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抱歉,目前尚未厘清详细情形。』
一被问及不久前在南方岛屿发生过的那件事,在电话另一端的路法立刻带着伤脑筋的语气向他道歉。
『虽然确定对方受雇于某个组织,但我们追查到的源头却是空壳公司。』
「也就是说没有实体呀。看来对方也很明白自己做的是坏事。」
『是的。』
简短地给予肯定的路法,边看资料边念出声来继续说:
『而根据小雪追踪到的通讯器发讯对象,其接收端地址是以俄罗斯某清洁公司的伺服器为跳板,跳至英国,再从英国透过私人架设的VPN经由西班牙、义大利之路径,最后藉由墨西哥的货运公司末端设备将封包汇集起来。然后,她再沿着那条线索找到佯装成定期传送广告信的通讯位址,那是位于新加坡的零件组装工厂,然而……』
「那里什么都没有吧。」
『是的。』
他隐隐约约能够透过电话,看见路法仰头、彷佛在悲叹股价下跌般失神落魄的模样。
『毕竟我们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后续只能交由警察办理。当然,我们还是会持续进行调查。』
「是啊。」
追根究柢说起来,OrionLute也只不过是间航太企业。
尽管他们能够让雷射光从天而降、拥有足以撼动全世界的解码技术员、在南方岛屿有实力惊人的战士,但说穿了,这些都只是为了顺利完成公司的业务而存在。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小偷还是得交由警察来办理,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毕竟我们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时间。你自己斟酌,差不多就可以收手了。」
『这样子恰当吗?』
「当然,如果有其他可以预先做的事情,我也希望能够先实施防范措施。」
如果清楚对象是谁的话,他也打算先思考应变对策。
然而,在不清楚对象是何人的状况下,实在无计可施。真哉是这么想的。
『如果是像之前一样,对方直接诉诸暴力的话,只要拜托梅兰就不会有问题了……但要由我们主动搜集情报的话,还真是让人无从下手呢。』
「不过,小雪也很尽心尽力呢。」
这些正是小雪毫不吝啬地发挥她自豪的技术——甚至到游走法律边缘的地步——网罗来的众多情报。
然而,从结果看来,成果不尽理想也是不争的事实。
『毕竟小雪擅长的是软体工程,而非搜集情报。没有掌握住企业与政府之间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是无法看清许多事情的。』
「是啊。」
轻轻点头后,真哉接在路法之后继续说。
「再说,真正重要的情报,绝对不可能放在网际网路上。透过浏览器,最多只能看到事物的表象而已。」
『的确如此。』
搜集情报意外困难重重。
经过网路搜集而来的情报,充其量只有公开的内容而已。当然,这类情报在某些场合能够有效运作,但实际派得上用场的情报则是少之又少。
例如,那个老师在课堂上会按照座位号码点人回答问题、即使是通勤的尖峰时段,但相对较空的电车车厢、转角那户人家养的狗会大声狂吠,但其实是只个性胆小的小型犬,所以不需要太在意,或者是那个女生回邮件比较慢,必须有耐心地慢慢等,诸如此类——
真正有用的情报,换言之,就是这类的事情。
比起透过小字的新闻概要,得知在地球另一端发生的纷争或政治贪污,知道超市贴半价贴纸的时机,实际上要有用得多。
『因此,基尔曼先生才会说,也许我们公司需要建立情治单位也不一定。』
「情治单位啊……」
简单说明的话,就是间谍。
古今中外,所谓的情报既是矛也是盾。
截至目前为止,他们只需要单纯地以宇宙为目标即可。然而,这种想法仅限于Orion集团成名前。的确诚如基尔曼所指摘,这方面的活动也许是今后不可避免的趋势。
「虽然反应有点夸张……不过,正所谓一味防守只会让状况每况愈下,就是这么一回事。」
『的确如此。』
路法转述似乎是从基尔曼那里听来的话。
『基尔曼先生似乎也想了许多。他说展现出我们也有反击能力相当重要。』
「嗯,也许他说得有道理。」
抑制能力可以说是最低限度的需求。
先姑且不论是否要实际使用那些情报,但举例来说,正如同刺猬的刺,只要在别人脑海里留下碰触就会疼痛不已的印象,很多人就会不敢轻易接近。
『还有,请你也多加注意这方面的事情喔?』
「这方面?」
『我是说间谍!间谍啦。』
路法说出中学里几乎不可能听到的单字。
『最近似乎有许多人会透过各种手段,想尽办法搜集情报喔。像是假装碰巧在酒吧坐隔壁,或是假扮成打高尔夫球的同好,若无其事地想套出情报。』
「你放心。我既不喝酒,也不打高尔夫。」
『嗯,关于这部分的确不需要操心……只不过,不是也有那种例子吗?只要对方是女孩子,随便一哄什么话都全盘托出来的男人……』
「嗯,的确是有这种人呢。」
桃色陷阱——
被如此称呼的传统情报搜集法。
说穿了,就是以美人计之类的方式获得机密情报的间谍活动之一。
