这个。

亚尔德看着酋拉路库的眼睛,问道,

“拉兹拉夫阁下会把纳格宾带去哪里呢?”

“说反了吧,大公。是那个可恶的商人在教唆我的表弟才对”

“请恕在下原话奉回,虽然那是位经常性漂泊在外的行商,但在下并不觉得他了解此地的地理环境。如果要去哪里,负责带路的肯定会是拉兹拉夫阁下。问题在于,去了哪里。我也想知道,如果您有什么发现,还请不吝赐教”

其实,亚尔德早知道答案了。但酋拉路库也知道吗?

夜晚的城堡内,到处是黑暗。这里的天花板很高,甚至连走在前方的士兵手上的灯光都照不到。一行人足音,士兵们身上护甲发出的刺耳声,好像都被远方的黑暗吞噬了。

过了好一会儿,酋拉路库才终于开口道,

“大公知道冰姬的事故吧”

“大致上知道,只算是简介的程度”

“过去曾经是冰姬庭院的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了”

“庭院?”

无视亚尔德的反问,酋拉路库继续说道,

“刚才的院子是仿造冰姬的庭院而建,甚至在遥远的南方,也有出现冰姬庭院的歌词。人们称之为常春之庭的那个庭院,是冰姬等待恋人的地方。这个事实,却未广为流传”

这是什么故事?亚尔德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听过的,是得到强大魔力的冰姬,为了反击南方的侵略者,而将国土冻结的传说。说起来,这个传说中的对应方式,似乎非常极端。

酋拉路库无精打采的继续道,

“冰姬始终在等待,等待那个答应她一定会回来的远征战士,就在个常春之庭中”

“那么,她的恋人最后回来了吗?”

“冰姬与她恋人的约定,没有在歌中出现过……重要的约定总是这样,您不觉得吗?不被世人知道,只有拂过耳旁脸颊绕过耳畔的风才知晓”

亚尔德含混的点了点头,他可从不知道酋拉路库会有一颗诗人般的心。这种回答怎么看都太散文性了,当然成不了答案。抵着疼痛的头,试着用自己的话整理了一下内容,

“所谓的约定,都是非常复杂的东西。能遵守的约定,是因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未来。而不能确定是否做得到的约定,又或者提出有多加限制的条件,其实才是真正诚实的约定”

“不能做得到也算是诚实?”

“在下的意思是说结果并不代表一切。当然,结果也是很重要的,但从一开始就知道能遵守的约定,不会给人带来变化。耍些小聪明就能把约定敷衍。而挑战自己极限的约定,才会拼尽全力吧。会在不知不觉中去努力,还会给周围人带来影响。在这种意义上,比起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约定,要远远诚实的多吧”

“真是含蓄的意见呢,不愧是黑狼公”

听到他带着喜悦的声音,微微吃惊了一下。

――莫非,他另有所指?

也许刚才看漏了酋拉路库的意图。因为找不到回应对方诗意语句的台词,不甘心之下注意力的重点放错了地方。

对话到此结束了。

亚尔德被带到一间与以前有所差别的房间。行李似乎都搬过来了,里面的东西肯定被打开检查过了吧。虽然没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东西,但感觉上实在不能算是舒服。

“这间房,就算士兵不足也足以抵挡一段时间”

房间本身并不狭小,却有种压力感。这是因为窗口少且小。走到一扇窗前,亚尔德的手搭上窗户的铁框。虽然窗框很冷,但亚尔德的手却更冷。就像没有血液在流动似的。

――差不多该昏倒了吧。

虽然这里地毯厚实的无可挑剔,但可能的话,还是希望倒在床上。换句话说就是能让自己躺下来的地方。

算了,随便吧,这么心想着,亚尔德推开窗。窗外面朝着一道空壕。从这里掉下去的话,高度足以致死。想要攻进来固然困难,但要逃出去也同样很麻烦。

回过头,刚好看见酋拉路库让士兵们退下,朝这里看过来。视线相遇,这位摄政官似笑非笑的朝亚尔德问道,

“话说,如果与黑狼公约定,担保您的自由,作为代价,您可以保证些什么呢?”

――哦哦,原来如此。

绕了个大圈子,是想订下秘约啊。还以为酋拉路库突然变成了诗人,白白吃了一惊。

“看来我们刚才谈论的不是关于哪种约定更为诚实的话题呢”

“事到如今您还要装傻吗,我想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在山谷架桥更加胡闹的提案了”

对此唯有苦笑,亚尔德清咳了一下,反问道,

“目前,在下的自由已经危险到需要担保的程度了吗?”

“一切都取决于我们陆斯大公怎么想的,而鄙人具备的发言权,足以左右大公的想法”

“雷兰多公子,威胁到陆斯大公的地位了吗?”

酋拉路库只是冷笑着哼了哼。

他们都被名为权力的魔性控制住了吗?想要掌握陆斯大公地位的莱曼朵,借着向她发挥影响力以此握紧实权的酋拉路库。把原本的继承人雷兰多派遣到异邦,也是出于更长久占据权力宝座的想法使然吗?

突然回想起纳格宾说过的话。

――不良库存啊。

他们争夺的权力,是得到了也甩卖不出去,一旦放手却有可能小命不保的东西。

门的另一边,酋拉路库微笑着。他大概很清楚自己手上权力的强度与价值吧。权力本身,没有出售的必要。用来交易的是以权力得到的东西,这才是对权力者而言的商品。

“我可是从没想过要取黑狼公的性命呢,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像是把酋拉路库说的话推回去似的,亚尔德含糊的摆了摆手。

“很遗憾在一不知道做何约定,才能让阁下觉得满意”

“同盟”

当场就得到回答,其中的意义也立即想通了。

――是要进攻北地的其他家族吗?

北岭诸侯的团结度,比事先预料的还低,甚至可以说不存在。不然也就不至于开一场会都要花上这么长的召集时间,更不谈轮流与各个家族接触了。

“如果是互不侵犯的话,在下现在就可以答应下来”

酋拉路库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微微耸耸肩,左右摇头。

“那和刚才您所说的一样,是个早就知道能遵守的约定。不算是挑战自己的极限,不会对我们彼此的关系带来任何变化”

“过于急骤的变化,会让许多人跟不上吧”

无视亚尔德,酋拉路库继续说道,

“是吗?那么以作为友军出兵为同盟条件……这样有深度的约定,您意下如何?”

亚尔德心想果然来了,和自己猜的一样。怎么自己总是猜中一些不太好的预测啊,真是奇怪。

亚尔德闭上眼。

帝国并非铁板一块,北地亦然。其中,有缝隙可钻。

但缝隙不是能无条件欢迎的。以为有机可乘,可就大错特错了。同理,自己这边的缝隙也如此。

要是仅仅认为能把北岭从帝国剥离,不会进入帝国的庇护范围,那倒还算可以接受。但要是想把北岭逼进与帝国全面对立的境地,又该如何呢?

――太危险了。

为时尚早,脑中冒出这句话。

擅自动兵是大忌。这与早春时为二皇子而派出巨鸟部队的情况完全不同。既不是守卫帝国的领土,也没有来自皇子的委托。缔结同盟,介入他国内乱之类的行为,皇帝会允许吗?

皇帝与皇女的利害总有一天会对立。不,也许已经对立了。皇帝想让皇女始终是他掌上的明珠,但皇女却想着滚出他的手掌,这是确定的事实。

所以,时机与方式会尤为重要。如此重要的环节,有必要特意去配合北地某个家族的要求来安排吗?

