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德啊,很喜欢美丽、规律又维持平衡的世界。」
她如此说着。
「很讨厌其他事物影响这个美丽世界,扰乱这个世界井然有序美丽运作的循环。」
她也如此说着。
「甚至不惜把现在的人类世界烧成焦土,驱除这种危险分子。」
她说着这种更加危险的话语。
「任何人都不准妨碍伊索德——即使是造物主。」
第一章 「因为只要一切化为灰烬,就能随意重新打造新世界」
伊索德独占长到夸张的餐桌一角,以刀叉将熔岩巧克力蛋糕分解成小块,此时她忽然停止动作,注视眼前的花瓶。
细颈玻璃花瓶,只插着一朵蓝色玫瑰装饰。
在常人眼中,这只是掉落数枚花瓣即将枯萎的旧花朵,既然不知道这朵玫瑰刚才差点完全凋谢,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这朵玫瑰正逐渐取回刚才飘落的花瓣,这种事有违常理。
只不过,伊索德并不是佩服这种神奇现象,才会从刚才就注视这朵玫瑰,其实伊索德的视线落在哪里都没有特别意义。
「爱德华!」
伊索德放下刀子,托腮呼唤黑色西装的魁梧男性。
「——公主大人,久等了。」
爱德华将一杯热牛奶放在银色托盘端来。
「有个问题想问你,有个问题。」
「好的,什么问题?」
「伊索德等人之中,声音最大的是谁?是谁?」
「公主大人等人——意思是各位『吟游诗人』吗?」
爱德华将热牛奶放在伊索德面前,以腋下夹住托盘轻声思索。
「这件事非常难以启齿……不过说到嗓门最洪亮的,果然是公主小姐——」
「爱!德!华!」
伊索德打断壮汉这番话,以沾着巧克力的刀子指向爱德华鼻尖。
「别算伊索德啦,别算!除了伊索德的五人,声音最大的是谁?这才是伊索德要问的!」
「若以其他人来说——」
「对,就是帕西瓦尔爵士,帕西瓦尔!」
伊索德没有等待这名百般操劳的侍从回答,反覆点头同意自己的意见。
「……那个人很碍事,碍事。」
「…………」
爱德华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少女的低语,只能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
「基本上,伊索德等人之中没有领导者,大家都没有阶级区分,可是可是,那个人声音好大,太吵了,动不动就把伊索德当丫头看待……明明自己才是更幼稚的小鬼。」
「这样啊……」
伊索德再度吃起熔岩巧克力蛋糕,嘴边沾满巧克力的她,以下巴朝玫瑰示意。
「什么时候恢复?」
「啊?」
「哎,算了……得努力挤个好点子出来才行,好点子——」
伊索德含着叉子,眯细双眼展露笑容。
※
牧岛皐月放学回家的途中,手机响了。
皐月明明没做任何亏心事,却在夕阳街道慌张环视四周,从书包取出手机。
「——哪……哪位?」
『啊,皐月?是我。』
「露缇琪雅小姐!?」
扩音器传来的露缇琪雅声音有点急促,使得皐月表情紧绷,既然露缇琪雅紧急来电,皐月当然会紧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皐月,救救我啦!』
「慢着——咦?所以是怎么回事——」
『阿通跟伊织都还没回来,我一个人没办法当保姆啦!』
「……什……什么?」
『就是当保姆啊!我从来没照顾过小丫头啦!』
露缇琪雅的叫声有点歇斯底里,旁边则传来「克莉丝不是小丫头啦!」的少女声音。
皐月至此总算理解露缇琪雅的状况,叹气之后再度踏出脚步。
记得伊织今天要接受三方会谈,现在依然和赖通留在学校,负责宫本家家事的两人同时外出,代表那个家现在只有克莉丝塔蓓儿与露缇琪雅,所以露缇琪雅自然得照顾克莉丝。
总之皐月确认不是敌人来袭,不禁露出苦笑。