『所、所以说,即使有可爱的女孩子接近您,也绝对不可以轻易跟人家走喔?』
「啊啊,我会小心的。」
真哉一边面露苦笑一边点头答应。
「总而言之,我了解现况了。谢谢你。」
『不会,您不需要道谢,不过……』
路法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后,以微微感到神奇的语气询问真哉。
『总觉得从刚才开始,您那边似乎显得相当嘈杂?您现在人在哪里?』
「是啊。」
待他来回巡视四周,确认周遭只有爆满的人群后——
「出门买个东西而已。」
如此回答后,真哉结束了与德国的通话。
真哉一边将智慧型手机收回口袋,一边以眼神重新扫过自己身处的地方。
「好惊人的人潮。」
这里是星期天的车站前。
而且,不是距离饭山家最近的车站,而是距离那里数站之遥的大型转运站。地下铁与民营铁路彷佛被磁铁吸引而来般,密密麻麻地聚集,形成复杂且构造完全不合乎逻辑的车站结构,而人们则在这个犹如迷宫般的空间里,人来人往地穿梭。
当他茫然地眺望着这片奇异的光景时——
「让你久等了。」
帮悠游卡加值以支付回程电车费的桃香一行人,一起回到这里。
桃香她们一边灵活地闪避人潮,一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望向茫茫人海。
「不管什么时候来,都好多人啊。」
「啊啊,是啊。」
无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四处都塞满了人。
人们以让人忍不住怀疑赶去投胎的快速步伐,从他们的四面八方穿梭而过。令人惊讶的是,如此壮观的人数以如此快速的步伐走路,却几乎没有发生碰撞意外。
简直就像事先计算好的一样,在快要撞上的瞬间俐落地避开对方。有不少人是边走边听音乐或视线紧紧黏在手机上,虽然有异常接近的情况,却没有实际碰撞。让人忍不住怀疑,如果从正上方眺望的话,也许看起来会像是某种团体操也不一定。
虽然眼前是一片令他感到兴致盎然的光景,但非常遗憾的是,他们并不是来这里眺望人潮的。
「那么,我们要去的百货在哪里呢?」
「那里那里。搭手扶梯上去后左手边。」
桃香以指尖指向目的地,像是要带路般迈开步伐。
没错,他们会来到这个人潮汹涌之处,其实是为了购物。
就在今天早上,桃香对他说「我要去百货公司购物,你来帮我提行李吧」。没有其他行程的真哉便二话不说答应,接着,觉得会很有趣的莉子也搭上这班顺风车。最后再加上不愿意独自一人看家的优希也一起跟了过来。
「优希,手要牵好喔。」
「好的说!」
跟在后方的莉子与优希,紧紧牵着手。
面对似乎不这么做就会遭到人潮吞噬的状况,真哉不经意地问出心中疑惑。
「今天是有什么集会活动
吗?例如抗议涨税的游行之类的?」
「没有啊。这里平常都是这么多人。这个车站很大,你自己也小心一点,别走散了。」
「嗯,我会小心的。」
听到两人如此对话的莉子,突然从后方探出头来。
「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请你牵着我的手吧。」
「牵手?」
「是的。我可没有怠慢任何的保养步骤,所以总是相当光滑细致。要不然,我也可以挽着你的手臂喔。」
「不、不可以,绝对不行。莉子光是要照顾优希就分身乏术了吧?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牵手的话,那、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牵吧。」
「为什么会导向这个结果。姊姊你想握的话,就去握锻炼握力的握力器吧。」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握那种鬼东西。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了?」
「你不是外星怪兽百公斤吗?」
「…………很好,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记得你的必杀技是透过那体重达数百公斤的身体,所使出来的压制技吧。」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要使出张手(注1)啰!」(注1:相扑技巧之一,以手掌击打对方。此处暗指甩巴掌。)
于是,一如往常的姊妹口角戏码再度上演。
不分时间地点的姊妹口角,平常总是会从对彼此的叫嚣谩骂起头,接着开始夹杂过去的失败经验,最后演变成单纯的宣泄个人情绪后,再回归至一开始对彼此的叫嚣谩骂。
由于每次都会不经意地迸出许多小故事,因此站在真哉的立场则是听得相当津津有味——
不过,想必另外一个妹妹早就看腻两位姊姊的口角了吧。
「哥哥,牵这里的说。」
优希以一副事不关己的超然态度,朝真哉伸出手。
「嗯。」
真哉轻轻地握住那只小小的手。
看到这副情景的两人,瞬间停止争吵,恶狠狠地瞪向他们。
「…………」
「…………」
「怎么?」