没有必要,亚尔德如此判断,他心中已经下了定论,没有这种必要。

不过,完全把话说死未免可惜了。北地是北岭的邻居。可以当作敌人,也可以当作友方。不是被他们掌握,而是去掌握他们――对手是连真上皇帝也视之为危险分子的酋拉路库,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亚尔德睁开眼,与酋拉路库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映着灯火,明亮的犹如在发光,无从揣测其中隐藏野心的巨大与黑暗。

一旦拿到他的商品,无论情愿与否都会被逼付款。虽然想与之保持适度的距离,但他已经逼上门来了,对方不是傻瓜。甚至可以算是相当难应付的敌人。难怪皇帝会对他保持警戒。

轻叹一声后,亚尔德开口道,

“北岭是有魔法的土地”

“……什么?”

“就像北地是由大地溢出的力量来支撑一样,北岭依靠的是只能称之为神力的契约力量”

酋拉路库嘴角翘起。

“黑狼公不会以为凭胡说就能逃出这一劫吧?”

“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的,摄政官阁下”

对此亚尔德表情严肃。

对眼前这个男人,这也许是亚尔德第一次如此严肃的说话。先不管敌我利害之类人世间的道理,想逃脱神力,是不可能的。

“阁下所在的这片土地,是没有神明的吧。可是,北岭有。即使时光流转,物是人非,最初的约定早被遗忘,即使这样,也无法逃脱。我们就是如此――”

“什么神不神的”

没去在意被打断,亚尔德继续说道,

“――如果阁下希望得到北岭的力量,如果希望改变与我们的关系,那就必须同样接受北岭的魔法”

酋拉路库的表情变得难看了。

“什么意思?”

神应该不会在意人世间的东西,但对亚尔德来说能利用的就要去利用,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这边。

“请批准北岭巨鸟在两国间的通行许可”

2

出发前,亚尔德告诉过皇女,他将暂时与北岭失去联系。

虽然拖得越久,对他的信心可能会跟着动摇,但还是希望皇女能坚持相信自己。当时亚尔德是这么说的,对他而言,确实是真心话。

不过,同时他也感到为难。

诚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通过纳格宾与皇帝取得联系,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可以和皇女即时联络。不过,可能的话,他实在不想用这条途径。

在纳格宾逃亡的当下,亚尔德不禁庆幸自己还预备了其他手段,不然就完蛋了。

因为嫌频繁联络会增加工作量,所以他只向极少数人公开了联系手段。知道那手段的极少数人只有护卫骑士团的队长和北岭厩舍长。

甚至连皇女,他都没有告诉。

――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被雷霆使者发现……

不过,曾经阻止杰沙鲁特入国的异能者,似乎完全没有发现――那只混在骑士货物中貌似老实乖巧的白色小鸟。

“能看见您无恙实在太好了”

骑士团队长刚看到亚尔德就鞠躬。打量

了他,确认至少对方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亚尔德松了口气。似乎没有发生无畏的争斗。

他胳膊下挂着的布袋中,应该有雪鸠。注意到亚尔德的视线,队长回应似的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雪鸠无异常――七天的限制,似乎至少对雪鸠没有影响。

除了感应力异常以外,雪鸠大概与普通的鸟儿没有差别吧。不然雷霆使者也不该没有任何反应才是。

“这个”

递过去一张没有折叠过的纸片,点头示意对方看一下,队长的视线跟着朝入手的纸看去。

没有写什么重要的内容,就算被酋拉路库和莱曼朵看到也没问题,而且送到北岭,被那边的其他人看见也没关系。

“三只吗?”

“酋拉路库阁下答应我,同意北岭派出三只巨鸟和一名骑手”

没能让对方更多让步。

既然想要同盟,就得习惯巨鸟。面对最初断然拒绝的酋拉路库,亚尔德晓之以理的劝说他。若是希望北岭出兵,总不见得以徒步形式来援吧,在架桥没有建成的情况下,马匹也无法使用。

阁下想要的是步兵吗?亚尔德提问,酋拉路库无言以对。

信赖关系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东西。积年累月的仇恨摆在那里,仅仅是压制反对意见就很辛苦了。即便这样,如果依旧希望同盟的话,那么首先不习惯巨鸟可不行。

可以当作尝试性的运用,亚尔德这么表示。让少数巨鸟飞过来,看看民众的反映。如果陷于恐慌状态,那么战场上的效果也指望不了什么。毕竟不仅让敌人恐惧,连 己方的同盟者们都怕得逃掉了可就不好办了。事实上,在帝都时,曾经发生过南方籍仆人逃跑的骚乱。同样的事情,北地敢打包票说不会发生吗?

不仅仅是人,北地的魔法会拒绝不同属性的力量。被北岭的神灵赐予力量的鸟儿们,能在北地的天空上飞翔吗?这件事对双方来说也需要确认。同盟之约,在这些事都确之后再进行也不迟。

理由说得通,酋拉路库是个半吊子的谋士,讲道理的方式对他还是适用的。

结果,总算是摆平了他。当然,此事也告知了陆斯大公。对于现状摸不清头脑的,反而是担任护卫的骑士们吧。

“商人失踪的事已经听说了吧”

“听说了,还被质问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您这里写的,一行人中有人行踪不明是指?”

“就是指他”

为了搜索商人,申请派遣巨鸟与骑士,纸上是这么写的。且得到陆斯大公家的许可。

队长微微皱起眉头。

“这样真的可行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躲藏在森林中,很难从上空发现的。而且鸟儿可以降落的地方,也很受限制”

亚尔德苦笑了,陆伊挑选的骑士,看来都是精锐。

“你说的没错,但是,巨鸟不仅可以提高搜索范围与速度,而且对方应该也不会对天空保持警戒”

“三只――再加骑士一名吗?”

说到底,酋拉路库和莱曼朵紧张的不是巨鸟而是人,他们不想看见骑士数量增加。当亚尔德提出一只鸟配一名骑士的时候,酋拉路库坚决表示,只能接受一名骑士,不然就当没有这回事。

酋拉路库对交涉看来也不算是完全不懂。

招手把骑士叫到身边,亚尔德低声说道,

“雪鸠的存在,我没有明说,只是暗示他们,骑士队长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与北岭通信。只要是简单的内容,冥想就能传递到北岭。对方觉得我们没有通信手段也不敢随便踏入敌方地盘,所以很轻易就相信了”

“您是说――”

骑士哑口无言,这也不奇怪。

身披紫色肩衣的传达官,是传送龙种话语的特殊存在。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无人敢许冒名顶替。

“这里的人不知道传达官,只听说过帝国有能使用这样能力的人。所以,我只是利用了这点而已,当然不是叫你冒充传达官。万一出事,我会负责”

龙种的能力早已经众所周知,隐藏是没有意义的,巨鸟也一样。不过,雪鸠就不同了。所有人都被巨鸟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人发现雪鸠也被秘密带往各地,并且每天都会返回北岭。相当于是定期往来的信使,当然了,紧急情况下也会传递重要的通信。

总有一天会暴露,但亚尔德希望尽可能推迟它暴露的时间。

“不必这样,还是由我来负责吧”

看到骑士认真的回答,亚尔德微微摇了摇头。头痛还是那么厉害,差不多该睡觉了,但这么痛真能睡的着吗,这倒是个问题。

“队长,我和你哪边地位高?”

