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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首叫《无论何处天空依旧》的歌,姐姐总喜欢哼唱在嘴上。
无论何处天空依旧
湛蓝、深邃、无际无边。
无论何处我心依旧
纯洁、坚强、永远永远
据说原本是名诗人所作诗中的一节。姐姐喜欢的其实是根据这节诗改编的戏剧。戏剧中有一对在命运捉弄下各奔东西的恋人,而这首歌多次重复穿插于其中。亚尔德没有看过戏剧,也没有兴趣看。但因为姐姐关系,不知不觉便记住了。
最近总会莫名其妙的回想起这首歌,可能是因为他飞翔在真正的天空中。真希望告诉写出这诗句的诗人。北岭的天空与帝都的天空,明显大不相同。不仅颜色不一样,气味也不一样。
天空,是不同的。
对自己来说,天空已不再是抬头仰望的东西――切身体会到。
就像现在,渐渐开始明亮的天空,在以前大概只有蓝色一种感觉。
“这里的天空,与北岭的颜色也不同呢”
不知是否在回答亚尔德的自言自语,希洛巴小声轻啼了一下。
是表示同意还是反对呢?亚尔德无从得知。
――有反应就不错了吧。
“你也这么想吗?”
试着小声问到。
希洛巴的缺陷,对亚尔德来说不是问题,因为他原本就沟通不了鸟儿的心。不过,对希洛巴来说,这反而是好事。她不善于和同伴交流,会心情不快,也不奇怪。
巨鸟是聪明的生物,不过它们的聪明,并不是指只依靠理性来支配。
虽然人亦如此,不过鸟儿要比一般人想像中更感性化的存在。它们不仅有喜怒哀乐之类的感情,有些时候甚至无法完全控制感情。
甚至会因为心情低落而生病。如果是厩舍长,肯定能举出数不胜数的例子吧。
稍微以手顺着希洛巴的脖子顺抚了一下,想着告诉它,只要它平安无事就好,能再与它一起飞翔非常高兴。
这样就足够了,其他都不奢望。
――好想过这样的生活。
叹了口气,把天真的想法扔到一旁。
要与希洛巴飞翔,就必须让北岭保持安定。如果皇女失去作为统治者的权力,亚尔德能不能自由驾鸟可就不好说了。因为有七天回归的期限,要是被赶出北岭,希洛巴是不可能跟来的。
现实,是严峻的。
努力完成身为北岭宰相的工作,且必须同时寻找避免世界走向灭亡的手段。如果不能都做到,那么亚尔德的小野心是根本没法实现的。
想到这里,亚尔德又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隐居竟是如此困难至极的事?本来应该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野心才对。原以为最大的问题,不过是自己能不能活到攒足小金库而已,现在那份计算完全被颠覆了。
该下咒名单一览表的最上位争夺如火如荼,且上下位变动瞬息万变。那些妨碍自己隐居的家伙当然该被诅咒,但是隐居的真正最大妨碍者的会不会是自己?如此想法也不是没有过。
更不负责任的去做事,更自由的去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这样是不是更好?
换言之,就该把‘谁理你啊,死蠢’痛快的说出来……话虽如此,但至今以来都还没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得不叹气。
遮挡视野的东西开始消失,沐浴在黎明的朝霞中,感觉阳光下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心想这大概算是奢侈的体验吧,就算只有一小会儿,让自己忘记一切烦恼和担心吧。
做不到。
“阿尔萨尔”
隔空招呼了一声后,少年驾骑的鸟儿朝这边靠近。两者间的距离变得相当近,近到亚尔德开始担心鸟儿的翅膀不会撞到一起。
要让鸟儿说的话,大概会说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蠢事,别把我们当傻子啊。虽然如此,亚尔德还是不安的很。
身体下意识朝一边倾斜想要避开,幸好总算是强行纠正了身体,亚尔德继续说道,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吧?”
“没有”
不能耽搁太久。
为了寻找商人,陆斯大公的部下应该已经散开了。他们一族的恩宠之力很强,就算发现上空有什么异常的力量,也并不奇怪。不被莱曼朵发现,也可能会被其他族人发现。
为了与阿=巴鲁斯――陆希露见上一面,他才回来的。
亚尔德终于决定了。
――只有呼唤她了。
“如果发现异常,立即通知我”、
名字的魔法,是极为古老之物。把名字与其持有者看做是本质上相同的东西,这种原理朴素且单纯。
正因如此,才能加诸于其他的魔法上。
去年,咒师放出的追击者,把写有亚尔德名字的纸错以为是本尊将之捕获,也是基于相同的原理。说到底名覆之术本身,就是将名字的力量强加于人。
就连神明,也不得不遵从这种魔法的法则。因此,兹尔涛才回应皇女的呼唤,缔结了赐予鸟儿翅膀的契约。
陆希露把名字告诉了亚尔德,也是因为其中带有魔法的力量。
主动报上名字,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力量。
“陆希露”
亚尔德释放了少女的名字,转交给风。
――若是呼唤,就能传达到。
只有相信自己的声音能直接传入本人耳中。虽然也有可能引起陆斯大公的注意,但既然是她本人这么要求的,应该总会有办法吧。要是没办法,可就麻烦了。虽然飞翔是件愉快的事,但总不能一直这么飞不着陆吧。
“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
听到自己的轻声细语,亚尔德不禁想笑起来。声音得更清楚更响亮才行。
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他呼喊道,
“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请为我指路……我是亚尔德”
最后报上大名是临时起意,没想到的是,这却好像某种暗号对上了似的。
风开始流动。
从后向前。足以让鸟儿的羽毛都竖起来的强风,猛然刮了起来。
阿尔萨尔小叫了一声,看来发现异变的不仅仅是亚尔德。
这道风在他们的前方组成形状。
虽然怎么想都不正常,从后面越过的风竟然在他们变成肉眼可见的形态――现实却只能这么形容。
那是一只四足的野兽。尖尖的耳朵,柔软的尾巴,卷着云在飞腾的脚尖,还有其上尖锐的爪子。
光从体表特征来看,就像只狗。不过考虑到这只生物全身银光闪闪还能在天空飞翔,所以基本上不可能属于狗类了吧。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凌空飞翔,一身银毛朝这边转过头来的长脸,真的很像只狗。不过,体形比狗大得多,比希洛巴的雏鸟们还要大。虽然比不上成年巨鸟,但大致有小马驹那么大。脚很长,动作像鞭子似的柔韧。并且,存在感强大,叫人很难想像这个生物居然是一下子从虚空中凭空出现的。
这头奇妙的野兽,微微放缓了速度。缩短距离。希洛巴脖子一动,亚尔德这才缓过神来。不过,阿尔萨尔比他的动作更快,已经行动起来。
“向右!”
并排飞的阿尔萨尔的鸟儿开始右回旋,亚尔德也慌慌张张的拉动希洛巴的缰绳。
要是刚才那样飞下去,会撞到那只莫名其妙的生物。
银色的野兽配合着他们也开始改变方向,看上去不像是在阻挡他们前进,只是显得好奇。
看到阿尔萨尔正准备兴趣起弓,亚尔德急忙阻止道,
“快住手”
刚一回头望去,就看见银色的野兽张大了嘴巴。尖牙之间垂着舌头颜色深邃,如血液般深红。
听到轰轰作响的风声,耳朵麻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那是野兽的说话声。
“前来迎接”
双眸十分的明亮,就像宿着一片光。这让亚尔德脑海中浮起了‘辽远’这个词。无从想像的虚无、永远、无极……这些与日常完全无缘的词都从它的眼中透露出来。
“迎接谁?”
“吾主派吾,前来迎接呼唤其名者”
“谁是你的主人?”
野兽‘呼’的发出一声大喝,那大概是类似于在笑吧。
“跟上”
野兽凌空一蹬,风就跟着动了起来。天空裂开,这就是亚尔德的感觉。希洛巴的身体摇晃,阿尔萨尔大声叫道,
“风不对劲!明明飞翔速度极快,却好像是从后面向上推似的”
被这么一说才发现,气流并不是单纯的在他们前面开道,而是不断从后方吹来。
且不像是刚才那样插身而过,正在不断的推动他们。所以,希洛巴才会这么摇晃。
“是你干的?”
野兽没有回答亚尔德的问题,也没有朝他这里看上一眼,只是闷头前进。
――没办法。
就算被带去的是莱曼朵那里,又或者是其他谁那里,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上了。
因为风推动他们的力量已经
不允许他们反对了。
“跟上去吧”
亚尔德告诉阿尔萨尔。
能让如此强大的异兽服从命令的,就算不是那位以人身出现的神阿=巴鲁斯,也应该是接近于她的存在吧。
“可是……”
“反对也没用,只会让鸟儿白费力气……希洛巴,跟上那只狗”
比起被牵着鼻子走,还是主动追上去要更好。无论对鸟还是对人来说都是这样,要是觉得没有行动的自由,心也会跟着失去自由。但要是自己选择的行动,那就该尽可能的去相信。
希洛巴的姿势稳定下来,阿尔萨尔的鸟也提升了速度。
这才发现,刚才仿佛推着他们走的风已经停止,就像是知道他们的决定似的。
――应该是知道了吧。
对方是能在空中飞翔能说人语的狗。说不定还能看透人心,就算不是这样,至少拥有看见鸟儿动作就能判定这边想法的洞察力,也不奇怪。
对方飞翔在空中开口说话的时,就已经够奇怪的了,眼下想再多也没用。
亚尔德决定不再瞎操心,到达目的地为止,就这样跟着才最省力气。
下方经过的森林,如绿色的洪水一般。溢满大地,埋没一切。万物都带着一股幻像的感觉。遥远的群山,漩涡状的云。在森林的断开处,能看见一条银线,那是河。草原看上去一片白一片紫是因为现在是花季吧。没有闲心去确认每一朵的样子,花海一整团的掠过视野远去了。
也许是因为低空阳光,又或者是柔软的覆盖着地表的朝雾,再也许是因为这里不是亚尔德熟悉的土地――眼前景色中,似乎有一种超过语言所能形容的独特魅力。
野兽开始缓缓下降,这周围的地形与北岭类似,不同的在于裸露在外面的岩石颜色不同,北岸的岩石是黑色的,但这里以白色为主。就像是粉碎光的碎片捏出来似 的,到处闪烁着七彩光泽的岩石景色,与冰雪封锁下的季节景色相似,却又不同。视野中这样树木林立的景象,在北岭是不可能的。
布满岩石的地形中途消失,地表再次被森林覆盖。并且,在浓密的绿色另一边,可以看见闪闪发亮的湖面。
风的吹动下泛起微波的湖面呈现白色与银色交夹,就像是为了将光芒保存于地上似的。水波间可见的碧绿色,让人可以想像与阳光到达不到的湖底间的距离。
白色石块堆积成塔,就建在湖的中央。从塔底向外突出的栈桥被风吹抚,水波撞上栈桥碎成飞沫散开。白银的野兽突然下降,以它为中心水波翻滚。这般银色螺旋般的光景,让亚尔德不禁失神了,同时也感到了畏惧。
这里存在的是纯粹的魔法。
日常的法则不通用。那是魔法的存在,也是隔断他常识的东西――恐怕,它的主人也一样。
――没有一点人味的少女吗?