「……没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啦!」
「……请你别放在心上,纯粹是嫉妒而已。」
「?」
对于这两个人会突然心情变得恶劣的情况,他也已经见怪不怪,于是真哉顺从地按照她们所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接着,四个人就这样踏进与车站连接在一起的大型百货公司。
「啊~好凉爽。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好美妙的冷气暴风呀。明明这么凉爽宜人,却会因此加速地球暖化,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背变得凉凉的说!」
众人抒发各自感想的同时,也因自己逃离热气的侵袭而舒服地叹息。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优希突然跑向摆在入口处、列有各楼层现正举办活动的看板。
「哥哥、哥哥,这个这个!你看这个的说!」
「?哪个?」
「这个的说!」
小小的手指所指之处,是在顶楼举办的活动。
「魔法少女普莉堤派莉堤表演秀。只限今天在顶楼举办的特别活动啊。这是什么?」
「魔法师的说!能够咻地一声轰咚爆炸,还会滋咚地吹飞的说!」
「喔~爆炸后再吹飞吗?」
想必是某种新型拆楼工程吧。
在有带到战斗画面的动画中,大楼有极高的机率会遭到破坏。而且,那里会莫名其妙地刚好出现大楼,然后那栋大楼又会莫名其妙地遭到破坏。有时只是窗户玻璃碎裂,有时是大楼本身崩塌,或是牵连到隔壁大楼,造成骨牌效应而倾倒,破坏方法数不胜数。
恐怕这些破坏者们,并不了解在这之后的善后工作有多么麻烦,才干得出这种事情吧。在既不制订工程作业表,也不制作作业计划报告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情,绝对意味着他们小看了拆解大楼的工程。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似乎很有趣。」
「一定会很有趣的说!『优希』要去看的说!」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以为我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啊。」
「是啊。」
微微抬起头望向天花板,真哉偏着头道:
「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真哉!」
桃香的手刀啪哒一声落下后,才宣布:
「当然是来采购的啊。今天可是半年一次的大特价日,也可以顺便在百货公司的地下室买料理好的熟食。」
「听你这么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真哉忆起今天早上,桃香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们一层一层慢慢逛也没关系吧。反正还有时间。」
「嗯,确实是这样子。」
抬头望向大型时钟后,桃香同意了莉子的提议。
莉子看着各楼层的说明——
「一楼是化妆品卖场,就直接跳过吧。反正东西都贵得要死,我们也买不起。」
「从二楼开始不也都是贵到买不起吗?」
「只是看看也能乐在其中啊。很遗憾,这一点化妆品就办不到了。」
「原来如此,就是所谓的逛橱窗吧。听起来似乎不错。」
于是,长女与次女像是要带路般,率先迈开步伐。
搭手扶梯向上一层楼后,一片静谧的空间在眼前展开。
「这里就是二楼。从这里一直到四楼为止,都是女装卖场。」
洗练简洁的楼层配置、不会妨碍到视线的间接照明、磨得明亮光滑的地板,流泻着悠扬舒服的弦乐旋律。
而陈列其中的众多商品,无论哪一项看起来都相当高级。
「唔哇……好像很贵……」
「实际上的确很贵。你看。」
莉子将标价牌翻过来给她看,令桃香惊讶到倒抽一口气的地步。
「好、好、好多……好多零啊……!」
「已经推出秋装了呢。这件外套似乎很不错。」
无视于姊姊的错愕,莉子拿起衣服放在身前比来比去。
接着,就这样转过身,朝向真哉。
「如何?真哉。适合我吗?」
「这个嘛。」
为了看清楚整体,真哉向后退了一步,稍微思考之后回应道:
「虽然单色很好搭配,不过似乎有点单调。如果要搭配莉子你平常的穿着,选择明亮一点的颜色比较适合喔。」
「……咦?」
吃惊地瞪大双眼的莉子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
「真是意外。原本以为真哉你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会回答『嗯,很适合』的人。」
「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不会,正好相反。优柔寡断可是要不得的行为。有很多男生错把优柔寡断当成温柔体贴,反而让我觉得很困扰。」