“那当然――”

“当然是我吧,天塌下来当然是高个子的顶着,所以你就别跟我争了”

承担事情的责任,悠然引退……这梦想,一瞬间在亚尔德脑海中划过。那真是彩虹色的未来啊,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冒充传达官的罪名一旦成立,那可就要被强迫从生者的世界中引退了。

真是好难搞啊。

“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是在冒充传达官,明白了?”

“是”

“不过,有必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就说是要进行某些仪式,弄些什么动静出来吧”

“您的意思是?”

“随便弄弄就好”

“是”

话到这里,亚尔德突然想起件事,于是问道,

“你的酒量如何?”

“人称酒桶”

“酒桶?”

“人如其名,酒再多我也都装得下”

亚尔德心想,生物学真神奇,人类的结构居然会如此不同。那种喝一口就能让亚尔德徘徊于生死边缘的东西,眼前这个男人居然能当成水来喝。

“那去向他们要些来”

“哈?”

“让他们备酒,就说是为了集中精神,需要在塔的最高层准备个房间。让他们把酒送上去,这样既需要人手,又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吧。然后,我会趁机放出雪鸠”

骑士第一次露出笑容。

“请交给我吧,我想到一个好注意”

“什么注意?”

“是我们帝国的仪式,大家轮流转杯喝酒。这是骑士团拼酒时的保留节目。以此提高凝聚力,统一全员的精神,大家每人都能喝到酒。中间还能唱唱歌,因为是帝国也认同的仪式,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不会是用来量产酒鬼的吧”

“我来召集参加者”

“那就交给你了”

“是”

“好啦把雪鸠给我吧”

抱着装有雪鸠的袋子,骑士稍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您能行吗?”

“松手吧,它早被训练过,应该能独自回到北岭的厩舍,要不让你现在把需要传递的内容直接告诉它?”

“不行……雪鸠听不懂那么复杂的话,而且很快就会忘记。再加上,我与这小家伙的心灵联系,没那么顺畅,还有就是它的夜视能力――”

“夜视能力完全不行,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点了点头,骑士取出雪鸠。

雪鸠的鸣声轻微。挥翅的声音也不太大,是一种非常安静的鸟儿。厩舍长曾经说过,它身体小巧,飞行耐力却很强。遗憾的是在黑暗的地方,几乎看不见东西。虽然 可以凭借方向感飞行,但在障碍物众多的森林中是没辙的。飞行速度会变成灾难,当它发现前方有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回避了。与它心意相通后能共享视野,但要是碰上障碍一样完蛋。

厩舍长还说过,雪鸠的脑袋不太好使。不像巨鸟那样能独立判断自由行动,不过它能连续不休息的进行长距离飞行,出生的厩舍一定会死记,就算隔开再远的距离也能回家。

这就是雪鸠朴素单纯的归巢本能的力量。很可能从怪鸟骑士团在各地远征的时代起,雪鸠就已经出现被人饲养了。

使用飞鸟进行通信,并不是没有前例。当然这也是因为亚尔德熟知历史,才知道这种前例,一般来说不算是常识范畴。

帝国中,迅速的通信手段是皇家独占之物。为了高效调动军队,帝国修建街道,完善驿递制度。不过,要说不通过人的通信手段,帝国恐怕从没有考虑过。

关于雪鸠的事,尽可能的不希望被帝国知道。这么一来,自然变成皇女的骑士团有多少忠诚度的问题了。

不久前,曾经不动声色的向陆伊试着打听过,陆伊给自己的回答是‘不好说’。

――确实很难回答吧。

这种时候,他是不会用漂亮话来糊弄过去的。不沉溺于骑士的字面理想定义,以现实性的角度做评价。这种方式,的确有帝国人的风范。

所以既然陆伊都说不好说了,那情况大概就真的比较复杂吧。骑士团的成员向皇女奉剑效忠,如果是一般的情况,当然问题不大。可要是到了必须在皇帝和皇女中选择一方的局面下,他们会做怎样的选择,可就不好说了。也许队伍中原本就有暗中效命于皇帝的骑士。

――效命

的对象可能还不只有皇帝一个呢……

其他的皇子,又或者受命于其他贵族者,也可能潜伏在其中。要想完全排除这些可能性,是不可能的吧。

雪鸠有返回厩舍的能力这件事,骑士们都知道。而且他们还知道雪鸠多少可以用感应力进行沟通。所以,要是骑士团中有内奸,那就恐怕早已经泄露了。

就算这样,还是希望尽可能的保密。一旦敌兵发现空中有雪鸠的身影,放箭的话可就死定了。

――敌兵啊。

哪边会成为敌人呢,又会在何时呢?

就是现在吗?

队长静静安抚咕咕发声的雪鸠,并在它的脚上绑好通信件。

亚尔德这时才心想,要是自己能和鸟儿心意相通就好了。他这种想会经常性改变,有时候觉得心意相通很好,有时候又觉得不通也没事。今天似乎是前者。

要是能与雪鸠连接,就能确认它有没有平安回到厩舍。这么一来,多少能安心一些。

途中很可能被猛禽袭击,而在北岭以外的土地上,还有可能被人射下来当晚餐。

雪鸠绝对不是最保险的传达消息的手段。

从队长那里接过鸟儿,亚尔德少许紧张起来。接下来是不是该从窗口边放飞?不行,还是等这边的警备注意力放松到最大时再放飞也不迟。

“拜托了”

亚尔德这么一说后,队长扶胸鞠躬。

“交给我吧”

“能替我向外面的卫兵转告一句话吗,就说我觉得身体不适,暂时不希望有人打扰”

顺带拜托后,队长爽快的答应了。

身体不舒服并不是假话,但最大的理由还是没信心让雪鸠老老实实的安静待着。

队长刚走出房间,珐如邦就在门这边挪过一张椅子堵住门。他的动作无声无息,那张木质的椅子明明看上去分量不轻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

“这样就不容易被人打扰了”

“原来如此”

“大公请休息吧,那个东西由我来照顾”

那个东西是指雪鸠吧,要是把它当东西来对待,我可不会放心交给你的,刚这一想,不禁感到有些晕。

不管承不承认,看来自己都在朝着鸟头笨蛋的方向直线前进。这也算是北岭神的庇护吗,又或者是诅咒?

“让我考虑一下”

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找借口,亚尔德往床上坐下,把鸟儿放在膝盖上。为了不让它乱飞,小心翼翼的从左右以轻微的力量包住它的翅膀。不知道被这样小心对待的雪鸠会做何感想。

――说不定其实什么也没想。

鸟儿的想法,不懂才是常理。

听骑士说,虽然他们能明白鸟儿的想法,但那和人的想法是不同性质的东西,有些内容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而厩舍长似乎连那种异质的思考也能同步,凭借直觉去理解。能做到这种份上,只能说是异常了。

人是人,鸟是鸟。归根到底是不同的生物吧,亚尔德觉得两者能心意相通,简直是奇迹。

感觉手掌中雪鸠的温暖,心中推测着如此小身体的血液与力量,是否就存在于翅膀中。

鸟儿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在天空飞翔,是怎样的感觉?

当然了,亚尔德也在希洛巴的背上体验过飞翔的感觉。可是那与凭借自己的力量飞翔是不同的。如果能心意完全相通,与鸟儿同步所有感觉,倒也能算是自己在飞,但亚尔德估计是没戏了。

视线愣愣的随意一转,与坐在门前的珐如邦的目光不期而遇。

――要说弄不明白的,他也算是一个。

他对自己亡国王子的立场是怎么想的?对侍奉他人就没有任何疑问吗?他的远离尘世深居皇宫的母亲是怎样在那场战乱中活下来的?亚尔德至今都没从他那里听说过一言半语。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要侍奉自己。

因为预言者称呼亚尔德为拯救主?仅仅是这个理由,未免太儿戏了吧。

视线相对。

“预言者,说了什么吗?”