「露缇琪雅小姐,你有点小题大做吧?这种小事——」
『对我来说,这可不是小事!所以我才会拜托你吧!』
「拜托是指——」
『别问了,快点来啦!克莉丝从刚才就吵着要我弄东西给她吃了啦!』
「可……可是……」
虽然下值得自豪,但皐月不会做菜,虽然学校有家政课,她并不是什么料理都不会做,不过即使赶到宫本家,她顶多也只能和露缇琪雅一起不知所措,何况要是弄乱厨房,不晓得伊织他们回来会怎么说。
「那个……我也不是那么擅长做菜——」
『但还是比我好吧?』
「或许吧,可是……」
『什么嘛,我求成这样还不肯帮忙!?」
露缇琪雅歇斯底里的声音,再度和克莉丝「人~家~想~吃~东~西~啦~!」的耍赖要求,一起从扩音器传过来。
「所……所以说,我——」
『算了!既然皐月不来,我就拜托常叶!』
「——啊!?」
皐月听到常叶的名字,身体不由得往前倾,露缇琪雅如同亲眼目睹皐月的这个反应,隔着电话传来的声音,逐渐带着坏心眼的笑意。
『……我觉得,常叶肯定会说:「毕竟平常很受宫本学弟的照顾」,立刻赶过来帮忙。』
露缇琪雅还故意模仿常叶的声音,老实说一点都不像,却足以煽动皐月的不安情绪。
『我想常叶肯定也不太擅长做菜,但她肯定会认真做,伊织回来也会感谢她……嗯,也对,还是这样比较好。』
「等……等一下!」
『嗯?皐月,怎么了?』
「我立刻过去!用不着特地找学姊!」
『哎呀,这样吗!?那就麻烦立刻过来,十分钟能到吗?』
「知……知道了!」
结束通话的皐月以手表确认现在时刻,并慢慢加快脚步。皐月知道自己完全中了露缇琪雅的计,但是以皐月的立场,她明知山有虎也得向虎山行,如果是皐月的同学山崎雅明,大概会说「可恶的孔明!」并且咬牙切齿吧。
「……在这种时候,要是有『血』就方便多了。」
皐月不像妹妹是运动健将,脚程很慢,但她还是气喘吁吁拚命奔跑,只比约定时间晚两分钟就顺利抵达宫本家。
「呼,呼,呼……午……午安!露缇琪雅小姐,我来了——」
皐月调整呼吸,姑且先按门铃才开门,但是露缇琪雅没有按照预料前来迎接,取而代之的是随着赤脚脚步声出现在玄关的身影,是身穿细肩带上衣,手拿自用长曾视虎彻的克莉丝。
「啊,是皐月!皐月来了!」
「克莉丝,午安……那个,露缇琪雅小姐呢?」
「不在。」
「啊?」
放好鞋子进入宫本家的皐月,听到少女的话语之后蹙眉。
「你说她不在……咦?为什么?可是,我是被露缇琪雅找来的……」
「露刚才出门了。」
「咦咦!?所以克莉丝现在一个人看家!?」
「不,露说克莉丝会和皐月看家。」
「啊?」
「露出门的时候说皐月很快就来,要我和皐月一起看家,逦说皐月会做东西给我吃。」
「怎么这样……!」
皐月慌张取出手机打给露缇琪雅,但是完全接不通,似乎是关机。
「中……中计了——」
皐月按着额头,领悟到露缇琪雅将她推入更深的陷阱,露缇琪雅打从一开始就是想把照顾克莉丝的工作扔给皐月,才会打电话给她。
「我有点体会山崎同学的心情——」
「皐月~!我肚子饿了~!」
皐月仰望天花板愣在原地,克莉丝轻拉她的裙子,皐月因此勉强回到现实,就这样被少女拉进宫本家厨房放下书包,确认冰箱里的东西。
「……趁现在先说,我厨艺没那么好喔?」
「听说伊织学校会上料理课!」
「这……总之,我在家政课做过简单的鸡蛋料理——」
打开冰箱确认时,皐月发现几乎没有能够直接吃的东西,这种食物恐怕已经率先消失在克莉丝的肚子里了,巨大饭锅是空的,也没找到零食之类的食物。
「…………」
一瞬间,立刻跑去便利商店买点食物的念头掠过皐月脑海,但她很快废除这个愚蠢想法,先不提普通小孩,要摆平克莉丝的食欲,大概得买几千圆的面包或饼干。
「没办法了,皐月,克莉丝也来帮你吧!」
皐月正在烦恼时,克莉丝高姿态如此说着,把厨房推车叽叽作响推过来,仔细一看,推车最下层堆着以公斤为单位的袋装义大利面。