真哉对将外套挂回衣架上的莉子,说出内心的想法。
「所谓的判断是绝对不能够暧昧不清的。」
最初让他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是母亲就是基尔曼吧。
「严格说起来,社长的工作其实就只有一项,那就是下判断。辨别计划的优劣,预测今后的趋势,并且判断是否执行。为此……」
真哉竖起一根手指,轻敲自己胸口的正中央。
「必须在自己的心中,建立起一套明确的判断标准才行。而这套标准,不管是增聘员工、增设据点或发射卫星——」
「甚至到女生的服装打扮,都适用吗?」
「是的。」
点头。
「更何况……」
真哉点完头后补充一句话,同时对莉子回以微笑。
「我认为莉子你早已拥有一套相当明确的标准,只要看你平日的穿着打扮就能够明白。也许你很适合当社长喔。」
「你开玩笑的吧。」
轻轻耸肩后,莉子一副才没有这回事地摇了摇头。
「衣服这种东西,我还有能力判断,但一碰上重大决定,我才办不到呢。」
「我认为你可以放轻松一点,别太钻牛角尖。」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是随意决定的。
旁人看了会以为是『想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决策,有时其实只是当事者们受当时气氛的感染而随意下的决定。
真哉也不例外。设计人造卫星时,如果设计图有复数以上的备案,他总是会问路法『你觉得那一个比较帅气?』然后选择路法的答案。想必被问及意见的当事人,完全没想到决策会凭借自己的一句话而拍板定案
。
在两人进行这番对话的同时,站在旁边的桃香则是眉头紧锁地瞪视着标价牌久久。
「姊姊,难得来逛百货,你就别一直盯着标价,好好欣赏一下衣服本身吧?」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如果不小心弄脏衣服,不就糟糕了吗?」
与露出一副战战兢兢模样的桃香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脸愉快地沉浸其中的优希。
「哥哥,你看你看。」
「嗯?」
「斗篷!」
优希将一块很大的布——恐怕是卖场里的商品——摊开来,当成外套裹住身体,并一面摆动下摆任其飞扬。
「哎呀,真是有创意的穿法。」
「优、优希,给我住手!别乱摊开店里的披肩啦!地板!拖到地板了啦!」
「咦?」
「啊啊,真是的。好了,赶快把东西放回去!」
桃香慌张地从老么的手上抢走披肩,并手忙脚乱地折起披肩。
然而,这阵骚动已经引起了店员的注意。
「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事情都没有!」
「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随时告诉我。对了,你们的父母是在别处逛吗?」
「真、真的很对不起!」
桃香不停地对笑容可掬的年轻女店员鞠躬道歉。
尽管店员的态度看似客气有礼,但总觉得对方似乎在拐弯抹角地暗示「你们妨碍到我做生意了」。
而这样的女店员,则是带着算计的笑容推荐商品。
「这是我们品牌新推出的衬衫,您要试试看吗?这是由义大利设计师所设计的限量商品喔。啊——不过价格有点高就是了,只有一点点而已。要不要跟妈妈商量一下呢?」
「这、这个价钱……!」
看到价钱的桃香,像是突然感到头昏般,身体摇晃了一下。
而在她身旁的店员,仍然一脸笑呵呵地微笑。那抹微笑,让人有一种似乎正拐弯抹角地说「我就不信你买得起」的感觉。
于是,桃香紧紧抓住从一旁探过头来的莉子,迅速且小幅度地不住摇头。
「我、我办不到,实在是太勉强了!我们果然是走错地方了啦!这么高级的地方,要怎么逛橱窗嘛!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看来对方似乎是想打发我们离开呢。」
机灵地察觉到状况的莉子,迅速以眼神扫过四周。
「周围的人也都在看我们。看来只好识相一点撤退了。」
「似乎有点可惜呢。」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也想逛一下别间店,只不过……」
「既然如此。」
真哉一边取出自己的钱包——
「你就别顾虑这么多,放手慢慢逛吧。」
如此说完,从中抽出一张卡。
「不好意思。」
「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您是学生?还是她们的哥哥?你们的父母在哪里?」
「不,今天只有我们几个而已。」
一瞬间似乎看到店员露出一副「啧,什么嘛!」的表情。
真哉则是保持微笑,并询问店员。
「我想请问一件事,这里可以使用信用卡吗?」
「是的,当然可以。毕竟我们店里商品的价格比较昂贵,所以很少人用现金购物。」
「不管是哪家发卡银行都可以?」
「这是当然的。所以啰,只要你们带父母过来的话——」