“您问的是何时的事?”

珐如邦平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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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真难对付,亚尔德觉得珐如邦和杰沙鲁特有某些相似之处。虽然知道他们都会为自己尽心尽力,也算是可以信任的。但在他们心底的最深处,却是谁都不相信的。

大概骨子里的价值观,与自己有本质上的不同吧。虽然无法用语言来准确形容,而且说到底亚尔德对自己的价值观是怎样的东西,也无法确切的表达出来。

突然想起莱曼朵说过的话。

――无论是故事中登场的人名,还是思考方式,让我都有一种隔阂感。

原来如此,沙漠人是这样异常的存在吗?差点就接受了这种说法,不禁有些后怕。要说到异常,莱曼朵似乎也不差。北地的文化,亚尔德几乎都不知道,那要远比沙漠更陌生。

“我是指在我倒下之前”

“您的意思我还是不懂,具体是何时?”

听到他这么淡定的回答,不得不苦笑起来。

“就是最近,我从自己的领地上被希洛巴带回北岭的时候”

珐如邦微微一耸肩。

“我很久没见到那位大人了……随大公前往博沙国前是最后一次与预言者见面”

“那时候,她对你说过什么吗?”

“她说,为拯救主献上力量是我的使命”

那个拯救主的称号,可能的话,亚尔德不想听到。不过,同时他也有份解谜般的好奇心――所谓的拯救主,到底是要去拯救谁?又或者对谁来说是种拯救呢?

“拯救主到底是什么?”

“大公就是预言中的拯救主”

“所以我刚才不是问了吗,那是什么预言?”

“您想问未来会发生的事吗?”

无言以对。

他确实讨厌知道未来,也曾经这么对珐如邦说过。

可是,问题不在于个人的喜恶。述说尚未发生事情的神,如同回顾记忆般透视未来的坦达神的力量,亚尔德从不置疑。赐予他过去视恩宠之力的古王国之神奥路姆斯 托与坦达,是互为表里的存在。对亚尔德来说,预言者说出来的话都无比沉重,都是无法逃脱的东西。他很清楚神力是真的,他也知道预言者绝对不可能说谎。

要是随便向预言者提问,很可能会被逼上绝路。以自己的个性,一定会变成那样。而且反正无论多么不想知道,也总会被逼着知道吧。真要有必要,预言者肯定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有什么事到时候再想也不迟,烦都烦死了。可以想像那一定会是个让自己想拔脚就跑的局面,不过,大概是逃不掉的吧。

没办法,亚尔德决定先把另一个问题提出来。

“你还记得你的父皇吗?”

珐如邦罕见的露出动摇的表情。

“您是说我的父皇吗?”

把同样的话重复一遍反问过来,对珐如邦来说是很少有的情况。犹豫一下,亚尔德还是点头道,

“对,就是你的父皇”

“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很小,还不到能记事的岁数……回想起来,我的母亲,竟然能带着我逃出那里,真是不可思议”

珐如邦的母亲,也就是阿尔汗的原王后对污秽的东西过敏,甚至到了连日常生活都有障碍的地步。这样一位女性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从不留活口尽数被屠的王宫中幸存下来。可是现实却是珐如邦就活生生的在这里,他的母亲也完好无损的活着。

――是不是杰沙鲁特暗中做了安排?

听说沙漠的老将从一开始就是潜伏在阿尔汗的间谍,难怪是他与王后暗中有接触?

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似乎很低。杰沙鲁特曾经说过对阿尔汗没有任何留恋,记得他好像说过在他落草为寇前,曾经对他亲切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对故国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眷恋。

那么,是上一代黑狼公的命令吗?想到上一代,就联起了复婚这档子事,受不了啊,亚尔德叹了口气。

“你的父皇有没有可能也逃过了一劫”

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无法证实,能有点希望总是好的吧。

不过,珐如邦左右摇了摇头。

“我听说,父皇进入了真源之中,无论是都市的崩溃还是其他什么都无法让他知道”

“真源?”

珐如邦压低声音回答道,

“就是水源”

――隐含污秽的水之源泉吗?

据传闻,阿尔汗的国王是祭祀王。大概对政治和经济漠不关心吧,为了保持圣性和传达清净神的旨意,没有余力关注其他事情。

――他是想去平息神的愤怒吗?

不仅仅是天灾,还有人祸,阿尔汗的统治者们也许感受到了来自神的信息。所以才在大难当头之时却没去理会现实,不,也许正因为是大难当头,所以才更重视祭祀吧。

珐如邦低声继续说道,

“我在其他地方曾经听说,父皇是为了去向邪龙祈祷”

意外的回答,清净神的恩宠并不是为了毁灭邪龙心脏,而是为了净化其流出来的血液而存在的。相当于死敌关系的邪龙本应该是与之水火不容才对。

向清净神的敌人能祈祷些什么?说到底祈祷真的能传达到吗?对象可只是一颗心脏而已。

珐如邦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

“那个是污秽之物……却也是不死之物”

原来如此,亚尔德明白了。

子民、领土、甚至连信奉的神都一并被只求活命的国王抛弃了。

“有谁把这件事泄露给了民众?”

珐如邦无声的点了点头。

王族被憎恨的理由,并不仅仅是因为无能导致的国家毁灭。王后和王子能幸存下来,都是因为国王的祈祷传到邪龙那里,家人继承了邪龙的恩惠之类捕风捉影的传闻很可能暗中流传。

“你是听谁说的?确定那不是编造的事吗?”

“臣子中……曾经是父皇心腹的男子有一个女儿远嫁到南方,我和母亲曾经去那里投靠过,在几年之后,那位男子却来到这里。母亲见过那位男子,那时候我才知道了父皇的所作所为。他大骂父皇是叛徒、污秽之王,该被诅咒,并把我们赶了出去”

“你也真不容易”

这安慰话听上去假惺惺的,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

为什么自己周围总是一些成长经历特别的人呢,就不能有几个被双亲关心爱护,普普通通长大的人吗?

又或者说,普通家庭普通长大的概念本身就不过是一种幻想吗?那样的话,可真是令人悲哀。

“大公,您会怀疑吗?”

“怀疑什么?”

“我……也接受了污秽心脏的保护”

“怎么可能,我是全托清净神的恩宠才能逃过被毒杀危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怀疑。关于你父皇的事情,也有可能是那人瞎编的”

“……感谢您的好意”

虽然这么回答,却听不出什么感谢的味道。

珐如邦流露出的那种与其年纪不相符的冷静,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经对一切都死心了。早已放弃,事到如今也不会再做什么希望。这大概才是他心中的真实吧。

不过,臣子说的话,似乎也不能全信。就算国王确实去了真源,但有谁敢说自己肯定知道国王的意图?