「义大利面就好?」
「嗯。」
「那
么——」
皐月从流理台底下取出深汤锅放在炉子上,她完全不会做正式料理,但如果是义大利面,她觉得勉强没问题。
「凡事万无一失的伊织同学,应该会预留面酱罐——啊,找到了!」
从大量储备食品中找到肉酱罐头的皐月松了口气。
「皐月~还要多久才好~?」
「我想想……等水烧开再煮好面——大概……二十分钟?」
「等不了那~么~久~啦~!」
「就算这么说……不过你想想,只要等一下就完成了,这段时间和我玩不就好了?对吧?对吧?」
「唔~」
克莉丝鼓起脸颊表达不满,但还是从书斋拿素描簿过来,坐在餐桌前面开始涂鸦。
皐月再度叹气,坐在克莉丝的正前方。
「——话说回来,克莉丝。」
「嗯~?」
「我问过露缇琪雅小姐一个问题,但她没回答。」
「什么问题~?」
「克莉丝,你们到底来自哪里?」
这是皐月成为露缇琪雅的「鞘之主」至今挂在内心的疑问。
他们战争妖精来自何处,又要前往何处——「乐园」到底是何种场所?皐月投入战斗至今都没得到答案。
克莉丝在素描簿画着毕卡索也甘拜下风的扭曲肖像画——应该在画皐月——开朗回答。
「克莉丝来自美国!」
「咦?美……美国?不是爱尔兰?」
「嗯,来自爱尔兰!」
「到底是哪里?」
「如果有人问这个问题,就要稍微歪过脑袋再说来自美圈!伊织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要按照这个设定。」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嗯,这么回事!」
「所以你果然来自爱尔兰?」
「伊织是这么说的。」
「所以克莉丝是爱尔兰人啊?」
「嗯!和伊织一样♪」
克莉丝从素描簿抬头,开心地露出笑容。
「咦?伊织同学是爱尔兰人?……不是吧?」
「伊织说他是一点点爱尔兰人,伊织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咦?要再妈妈一次?嗯,总之很早的妈妈是爱尔兰人。」
「这样啊……原来伊织同学有爱尔兰血统——」
皐月回想起毫无这种感觉的伊织脸庞,并且从椅子起身,从大盐罐挖出适量盐巴放进深汤锅沸腾的开水,再放入一公斤的乾面条,大概是十人份——如果是时尚餐厅就是十二人份,不过应该需要这种程度的破坏力才能解决克莉丝。
「——话说回来,克莉丝你们想去的『乐园』,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皐月以长筷搅拌面条确实散开,并且不经意如此询问,皐月问过露缇琪雅好几次,但她总是回答她对「乐园」那种地方没兴趣也不想去,何况又不知道在哪里。
「克莉丝不去『乐园』也没关系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
皐月转头看向少女。
「以前,克莉丝莫名觉得一定要回到『乐园』才行,但现在不想回去了,因为克莉丝想永远和伊织在一起。」
「————」
皐月机械般动着长筷,聆听少女这番话。
现在的克莉丝,比起「回到『乐园』」这种战争妖精的本能,更想和伊织在一起。
露缇琪雅也说过类似的话。
露缇琪雅同样摸索过如何回到「乐园」,但她流浪于英国与法国,认识赖通共处至今,已经不在乎能否回到「乐园」,她说要是非得和赖通分开,那干脆也别回「乐园」了。
药子的战争妖精艾可杜恩,皐月还没好好和他说过话所以不清楚,不过常叶那里的莉莉瓯妮,大致和克莉丝与露缇琪雅站在相同立场。
正因为是站在这种立场的鞘之主与战争妖精,才会同心协力对付敌人,就某方面来说,皐月她们运气很好。
——皐月思考着这种事,以生疏动作开放肉酱罐,并且不经意想到。
对于战争妖精这个「物种」来说,这是绝对不被容许的形态吧?