「那么。」
真哉将手上的信用卡递给那位店员。
「这张卡也适用吧?」
「嗯?这个是?」
反射性地接过信用卡的店员,对手上的长方形物体细细眯起眼。
「黑色的……黑、黑卡……?」
躺在她手中的是,一张有着银白IC晶片的漆黑信用卡。
除了浅浅的LOGO图案,以及特殊的凸字之外,看起来就是张普通的黑色信用卡。
周遭的人们似乎也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四周瞬间骚动不已,该楼层的空气微微震动起来。
然而,唯独拿着那张信用卡的当事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周遭的状况——
「小弟弟,这张卡是玩具吧?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拿这种东西出来。这种没有防伪雷射标记,也没有磁条的全黑信用卡,我压根儿没见——唔唔!」
「——我们店里的店员实在是太失礼了!」
挤开女店员、打断刚才那一席话而现身的,是一名身穿西装、有些年纪的男店员。
「店、店长,你做什——唔啊!」
「真的非常抱歉!看来是本店的员工教育执行得并不彻底,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还望您别见怪,请您继续享受购物的乐趣。」
被称为店长的男店员,一边搓揉着手,一边以皮鞋的鞋跟奋力地踩了女店员的脚尖一下。
接下来,另外一名脸上挂着营业笑容的店员,从另一侧带着清新无比的笑脸招呼他们。
「哎呀呀,真的是太汗颜了。好了,如果您想要看什么,请别客气,尽管拿起来确认。拖到地板会弄脏这种事情,您也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当然,本店会立刻为您准备好全新的商品,供您购买。」
「楼层经理?您是什么时候……」
接着,换另外一名稍有年纪的绅士,从发出惊呼的女店员身旁挤了过来。
「各位慢慢看、慢慢看。有需要的话,我们甚至能封馆,让各位包下各个楼层慢慢挑选也没有关系。」
「总、总经理?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只见那名女店员露出一副看见幽灵的表情,独自一人嘴里念念有词。
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女店员,被其他店员强拉到店里深处。
「你给我过来一下!」
「咦?但是,我还在工作中——」
「废话少说了!动作快!你这XXX的XXXX!」
耳边传来有点粗俗的字眼,接下来,一开始的那名店员就在衣领被揪住的状态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名店员端着盛有许多东西的托盘现身。
「这些热茶是本店的一点小心意。」
「呃、谢谢……」
「另外也有小点心,请各位慢用。」
「谢谢的说!」
桃香对突如其来的剧烈变化感到吃惊不已,而优希已经一脸开心地吃起对方递过来的点心。
无视于这样的姊姊与妹妹,莉子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望向真哉的手边。
「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卡啊。据说这张卡的刷卡额度无上限,仅限特定的超级VIP才拿得到。」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都是信用卡公司自作主张送来的,我手上有好几张。」
正如同真哉所说,他的钱包里沉睡着好几张类似的黑卡。
事实上,并不是刷卡额度真的无上限,而是在一定范围内没有这张卡买不了的东西。但从结果看来,真哉不曾真的使用过,所以实际状况到底如何并不重要。
桃香似乎也察觉到那张信用卡的存在,于是偏着头询问真哉。
「这是什么?集点卡吗?」
「算类似的东西吧。」
在指间翻弄着信用卡,真哉的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微笑。
「对于特定的大人能够立即见效这方面来看——的确是。」
※※※
「——目标于百货公司内移动中。」
『目前状况如何?』
「与同行者开心购物中。还有像是金鱼大便般紧紧跟在后头,似乎是百货总经理还是业务部长之类的家伙。订正。他把他们打发走了。」
『看来的确没有错。』
「真的是他吗?总觉得越来越不确定了。」
『把他套用成你自己,好好思考一下吧。以外貌欺瞒众人的眼睛是谁的专长?』
「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那么,我继续跟踪目标吧。」
『凡事多加留意,以免被对方发现。』
「了解。」
※※※
四人就这样直接前往五楼。
「这里是家具卖场吧。」
走下手扶梯后,莉子伸手展示摆放在眼前各式各样的家具。