皇女听到的来自雷兰多公子的评价,突然开始有了些现实感。
“要下去吗?”
阿尔萨尔的声音中带着畏惧。他也许也知道了,接下来要去接触本不可触及之物,不过,亚尔德还是决定叮嘱一下,
“接下来,可能会遇上非比寻常的异常之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是”
“那么,降落吧”
简单回应后,希洛巴似乎也明白了亚尔德的想法,开始飞降。
栈桥的宽度狭窄,如果不单独下降,便无法着陆。虽然也想过为了方便随时逃跑,先骑着鸟在周围绕一圈看看情况比较好,但这样做的话明显将是非常失礼的态度。
以有些难看的姿势,亚尔德从鸟背上翻下来,成功的稳稳站在地上。虽然长时间坐在鸟背上会变成这样是理所当然的,但下来后要立即站住还真有些困难。就算是眼下,也觉得膝盖好像随时都会弯下来。之所以没弯下,是因为阿尔萨尔不失时机的从一旁扶住了自己。
野兽默默看着他们,其轮廓始终在晃动,不自然的摇摆。仿佛是火炎构成,亚尔德心想到。这团火虽然不带热量,却明显让人知道不可触摸。要是真有人敢碰这野兽……结果会怎么样?
野兽张大嘴说话,
“主人在等着”
亚尔德朝高塔的方向看了看。那里有道门,但是,似乎上锁了,还用厚重的铁链条牢牢绑住,沉重的门锁有一个、二个……共七个。其中的东西就那么宝贵,又或者是那么危险的东西吗?不管怎么说,生人勿近的感觉再明显不过了。
“看上去不像是在招待客人,倒更像是在防贼”
听到亚尔德不客气的感想,野兽是歌咏似的答道,
“门锁是谜题,答案是钥匙”
“你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犹豫了一下,亚尔德直接坦率的说道,
“看样子,像是大个的银毛犬”
野兽露出牙齿。这算是在笑吧,但怎么看都觉得恐怖的很,没当场被吓得跌倒,足以自豪了。
“非犬,吾乃狼也”
――反正差不多就是了。
亚尔德又没近距离打量过这只狼,当然不可能知道它和狗有哪里不同。再说它又能飞又能说人话,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生物。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是狗还是狼都没多大差别。
不过,既然对方显得介意这点区别,亚尔德心想还是姑且道个歉比较好。
“……在下失礼了,不过,外表不过是一时之物”
“没错,吾与汝,一样。躯壳不过是一时的容器”
“在下是人,而阁下是非人之物吧。你的本体是什么?”
银狼微微眯起眼说道,
“不该停留于此者,听好了”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表达,却想不起来其中的意义。像是看透亚尔德在想什么似的,银狼又道,
“解开谜题,无回答不予前进。提问,吾的本体为何?”
乱提问题反而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差不多也该学乖了吧。对方本体什么的,原本没必要去过问的,不小心问出来的结果就是,自己反倒要去解开这个问题。
野兽的外形在摇曳。它不是不可触及之物,突然就这么想到,然后他抓住了记忆的丝线。
沙漠以西,曾经与家人一起生活的时候。有一次,看着从窗口边洒落进来的阳光,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如金粉般闪闪发光。古老的书本散发着独有的味道,那是兄长从书库中带来记载有奇怪文字的书。不知该怎么看,于是问了兄长。
看了弟弟手上的东西,兄长鼻子皱了起来。
――看不懂吗?
因为看不懂所以才问的呀,在这么回答前,兄长抢先一步告诉了自己。
――那是《不可触及之物》吧
他显得稍许有些得意。
――什么意思?
――别烦我,自己去想。而且那根本不是给小孩子看的东西。
给小孩子看的,这里兄长加重了语调。哦,随口一声回应,似乎让兄长的气势受挫了,不过兄长还是没忘记炫耀自己的知识。你好烦,真麻烦,一边嘴上抱怨,一边却没有失去这个对弟弟显摆的机会。
――这本书把《诗华百夜》中所有出现过的名字全部挑选出来,然后分门别类讲解它们的由来。
不高兴的,却得意扬扬的兄长的表情,亚尔德记不太清了,反而是书上精美的装饰文字让他记忆犹新。如水亦如风般流丽的线条所绘的图形,简直超越了文字本身。
――这个是,夜。
――这里哪里的文字?
――《诗华百夜》你应该学过的吧。
――……沙漠?
如果是沙漠的文字,亚尔德也是知道的。因为平时最经常使用的文字原型,便是沙漠的文字。
没有回答,兄长翻过书页。
――这里写的是,天空苏醒。
被他一教,就会读了,或许该说是能看懂文字的模样了。简朴的文字,隐藏在装饰中。以此,让装饰本身变得有意义起来。
记忆中兄长的模样渐渐远去消失,只有书留了下来,书、文字……语言。
文字的卷边是一种照亮地平线般的赤红色。上方是淡水色。背景上涂满的蓝色从上往下渐渐变淡,最下方几乎淡得看不见。书页上是一根根起点与终点不同颜色的细条,这些细条有些绘成飘忽的云彩,有些绘成被大风卷起的细砂,还有些是地平线另一头升起的阳光。
如果《天空苏醒》是清晨的话,太阳就是《天空之眼》,夜晚则是《闭眼之后》……
――我懂了。
这些是沙漠独特的语言转换。在外人看来,沙漠就是一个交易路线分布零散的都市国家群,是一个对得失斤斤计较的民族。但并不仅仅是这样,他们也会喜欢奇特的,美丽的东西,也会让日常生活中带上这些奇异的色彩。给予到处可见之物特别的名字,诞生出诗意的婉转说法。
“你的本体是,风吗?”
自称狼的野兽沉默着,只是轻轻甩着尾巴。
记得陆希露说过,她会告诉风灵。
“是不是该称
你为风灵?又或者风妖?……好像还有希达卡这种称谓”
告诉自己这个称谓的是商人,目前生死不明,不知所踪的男人给予的知识,在亚尔德的心中记忆犹新。
野兽眯起了眼。鼻子上皱起了怎么看不像是友好的皱纹,银毛也有些微微耸起。
“其为低劣咒师的语言也”
冷不丁升起一股寒意,亚尔德身体抖起来。
水波猛烈拍击栈桥,飞沫溅到衣摆上,打湿了那里。这样杵在这里身体会变冷,也必然会导致身体的恶化。
本来来到这里,就已经很勉强了。亚尔德没有时间了。
“你的主人是阿=巴鲁斯吗?”
“无回答不予前进”
野兽用独特的声音这么说完,一阵风吹过栈桥。接着,野兽消失了。
如果没有阿尔萨尔在旁扶着,说不定就要从栈桥上掉下去了。黎明才刚刚到来不久,光是想想水的寒冷彻骨就觉得不寒而栗。
“你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啊”
看到阿尔萨尔脸上浮现出不解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亚尔德朝白塔走去。距离看去,铁链更显得粗大,门锁更显得沉重,给人一种万分小心的封印这里的感觉。
不是从里面上锁,而是从外面锁上。
陆希露真的在这里面吗?
――答案是钥匙。
亚尔德把手放在锁链上,接着闭上眼。虽然体力方面没有自信,但也只能这么做了。
“暂时让我安静一下,我要想一想”
“是”
调整呼吸,一瞬追溯时光。最近对过去的追溯,感觉好像就在翻书页。又或者类似于下楼梯。大概是抓住的每一个片段,就好像是一页或者说一阶的关系吧。这样的想像,似乎有利于顺利进行。
不过,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正规的方法,因为无人能给他指点。
倒映着天空的湖面,在亚尔德的背后在朝阳下生辉,又或者在夜空下沉寂。星光在脚下熠熠闪亮,让人分不清天上与地下。亚尔德一边感受着手上失去凭依不断下沉,一边开始追溯时光。
不久,这里变了模样。
是莱曼朵,娇小的背影,离栈桥渐渐远去。桥边的小舟,在镜子般的湖面上留下蓝黑的影子,静止不动,周围没有一个人。
又是一页翻过,亚尔德让时间朝着过去流转。
莱曼朵的身影移动了,白色的指尖,抚摸着锁链。
――这铁,真冷呢。
她出声自言自语。
――这些被人远道运来的铁,来自于一个无论对我,还是对你,又或者是对这片北方的大地来说都是无关的地方。原以为凭这铁就够了……却还是困不住你吧?
没有回答,莱曼朵的手指落到了门锁上。
――你是打算要我变成拉巴斯洛克之王吗?然后,自己做伊扎莫陆德?可是,我和愚蠢的拉巴斯洛克不一样,我可不会和没有胆量的男人犯下一样的错误。
有些嘶哑的动听声音,诱惑般的魅力,大概是这声音使然,莱曼朵的表情似乎能让看到的人都被吸引住。这是怎样一种笑容啊,明明笑着,却如带毒般的蜜糖,在甜美的深处藏着致死的苦味,如此危险的女性。
低声的,她重复,
――如果不老老实实的待着,你就没有活路。那些蠢男人们大概会想着如何好好利用你吧……我是懂的。那个,不是人能操纵的东西。因为就算以我的力量,也会非常危险。
莱曼朵的手上,可以看到一把钥匙。这是用来开锁的吗――又或者是用来上锁的?
红发被风吹拂而起。
――不会再有食物送来了,如果想活下去,就走出这里。不过,这道门只有你自己才能打开,因为无人能帮你。
钥匙划过一个弧线飞向天空后,只留下卟咚水声和水波扩展的同心圆,消失不见了。
――之后的事由你来做决定,如果不愿乖乖在这里等死,那就出来与我一战。以你的力量,毁灭北方大地。把那些混帐诸侯如雪花片吹飞冻结,觉得怎么样?……有 你这样的力量,服从者不再是人,而只有妖魔。成为废墟的女王,享受君临无人宫殿的孤独吧。如果是妖魔的话,你是能完全相信它们的。
沉默了一会儿,静止无声。听到的只有风与水的声音,以及微弱的呼吸声。
抬起眼,莱曼朵呢喃道,
――人是不可信的,人会背叛,无论是什么人。
这句话说得温柔无比甚至有那么一丝爱护的味道,说完后,莱曼朵转过身。从栈桥上敏捷的跳到摇晃的小舟上,想必她少女时代定然是一位活泼的女孩吧,亚尔德悄悄想到。
和如今不同。
她的背上包袱太重。眼神中的是绝望,声音中的――焦急追寻失去之物的悲哀。
没有桨手,小舟却在湖面上如滑动般越行越远。
亚尔德放开了力量,解释了停留于过去中的意识。伴随着浮起的感觉,世界变得明朗。压力转弱,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在。
――没有钥匙。
这就是答案。那把钥匙不知道沉到湖底的哪里去了。要大海捞针似的找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大公”
被人担心的喊了一声,亚尔德轻轻举起手。知道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恐怕脸色也不好看吧。
想要正常开口说话,就必须调整平均呼吸。稍微过了一会儿,亚尔德对少年回答道,
“我没事”
“……那就好”
脸上带着难以认同的样子,阿尔萨尔还是点了点头。
“我没事,你稍微退开些”
“可是”
“放心我不会掉湖里去的”
大概不会吧,心中接了一句,亚尔德再次摸着锁链。非常冷冰,如果太阳再爬高些,锁链兴许会变得暖和些吧。
两人说话声停下来后,周围又静悄悄了。这时连风也几乎静止了,洗刷着塔脚与栈桥的水波也显得很平和。
如果莱曼朵说的是真的,这些铁链是从远方运来的话,对于享有北方大地祝福的异能者们来说,就算会觉得格外冷冰,格外疏远吧。
那么,反过来说除此以外的东西,会怎么样?比如隶属于北方这片大地的东西?会感到温暖又亲切吗?