※
将蓬松的土司切成薄片烤到表面香脆,以柠檬酱代替奶油或人造奶油厚厚抹上去,也可以依个人喜好洒上肉桂粉。
在土司余热将柠檬酱融化得恰到好处时大口晈下——伊织难得坚持这一点——确实吸引人,皐月今天首度吃到柠檬酱,却好想在心中用力跺脚,后悔至今为何不知道此等美味。
「——送你回家吧。」
皐月吃完土司,喝完第二杯红茶时,宫本伊织像是抓准时间,脱下围裙如此说着。
「也对,可以的话很想招待你留下来吃晚餐,不过——」
「不,这就太……」
皐月很高兴赖通这份好意,但她还没告诉家人今天来到宫本家,要是留在这里享用晚餐,在各方面很唠叨的父亲当然不用说,母亲肯定也会有怨言。
赖通低头致歉。
「哎,真的很抱歉,露那家伙硬逼你做这种事——」
「啊,没关系,我完全不在意!」
「不好意思,等那个家伙回来,我会好好修理。」
伊织与赖通回家至今约一小时,将克莉丝扔给皐月溜出门的露缇琪雅却还没回来,不久之前才独自解决一公斤义大利面的克莉丝,现在满足躺在书斋沙发佣懒熟睡,不过接下来是一般家庭的晚餐时间。
皐月拿起书包走向玄关。
「——那么,感谢招待。」
「嗯,想来随时过来玩啊,我们家永远打开大门欢迎美女与美少女。」
「走了。」
伊织用力咳嗽,打断叔父不晓得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这番话,打开玄关大门。
「我回来了~!」
露缇琪雅刚好在这时候提着服饰店纸袋返家。
「————」
露缇琪雅露出满面笑容,但伊织以冷漠眼神凝视、赖通以严厉表情瞪视,皐月则是慌张移开视线。
「……啊耶?」
三人各有不同的反应,令露缇琪雅察觉到没人欢迎她返家,缩起脖子转身。
「露!」
赖通厉声呼叫,但露缇琪雅在这之前就夺门而出,早早不见踪影。
「真是的……」
「要是在路上看到,我会叫她回来。」
伊织轻声叹息,和皐月离开宫本家。
即使进入九月,盛夏足迹依然残留于各处,被湿热晚风吹得烦躁的皐月,不经意看见露缇琪雅躲在电线杆后面偷看而睁大眼睛。
「伊织同学,那里。」
「嗯……你在那里做什么?」
「没有啦,有点——」
伊织冷酷询问,使得露缇琪雅搔头苦笑,大概是连赖通都瞪她,所以她愧疚不敢回家。
「自作自受,乖乖道歉才不会伤得太重……你知道叔父的个性吧?」
「所以,伊织也陪我一起道歉啦。」
「如果你不是笨蛋,就是非常厚颜无耻。」
伊织轻哼一声,极为冷淡扔下这句话。
「毫无过错的我,为什么需要和你一起道歉?何况你应该先向牧岛道歉吧?」
「那个……我不用了,我真的不在意……」
「看吧,皐月也这么说啊?」
「牧岛应该会这么说。」
伊织向皐月示意之后踏出脚步。
「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送牧岛回家……因为某人害她晚归。」
「伊织,你每句话都说得很讨人厌耶——对吧?」
露缇琪雅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征求皐月的同意。
「不,今天终究是露缇琪雅小姐比较不对……」
「不只是今天,只要这家伙身边发生问题,几乎百分百是这家伙的错。」
「我说啊——」
露缇琪雅似乎还有意见,但她最后不再多说,乖乖跟两人一起走,毕竟她说不过伊织,为了尽快让赖通消气,她也希望伊织能帮忙讲几句话,才会避免继续起口角。
伊织与皐月几乎并肩前进,露缇琪雅跟在后方不远处,彼此没有对话。
这份沉默实在令皐月不自在,她战战兢兢开口。
「——今天,和克莉丝小妹聊过之后,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一般来说,战争妖精都是为了回到『乐园』而战吧?」
「好像是。」
「战胜的战争妖精可以回到『乐园』,战败的战争妖精会消失——那么,露缇琪雅小姐与克莉丝小妹这种回避战斗的战争妖精,到最后会怎么样?」
皐月的询问,使得伊织转身和露缇琪雅相视。
「可以维持现状——永远维持现状吗?」
「这……应该是吧?至少我这么认为。」
「可是,这不是战争妖精原本该有的样子吧?」
「这个嘛……应该吧。」
露缇琪雅含糊点头,看来她也无法确切回答皐月。
「既然战争妖精的战斗有这项『规定』,如果持续无视于这项规定,会不会受到惩罚?」
「……你想说什么?」
「我——」
皐月正要回答时,听到一个细微的惊呼声。