将宽敞的空间利用到最大极限,展示着各式各样的家具。从必须抬起头来看的大型衣柜、整个人横躺也绰绰有余的超大沙发、设计感十足的收纳柜,甚至到水晶烛光吊
灯,应有尽有。
一字排开的家具有个共通点,那就是无论哪一样都洋溢着高级感。
「哇,这张桌子好棒喔!你们快看,这里说是从一整根圆木裁切而成的呢。上面的年轮好漂亮喔!」
「搭配的椅子风格也很协调呢。这种西式风格的家具,真是令人向往呀。」
「好大的桌子的说!可以画好多好多图的说!」
「这个碗橱是我们家的几倍大啊?只要有这个,就能够把全部的餐具摆得整整齐齐的。」
「这个衣橱也是机能性十足。有这么大的空间,就不需要来来回回将衣物收进壁橱里,换季时又得费心拿出来了吧。」
「快看这套茶杯组!这么精致的形状,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如果这套茶杯组出现在我们家,反而会有种不合时宜的感觉。而且,一定会因为害怕摔破,把它封印在柜子深处,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啊——你说得对。」
「这种沙发也很棒呢。我一直都很想试试看,躺在客厅沙发上看大电视的滋味。」
「嗯嗯,的确很棒。如果我们家是铺木板的地板就好了。」
三姊妹愉快地望着家具,任由想像力尽情驰骋。
「接下来……」
就在这个情况中,莉子拍了拍摆在店面正中央的那个物体。
「这个是我最想要放在新家里的加大双人床。」
摆在那里的,是比一般尺寸大上一倍的双人床。
两颗枕头相亲相爱地摆在一起,上面覆盖着一条看起来相当柔软的棉被。桃香坐在那即使伸展四肢似乎还绰绰有余的床上,确认那份柔软的触感。
「哇,真的好软喔。不过,这张床也太大了吧?」
「这样才好啊。两个人睡这张床绝对没问题。」
「两、两个人……?」
「是啊。」
莉子一边点头一边将枕头抱在胸前,似乎在幻想什么般,抬起头来望向天花板。
「穿着有点时髦的睡衣,靠在我心爱丈夫的肩膀上,一起看电视,等到有点睡意时,两个人的肩膀越靠越近,一不小心四目相接,而他的影子则是逐渐逼近,就在这个时候,间接照明无声无息地关掉,两人就这样直接倒向床——」
「停!」
只见桃香以飞扑而来的姿势,制止妹妹继续作白日梦。
「我、我我我我说你啊!怎么可以在优希的面前说这种话……!」
「那你的意思是,她不在的话我就可以尽情说啰?」
「我、我才没有这么说!」
「就是这样,真哉……你要不要坐我旁边?」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也许是地点位于床上的关系,平日的姊妹口角如今呈现出两人交缠扭打在一起的画面。
而优希则在她们旁边,以那娇小的身体在床上跳上跳下。
「哥哥房间里的床跳起来比较『ㄉㄨㄞ』的说!」
「是啊。」
真哉以手确认起弹性,的确是他房间里的反发系数似乎比较高。
「优希也想要这样子的床吗?」
「『优希』可以去睡哥哥的房间,所以不需要的说。」
「是吗?」
优希偶尔会在真哉的房间里面睡午觉。
每当遇上这种情况,往往会是熊熊倒在她的脚边,默默看着回到独屋的真哉,无言地宣告「我们来这里打扰了」。
正当真哉回想起这件事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广播声。
『——接下来,即将举办年节礼盒的限时大特卖,这一次要出清的是中元节礼盒的库存。价格非常实惠又划算,请各位来宾尽速前往八楼的会场。』
「啊,糟糕!」
原本与莉子拌嘴的桃香,露出一副猛然惊醒的模样。
恐怕这个广播所说的『限时大特卖』正是桃香此行的目的吧。
「我要去拍卖会场一趟,你们自己慢慢逛吧。」
「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就算你跟我一起去,也只会妨碍我抢购而已。毕竟拍卖会的人数相当惊人。」
连桃香都说很惊人,想必不容小觑。恐怕就连车站前的人潮也无法与之比拟。真是这样的话,真哉一起去的确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我想想喔。」
莉子以指尖抵住下巴,稍微思考一下后——
「优希想看顶楼的表演秀吧?」
「想看的说。『优希』想看表演的说。马上就要开始的说。」
「我也想去楼下逛一下秋装,那我们就在这里解散,各自行动吧?」
「是啊。」
桃香点头后,将目光投向真哉。
「你有何打算?」
「我想要再多看一些东西。」
「那么,三十分钟后在这一层集合吧。优希,你不可以看过头,忘记回来喔?」
「知道的说!」
优希开心地高举双手,比出万岁姿势后,立刻朝电梯飞奔而去。
莉子也说一声「我先告辞了」,便朝往下的手扶梯走去,桃香则是一边对真哉说「你要做好拿行李的觉悟喔」,一边带着莫名的愉悦感搭手扶梯往上。
「接下来……」
真哉一边看着手扶梯旁的各楼层说明,一边思考各楼层店面的种类。
「的确是百货呢。」
这里确实聚集了许多家商店。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单纯比较商品种类的话,反而是桃香常去的百圆商店丰富多了。