“即使那人没有说谎,你的父皇也许只是没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别人而已,也许你的父皇有难以言表的苦衷”

“可是…”

“过去无法改变,但你的心,可以走向更好的未来。即使你的父皇曾经犯下罪过,但也大可不必觉得自己也受了污秽的影响。要说你该做的,那应该是反过来想才对。相信你的父皇是一位优秀的人,事实怎样,已经无人知晓。所以你可以在心中想像自己理想中的父皇身影。心中坚信,无论别人怎么说,那一定是一位优秀的 人。就算没有他人认同,就算这样,也一定会成为你心中的支柱”

“……谢谢”

声音中还是残留了那么一些不以为然。

――好吧,我没辙了。

亚尔德帮不了什么大忙,最多也就是给些指点,在他心中打入一根楔子,程度上也就相当于是一个记号。就算不能立刻改变也无妨,相信总有一天,这会成为他改变的契机吧。

又或者他推倒心中之墙的日子永远不会到来,放弃与自己涂抹着色的过去妥协,就那样背负着恶意活下去,也并不奇怪。

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没做什么能让你感谢的事,其实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吧,已经好多次被你救了一命”

珐如邦端正坐姿,说道,

“那是因为大公您接受了我们,帮助了我们”

“我只是接手上一代黑狼公的承诺而已”

听到亚尔德的回答,珐如邦突然笑出声来。疑惑的朝他看了一眼,“属下失礼了”,他说完清咳了几下后,又道,

“想对大公道谢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呢”

“是吗?”

“确实是的,无论说什么,大公都会把功劳归到他人头上……让人去感谢他人”

“因为我最擅长的只有耍耍嘴皮子而已,想要在嘴上让我认输,起码需要练个百八十年”

“您不觉得否定来自别人的感谢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吗?”

亚尔德歪了一下脑袋。原来如此,这么来说确实有点怪。

“也许是我讨厌被人感谢吧”

“……这好像不能成为答案”

被人感谢这件事本身并不构成什么困扰。

可是,感谢总是与期待相连。无论本人愿意与否,感谢者总会对感谢的对象产生:这是个好人,下次还会帮助自己吧之类的想法。

这才是困扰。亚尔德不喜欢被人期待,说得再直接点就是他讨厌被人期待。因为万一无法回应别人的期待,他就会于心不安。

换句话说,他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

“丢脸啊”

“哈?”

“不,我自言自语而已,差不多该放飞了”

不想答应无法实现的约定。亚尔德的这种态度一般被人称为诚实,但实情却是胆小使然。

如果看到有谁过着抛弃期待,灰心丧气的人生,都会觉得好可怜吧。去告诉他,你可以更加期待的,别把自己的未来给框死。可是,如果有人把这种期待朝向自己,那还是免了吧――这就是亚尔德。

要说这是任性,也确实可以算是。

――不过呢。

任性又有什么不好,我才不管那么多呢,你们这些死蠢,自己的事都给我自己去搞定,要有期待就去对自己用。这有什么不好!

“现在外面似乎有很多人在走动”

珐如邦说的外面是指房门外的走廊和楼梯,而不是城堡的外面。城堡里的人手原本就不够,眼下既然里面的人增加了,城堡的守卫应该相对减少了。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才拜托队长搞出动静的。

暴露的实力,还是止步于最小限度为好。虽然嘴上说是为加深友好关系架桥沟通之类的,但真心话却还是这样。

可以说是有点无奈吧。

珐如邦走到窗户边,从窗口的缝隙往外查看。

“在可见的范围内,好像没有人”

大概是因为被叮嘱过,守卫对堡外的风吹草动特别谨慎,而对堡内的动静比如窗户之类则不太关心,现在也只有祈祷了。

不过就算亚尔德祈祷,赐予他恩宠的古王国之神是一位能收到祈祷却从不回应的存在。光是祈祷似乎也没用。赐予珐如邦恩宠的清净神,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呢。

要是赐予北岭巨鸟飞翔力量的兹尔涛,或许能让雪鸠的翅膀附加更强的力量……这种想法一闪而过,毕竟那位神明对亚尔德原本就看不顺眼,再怎么祈祷也白搭。

雪鸠在亚尔德的手掌中老实的待着,老实到甚至让亚尔德怀疑这小家伙能不能飞到北岭。

“……拜托你了”

轻声说完,亚尔德从窗口边放飞了鸟儿。

被突然扔到什么也看不见的夜空中,对雪鸠来说肯定是场灾难吧。

去吧,快飞,平安回到北岭,在这么祈祷的同时也加了一句请你原谅。

只能依靠你的小翅膀,请原谅人的无能吧。

只在一个眨眼间,雪鸠稍许降下了些高度。但很快翅膀就捕捉到空气,乘风而上,掠过天际远飞而去。

直到刚才还待在膝盖上,两手间的温度还没散去,转而却像是作梦一般的远去。雪鸠的轮廓很快融入夜空中,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只有等待了”

大概是紧张感消失了,视野突然变得狭窄。不好,好像要昏倒了,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珐如邦扶住了他,把他带到床边。

“又被你救了一次”

亚尔德这么一嘀咕,珐如邦惊讶的看着他。

自己才不是什么拯救之主的料,完全没力气去救别人。反而是一次次被别人救――虽然想这么说,但这时候意识突然离身体远去。

刚以为这下要趴下了的时候,突然意识又回到了身体之中。

在那瞬间,亚尔德的意识无比清晰。周围的一切都能清楚看见。深入黑暗中的天花板,甚至是它与下面支柱的连接处,原来栋梁的木纹是如此美丽,就仿佛是一种陌生的文字,这木材上流水般的黑纹,也是来自北地的大地之力吗?

北地没有神,大地的力量会直接汇入特定的人之中。

那么,雷霆使者又怎么样呢?

他们操纵气候,这力量应该是属于大气――他们没有被大地束缚。所以,与政治之流无关。束缚于领土和财富的权力,天生注定与他们无关。

望着木纹,亚尔德想到――这该死的头痛,就不能让自己再稍微保持一会儿正常的思考能力吗。

矇眬中仿佛听到莱曼朵的声音。

――我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天空非她力所能及。对北地的天空能行使力量的是雷霆使者。那群人既不会成为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

如果有鸟儿,天空总有办法应付。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其他人要逃回北岭,走的肯定是陆路。是杀是放都取决于陆斯大公,要是忘了这点可就麻烦了。

啊,是这么一回事嘛。

所以她才会在自己面前出现,报上名字,联系自己。

“阿=巴鲁斯”

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亚尔德嘴里喃喃自语,重复念道,

“阿=巴鲁斯”

往床上倒下,这次亚尔德松开了意识。

3

剧烈的头痛让自己从睡梦中醒来,因头痛而昏厥,又因头痛而醒来,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太不正常了。

可是,这就是现实。

从后背到脖子再到后脑,就好像插入一块钢板似的变得硬梆梆,且带着一股热量,势不可挡的冲了上来。

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来自体力的反击不会变成一场主动出击的会战,而是一场守城战吧。稍微想了想军粮的储备情况,接着顿时清醒过来。

什么守城啊,这不是被软禁在房间中吗。雪鸠怎么样了,消息传过去了吗?

“珐如……”

声音终于还是没有发出来,因为喉咙好疼。似乎有炎症,说到疼的话,嘴唇也好疼。肯定是裂开了。

“您醒了吗?”