「咦?皐月?」
转头一看,刚从学校回来的睦月惊讶看着这里,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抵达皐月家。
皐月露出笑容对伊织他们说:
「啊,伊织同学,到这里就好。」
「……嗯,今天受你照顾了。」
「不,我也很开心——那么明天见,帮我向克莉丝小妹问好。」
「皐月,Aurevoir。」
露缇琪雅大概是意识到睦月,刻意以法文道别,然后拉着伊织沿原路回去。
皐月暂时目送两人身影离去,睦月则是注视她的脸。
「……睦月,什么事?」
「你刚才去宫本同学家?」
「唔……是啊。」
「原来很顺利?」
「什么意思?」
「你不是向他表白吗?所以他答应了?」
「哪有——」
皐月回想起暑假前在校舍后面和伊织的互动,不禁低下头。
中元时期之后,皐月比以前更常出入宫本家,但绝对不是因为伊织接受罪月的表白,是因为皐月成为和战争妖精并肩作战的鞘之主,所以伊织他们的战斗也会半强迫波及到她——只有这个理由。
「哪有,我们不是在交往——」
「咦?这是怎样?对方不想交往?那他为什么能像那样和你正常打交道?」
睦月的柳眉使劲上扬。
「没那个心却对你这么好,太离谱了吧?你该不会被瞧不起了?」
「慢着……不是那样啦!睦月你太大声了!」
「还不是因为——」
「总之别再说了!现在这样就好!」
再这样下去,睦月可能会不管邻居安宁大吵大闹,皐月连忙拉着她走向自家玄关。
※
「——那个家伙究竟想说什么?」
伊织感受着来自背后的睦月视线,并且轻声说着。
「哎呀,我可是经常在想这件事喔!?你至少也想过一次吧?」
「所以是什么事?」
「就是『我们的战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个烦人问题,不过你大概觉得想这种事毫无建设性,搞不好会被绝望压垮,所以刻意不去想吧?」
「……所以又怎样?你的意思是牧岛如今也察觉这件事,并且即将绝望?」
「我觉得不是。」
露缇琪雅以手指抵着细滑的下颚思索片刻,然后再度开口。
「——简单来说,我们坐在矿车上。」
「矿车?」
「在蜿蜒蛇行的斜坡轨道上,坐在一辆没煞车的矿车高速下滑。」
「你在说你自己?」
「不只是我,世间的战争妖精与鞘之主都一样,两人一组坐在这种矿车上,轨道两侧是悬崖峭壁,或者底下是熔岩海,别说回头,甚至没办法中途下车,动不动就可能轻易摔出车外,这辆碛车就是如此危险。」
「终点站是『乐园』?」
「我们认定如此才坐上这辆车,但其实没人保证会通往『乐园』,何况我们中途还操作拉柄切换到另一条路,导致完全不晓得接下来的状况,至今依然不断沿着坡道往下滑吧?」
「…………」
伊织明显板起脸,这个譬喻打得很差。
然而实际上,伊织他们的处境确实如此,不只是伊织,常叶与皐月肯定也完全不晓得自己将面临何种际遇。
「……那该怎么做?」
「没能怎么做,既然无法中途下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其实有唯一的办法可以中途下车,但你打从一开始就否定这个方法吧?」
「……啊啊,也对。」
「皐月似乎也没这个打算,我真幸运。」
「可以这么乐观吗?那个家伙一旦陷入绝境,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
「嗯……你讲得一副很理解皐月的样子耶?」
露缇琪雅语带玄机,使得伊织再度不悦板着脸。
「——我问你,你觉得皐月怎样?」
「什么意思?」
「她向你表白吧?你不是拒绝了吗?你讨厌她?」
「我很困扰。」
「困扰?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形容?」
伊织与皐月进入这个学园的国中部就同班,后来三年多一直是同学,堪称是老交情。
然而,至少伊织不曾将皐月视为恋爱对象,何况伊织在男女情感这方面疑似过敏,恐怕是近距离目睹父亲让配偶担忧终生,又目睹叔父过度花心造成的。
所以伊织自认和皐月的交情只限于书友,停留在相互借书的程度。
「……我今后应该也小俞以这帕加度看待那个家伙,不打算回应那个家伙的心意,所以那个家伙试着和我拉近距离,老实说我很伤脑筋,很困扰。」
「不过,是你要求皐月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没叫她强迫别人接受她的心意。」