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服饰相关的商店,如果能够招募类别更广泛的商家,应该可以吸引更多客人吧。举例来说,如果这里有搭载在火箭引擎上的联氨燃料的专卖店,真哉一定会频繁地来这里逛逛。姑且先不论这个东西是否能够在一般商店进行贩售就是了。
正当他开始以经营者的角度分析起百货商家时——
「唔,到底跑去哪里了……」
「?」
从真哉的背后,传来一道伤透脑筋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下子伸长背脊一下子来回张望的少女。
「真是伤脑筋,时间已经不够了说……」
只见那名少女眉头紧皱,左顾右盼地在该楼层来回走动。
隐隐约约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妙的真哉,轻声询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咦?」
想必她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对自己说话吧。
少女那双美丽的大眼眨呀眨地,并停下脚步,站在刚好能够抬头仰望真哉的位置。
「咦?是?」
「啊啊,突然出声喊住你,真是抱歉。因为你似乎在烦恼什么事。如果不嫌弃的话,也许我能够帮上忙。」
「真的吗?」
立刻卸下一开始浮现的疑虑后,那名少女重新直视起真哉。
一头长发绑在两边,头发底下的大眼则是直勾勾地紧盯真哉不放。从略微清凉的衣服下,露出修长的四肢。根据她说话时的小动作,隐约能感觉到一种高雅的气质。
那名少女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如此说:
「嗯——其实我是在Search人。」
「人?」
「没错。」
点了点头的少女身上,传来一股柔和的香味。
这是香水吧。不同于在内心思考这种无关紧要问题的真哉,少女则是一边张望该楼层一边问道:
「你有在这附近看到一名穿套装的女人吗?她大概长这么高,很修长,身材Very Good的感觉。」
「穿套装的女性吗?」
真哉也试着巡视起周遭。
接着,他的眼神捕捉到四处净是穿套装的女性。
「到处都是穿套装的女人呀。」
「啊,Sorry,sorry!我不是指百货公司的员工,是我妈妈啦。」
「你们走散了吗?」
「嗯,好像是。」
少女露出略显夸张的反应,耸了耸肩。
接着,她一脸伤脑筋地双手环胸,举起一只手抵在脸颊边——
「这下子伤脑筋了,我忘记带手机出门,再加上对这附近一带也不是很熟悉。」
「你有考虑用寻人广播吗?」
「哈哈,真是有趣的提议。」
只见她露出一副真是好主意的态度笑了笑后,挥挥手驳回真哉的提议。
「这绝对是Bad idea。做出那么引人注目的行为,
妈妈一定会杀了我。」
颤抖地抖着肩膀的少女,表现出一副真的会被妈妈杀掉的模样。
「唔,不过,真是伤脑筋呀。我明明告诉她要Hurry的——」
「你们在赶时间吗?」
「非常赶。」
看来她似乎是真的相当困扰。
真哉稍微沉思一下之后,转向少女——
「既然如此,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Yep!尽管问。」
面对带着笑容点头回应的少女,真哉丢出这样的问题。
「你母亲的国籍?」
「…………」
少女似乎吃了一惊,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怎么会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这是为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真哉在意的是这方面的事情。
「因为我隐隐约约能够从你的英文发音中,听出数种我所知道的语言影子。」
「数种?Any languages?」
「没错,至少不只一种。」
由于使用英语的国家与地区相当多,因此各地会产生独特的口音。
如同日语的方言般,英语也会根据地方孕育出不同的特色。而真哉从这位少女的口音里,隐约发现好几种地方特色。
「原~来如此啊。」
少女了解地奋力点头。
接下来,她并没有回答真哉的问题,而是对他露出一抹开心的微笑。
「这一点对我来说,有很大的参考价值。谢谢。」
「参考价值?」
「Yep!相当有参考价值。」
于是,少女就这样指着自己的鼻尖,对真哉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爱,桐生爱。可以告诉我你的Name吗?」
「我吗?我是笠取真哉。」
「笠取真哉……呀。那么,我可以叫你阿真吗?」
「你开心就好。」
「Thank you!那就这样说定啰。」
他们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并肩走在一起,开始交谈起来。