大概会有吧。既然有刚才那种能懂人语的银色野兽,应该不会少说话的对象吧。而且,他们不是友人而是奴仆。人外之物被契约或誓约等约束着。如果阿=巴鲁斯对隶属于北方大地的东西拥有绝对的支配力,那么不用去刻意缔结契约,也照样能指挥它们。魔物们大概会主动上门来侍奉她吧。
如果被绝不会遭背叛的忠实奴仆们包围,人类的世界对她来说还有必要吗?
“……不是的”
不由开口。
不应该是那样。
“陆斯大公错了……你听得到吧,陆希露”
大门的另一头,有存在的气息。
即使是错觉也无妨,亚尔德继续说道,
“正因为陆斯大公拥有不完全的力量,所以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力量的恐怖。可是,也是因此,她才错了。即使你具备强大到能威慑人世的力量,可是把你从人世的生活中隔离开来,又有什么意义。就像她自己说过,让你君临无人的宫殿,那并不是在述说应该降临的未来。你终究是人,陆希露。别管是不是阿巴鲁斯,你生 来就是人的模样,作为人长大。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北方大地的主人,那么首先应该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
停顿了一息。
希望背后站着的阿尔萨尔不会为自己突然变成演说家而吃惊,悄悄想了想,同时在声音中加重了力度,
“你是否该离开这座塔,这个问题的答案明白无误。请出来吧,然后,活下去”
“……我讨厌争斗”
轻细的声音。
轻细到甚至让亚尔德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那么要不要争斗,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我说过的,那是诅咒,没有必要去服从,而这是你的自由”
刚才幻视到的,并不是那么遥远的事情。这从疲劳度上就能大致明白。
恐怕莱曼朵有高速移动的手段吧。至少在她的领地中,那样非常识的手段肯定能畅通无阻。没桨手的小舟会自己行驶,就算走过森林时树木都为她让道也不会觉得奇怪……不不,要说奇怪的话也确实很奇怪。
――明明拥有如此的力量。
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也救不了?
是觉得只要把女儿关进塔中,总之不进入视野范围就没问题了吗?远离人群,远离温暖,这有什么用?
而且,关起来的只是一个小孩子。
亚尔德在等。
希望自由这个单词,别让少女听起来觉得空泛就好了。无论是谁,都会受自己所属的集体影响很大。不仅是行动,思考方式也一样。想要完全从中解放,任谁都不可能做到。
拿亚尔德自己来说,他也无法从恩宠之力和官吏的立场中逃脱出来;而皇女则受其与生俱来的权力与责任的束缚;杰沙鲁
特的恶鬼之名,又或者珐如邦身上灭亡故国阴影,这些他们都无从摆脱。
谁都生活在不自由之中。
可是,在这种地方生活,恐怕甚至会丧失不自由感。
“请变得自由”
“我知道的”
陆希露的说话口气和刚才没变化。不同的是声音变得弱了很多。
“您知道什么?”
“风灵告诉我的,未来”
一个冷战,同时差点叫起来。尽力压制着声音,亚尔德答道,
“别人口中的未来……那种东西,不过是精巧的伪物而已。明天是自己积累起来的。而不是别人说出来的”
脑中浮现出预言者的脸。
――这世上没有失败,神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向着该有的模样发展。
真的是吗?亚尔德想到。
可是有些事情,就算是神也觉得不该这样发展吧?神不会思考世界的走向并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操舵吗?
可是,会带来某种变化的,事实上却不是神,而是人。
“我知道的”
陆希露重复了一遍,比起刚才声音要响了一点。大概是亚尔德说的话,让她不满了吧。
反对是越大声越好。只要还有感情的波动,就代表没问题。努力小心去倾听对方,亚尔德回答道,
“在下明白您是知道的。可是,知识是知识,现实是现实。知道与实际经历过是不同的。您经历过吗?”
少女没有回答。
正因为这位少女能知晓北方大地的一切,所以才希望她能明白。如果不能划分自己与他人来进行思考,那就会被蜂拥的情报量给压倒,恐怕总有一天会迷失自我吧。
“所谓的现实是属于现在,这个瞬间,这个地方。自己去感受,去思考,去行动――经历过这些累积便被称之为经验。就算告诉别人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遥远的知识。与您自己的人生似是而非。虽然在下不敢说从他人处得到的知识是无意义的。但至少那是完全不同种类的东西”
“安静”
明显是要他闭嘴的语气,听上去真的有几分像是要亚尔德如死者般安静的气势。
亚尔德沉默后,陆希露坚决的继续说,
“我在呼唤,呼唤你”
“请出来吧”
“你进来,给我进来,亚尔德”
手下的锁链热了起来。又或者是变得太冷所以反而感觉热起来了。
啊,当他发出声的时候,锁链以及把锁链固定在门两旁墙壁上的金属件和铁锁,都已经溶化掉在他脚边。
“大公!”
阿尔萨尔大喊。
“我没事”
反射性回答了,却不敢确信。
大门开了。平缓顺滑的,连一声咯吱声也没有。大门内,看不见人影。感觉好像听见了衣物摩挲声,或许是风声水声之类的让自己误听了。
塔中只有漆黑无比的浓密黑暗,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陪您一起进去”
回头,与表情难看的阿尔萨尔目光对视了一下。这表情自从上次他在厨房里用菜刀锅瓢上演全武行以来就再也见过。
这次阿尔萨尔身上可是带着真家伙。虽然菜刀之流也拥有不俗的性能,不过到底比不上以杀伤为目制造出来的刀剑。
非常难以带他一起进去。
“被招唤的只有我,你在这里等着”
“我也――”
“这是命令”
阿尔萨尔缄口不语。不过,突然上前,挡在亚尔德和塔之间。
“大公的性命,是公主殿下托付给我的”
“也就是说,你得负责让我平安回到北岭吧”
“……是的,那当然”
“那么你就在这里待着,好好看着鸟儿”
“它们就算没我照看也能照顾好自己”
亚尔德心想阿尔萨尔对自己的评价似乎要逊于鸟儿――事实也确实差不多……怎么可以连自己都这么想呢。
话说回来,好像很多次面对这种突破自己人的阻扰要比突破敌人阻扰更困难的情况,真麻烦啊。对手是武斗派厨房助手,强行突破好像不成啊,还是只有用说的了吗。
“你退下,该进去的人只有我,这是我的任务”
“平安回家才是大公您的第一任务”
“不对哟,如果是那样,一开始我就不该离开北岭一步。既然来到这里,我就有必须完成的重要性超过自己性命的任务,怎么可以轻视自己的任务”
“我陪您一起去”
阿尔萨尔顽固的又说了一遍。
诚然陆希露有可能对这位少年网开一面,但万一要是不然,被扔到外面的湖里可就头痛了,所以还是决定阻止他。毕竟排除不请自来的客人时候,还是别期待主人会有多少手下留情才为好。
“被招唤的――”
突然,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亚尔德。
从脑中,又或许是从耳旁、背后、肩膀、腹腔中,就好像从所有地方又好像不从任何地方传来的,不会被任何人听到般的声音。
不,甚至不算是声音。纯粹的语言,超出语言的某种东西。
――亚尔德。
呼唤声,毫不留情的动摇着他。
听惯的自己的名字。却好像带着非同以往的沉重。他的一切都仿佛凝缩在这个简短的语言中。无论是思考,还是感知,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而,现在,这个瞬间。
“――她找的只有我”
亚尔德随手搭上阿尔萨尔的肩膀。这个时机选得正好,作为手的支撑点,轻轻抓住,接着往后一堆,自己走上前。
大概是太出乎意料了吧,趁着对方发愣的间隙,他一步走上前。
感觉阿尔萨尔的手似乎掠过他的长长袖口,但没被抓住。
――亚尔德。
声音开始转强。
明明像在体内响起,又仿佛在外部存在。所以,必须去,无论如何都必须去。
――亚尔德。
视野变得模糊,世界消失了现实感。此刻,只有呼唤声才是他的一切。
其他万般皆不见。
2
当站在少女面前的时候,脑中响起了某种东西迸发的声音。直到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走到了这里,在讨厌的高塔里一步步的往上走。
这里已经不是塔的入口,这当然明白,但似乎也不是塔的顶端。
感到好累,呼吸辛苦。毕竟,身体才刚刚康复不久。爬楼这种运动,就算是身体健康时的亚尔德也很困难。不过眼下也不是提出健康话题的时候。
阿尔萨尔不见踪影。
“那个……在下的随从呢?”
勉强说出一句话,却没有回答。
大概是被关在门外了吧,看来只能这么想了。
少女仔细的打量着他。高度上没有太大差距是因为所站阶梯位置不同。金茶色的细发,含着黑暗略显黯淡。灰色的衣服在眼中反而显得明亮,从周围的景色中凸显出现。
光源是少女举起的手指尖闪动的光。正体不明,至少,不像是烛台或是角灯之类寻常的灯火。
那是什么?差点脱口而出,但马上反应过来提这种无聊的问题只是浪费时间。这一点不久前刚从那个自称是狼的东西身上学到了。
张开的嘴没有立即闭上,而是说了一句惯用的无可厚非的句子。
“能够见到您,深感荣幸”
陆希露皱起了脸。
“难懂,语言,不明白”
要让自己说得再浅显易懂也是可以的,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开场白。所以亚尔德回以恭敬的一鞠躬。
头痛感离自己尚远。心想还能坚持住,还没到需要倒数的时候。而且什么都还没做,也许现在才刚刚站在起点上,眼下便是这样的阶段。
这样与阿=巴鲁斯面对面,该问的该说的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脑子似乎都被冻住了,不好使了。
招唤声的残滓依旧束缚着他。
从少女的手中忽地飞出一团光,光团停留在半空中,一边颜色在黄色、橙色、红色之间变化,一边闪闪发光。
早知道刚才就该问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太让自己好奇也是个麻烦。
少女走下了一阶楼梯。她随意握住了亚尔德的手,这才注意到她是为了缩短距离才下来的。
她的动作,不知为何让亚尔德觉得心痛,却不知道理由。
“冷”
陆希露的手柔软温暖,这是孩子的小手,稍微有些湿。
“是您招唤的我吧?”
为确认这种不说也知道的事情,感到些讨厌,陆希露却平淡的点头道,
“我叫你,在这里,有事。看得见,古老,你,看得见?”
突然被一针见血的被问到了核心。不过,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来糊弄她。从接到陆希露留言的那一刻起,他能看见过去的事实就已经曝光了。
“这是在下的秘密哟”
“秘密”
陆希露表情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她到
底理解了多少,但也没其他办法。亚尔德点了点头,虽然在场没有其他人,但他坦白的声音还是压得非常低非常轻。
“在下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看见过去,但有极限。如果时光追溯得太远,在下的身体承受不住”
“追溯?”