听到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的声音。

从模糊视野的远处有张脸凑了过来,顿时明白自己没听错。想喊出他的名字,喉咙却被痰给堵住只能发出怪声音,并伴随着令人不愉快的疼痛。

“来润一下嘴巴”

单方面说完,面孔远去。某个充满水分的东西,在自己嘴唇周围擦拭了一遍。从干裂的嘴唇缝隙中,滴入亚尔德嘴里,感觉因高烧肿起来的舌头,稍微退热了一些。

急切的想再要些水,但是再急也没用,亚尔德明白自己喝不下去。

用如此迂回的方法一点点吸取水分的时候,再次失去了意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不知道究竟是睡了还是醒了,就算这样,亚尔德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这次,看到了不可能出现在身边的少女。

“你回来啦”

高傲的语气,表情却有些扭曲。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心想这下难办了。

――我差点又死了吧。

就在不久前,还差点没命。再怎么说濒死的频率也太多太没节操了,周围人肯定也对他哑口无言了吧。

以前被人断言活不过三十,所以自己一直以为都把三十岁后的这些时间当作余生来过。说起来,最近去思考将来如何的时间变多了。就好像未来的造访是理所当然似的。

未来不是明天或者后天。

那是几年后会变得怎样,会去想做什么。之所以不得不去计算这些,是因为自己获得了权力。自己的判断,也许会左右百千人为单位的未来,这样自然不能过着无责任的生活。

就算非所愿的获得不相称的权力,但最后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不知怎么就想通了。

死后会留下些什么?他开始试着思考。

世界很美啊,耳旁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金色长发摇曳,亚尔德的视野被灿烂的光波所埋没。

与风的声音一起,声音再次说道,

――世界很美。

是的,亚尔德明白,世界很美,美丽却又丑陋。慈悲却又残酷。堕落天际的女神之光,让沙漠充满了仿佛不属于这世界的光辉,却又在地下深渊中留下污秽的心脏。

世界是矛盾的,孕育着不止一种的模样,多面且多重。可是,正因为懂了世界无法理解的复杂,才明白单纯感到美的这个瞬间是如此可贵。

是谁裁定恶神就是恶的?那是真的恶吗?一切都早已模糊的缺损了轮廓,放开意义本身只能去依靠虚空。

世界很美……

然后,才注意到。

刚才的声音,是一样的吗?现在,就在这里吗?又或者不在这里?

有人在吗?

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亚尔德看到了少女。紫色的双眸中闪烁着光。大概是映着灯火的关系吧,如晚霞般动人。

“吾王”

终于,杂音化为语言。

光是一个单词根本无法表达什么,即使这样,却多少安心了些。至少她应该知道了,自己还保持着正常的意识。

她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一下。可是,接着眼中闪烁着光,开始像泪光的方向发展。

感到一个冷冰的东西触摸了自己,用一小会儿时间,才明白那是一只手。自己的手正被某人握着,不,那不是其他什么人。

是皇女的手紧紧握着自己。

“每次把你抬进来都见你一副昏去的模样,我再也不会答应了,下次给我昏倒前回来”

没有听错。

如果这不是在做梦的话,那么应该不是杰沙鲁特和皇女来到了北地,而是亚尔德回到了北岭。

――怎么回事?

因为自己快死了,这是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回答。

看来这似乎是正确答案。皇女的表情比语言更有说服力。大概是为了照顾到亚尔德的感觉,她努力摆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可是,颤抖的嘴唇,僵硬的脸颊,都在背叛皇女的努力。最重要的是溢出的泪水滴落在亚尔德的额头上。

“……请您,放心”

终于说出一句整句。

皇女表情更难看了。

“你这样子还有谁能放心的,你这个――”

喉咙很痛,听到了杰沙鲁特的声音。他在说‘不可以这样’,这样是什么意思?

――看来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

虽然怕死,但如果能把自己从这头痛中解脱出来,或许也不坏。虽然有各种后悔,但目前状态下,什么都做不了。心想着得告诉她一些情报,就算喉咙再痛,嘴唇再裂开。

就算亚尔德死了,这个世界也照样运转。皇女要在这样的世界中活下去。

“请去见一下阿=巴鲁斯”

“你说什么?别再开口了,给我睡觉”

“要是一睡不醒…有些话……就来不及说了”

“亚尔德”

像是打断他说话般,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必须告诉她的事情还有很多。阿=巴鲁斯的事情,早知道就写在信上了。塞鲁克连那位少女的存在都不知道,珐如邦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还有纳格宾――他怎么样了?

――不是这些。

还有其他更该去想的吧。

为了眼前这位生气的快哭出来似的看着他的少女,有什么可以用完整句子来表达的话语,有什么必须趁现在非说不可的。

“能够辅佐您,真是太好了”

“……我才不要听这种快死的时候说的话!”

手好像快被她握碎了,好厉害的握力。皇女的手肯定比自己更有力,皇女肯定比自己更强,无论在哪方面,肯定都是这样。

大概没什么问题的吧,亚尔德心想着,闭上眼。

没问题的,皇女没问题的。

无法传达出来的想法,虽然搜刮枯肠,却找不到半句像样的话,连声音都发不出。想要回握住她,手上却没力气,于是只有死心了。

使劲张开嘴,随口说道,

“遇见您这样可靠的殿下……”

真是太好了,连确认后半句到底有没有说出来都做不到,亚尔德再次昏了过去。

当再次醒过来,恢复到能正常思考的时候。亚尔德回想起之前的事,立即皱起了脸。发烧时的自己太不可信了。该说清楚事情的优先顺序完全搞错。

亚尔德朝送来汤药的杰沙鲁特,确认现况道,

“为什么我会在北岭?”

“在收到您发来要求派遣巨鸟的信件后,当天内就按您的要求派出三只鸟加一名骑士,在日落前到达陆斯大公的城堡,在那时,发现了您陷入不省人事的状态,所有人一致同意将您立即送回北岭。在与一名护卫骑士一起回来时,不,应该说是离开北地前,您就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换言之就是亚尔德没选择权的状态。

“……陆斯大公家居然会同意呢”

“他们也不愿看见您在他们那里丧命,这才是他们真正同意的理由吧。作为人质,塞鲁克留在了那里”

老骑士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看上去他似乎觉得在无关紧要事上消耗了时间,还浪费了亚尔德的体力。

不过,这些对亚尔德来说都是重要的事。

“只有塞鲁克被留下了吗?……应该还有骑士吧”

“带鸟儿去北地的是格兰达克”

亚尔德眨了眨眼。

“我没记错的话,格兰达克在塞鲁克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应该是内政事务的负责人吧”

“是他本人主动要求去的,他说想去看看塞鲁克的情况,说他自己会好好摆弄塞鲁克之类”

“摆弄……”

虽然不是什么好印象的词,嘛,事实其实也差不多就是了。格兰达克最擅长捉弄塞鲁克。反过也证明

他非常清楚怎么刺激塞鲁克会得到怎样的反应。

“然后其他人都表示同意。有件事还是先告诉大公吧,省得您再问。从您回到北岭后,已经过去了三天”

比想像中短,亚尔德松了口气。

看到他的样子,杰沙鲁特微微锁起眉头。

“您瘦了不少。差不多该一点点喝些粥了”

要是味道古怪的话,自认这次肯定会当场吐出来。不过根据经验,杰沙鲁特不至于这么乱来。一开始味道应该是偏咸,最近他上粥的步骤已经固定了几套。

不过到底是哪一套步骤最好还是别问。

“我有些事需要立即向吾王禀报”

“她马上就会到了。之前曾经反复关照过老夫,一旦大公能开口说话了,立即通知她,所以老夫已经派仆人去通知了”

杰沙鲁特会答应这种要求倒真是少见。

大概是察觉到亚尔德的想法,老骑士表情僵硬的继续说道,

“因为她说,大公自己肯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说如果不让您做完想做的事,肯定会心情不畅,以至于耽搁康复的时间……老夫敌不过公主殿下”

苦笑起来,亚尔德回答道,

“我也是啊”

“不过,请您千万不要勉强”

“放心吧,吾王是个体贴的人”

“老夫同样也敌不过您啊”

怎么可能呢,扮猪吃虎的杰沙鲁特可是世上最强的无敌老爷子――心里这么悄悄想,却不敢说出口。

总之,仆人似乎完成了任务。很快皇女就来到房里,她大踏步走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出去”

当然那是对杰沙鲁特说的。杰沙鲁特像是寻问似的挑起眉毛,亚尔德回以点头。虽然不知道皇女是什么要紧事找他,考虑到出生成长以及现在的立场,都是对方占上风。要说亚尔德有什么比皇女占上风的话,恐怕也就只有个子和年龄了。既然没有拂逆她的理由,遵从便是。

杰沙鲁特离开后,皇女很快坐到椅子上,制止了当即打算起身的亚尔德。

“你就那样给我躺着”

“是”

“……这次挺老实的嘛,身体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看上去像很好吗?”