「阿真你为什么来这里?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不,我是跟家人一起来的。我们是来购物的,不过目前个别行动。」
「哼嗯~家人呀~」
名为爱的少女,像是要好好品味这个单字般,玩味地喃喃复诵。
真哉与一蹦一跳地走在自己身旁的爱随便闲聊。
「你也是来购物的吗?」
「嗯,差不多算是这样子。」
以食指转来转去的爱,对真哉说明起自己的状况。
「由于我妈妈工作的关系,无论如何都需要某个东西,所以我们才来的。」
「是吗?所以你是来帮忙的?」
「YES!话虽这么说,但是我们走散了,所以我根本派不上用场。」
俏皮地吐舌后,爱轻敲自己的脑袋瓜。
看来她是个在情感表达上肢体语言相当丰富的女孩子。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中隐约散发出一股事先盘算好的氛围,也许是因为这名少女的动作显得相当干脆俐落的关系吧。
「你的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嘛——」
爱以「我刚才也说过」为开场白后,继续道:
「高挑修长,身材很好,看起来很年轻,年轻到我们站在一起都会被人误会成姊妹而不是母女的地步。她也很骄傲自己以前很有异性缘,不过其实一直到现在,她在大叔之间仍然超级受欢迎喔。」
「喔~」
看到似乎有点自豪起来的爱,真哉直率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你真的很喜欢自己的母亲呢。」
「Of course!因为我们是家人嘛。这是理所当然的啰?」
「是啊。」
大大地点头回应后,真哉以坚定的口吻给予肯定。
「的确如此。我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这个回答,爱的脸上浮现一抹灿烂无比的笑容。
她会露出如此开心的表情,想必是自己的想法受到肯定的缘故吧。
「你母亲有其他特征吗?像是外表或是整体的感觉之类的。」
「唔,真是困难的问题呀。」
「困难?」
「就是说啊。」
双手交叠将手掌翻向天花板后,爱做出一个感到伤脑筋的姿势——
「因为她呀~非常擅长变装。只要随随便便化个妆、戴个眼镜或是变换发型之类的,看起来就会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喔~那还真是厉害呢。」
「所以,我有时候也会察觉不出来是她。」
「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
能够变装到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的地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真哉的脑海里不经意地闪过化上特殊妆容的桃香,以及替她化妆、在一旁窃笑的莉子,还有看到那样的桃香而哭出来的优希。想必就是这副光景吧。
「有时候一进化妆室,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真的很困难呢。」
「的确,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寻找起来的确相当困难。」
「就是说啊。」
如此说的爱,俐落地转了一圈站在真哉的面前,脸上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所以说,我还是自己找吧。」
「让我来帮你吧。」
「没关系的。我也不能占用你太多时间。如果真的有什么状况的话,大不了透过走失儿童的广播叫她就是了。」
爱轻轻地耸肩,转过去背对真哉后——
「再见啰。酷酷的食客先生。」
留下一个飞吻,就这样消失在该楼层的深处。
「哼嗯。」
真哉目送着那道背影离去,微微思考起来。
「啊,找到了!」
当他因为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而抬起头来时,看到桃香抱着大量的商品走向他。
走在她身旁的是莉子与优希。
真哉轻轻抚摸着咚咚咚地小跑步过来抱住他的优希的头——
「顶楼的表演秀好看吗?」
「好看的说!滋咚、砰喀、啪叩的,爆炸好棒的说!」
优希拼命地伸展双手,表现出那股震撼感。
于是,真哉一边听优希说明那个邪恶组织是如何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边思考刚才那名少女临走前留下的话。
「?怎么了吗?」
「没什么。」
想必是察觉到真哉有些心不在焉吧。
真哉回答桃香的询问,并望向已经看不见那名少女身影的楼层深处——
「我有告诉她,我寄住别人家的事情吗?」
他不禁对这个疑问感到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