这个词似乎少女没学过。苦笑着,亚尔德答道,
“如果是遥远的过去,在下无能为力”
“昨天和明天,比昨天更昨天,比明天更明天。风灵是这么告诉我的。风灵不会被时间束缚。懂了?前与后,顺序,风灵不在意,不能在意,会混乱,你,顺序,懂了?”
亚尔德稍微想了想。她想说的应该是,风灵超越时间而存在,能够告诉少女各种各样的过去和未来,但不能说明事情的推移和展开。没想到都是支离破碎的情报,派不上什么用,
“大概能懂”
刚一回答,陆希露就露出笑容。看到她这么高兴,亚尔德微微后退一步。
虽说对方看上去幼小天真,但对方的位置可不是能随便应付的。一举一动是不是另有意图,目前还缺少足够的判断材料。而且,无论是不是另有意图,这位少女都肯定是个危险的存在。
小心不要随着对方的节奏走,一边这么想一边问道,
“它们告诉了你什么?”
“风在这里缠绕,解不开”
“风……?”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陆希露点点头,
“古老的风,风不动,不消失。可是,一直,在这里。我,来解开。怎么解,需要知道,帮我”
亚尔德为难道,
“在下对咒术不太清楚”
“名字”
“名字?”
陆希露握紧了亚尔德的手。
“我,知道名字。可是,古老的风,不知道。有和谁缠绕,肯定,使用过。有谁使用过名字――”
陆希露焦急的寻找着想说的词。明明是知晓北地一切的存在,却没有可以说出来解释的词,也难怪她会变得焦急吧。
“我问风灵。但是缠绕的时候,风灵们不在这里。不明白,我不明白。不是北地的东西,可是,却与这里缠绕,纠正,错误”
“不属于北地的东西,被囚禁于这里?”
“是,有谁来过。不知道,原因。灵风没有跟我说。灵风知道人的出入,可是不知道。不管是不是比现在还过去,它都知道。可是不知道理由,不知道顺利,就不知道道理”
亚尔德点了点头,看着握住自己手的陆希露的小手,轻声说道,
“在下明白了,作为交换,在下也有一件事想拜托您,陆希露”
少女无言,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发现看着他的是一张像在鼓励他说的小脸。
“我知道,风灵告诉我的。你的条件,我已经知道”
一瞬间,愣了愣。接着苦笑起来。全知这种东西真是难应付。比较起来,坦达的预言者可就要弱得多了。
“以前当在下发现自己身具看见过去的力量时――母亲首先告诉我的是,那种力量如果暴露,在下就会被抓起来,再也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然后,她还告诉我。不 仅如此,这世上不存在没有秘密的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其他人愿意放心与之生活的,哪怕是家人也一样。所以不能轻易使用力量,万一使用的话就要小心不要随便说出来”
少女眨了眨眼。明亮的眼眸,即像藏着睿智的学者,又像本能去吞食生命的野兽。
经过漫长沉默后,少女嘀咕道,
“已经晚了”
“并不晚”
“晚了,没有和家人一起。我,一个人”
陆希露撅嘴抬头看着亚尔德。
只能无言以对,心想自己居然给出这么肤浅的忠告,面对少女的境遇,为什么会开口说这种话?
自己也不明白。要是皇女在场的话,大概会说他不过是年纪大几岁拽什么呀。然后双手叉腰,寻找比亚尔德更高的位置,站上去俯视亚尔德。
可是,陆希露不一样。她不必寻找比亚尔德高的位置,她只是用强硬的语言说道,
“理解懂了,谢谢”
“并不晚”
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亚尔德跪在陆希露面前。既然对方不选择俯视,那么这边选择仰视就行了。再简单不过了。
要告诉她,愚蠢的是仗着年纪大去说教的自己,而不是忍受孤独的陆希露。
“希望,是生者的特权。哪怕昨天已经过去,我们还有今天、明天。你不是风灵。每一天的积累关系着日后的下一步,您应该能理解的。这就是所谓的活着”
包括刚才说的在内,这些话不知道她能理解几分。不过,陆希露点头了。
俯视着亚尔德,她的声音细微,却坚定的回答道,
“懂了”
“非常感谢,那么,言归正传”
“条件――”
这时候亚尔德急忙打断了陆希露。
“即使您知道,在下也希望此刻在这里用我自己的语言告诉您,您是否能答应,请听在下说过后,再判断也不迟”
抬起头,看见少女用力点头。
在摇曳的光辉照耀下,她脸的轮廓如同有一层黄金色,又或者是深红色的镶边。
勿地心想,接下来自己要拜托她的事情,与少女知道的内容真的是同样的吗?自己能说出完全不同的内容来吗?如果说出来结果会怎样?
不过,亚尔德还是抛弃了这种想法。
不管未来是否注定,自己只要想着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了。他能做的既不会多也不会少,只有这些。
“您能为北地与北岭间的友谊助一臂之力吗?”
稍许思考了一会后,少女说道,
“男人给一位口渴的旅人水喝。族人在给男人留下一句谢谢后,便又走上自己的道路。不久,族人变成盗贼,再次遇见给他水喝的男人。盗贼笑着说,如果你不给我水喝,我就会在那时候死掉,也就不会变成盗贼了吧。男人说,哪怕你践踏了众多生命,以他人的绝望为食,但只要看到你还活着,我觉得这便是我的幸福。盗贼夺 走了男人的财物,并让男人安静了,如沉睡般安静,如死者般安静――”
这是沙漠的古老故事。大概是为了学会语言而记住的吧。少女一边流畅的讲故事,一边看着亚尔德,
“――如果,盗贼能在那时悔悟,又或者是放过男人的性命,盗贼也能得到幸福,也能得到友人吧。可是,盗贼得到的只有变安静的恩人,不会说话的财物,无法放松辨。不怀好意的同党,还有,将绞断他首级的无数罪状”
[萨伊,萨戴伊,萨利亚姆],如沉睡般安静,如死者般安静――这句惯用句的由来便是这个故事。
这也是莱曼朵讨厌的好人没好报的故事,不可否认这个故事的内容,确实不怎么让人愉快。因此觉得沙漠人的思考方式异常的,恐怕不止莱曼朵一个吧。
以这个故事打比方,大概不是因为陆希露喜欢这个故事吧。她带着不高兴的表情说道,
“我不是盗贼。感谢的,不是只有语言”
“在下懂的”
“但是,我是我。只是我,懂了?”
早就听说被大地选中者的生活,注定与世俗权力无缘。这亚尔德明白,可是――即便如此,阿=巴鲁斯应该是北地的精神象徵。所以,才会被关在这种地方。要是被酋拉路库知道自己与之会面,肯定会大怒。
得到她的友谊,应该不会没有意义。
“那么首先,请成为在下的朋友”
“朋友?”
“那是盗贼没有得到的东西”
亚尔德边回答,边想起了杰沙鲁特。当初给之所以给他起了萨利亚姆这个新名字,是因为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一点都没想到过这个故事,杰沙鲁特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个非常讽刺的名字。
亚尔德自己也许是在无意识下,想到的这个名字。从结果上让恶人活得更长的好人,以及恩将仇报的盗贼,一定要说杰沙鲁特属于哪一边的话,那大概是后者。不过,亚尔德给的名字,是属于被盗贼杀害的好人。乍看之下好像是个傻瓜,但也可以说那是一个活在自己道义之中的人物吧。
这是一个讲述以给予为幸福的男人的故事。不是掠夺与被掠夺,人为了活着充实,就必须抛下负担,无名的男人就是这样给予人生以光辉的。被摘下的生命之炎,至今仍在故事中活着。
要是杰沙鲁特也能明白这点就好了。但这并不容易吧。就算是亚尔德,按他的心情好坏,有时候也会嘲笑这男人的做法很愚蠢。
不过,眼下没有那份心情。也许是因为说这个故事的人是少女的关系吧。
“在下也需要向您展示诚意”
“嗯……?”
是又没听懂吗?看着皱眉的少女,亚尔德笑着站起来。手随意伸入袖子中后,才发现自己会有这样的动作是因为那里有点重。指尖的触感让他知道了那个有分量的物体是什么。
“您不想知道,在下是否能
帮助您吗?首先是这个……您饿吗?”
从袜子里取出的是油纸包着的便携馅饼。这是经由厨房再三改良,即使冷掉也能入口,且口感适中,据说在材料和料理方法上反复尝试后才成功的产物。可能的话,虽然想让少女趁热吃,不过,以亚尔德的能力是不可能了。就算阿尔萨尔在场,没有炊具,估计也没辙吧。
“什么?”
“这是食物哟,北岭的食物,如果您不介意的,不妨尝尝”
“食物”
陆希露重复了一遍,接过馅饼。她随手接过去的动作,再次让亚尔德感到心痛。这次他明白了原因。
陆希露不习惯。
刚才摸到自己的手的时候也是这样。单方面的缩短距离,却不会去观察对方的反应。陆希露没有犹豫是因为她缺少这样接触的经验,这其实也不难想像。不说孩子该怎么样,但至少像陆希露这样年纪的少女,本不该会有这样随意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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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他人东西的时候,是要道谢的”
“道谢?”
“说一句谢谢就行了”
“谢谢?”
像是提问似的升调的语尾,无疑是在表达这句谢语中其实没有什么感谢的意思,只是说出来的反问罢了,语句不过是谢谢的发音的罗列。
“是的”
即使这样,亚尔德还是点着头。首先,从让她记住这个词,说出来开始。
让孩子孤独,没有任何好处。
即使这孩子拥有非人的力量,也不该受这种对待,因为那是两件没有关系的事情。
在爱护下成长,才会变得能给予他人关爱。
这么一想,关爱他人的心,或许不是与生俱来的。甚至可以说,能超越朴素生存本能的自我保护,也是由他人的影响才会产生的吧。
从孤独中固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与人的交往能学到的东西,却要远远更多。
“感谢是很重要的”
听到亚尔德的轻语声,陆希露又一次表情认真的点头道,
“感谢……不会只用话说”
接着,她打开包着的油纸,随口吃了起来。
刚才亚尔德幻视到的――莱曼朵对少女说的冷漠的话说,是多久前的事?这里肯定多少有点备用食粮吧。因为少女看上去不像很衰弱的样子。不过,似乎也不像吃饱的样子,馅饼眨眼间就被吃光了。
在莱曼朵告诉她不会再送吃的时,少女是怎么想的?
“过来”
这句说完,陆希露开始朝楼梯上走去。
刚才停留在半空中的光飞回了少女的手掌上,这次亚尔德没闲心去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摇曳不定的光线,让很久以前的记忆浮现。
那座不知名的先祖曾经被幽禁的高塔。被父亲牵着手,丝毫不知那会是第一次被真正的幻视袭击,怀着不安与疑惑爬上高塔楼梯。无论怎么样都阻止不了记忆的狂涌。
背上渗出汗水,不是因为很久没有这么辛苦的爬楼梯,而是感觉到了恐怖的气息。
风吹过楼梯,亚尔德的头顿时一冷,过于紧张而忘记的头痛也开始冒出来。
还不到时候,已经看够了,就算永远出不去也没关系,所以放过我吧,一边在心里恳求,一边又想自己在干什么?面对撞击脑袋的疼痛,恳求能有个什么用?对方不可能会为自己考虑,还不如命令自己去忘记才更明智。
喘不过气来,亚尔德的手扶在墙上。墙面的温度要比他冰冷的手更冷。
“亚尔德?”