「对你来说是强迫?」
「这么说或许对那个家伙很失礼,我现在确实只有这棰感觉。」
「但你没有其他喜欢的对象吧?既然这样,试着交往不就好了?没交往就断定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这样对皐月才叫失礼。」
露缇琪雅叉腰仰望蓝黑色的夜空歪过脑袋。
「那个~……阿通说过,什么马力——咦?还有什么人心?总之不是有句俗话吗?」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吧?不用交往,我自认这三年大致抓得到她的个性。」
「那么,要是皐月改变个性,你也会改变态度吧?」
「我不会断言绝对不变。」
伊织耸肩扬起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不过,无法保证会朝好的方向改变,没什么人生导师的女人尤其如此。」
「真敢说。」
「我说的没什么大不了——不提这个,快到家了,你想好怎么向叔父解释吗?」
「咦?伊织不是会帮我说情?」
「我不记得答应过这种事。」
「喂~!」
露缇琪雅事到如今才发出丧气声,伊织默默无视于她,推开宫本家的大门。
※
由良健二坐在车道护栏,心不在焉凝视人潮。
漫长的夏季终于结束,季节逐渐进入秋季,日落街头来往行人的穿着,也比之前稍微更有秋天气息。
「——健二先生。」
玛拉海朵抱着某速食店的大纸袋前来坐在健二身旁,接着立刻吃起汉堡,健二面带微笑看着她,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女性声音。
「居然让我等,真大牌。」
「不是说过小玛不在也无妨吗?我可不记得要你等我。」
健二他们身后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需要两个停车格的巨大车身,在日本颇为罕见。
轿车后座车窗微微打开,莅·贝露的声音再度从缝隙传出。
「——结果『书』不在派刷克·赫恩手上?」
「对,至少他的随身行李没有类似的东西……何况问他本人应该也完全不记得。」
「所以『书』果然在宫本伊织手上……?」
「天晓得。」
健二玩弄浏海反问:
「——话说我搞不懂,『书』自然而然会落入最强战争妖精手中吧?既然这样,拥有『书』的家伙,不就等于是暂时保管冠军腰带的王者?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在这个阶段就操心。」
「我没说过吗?你没必要无谓追究这种事。」
「抱歉,你养的这只狗很笨。」
健二发现玛拉海朵脸颊沾到番茄酱,以手指擦下来送入口中,然后耸肩自嘲。
「——所以,这次要命令我们做什么?我们确实没收拾派屈克,不过是因为那个家伙在我们动手之前就被打倒啊?这不是我们的过失。」
「无妨,无论是谁打倒,只要那个罗安格林退场就好……我只是不希望『书』落入帕西瓦尔爵士欣赏的那个孩子手中。」
「这就是叫我打倒派屈克的理由?所以接下来要我收拾宫本伊织?」
健二无奈又感到强烈愤怒,不过以干笑声隐瞒。健二完全不知道菈·贝露的真正意图,但她只因为不欣赏某人就指使健三则去厮杀,健二无法接受这种遇于不讲理的做法。
即使无法接受,健二是自愿踏入这种不讲理的反常世界,所以健二不会抱怨冷酷美女这番不讲理的话语。
不晓得莅·贝露是否明白健二的想法,她继续说:
「我不会要求你收拾宫本伊织。」
「为什么?『书』或许在那个家伙手上啊?」
「我在意『书』的下落,却不希望宫本伊织在这时候退场——总之,你们去确认同书』是否在宫本伊织手中。」
「如果是呢?」
「可以的话
弄到手……但是不能除掉宫本伊织。」
「啊?」
健二不由得转身向后。
「——等一下,我不是骗徒也不是小偷啊?要我和那个家伙不起冲突就得到『书』,根本不可能吧c:何况现在为什么变成不能对宫本伊织出手!?」
打倒自己以外的所有战争妖精与鞘之主——这是菠·贝露最初对健二与玛拉海朵下的命令,这当然是战争妖精的正确行动准则,而且这么做也是要保护玛拉海朵,健二当然在所不惜。
但现在忽然不能对宫本伊织出手,健二无法理解,为什么只有那个小子是特例——难道那个小子在菈·贝露心目中,拥有不同于派屈克的某种意义?