“不像,那就长话短说。北地怎么个情况?他们有什么图谋?”

“最后在下只与陆斯大公家进行了交涉。北地诸侯间的关系,很难算是良好。陆斯大公家那边暗示想与我们北岭达成军事同盟”

“同族内斗吗?”

皇女皱起眉头。

“交战对象不是陆斯家族内部,而是其他的家族……”

虽然这么说,却也不一定就是这样。事实上,现任陆斯大公的莱曼朵说她杀掉了上代大公。一族中位置举足轻重的拉兹拉夫也有背叛的行径,陆斯家族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亚尔德再次说下去,

“虽然此同盟的假想敌是与其他家族间爆发的武装冲突。但陆斯家族内部也并非全无争斗。现任陆斯大公是一位女性,据她自己说,上一代大公就是死在她的手上”

“我想也是”

皇女表情复杂,但回答却似乎早就知道了似的,亚尔德吃惊道,

“您是怎么知道的?”

皇女俯首抱住头,但很快用手梳拢了一下长发,‘呼’的吐了口气,抬起头来。

“我是自己推测的,虽然推测的内容是听雷兰多公子说的。他说作为人质被送来我们这里,反倒比在他自己家里要安全”

原来如此,忘记还有一位当事者已经来到了北岭。雷兰多公子的印象,在亚尔德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只记得他曾经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女的胸部看。

“既然母子都这么说,那么应该就是事实了。现在的陆斯大公是除掉上代后才登位的……不过……”

为什么?难道对权力就如此渴望吗?冰冷的天空与昏暗的森林,生物稀少的土地,当然人也很少。那座城堡的外面,又能有多少领民呢?

陆斯大公这个头衔,难道有什么魔力吗?

是单纯被欲望蒙蔽了眼睛吗?又或者是亚尔德看漏了些什么?刚烦恼着,就听见皇女开口道,

“虽然我不太相信,但我还听说,现任陆斯大公被那片土地所钟爱。只要是在陆斯大公家的领地内,她就能掌握一切,即使对非人的存在也一样。无论是生物还是非生物,从属于大地的东西都是陆斯大公的仆人。虽然在下怀疑这种蠢话的可信度,但据说雷兰多公子的妹妹,是能支配更广泛大地的主宰者”

“就是那个由他代为做人质的妹妹吧”

“好像是的”

不知道是幻影还是现实,那位少女的身影鲜明的浮现出来,远比雷兰多公子的印象更清晰。亚尔德在心中试着呼唤她的名字。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

“恐怕在下曾经在北地遇见过她”

“你是说雷兰多的妹妹?”

皇女对人质的称呼很随意,亚尔德稍微皱了皱眉。

皇女的地位很高,所以直呼那位公子的名字自然不成不问题。可是,在刚才的称呼中,似乎有种亲切感。

要是两者间关系变得亲密,会怎么样呢?

与北地的友好关系能走到哪一步,目前尚不可知。可以的话,还是希望皇女能与之保持适当距离,但这不是能慢条斯理去劝说的事情。至少对于陆斯大公家,如果放任的话可能会变得相当大的麻烦。

“在下听说似乎因为陆斯大公的命令,那个……无法很适当的形容,但总之是被当成视而不见的存在”

“这点也和我听说的一样”

有种讨厌的感觉,就好像被陆斯大公家那边给操纵着似的。

“在下担心的是,到底有几分可信”

“什么?”

“在下对陆斯大公家之人爱用计谋的印象很深,甚至可以说对他们家族所说的话,都表示怀疑”

皇女稍许踌躇了一下,很快点头道,

“我明白了”

对这位坦荡直接的少女,要求她去怀疑一切,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可能的话,亚尔德希望这类事都由自己去解决,由他来怀疑判断处置即可,最好是形成这样的体制。

――不成的吧。

凭借疲弱的这个身体,心有余而力足。

所以为了不让她受到沉重的打击,更该教会她如何去怀疑。这样才能在今后帮上皇女的忙。

“在下说的话,也有需要怀疑的时候,这点也请不要忘记”

“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我相信你的吗?”

“……啊?”

“离开之前你不是说暂时无法和我联系,所以要我一定相信你。这种事,就算不说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这么说倒是回想起来了,不过感觉似乎有些被曲解了。

“那是指在下离开的这段时间――”

急忙更正,却被皇女强硬的打断道,

“我相信你。因此,我命令你,成为值得我信任的人,听懂了吗”

“……是”

其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果然自己摆不出保护者的嘴脸,皇女要比他强多了。原来如此,难怪杰沙鲁特也说敌不过她啊。

重新振作了下,亚尔德换了个话题。

“对了,殿下。纳格宾在北地失踪了”

“你在信件上也写了吧,是什么情况?”

“是真上陛下的命令”

皇女挑起眉毛。

“他有对你说明吗?”

“不……哦,也许不能算没有吧。总之,真上陛下似乎打算介入陆斯大公家的内斗之中,把现任摄政王赶下台,扶持另一名叫拉兹拉夫的男子上台……”

“理由呢?”

“似乎真上陛下觉得拉兹拉夫更好操纵。制造摄政王加害纳格宾的借口,演变成外交问题,趁机将之赶下台”

“加害纳格宾?”

皇女眨了眨眼,大概没想到吧。不过,惊讶的表情很快从脸上拭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如同打雷般的不高兴。如果是雷霆使者的话,大概把这雷用到其他地方吧。总之,非常恐怖。

带着那样恐怖的表情,她再次问道,

“你是说父皇要加害自己的传达官?”

“确实如此,还让在下也协助进去”

当时的情形可以说是要求亚尔德连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这点姑且就不说了。

“你就一句话也没说吗?”

“在下是以恩宠看见的……”

回答的下一个瞬间,才注意到自己说得太轻巧了,太不谨慎了。明明对该如何告诉皇女着实烦恼过,居然就这样毫不遮掩的如实说了出来。

期待她能左耳进右耳出,当然,这不可能。

“什么意思?”

“……就和在下所说的一样”

“用了恩宠?”

“是的”

“可是,父皇?要求你?协助?”