被这么一叫,手脚不由自主就动起来。这也是名字魔法的效果吗?稍微上面一些地方,灰色的衣服摇晃着。以为近了却又远了,为了赶上,亚尔德只有拼命不断爬楼。
――这么点楼,比起北岭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试图激励自己,可遗憾的是,来这里之前,身体的状态已经坏到差点挂掉,别说是北岭的楼梯了,就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离开过一步。
在北岭就职,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便是那里的楼梯。就算身体健康,亚尔德也从没有一次不间断的爬过楼梯,不过,大概是因为习惯了爬楼吧,他中途休息后再接着爬的次数比起以前来说已经减少了很多。
不过此刻却不是,身体胖了。疲劳让身体力不从心,呼吸急促。
可是,刚一停下就有一个声音会呼唤他。
“亚尔德”
年青人体力充沛真是太羡慕了,也不对,换成自己的话,就算再年青也一样没体力,一想到以后岁数越来越大,体力将越来越差……这可真是太惨了,还不如死掉的好!亚尔德一边这么诡异的想着,一边爬楼。心脏跳得太快,已经到极限,脚重得一点也动不了。
这可不是一句‘身体胖了呀’可以一笑了之的情况。
“亚尔德”
被呼唤名字,觉得好像又能动了。而且这不仅仅是感觉,脚真的在动,不断在爬上楼梯,这实在是有些恐怖。
不久,亚尔德走到了少女的身边。应该是沿着塔外壁的阶梯,被一道破碎的门堵住了去路,走不通了。
――还要再上去吗?
说实话,亚尔德已经升起了就在这里告辞回老家的念头,不过刚刚爬上来又要让再爬下去的话,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不够。亚尔德能做的也就只有大口喘气打量周围。
塔的内部是中空结构。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空虚的塔,他找不到原因。为了建造这座塔应该动用了相当规模的材料、时间、人手,还有动用这些东西所需的权力和财力,那么不可能没有意义。
“看,那个”
陆希露伸出手,她指尖的光团飘浮着飞出。然后光芒一下子变亮,亮得亚尔德不得不闭起眼。
听见了尖锐的声音,好像是少女在下什么命令。白色的视野缓缓变暗,不久,亮度稳定在合适的程度上。
“看”
不可能看得见,如果一定要说能看见什么,那便只有某个浮在半空中的东西――这样想并没有错。哦,是至少前半段没有错。
“……那是什么?”
一个灰色的旋涡出现在那里。
光的亮度如果不够的话,那东西就会混在塔内沉淀的黑暗之中,任谁都发现不了吧。可是,现在却清晰可见。构成旋涡的是人的身体,准确来说,是人的部分躯体时现时隐,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就好像把人的动作分解成几段,以不完全的形式再现出来。
对于这种东西,确实就算再怎么好奇也没用。亚尔德确实很好奇,但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缠住,困住了”
看上去好像也是呢,话说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刚想这么问,亚尔德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个笨蛋。陆希露要他做不正是回答这个问题吗,抓住整体的片断,弄清那东西的本体。
为此,才把他找来的。
“从风灵那里听到过什么情报吗?”
“不知道是在缠住的前面还是后面,是新的还是老的。风灵说,听到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
亚尔德眯起眼,试图分辨灰色旋涡中时隐时现的身体躯干。时而像是披着毛衣的肩膀,时而像是皱起的衣服,时而像是从衣服间露出的黑发,里面像是戴着戒指的手。
啊,亚尔德心中一惊,没错。
――那只手,是男人的手。
总觉得有些失望。要是女性的话,虽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就是了。但心中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
久违的感到,自己也是个男人啊。
“看不见,名字不知道”
“从黑发来看,在下觉得不像是北地人”
既然不属于北地,陆希露当然也就不知道名字吧。
突然想起件事,亚尔德问道,
“刚才外面的锁链,是怎么消失的?刚才塔门上的锁是消失了吧?那好像不是北地出产的冷铁打造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多余的事了,但思考总是比行动晚一步。陆希露则认真的回答道,
“……哦,那个,不该属于北方。我否定了它”
这么说来,不属于北地的东西,只要陆希露否定,就会那样消失吗?喂喂,这好像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啊,刚这么想,少女就转向亚尔德,继续说道,
“一般,不会这样做。为什么这次做了,我不懂”
“您不懂?”
“不懂”
“是吗”
“我懂,比较好?”
听到她稍许有些不安的提问,亚尔德微笑着答道,
“人都是不懂自己的”
“你懂?理由”
“去做一般不会做的事,当然是因为那件事并不一般。恐怕您那时的感情很激动吧”
“感情”
陆希露皱起眉毛。
“人是很容易被感情所支配的,特别比自己想像中要更容易”
“我……”
少女寻找着词句。
――我不能犯错。
回想自
己那位身在北岭的小主人,亚尔德升起同情感。
“总之,在下是因此才得以进入这里,才能帮上您的忙,才能获得您的感谢,而不是表面的话语”
陆希露眉间的皱纹退去,她黄金色的像是阳光视线,朝半空中飘浮的不断变化的旋涡团望去。
“能行吗?”
“只要知道那人的名字,您就能解救他是吗?”
少女点头,
“嗯”
“明白了,在下试一下”
现在好像不是能抱怨头痛呼吸不过来的时候。
体力方面,嘛,勉强应该能坚持一下吧。
上次是真的差点挂掉,所以没什么自信。总之,如果是短时间的话,还能顶得住。出发前服下的药,应该还有些效果。但药效过去前,必须先完成这件要紧事。
呼气吸气,这是集中精神的第一步。皇女的传达官教过他的技巧中,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也是最简单就能用上的。
重复练习后,能让呼吸变得深长,接着就能集中精神了,传达官是这么教的。准确来说,光是一套呼吸还不能集中精神,这其中的顺序是在呼吸的同时展开恩宠。
大概是刚才爬了不少楼梯的关系,一开始怎么也没办法调整好呼吸。不过很快,亚尔德就完成了准备。
灰色的旋涡变暗,藏入黑暗中。亚尔德把朝向过去的时间开始加速、追溯。
周围的气息转瞬消失,就连那位拜托他的少女,亚尔德也感觉不到了。
有的只有时间,压倒性的时间。
坐在时间楼梯上的奥路姆斯托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时候,镜子另一头的静谧的固结的即定的累积的过去,其中的一小部分,亚尔德主动去分了过来。对此有所自觉后,胸口有种异常的高扬感。
穿过镜子,自己,此刻,正在走下那楼梯。
灰色旋涡的样子变化了。
纠缠在一直的东西解开的瞬间。
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没错,是他。明明是自己做出的确认,却仿佛是他人做出的一般遥远。坦达预言者的声音,在更远处响起――有些命运即便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避。
命运。
因为一切早就注定,所以亚尔德才会知道他吗?
明明还没有掌握恩宠之力,所以不可能是有意识的去集中焦点,可是,在时间的彼岸,就是看到他了。某个时候就像是梦中,如同飞蛾被火光吸引一般,朝那个方向扑去。无从抵抗,然后便到达了他的身边。
头上缠着布,亮丽的黑发,平坦的额头。如同夜晚一般,却以不知为何明亮的眼眸。比他的容貌更难以忘记的是――
――真狡猾。
这声音具备穿透力,仿佛能钻进人心中。
声音说道,
――是啊,你很聪明。这我承认。你说既然没有直接招唤他的方法,就借用外力。这确实是个好点子,不过,却很可怜。
温和、宽容的声音。能发出这样声音的人,亚尔德只认识一个。虽然那个人只在他的幻视中出现过,不知道可不可以算是认识。
声音说道,
――我活得很长,所以不知不觉就学会了一些无用的小知识。我的一部分,我的名字,已经远远的藏起来了。所以,你无法支配我。
――被我逮住这件事,你能理解吗?
反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年轻,却非常残酷,在听了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后,这个声音实在不让人觉得舒服。平板,没有深度。明明身处上位,却没有从容感。
声音中带着些滑稽,悲哀,还有某种自尊。声音继续说道,
――我没有事情要找你,我要找的是东边的那位。快给我把他叫来。
冷淡,强硬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太习惯与他人说话。从根本上缺乏为对方着想,只是单方面说自己的事,不会努力去解释以获得别人的认同。
――我不要。
寂寞的证据,声音温和的这么说。很快,回答就来,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终于看见了这个争执的对象。此人就在站在亚尔德不远的地方。个子很矮,年纪虽然不能称之为少年,却还不是成年人。如火焰燃烧般的红发极具印象性,从他的小躯体中,散发着强烈的劣等感与达成欲。其深处隐藏着的是希望与绝望,自信与不安,以及如秤砣般压落的不满。
声音就像是他的不满直接具现出来的东西,令人不快的荆棘刺痛着耳朵。
――给我招唤!
――刚才说了吧,我不要。可以说不的自由,我还是有的。虽然在这里我无法行动,无法行动的话,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那你就给我招唤。把东边那位叫过来,就还你自由。
黑发男子飘浮在空中。他周围如旋涡般的风徐徐开始变色,如同把他覆盖住般动了起来。
男子缓缓开口,就像在悠然歌唱般,
――连我的名字都没完全清楚的你,没有资格知道他的名字。北之大地也衰败了呀,又或者,让你成为阿=巴鲁斯是某种错误?要不要由我来顶替?
――那是没有意义的,现在需要的是我。
底气不足的声音,依旧让亚尔德联想到荆棘。虽然刻意摆出冷静的样子,其实,支配这个红发年青人的是强烈的不安。为了与这种不安战斗,他只有生出荆棘。不断的生出的尖刺,让敌人也越来越多。无法罢手,甚至没有发现原因。他没有理解,他是孤独的,并被这种孤独推向绝望的深渊。
黑发的男子,对此却非常清楚。
――放开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声音听上去像是在说服,其实已经放弃了。
年青人左右摇头,红发晃动。
――你觉得我会给你这种复仇的机会吗?
――既然你觉得做出这种事会招来我的报复,那么应该有所觉悟去承受相应的结果。真是愚蠢啊,阿=巴鲁斯。你应该说服我,不是以陷井,而是以诚意的话语。这样做,危险性要少得多。
――你要是不服从,我把你封印起来就行了,才没有什么危险。
恐怖支配着年青人,那是能让胸口作痛的强烈感情。然而,其本人却没有自觉。他还以为自己能支配眼前这个存在。
他的心中有矛盾,有一个被巧妙的隐藏起来,没有进入他眼中的扭曲。
――今后,吹过北方的风大概会紊乱起来。会生成无法预测的雷云,大雨和冰雪会砸向大地,数百年不倒的大树会折断,河流会泛滥。
――你在诅咒?
――不是,这是必然的结果。你让这些扭曲的风,不通过他们本来该去的地方,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仅此而已。
――快给我招唤。
红发的年青人又说了一遍,这当然不是在说服。既不说道理也不威胁,只是单方面在说自己的要求。年青人什么也不明白,甚至让旁观的亚尔德忍不住想去给他点建议。
黑发男子叹了口气。他的身体已经被某种东西覆盖,被缠绕进灰色的旋涡中。
――连命令我都做不到,就算把他叫来又能如何?想被毁灭吗?
――剑,需要石头。
――剑?