「我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你八要确认宫本伊织是否有『书』就好。」
「并不是只要确认吧?如果在他手中,你不是要我去抢?」
「办不到就算了。」
「……啊?」
菈·贝露轻易让步,使得健二感到扫兴,差点从谨栏滑落。
「最优先的任务是『避免宫本伊织从舞台退场』,以及确认司书』是否在他手中——这样就行吧?」
「啊,啊啊……」
健二频频点头,随即轿车发动引擎。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车窗降下,至今只听得到声音的莶,贝露,在健二他们面前露脸。
「如果你们在最后得到『书』——得到前往『乐园』的资格,要许什么愿望?」
「问我?」
「对。」
「这个嘛……」
健二蹙眉看向玛拉海朵。
「总之,首先需要钱ii吧?」
「真俗气。」
「我不想害小玛饿肚子。」
「实现愿望的时候,玛拉海朵已经前往『乐园』,无须担心。」
「这样啊……那就伤脑筋了。」
「没问题。」
持续专注啃食大量汉堡的玛拉海朵,转向菈·贝露断言说:
「我不去『乐园』,我想永远和健二先生在一起。」
「她这么说了。」
健二苦笑耸肩,菈·贝露叹息朝他低语。
「原来如此……你们也是潜在的『蛇』候补人选。」
「啊?」
「……务必小心避免踏入歧途啊,不然会取悦『公主大人』。」
菈·贝露只说到这里就关上车窗。
「————」
漆黑轿车响起沉重的引擎声,驶向夜晚的市区,和玛拉海朵目送轿车离去的健二,歪过脑袋询问玛拉海朵。
「……小玛,『公主大人』是谁?」
「不知道。」
「哎,是谁都无妨,比起要我和那些像怪物的家伙战斗,这种命令好太多了。不过……」
「嗯?」
「没有啦,就算要我们确认『书』是否在宫本伊织手中,但我们没看过那东西的样子啊?那要怎么确认?」
「干脆问本人如何?」
「小玛,这玩笑开大了。」
健二把原本就没打好的领带放得更松,向玛拉海朵示意之后踏出脚步。
渤
夕阳照耀的车内,老人与少年并肩而坐。
窗外结实沈甸甸的稻穗,宛如辽阔的金色海面,大概很快就要收割了,看来这里比东京稍微早迎接秋天的脚步。
入神注视卓窗风景的奥托尼特,像是不经意回想起来,转头向「男爵」询问:
「……到底要去哪里?」
「北方。」
「北方……?」
「嗯,有件事我非得趁现在确认。」
「男爵」阖上正在阅读的书,静静闭上双眼。
「……那名少女的动向令我在意,但只有这件事不能托付给其他人,既然帕西瓦尔爵士与菈·贝露开始提高警觉,现在也不能采取太明显的行动。」
「不惜这么做,是要调查什么事?」
「奥托尼特,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男爵」语带玄机回答之后不再开口。
「————」
少年将视线移回窗外。
散发翡翠光辉的鸟儿,如同和列车并肩奔驰,飞翔于暗红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