有必要一词一句的问吗?感到一种无处可逃的压力。就像在被逼问,要是不能否定就老实交

代出来。

真想用假话来否定啊,虽然这么想亚尔德还是直接说道,

“您说的没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也吓了一跳吧,虽想这么接口。但理智告诉自己最好还是别那么做。

看到亚尔德沉默了,皇女郁闷的撤了撤长发,命令道,

“给我说明”

没办法亚尔德只有从命了。

简单说明了一下,从商人消失后自己做了些什么又看到听到些什么。在他说完后,皇女总结道,

“简单来说就是在你不在场的情况下,给你留言了对吧”

“是的”

“父皇要么知道你身上的恩宠,要么单纯是在怀疑”

“您说的对”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想问的,这是怎么回事啊!……虽然能与侍奉的主人如此有默契是件好事,但理智告诉他还是别说出来的好。理智这种东西真该丢去喂狗。

“恩宠之力正在变强的情况,陛下应该也发现了。考虑到在下古王国出身的身份,换位思考的话,猜测到在下的过去视之力并不奇怪”

“只因为这个?”

“如果真上陛下确信的话,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应该会用其他的手段”

“你是这样想的?”

自己最希望是这样,虽然不敢确信。

在犹豫该如何回答的时候,皇女抢先说道,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你还记得吧?”

“……嗯?”

“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幽禁你的”

那当然不可能忘记。

那时候才刚遇上这位皇女不久,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亚尔德觉得有些困惑。

――为什么?

那时候,皇女早已经把亚尔德当作自己的臣子――而非皇帝的臣子了吗?

不可能,再次想了想。那不是如此计算之后才说出来的话,那是少女以天生的敏锐感性,捕捉到了亚尔德心怀的恐怖。想以此一个约定把他拯救出来。

当时之所以只心怀惶恐却没有劝告她,也许是因为亚尔德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吧。皇女自己应该也有部分是出于一时冲动才说的。不过就算这样,只要是答应的约定,她就打算遵守到底。

然而,如今又怎么样?

皇女看着亚尔德。不等他的表态,就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父皇还是其他什么人,我绝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不会让别人囚禁你”

对皇女来说,承诺变得越加沉重了,且适用范围也更广了,它开始染上一层“绝对”的色彩。

明明想劝告她不可这么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怎么?把我说过的都忘记了?”

“那个”

“那个是哪个?”

“所以说……”

为了区区一个臣子,皇女太过认真不好。这样下去要是与帝国最高权力者从一开始就变成咄咄逼人的交锋状态可就麻烦了。

可是,该怎么才能叫她明白呢。确凿的事实,转身一下子变成了难题。

皇女的眉毛已经吊起来了,眼角也变得尖锐,她没那么好糊弄的。

皇女不是笨人,她应该明白反抗皇帝是件愚蠢的事。这不必亚尔德来说明。

可是,她可能会用另一条标准来要求自己。

不以得失标准行动的人,真难应付啊,亚尔德深切感到――皇女是个重视承诺与信任的人,这个问题会会加深双方间的牵扯。

自己的话是不会这样行动的,不禁想到。

“你果然是忘记了吗”

“可能的话,在下确实是想忘记”

皇女瞪着亚尔德。

“轮到自己的事情,你就会变成一个蠢到无药可救的家伙”

“您说的对,对于在下这样的蠢货,请您务必不要放在心在”

“……我要是答应你,你会放心吗?”

亚尔德试着想了想。有点晕,不该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的。必须向皇女禀报、进谏、请求的问题,还有一堆在那里。

“在下也不知道”

“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却不知道吗?”

“正因为是自己的事情,就如您刚才所说,轮到自己的时候,在下就会变成蠢到无可救药的家伙”

“你这笨蛋”

“在下是笨蛋”

皇女叹了口气。

“要不我去试探一下,看看父皇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你的秘密”

“请千万别这样做,一不小心,反而会弄巧成拙。陛下可能怀疑在下身具恩宠之力的理由多少都有。只要知道一些历史,古王国的恩宠之力是瞒不住的。在下的家世,只要向尚书局的人打听就能知道,在下的亲戚中曾经出现过恩宠者的事情,可能也有人记得”

其实不仅仅是“可能”的程度,尚书局长利连,以及其伯父塞雷肯定是知情的。

“还有恩宠者?在你的亲人里?”

“听说力量并不强,在旧帝国,那人曾经被宫廷招唤进行过调查”

“那是什么?”

“详情在下也不清楚”

“这样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这不是什么大事,与国家有关的,才能算是大事。个人问题,不过是件小事”

“少啰嗦,闭嘴”

“吾王”

“你既然知道我是王,那么你自己呢?你可是我的宰相,是一国的重要人物。你的生命安全当然是我们一国的问题,我说的不对吗?”

亚尔德握住皇女的手。好冷,心中一惊,同时又想,这下麻烦了。看来又开始发烧了。

皇女似乎也发现了,不知如何是好般,表情动摇起来。

于是亚尔德不失时机的开口道,

“在下必须返回北地”

“别说傻话”

“由在下把纳格宾从皇帝陛下那里拉拢过来吧”

“……你说什么?”

“那个男人不是一个被命令去死就真的会乖乖去死的人,他没那么高的忠诚心。只要是不以「临」的状态在操纵他,他是会逃跑的”

“可,你想怎么做?”

“让真上陛下先忙碌一下吧,至少要到无力去关注北地的程度”

“这和让你去北地有什么关系吗?”

“请把杰沙鲁特叫来,让陛下忙碌起来的方法,在下需要和他商量一下。在下之所以非去北地不可,是因为北地的主人在招唤我”

皇女皱紧眉头,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她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推测。

不等她开口提问就主动回答道,

“招唤在下的是阿=巴鲁斯。阿=巴鲁似乎需要在下的力量。作为交换,会给予我们这边予以帮助”

“帮助?那个不是不能参与俗世事务的吗?就像那些雷霆使者一样”

“与陆斯大公的交涉,已经交给塞鲁克和格兰达克了”

“交给他们能行吗?”

虽然有若干不安,但基础已经打好了。

“能行,这是他们自己答应我的。事到如今,在下不方便出面。不然可能会伤到他们的责任心,失去与对手交涉的信心”

“有道理”

表情微妙的,皇女点了点头。她似乎没想到这点。

真要命,亚尔德心想。

从皇女的态度来看,似乎觉得只要亚尔德出马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无条件的信任他。可是这份信任同时她也在紧张另一种不安,那就是万一亚尔德不在,就会万事不顺。

再次深切感到一定要把工作分配下去,培养新人。

时间只会朝一个方向前进。考虑到自己的年纪,死亡应该就在不远处等着。自己走的是一条比常人更容易断裂的命运线,本该对此有更清楚认识的。

留在这世上的时候,当然应该去做一切能做的。不过一旦自己不在了,也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至于亚尔德的究极目标,则是无官一身轻的状态。

换言之,隐居是也。

――转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只有隐居这个目标,总是无法抛弃。只是觉得路似乎更加遥远了。

“北地之主的目标是堵住魔界裂缝的方法。在首诗歌中传唱的毁灭之日该如何去回避,又或者即便魔物出现,能否一起与之战斗。也许北地之地已经注意到毁灭的到来,在下想去与她确认……这就是在下非去不可的原因”

低头看着亚尔德的皇女,表情僵硬。

“是这样吗?可是,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你担心”

“不是的,只有在下才行。因为在下是被她指名的人”

“一定要你吗?”

阿=巴鲁斯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恩宠,不过这件事是不能说出来的。因为一旦说出来,皇女绝对不会放自己去。

“具体详情在下也不知道,没有与她好好对话的机会。不过,她选了我是确定无疑的”

“会有危险吗?”

“据说对方是以凡人形象出现的神,只要在她的庇护下,应该是很安全的”

“可是雷兰多说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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