――东边的那位,应该有合适的石头。
听到这里,黑发男子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黑色的眼睛变得深邃,深不见底。
――难道,你想锻造那把剑?
――剑已经铸造好了,需要的是石头。只要有嵌入剑柄的石头,就算完成了。
所以,红发年青人命令道,
――给我把东边的那位叫出来!
强烈的不安,涌向亚尔德。
释放这份感情的是设置陷阱的一方。从被囚禁的男人那里,则什么也感觉不到。宛如,非人之物,某种异物的东西。
――想逃离风之囚槛,就乖乖听服从我。放弃反抗吧,阿斯拉托。
被称之为阿斯拉托的南方人泛出微笑,静静答道,
――我的本体,已经不是光凭那个名字可以束缚的。该放弃的是你才对。
黑色的视线,穿透亚尔德,就像是看到了不可能在场的亚尔德。
当然,这不过是错觉。
男人闭上眼,嘴边的笑容早已不见。
年青人叫道,
――那么你就接受这回报,以我之名下令,风之囚槛,封印阿斯拉托。
呼啦,风变强。眨眼间,塔内灌满了旋风,世界的一切都变成了风――在亚尔德的感觉中就好像是这样。
包围男人的风轮开始缩小,灰色的旋涡形成,覆盖住了男人,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愚蠢的家伙。
红发年青人最后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幻视破碎。
等缓过神来,亚尔德发现自己已经跪下,朝着地上剧烈喘息。这地板真是太冷了,心中不由想到。自己的手居然能撑住这么冰冰凉的东西。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亚尔德一边看着地板,还有在地上摊开的自己手,如果没有这只手的话,恐怕现在接触地板的就是自己的额头或
者鼻子了吧。
接着理解了。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吧,如果没有手在撑着,大概就倒下了吧。
陆希露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亚尔德”
“……那人的名字,一部分,在下知道了”
“一部分?是谁?”
接近体力的极限,如果突破的话,陆希露大概就会开始呼唤他的名字吧,如果变成那样,亚尔德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八成是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脑中一角闪过这样或许也不错的想法。
“这是阿=巴鲁斯做的”
“我,没有做”
亚尔德左右摇头,接着,后悔了。
头好痛,猛烈的疼痛,疼得他甚至要吐出来。
“不是您,是您成为阿=巴鲁斯之前的事……他说了,以我之名下令”
那个声音仿佛又在耳旁响起。看上去像是果断的行为,但亚尔德知道,在背后推动他行动的是其所无法承受的恐惧。
他有理由恐惧。
“他说,以我之名下令,风之囚槛,封印阿斯拉托”
陆希露再怎么向风灵询问也得不到答案的理由,如今也弄懂了。那时候,塔内灌满的风都用于捕捉男人。眼前这个浮在半空中的旋涡,构成这道囚槛的风,应该是知道一切的。
不过,却说不出来吧。
风之囚槛,囚禁的不仅是男人,还有构成囚槛本身的风也一样被禁了。随后,因为失去了风,破坏了大气的平衡,天气紊乱――其结果,肯定是把北地逼入了绝境。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与世仇的北岭结成军事同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命令自己快起来,但手足却颤抖得厉害不听使唤。身体末端的感觉正在失去,只有身体中心部感到难受,头部、胸部、腹部都好痛,还有脖子简直好像打了一块木板进去似的僵硬。
――要是没有感觉就好了。
“亚尔德,很痛?”
她的头探过来。小手贴在亚尔德的额头上,那只手冷丝丝的很舒服。
“那个阿巴斯是个男人”
陆希露的手从亚尔德的额头移开。
不行了,亚尔德心想自己好像快吐了。拼命吞下口中感觉恶心的唾液,要是这一口不吞下去,接下来胃里内可真要翻出来了,想要把那些东西压下去,以他自己过往的经验来看,不可能压得住。
现在好像不是和呕吐感斗争的时候吧,虽然连自己都觉得太不靠谱了,但当前最大的问题确实是这个。诚然要是吐出来会变轻松,但那样也是相当消耗体力的,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实。
拼死忍耐的结果,总算是扛过了最大一波呕吐感……直到此时,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缓过神来才发现刚才撑在地板上的手已经离开地板,上身也成功挺直了。但想要站起来还是没力气,靠上墙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就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动作了。
陆希露投出去的光,眼下还维持着光度。灰色的风之囚槛,清晰可见。
少女微微一歪头,然后俯视着亚尔德。乱糟糟的头发,仿佛是光之翼。从她的脸颊到下巴,是一条彩虹色镶边的光边,她的眼睫毛中同样栖息着光芒。黄昏色的眼眸明亮,同时却又昏暗,芳醇却又寂寞。
“男人的阿=巴鲁斯,那是,父亲”
瞬间,呕吐感什么的忘了个精光。
――她说什么?
“陆希露的父亲,母亲的丈夫,很久以前的。被称为陆斯大公的,原来的母亲。母亲,是陆斯家的主人。父亲拥有阿=巴鲁斯程度的力量,被风灵爱着。知道,许多,过去与未来,许多,许多”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少女认真的说道,
“不过,不知道顺序”
“什么的顺序?”
“毁灭日期,诞生日期,不知道是比现在前还是后”
全智这种东西凭个人是没有用的,知道过去的亚尔德是这样,知道未来的坦达预言者是这样,这位属于北方大地,掌握北地一切命运的少女亦是如此――他们有失去自我,沦为被滥用道具的危险。
少女的眼神变得尖锐,她盯着风之囚槛,撅起嘴。
“陆希露”
“不能原谅,那个,不能在这里,怎么样,都不可以,不应该在,不正确”
“稍等一下,请慎重”
先不管施术的人是谁。
风之囚槛并非不能在这里,可能是不得不在这里。
应该是有理由的,可是理由被拒绝说服的年青人在心里处理掉了,没有告诉其他人。
他是被风灵所钟爱的人,所以不可能不明白风灵集中于一处的不自然。可是,却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应该有理由才对。
――是恐惧。
比起面前的南方人,他在更加害怕某些东西。
亚尔德可以肯定,正因为揣着那份不安,年青人才不得不去回避,去拒绝某些即将到来的东西。
陆希露坚决的说道,
“我来解开”
“毁灭之日,是指什么?您听说过锻造之剑吗?还有,关于您父亲说的东边的那位――”
尽是些疑问,不能就这么无知所以无畏的去协助。
因为亚尔德知道,在此刻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亚尔德一个人知道,那位红发阿=巴鲁斯心中的恐惧之深。
亚尔德抓住陆希露的手。
“阿斯拉托的名字,不过是他名字的一部分”
“不好,不是本名的东西,被绕在不是本该的地方,被封印,不好,非常不好”
“这些,您的父亲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那个年青人很长大,未来的某个时候成为陆希露的父亲,然后会在那个庭院中被莱曼朵杀掉吗?
不不,该考虑的不是这种事,眼下可没功夫卷入家庭悲剧之中。
“明知那样不好,可是您的父亲……还是要求从东边的那位手中得到石头”
“石头”
陆希露的视线回到亚尔德身上。
“就是石头,用在剑上的”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不明白她提问的意义,下意识反问了一遍。
少女脸上严肃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可以看到她眼底里闪过的不安。
“被风灵爱着,从时间的流程中解放出来的愚者……父亲被称为愚钝公,我也是。不会思考事件,和父亲一样”
“不,不是这样”
“不明白道理,才会这样。这样的思考,很难。有结果,也有原因,我都可以看见,却没有先后。你懂吗?我不懂,父亲相信,毁灭很快到来,所以才那样做了。可是,是不是对,没人知道”
亚尔德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不受时间之河的束缚,确实也会是一种不确定。会变得分不清因果,认识混乱。条件的不确定,同时意味着难以相信判断是正确的。
即便如此,每一位阿=巴鲁斯都必须去做自己所相信的事。而现在陆希露相信,把被风之囚槛所困的南方人释放出来,是正确的。
如果,那个南方人说过的话是真的――因为上一代阿=巴鲁斯施下的术,才导致天气异常天灾频现的话,确实是该去做点什么。事实上,北地人已经因此被逼入了绝境。即使明知是在被三皇子利用,却还是袭击了北岭。接着马上又送人质又要同盟,虽然也是袭击失败导致的结果,但他们的行动过于积极,其原因就在这里吧。
――真难搞啊。
陆希露说的都没错。风之囚槛,不能在这里,应该去修正。
“在一下明白了,请您破坏风之囚槛,让他恢复自由吧”
陆希露紧闭着嘴。
“……您无能为力吗?”
明明刚才还是一幅马上要去解开的样子,这次却开始犹豫了。
“知道的名字,只有一半?”
“被封印起来的只有阿斯拉托这个名字,对这个名字……您没有办法吗?”
“父亲以自己的名字下的术,我以我的名字解开,非常――非常,强?回击?”
看到在思索怎么说比较好的陆希露,忍不住给她建议道,
“您想说的大概是力量的反弹吧”
“是的,反弹?如果知道,剩下的名字,就能正确解释,轻轻的,温柔的,漂亮的”
看来如果知道全名,配合一起使用的话,就不必与她父亲的术正面对峙也能解开了。
“如果仔细查的话,应该能知道”
一边回答,一边心想不过那可不容易。毕竟对方是个对名字魔法十分熟悉的南方人。
他说过,名字已经藏起来了,且还藏得远远的。
该怎么找出隐藏的东西?以过去视的力量吗?可是,亚尔德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不已的手――亚尔德的力量能发挥出来的仅限于这里。要想突破限制,就需要镜子的咒力与能赐予他幻视之力羽翼的龙种。
“你知道?”
被陆希露一问,这次轮到亚尔德犹豫了。
不知是不是知道亚尔德的迟疑
,陆希露又说道,
“恢复自由的他,会生气?会恨?会杀?毁灭之日,会开始?”
“那怎么可能呢”
“你知道?”
被这么问的时候,耳中激烈的响起耳鸣。
――坦达神,有话对你说。
听见了预言者的声音。
过去神奥路姆斯托完全不理睬信奉者,与之成对照的是,未来神坦达则有预言者,会亲自降下神之语。预言者,正是神之语的寄存处。她所说的未来,并不仅仅是她的力量所看见的。
寄存神之语的她,是作为神意的体现者出现在那里的,然后说出寄存的话语,
――在大公去北地前,我有话要代为传达。
把未来变成现实。
――这是神给你的。
一时遗忘的记忆,带着强大的压力苏醒过来。没有声音却胜过声音的东西――所有五感同时启动后才听得到的东西,冲向了亚尔德。根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必要的部分上,如雪崩一般蜂拥而来的海量情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连自我都快迷失。
原来是这样啊。
从与过去神相对存在的神那里收到了神喻。难怪会受到那么强烈的冲击,远远超过龙气的影响,所以他才会在那时候丧失意识。
预言者开口了,亚尔德看着她,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她皮肤上的微小皱纹――你知道他,你看见过他。重复,看见过他的模样,听见过他的声音;知道他藏起的名字,也知道其本质。你会弄清,深藏于过去之物,故事中未被流传下来的名字,失落之歌中留存的真相。
预言者的眼睛,漆黑一片。如同没有月亮的夜晚,没有灯火的洞穴,如同邪龙尸骸横亘的深渊,如同流淌污秽之血的心脏,且,就像那血。
此刻在这个瞬间,亚尔德会回想起神的话语,也是因为坦达神的安排吗?
――一切成为应该成为的样子。
记忆深处的预言者相貌,开始晃动。她的额头如同星辰般闪耀,从那里传来力量的感觉。就好像穿越时间,被赐予了神力一般。
摇曳的装饰品绘出的光茫轨迹,感觉好像近在眼前,好像快被吸进去了。亚尔德闭上眼,吸气再呼气。
那个预言者,也是同样的感觉吗?被吸引却又排斥。相似却对称,靠得再近仿佛会有火花迸发般的紧张。她的眼神中,可以窥见深处的抑制着的微弱动摇。
――我,没有时间。
以前也有人说过这句话――所有人皆是如此。时间从来就不够用,人生苦短,不确定的要素太多。
话说回来,得救了。刚才的一瞬间,通向神力的通道似乎被打开了。被削弱到极限的体力,恢复了大半。哦不对,恢复的也许不是体力而是精力。
身体的核心中,似乎有光涌入。虽然这种说明不太确切,但只能这么形容。
等待呼吸平静下来后,他睁开眼。
少女的表情恢复了静谧。刚才还在大声主张着不可能原谅时的激动,已无处可寻了。
虽然从脸上看不出来,但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亚尔德心想,她只是不太习惯感情外露,而不是真的就没有任何感情。虽然她是巨大力量的窗口,但毕竟还是个孩子。
亚尔德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压制的焦急。
她周围的大人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忍心让这样的孩子孤零零去背负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不帮助她?就算无法分担力量本身,但至少可以在旁守护她,扶助她,鼓励她,站在她身边。只是因为莱曼朵选择了弃而不顾,其他人就都跟随她的选择吗?
话虽如此,亚尔德能做的事却很少。能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有限,他是帝国的贵族,也是北岭国的宰相。眼下离开自己的本职,为处理曾幻视到的危险事态来到此地。但只要自己的身份还带着官方立场,便不可能随便介入。
过了一会儿后,他开口道,
“那个人的名字,我来弄清楚”
这就是自己此刻在这里的意义。不是帝国人,而是作为拥有过去视的恩宠者,超越人的智慧,追溯时光去探明真相。
“弄清楚?马上?”
无言以对。
坦达的预言不会有假。被隐藏的名字,亚尔德应该早已经听过。
――可是,是在什么时候?
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是在三皇子的府邸上。被冠之弑亲者的南方王国的女王——贾娅坝拉时代的幻影。与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是一位少年,但他们没有互相叫过名字。
此外还看在雪中的海边看见过他。那是亚尔德在博沙国昏倒时的事吧,应该是的。与南方人对话的,是另一个比其更加神秘的存在。好像是叫希洛什么的……但是不是真名,还真不好说,记得那人曾经称南方人为诗人。
不是这个,也不对。其他还有什么曾经看见过的吗?
――应该是在力量暴走的时候吧。
但能够想到的幻视场面中,好像都没有出现过那个男人。
这时,冷不丁想到,使用恩宠之力的时候,不正是从不回应祈祷的奥路姆斯托在为其信奉者提供力量吗?就和坦达宣告未来一样,挖掘真实的过去,不正是神赐予于的恩惠吗?
亚尔德搜索着记忆。
北岭时候的力量暴走应该没有关系,那里没有出现过南方人的身影。
那首反复出现都快把记忆都磨出个洞的预言诗,应该也可以排除在外。那时候,他们没有叫出彼此的名字,也许是在警惕名字泄露给咒师。
――是什么时候?
说到底,那个南方人究竟是什么人?在贾娅坝拉的时候就已经是非人的存在,且在寻找解救世界的办法。
――从那个时候直到现在?
如果施术的是陆希露的父亲,那么最多是据今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吧。他到底在世界上游荡了多少年啊?
“亚尔德”
被少女叫了一声,他抬起头。
“您能看我的记忆吗?”
“什么?”
“您能找到必要的情报吗?从我的名字中,寻找一切”
皱起眉头。
“你不属于北方,所以不能。亚尔德是客人,如果做我的仆人,就可以”
“仆人……”
“要做吗?”
被这么问好难回答。苦笑着,亚尔德说道,
“在下已经有一位必须侍奉的主人了”
“嗯”
“在下应该是知道那个南方人的名字,宣告未来的预言者确实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只要寻找记忆应该是能找到的,但在下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时何地知道的……”
坦达神也真够绕的,那时把直接到阿斯拉托藏起来的名字告诉自己不就结了吗。
说起来,隐藏名字这种事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是不把名字告诉任何人吗?
“请告诉在下,陆希露。阿斯拉托说他名字的一部分藏起来了,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眉头间皱纹加深了。
“关于阿斯拉托,风灵告诉过我。半人,半妖。内在像是风灵,他去了风的聚集处,超越了时间”
“他原本是人吗?”
“是的,阿斯拉托是他原本身为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他的名字是在那之后改变的吧。风灵没有告诉您他的名字吗?”
“不能告诉我。我有弄明白名字的力量,让弄不明白的名字服从,不好。所以,不能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啊,亚尔德想到。全智也有限定条件。如果是属于北地的东西,什么名字都能知道,反之,则不然。
话说回来,这条件还真够死板的。
“就算是您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吗?”
陆希露无视了他的问题。
“新的名字,阿斯拉托的本性。接近风,不是风。物中借宿的灵。如果在北边,我就能知道。可是,不知道,所以在南边”
――南边。
这下亚尔德确信了,肯定是在帝都的时候。
可是,到底在那里看见了什么?
三皇子的府邸突然出现的幻视,其中藏着答案吗?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痛感自己对名字的魔法所知太少。去年冬天,把皇女呼唤回来的时候也――
亚尔德突然一惊。
――就是那个。
是的,那时候得知皇女被咒师袭击,心想必须弄清名字魔法的底细,就在那个时候,幻视之力暴走的。
没错,就是那个时候。
从三皇子府邸逃出来的之后,被杰沙鲁特偷偷带住皇宫。在某处不知名的中庭中,等待长公主到来的时候,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心中祈祷的时候。
幻视中,有那个南方人。
在中庭,他留下了什么。是乐器!他说过,如果自己的名字扭曲了,就请正确弹奏。就因为看到了这一幕,亚尔德才决定回到皇女的身边,呼唤她的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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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正确答案了――问题是,那个乐器的名字想不起来。
“是乐器”
“乐器?”
“新月型的物体,上面有弦”
如果是南方的乐器,陆希露应该不知道名字吧。明明答案近眼前,却触摸不到。
可是,少女却点头道,
“懂了”
“……您懂了?”
“那是失落的乐器,诗人的声音还带有力量的时代,歌声还是魔法的时代,以弦月之光和风来演奏。它是属于北方的东西,那把乐器将那个男人从南边带到这里。正因为来到北地,所以他毁灭,然后新生”
陆希露声音听上去就像在唱歌,没有之前的不畅,如同另一个灵魂在借着少女的声音说话似的。
少女站起来。
“以我的名字下令”
伴随着确信的声音,大气震动。中空的塔中魔法的力量涌动起来。被力量压制着,亚尔德动弹不得。
朝着风之囚槛,陆希露重复了一遍道,
“以我的名字下令。阿斯拉托,我来把你从这风之囚槛中释放”
某种类似破裂又如挤压的声音响起。轰的一声风吼哮着,如龙蛇般的巨风卷着漩涡,宛如在做最后的挣扎。
陆希露发出的光团,被风压在墙壁上。而陆希露的长发则反向朝着身前飘动,好像是被那风之漩涡给拉扯着似的。
不过,少女稳稳的站在那里。滚动的风缠绕在她身边,呼啦呼啦吹动她的衣服。只见她带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严肃表情,说道,
“阿斯拉托,又或者古竖琴哈鲁维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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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在那里。
几次在幻视中见到过的,听到过的那个南方人。布裹着黑色的头发,身上穿着并不奢华的毛织衣。虽然亚尔德没什么品评奢侈品的眼力,但南方人身上零零散散的众 多小饰品,看上去也不像很值钱的样子。就像往昔在帝都中随处可见的普通南方人。相貌清秀,黑色的双眸很磊,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
以前没一次注意到过他的相貌如何,这大概是因为他的声音太令人印象深刻吧。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开口,就是这句话。淡然从容,甚至让人觉得不该这么平淡的,总之,他的声音很不错。
南方人看着陆希露,然后看了看亚尔德。如弓般的眉毛挑起。
“是你们救了我吗?”
回答男人的是陆希露。
“我的父亲,封印了阿斯拉托”
单刀直入!亚尔德吓了一跳,对却似乎没有什么不快的反问道,
“他还好吗?”
“已经不在了”
“是吗,真是遗憾。人很快就会不在,去往时间的彼岸”
男人看着亚尔德,微笑起来。那笑容明亮却又寂寞。
“我遇见过你”
“不好意思,这应该是在下与您的第一次见面”
单方面的遇见到也不是没有,但对方应该没有看到过亚尔德才对。
“这么说的话,对你而言,那应该是将来的事吧”
“……是吗?”
下意识问了,却马上觉得没意义。反正也只能得到一些含糊的回答,从问出来的瞬间就知道了。
不出所料,对方挂着笑容答道,
“我不太懂得时间的先后,我只知道自己是否知道”
得问他些更要紧的问题。
“请您为我解答一个疑问,您是否得到过一把能击杀贾娅坝拉,堵住世界裂缝的剑?”
阿斯拉托眨了眨眼。亚尔德心想,好漂亮的一双眼睛,睫毛也很长。还有这声音,没有哪个女性会觉得讨厌吧,再加上半人类半妖魔的身份,大概会受女性欢迎吧。刚想到这里,发现自己又在想一些非常无关痛痒的小事。
而对方,想到的似乎是一些有关痛痒的事情,声音中出现了一线紧张。
“现在是什么时代?”
“在下推测是从南方传承了三代的王朝覆灭后,过去了数百年。因为南方没有史书,准确不好说”
“你是谁?”
“您刚才说曾经见到过在下,那时候在下没有自报姓名吗?”
“好像是的。当时我没有太在意,因为觉得总会再见的。事实上我们也确实又见面了”
“在下是真帝国所属北岭国的宰相,同时也是帝国黑狼公,名字是亚尔德”
报上大名后,稍微想了想这么做是否得当。亚尔德可没有什么藏起来的另一个名字,要是被呼唤,直接受控制该怎么办?
就像刚才那样,被陆希露使唤着一路拼死爬楼梯,要是被叫到哪里去做些什么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
反正体力上也撑不住,换言之,就算被控制了,估计用了几下就得完蛋。
从阿斯拉托点头的表情上,看不出他想怎么对待这个名字。
“真帝国啊”
“建国刚满不到二十载的新国家,其源头可以追溯到沙漠西边的旧帝国”
“沙漠西边?”
“所谓的真帝国,是穿越沙漠的军队所建立的国渡”
――神与之力苏醒,军队越过沙漠。
这个男人曾经这么吟唱过,用他的动人声音。
然后,牢牢烙印在亚尔德的记忆中。
――血与悲鸣,死与破坏,绝望之晨。那时,我已不在。
可是,明明听到了他预言过的事,阿斯拉托的表情却没有变。
“原来如此,现在是这样的时代吗”
“您知道吗?未来会有什么事发生?”
“天知道,虽然不指望你能理解,不过可以请你想像一下。我之中的时间之河,不是在笔直的流淌。这么说,你能懂吗?好吧,这有些太强加于人呢。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你曾说到过击杀贾娅坝拉,也提到过剑,还有未来。如果不是把握时间之河的流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透露和指点呢?”
阿斯拉托的表情似乎变得好笑。
“诚然,贾娅坝拉的时代对我来说很近。就算如今是远隔,但在我心里却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或是前天的事情。不过,那可是发生在数百年前,没有留在任何史书上的事情,你为什么知道?”
――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与鼓励那个少年去成为英雄,还有在雪中与白色青年对话的时候都完全不同。看上去既不可靠,也不像是在担心世界的毁灭。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不过是一个带着混乱记忆,孤独的时间旅行者吗?
“对你来说,数百年也许就如一梦……那么,您还记得吗,在曾经女王的时代,降临的世界危险。还有解决方法”
阿斯拉托的表情第一次变认真了,微微眯起眼,嘴角绷紧的线条让他看上去有一种雕像般的质感。
以他来说算是生硬的声音,阿斯拉托说道,
“我都记得,那是个怜悯与悔恨的时代”
“您是说……悔恨?”
“因为所有人都在想,有没有不那样做也可行的办法。且,不被任何人希望的女王,才是最该被怜悯的吧。她的名字已经被埋没在恐怖与憎恨之中了,没有人去救她――那个女王,你觉得不需要怜悯吗?”
“不,在下还没有可以断言不需要的强大”
阿斯拉托的表情放缓了。
“能够知道弱小,承认弱小,是件好事。要是有人能告诉贾娅坝拉这个道理就好了”
――他的心,也许还停留在那个时代。
不由这么感到,但那应该也不是全部。
――别被他糊弄过去了。
无论多么熟悉过去,对于如今的时间之流,不应该一无所知。就算前后的顺序有所混乱,他应该也是知道的,知道各种事。
事实上,幻视中的他,不正与上一代阿=巴鲁斯交谈过吗?
“那把剑,是什么样的剑?”
“什么啊?”
“封印你的阿=巴鲁斯所打造的剑”
剑已经铸造好了,陆希露的父亲曾明言过,那把剑需要某块石头,东边的那位有合适的石头。
虽然不知所以,但虚张声势的情报还是有的,亚尔德继续说道,
“那把剑需要用上东边那位的某块石头”
阿斯拉托笑了。眯起的眼睛,仔细打量亚尔德。
“不去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情,才是明智之举哟,黑狼公”
“在下与明智这个词,向来无缘。虽然被忠告过要与之保持缘分,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每次总是与之擦肩而过”
“那么,不正该更重视一下吗”
“可是,这是我的使命”
亚尔德直面阿斯拉托的视线,虽然他还趴在地板上,不知道对方会怎么看待他这幅尊容。没有威风凛凛的霸气,不过,能维持着不倒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不必说,事态早已超出了他能对应的范围。这很明显,任谁都知道。可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只有面对不能逃避。
反正就算再怎么逃,也还是会被追上。
视线的压力退去,阿斯拉托转向陆希露。
“你想要的是什么?阿=巴鲁斯”
“纠正不该存在的东西。已经好了,把你解放了”
“是吗”
“亚尔德是阿=巴鲁斯的客人,陆希露的好友,他帮了我。我会感谢他。不是口头的,感谢。所以,亚尔德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阿斯拉托再次挑起了他的黑眉毛。大眼睛瞪大看着少女,然后回到亚尔德身上。就像是在问亚尔德的感想。
不过,实际上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
“你想知道关于剑的事情吧”
“是的,魔界的裂缝即将打开,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
“是吗,也就是说,不是万无一失呢”
“贾娅坝拉的时代,你说过。就算击杀贾娅坝拉,魔物不能完全毁灭地上的生命,但效果也不可能始终持续下去。未来的事,应该由未来的人去考虑。现在,便是你曾经说过的未来”
阿斯拉托笑了,表情和声音中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他笑着告诉了一件事,一件亚尔德听了以后高兴不起来的事。
“是吗,那真是厉害。不过,我不知道。大概,那是以后的我随口说说的吧”
“随口说说……”
“能告诉你的,确实有几件事。但所有一切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也在调查之中”
“那么,雪中――”
在海边的对话,对阿斯拉托来说也是以后才发生的事吗?亚尔德曾经幻视到的东西,以人的感觉来说,那当然属于过去。
问出来,就能知道吧。
可是,亚尔德在犹豫。
那要是阿斯拉托尚未经历的时间,真的可以请教他吗?亚尔德不是神,也不是神语的借宿者。没有分辩该不该去告诉他本人的手段,这才是在插手不该插手的事。
“雪中?”
“没事,能请您把知道的都告诉在下吗?”
“你想知道关于世界的裂缝吧。那是很早以前就有的,所以还算是安定。置之不理的话,总有一天世界的围栏会崩溃吧。不过,本来那可得等上很久很久的时间。打破平衡的是魔界之王。换句话说,就是名为魔王的存在。我的名字其实是取他的名字的一部分而成的。真不知道这个名义上可以算是我父的魔王在想些什么,你也这 么想的是吧?”
被他随意这么一问,愕然的不知该不该做出肯定回答,又或者该去否定他吗?
结果,问了与名字无关的事。
“你说的魔王,是指那个什么暗之神子还是黑之神子的神吗?”
“哦哦,那个称呼还在沿用吗?是的,就是他。堕落女神生下的最后之子。强烈憎恨着放遂母亲并无视自己存在的天界。而且,还是个急性子,他啊,就是喜欢得不到的东西”
“任性的神呢”
“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因为没有人宠他,所以他只好自己宠自己了。不巧的是,他也具备这样做的力量”
实在难以想像这是在形容某个神的内容,但直觉告诉亚尔德可以相信,这也是因为阿斯拉托美妙声音的缘故吗。
他的声音大概连神都能笼络,所以更不要说身为凡人的亚尔德了。
“是那个魔王,让世界裂缝恶化了吗?”
“大概是这样吧”
这也承认得太快了吧。
――真是说得轻巧。
要用一句话来说的话,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就全部都在这一句话中了。明明讲的是关系世界的要紧事,却不知怎么的总有种轻薄的感觉。
“那之后是贾娅坝拉的时代,似乎在你的帮助下,将其封印了吧”
阿斯拉托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自己的手。
手指上戴着许多戒指,就和之前他被囚禁的时候看见过的一样。骨瘦如柴的细长手指,他无聊的随意动了动。空空如也的手,握紧张开,‘嗯’点头应了一声,
“身子好像有点沉啊”
呼呼,裹发布飘扬,阿斯拉托降落在陆希露身边。
这时候亚尔德才发现,直到刚才他都浮在半空中。也第一次真实感到,此人真的不是个人啊。
那么,算是什么呢?……不知道。
不知根脚的男人跪拜在陆希露的面前。
“现在才这么说似乎有些晚了,但是,北方大地的主人哟,感谢您能暂时保管我的名字”
从卷起的裹发布中掉出来的细发,在男人的脸颊上留下浓影。他的声音极为动听深邃。
陆希露回答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丝毫没有被男人所迷惑,没有什么变化,平淡地问道,
“名字要还给你吗?”
“自由才是我的本性与心愿。与大地的主宰相连的话,我就如同水面的泡沫一般,会无所痕迹的消失吧”
“放心,是为了解放你,才叫你名字的”
陆希露的手抚在阿斯拉托的额头,就像不久前拉住亚尔德手的时候一样,唐突且无顾虑的动作。阿斯拉托似乎也愕然了,抬起头的他,听到陆希露这么说道,
“已经解开了,你自由了”
“……您可真够狠心的,居然连报恩都不要吗”
“可以要吗?”
阿斯拉托微笑起来。
“只要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堵住裂缝的方法”
笑容消失了。看到这位难以把握的男人在陆希露面前吃瘪着实有趣。
“当然了,我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您”
“那把剑是什么?”
亚尔德从旁插嘴,阿斯拉托不高兴似乎耸了耸肩。
“不告诉你”
“告诉他”
陆希露当即回应,亚尔德不禁想笑了。看着似乎有些咬牙切齿表情复杂的阿斯拉托,亚尔德问道,
“为何您如此忌讳把这件事告诉我?您难道不想堵住世界的裂缝吗?”
短暂沉默后,阿斯拉托回答道,
“大概是这么想的吧,所以也曾努力过――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你”
一边嘀咕着,一边转向亚尔德的视线有些暗淡。比曾经幻视中看过的表情更为暗淡冷漠。
“您应该没有见过在下,但在下倒是见过您”
“在什么时候?”
不许说谎的语调,亚尔德豁出去了般答道,
“在下是过去神奥路姆斯托赐予恩宠之人”
“哦……你有过去视的力量吗?原来如此,那么,可以随意看过去呢,那你不是早该有答案了吗?”
“在下不知道该去看的地方和时间,就算知道了,如果要追溯数百年前的事,恐怕会因此而丧命。幻视到了,却没有办法传达给别人……岂不是死的没有意义”
“实际上你已经看到过了吧,且不止一次。那么,以后也能继续活着,你的命运大概就是这样”
阿斯拉托的表情没有变化,非常冷淡。
不由的问道,
“您已经忘记了曾经身为人活着的时代了吗?”
――人世的事,交给人即可。
曾经幻视的光景中,那位甩手不管的白色青年曾经这么说过,当时这个男人应该是出口反对的。
他说过,我曾经也是人的一员。
“有人曾说你的灵魂依旧是那么炽热,莫非那炽热的灵魂已经冷却了吗?”
――炽热的灵魂,还是老样子啊。
回想起那句话,就这么说了出来。接着,男人的表情动了。
“是谁说的?”
“您应该想的到才对”
黑色的眼睛有些许动摇,如低吟般,他答道,
“……所谓的剑,是寄宿着牺牲之神的东西”
亚尔德眨了眨眼,从没听说过这个神。所谓的牺牲,就是为了把心愿传达给众神时,人所必须付出的对等价值,这是亚尔德的观点。而且,其中大半皆是人一厢情愿的付出,神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
如果有掌握牺牲的神明,说不定得稍微改变一下想法了。
“他在哪里?”
阿斯拉托刚想回答,却又突然惊讶的停住了。
同时,亚尔德胸口中的光,一瞬间笼罩了他的身体,吞没、覆盖――然后,迸出。
『阿斯拉托』
那东西,借亚尔德之口在说话。
不容拒绝地,身体动了。感觉与被陆希露招唤时完全不同的力量。只能用压力来形容的东西,压迫着他。不过直觉告诉他,这大概只是对方的无心之举。
因为亚尔德在其眼中完全不值一提。纯粹的,力量。以人来说过于强大的压倒性力量。
阿斯拉托微微挑起眉头,然后,用刚才的冷淡声音断然说道,
“此人自称是在奥路姆斯托的庇护之下,为什么你会出现?”
『为什么?我的责任不在于理由,仅在于结果』
空气震动,惊人的力量,甚至让周围的景色都显得扭曲了。不受影响的只有阿斯拉托,连陆希露的身影,也变得遥远起来。
“这是结果,也是目的吗?”
『当然如此,非人非妖者哟。生长于南方,却拥有北方的血脉,出入异界。我听说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