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话筒传来的是一如往常冷冰冰的声音。
『成果如何?』
「唔~似乎不太顺利。」
即使说谎也毫无意义,因此爱坦率回答。
在她刚住进这个做为据点的破烂公寓时的酷热,到了这个时节,气温也逐渐温和起来。在目标度假结束回到日本的时机点,爱也跟着来到日本,并且假扮成送货员进行第一次的接触。
老实说,当时的她打从心底认定这是项轻松的任务。
与她目前为止交手过的那些人相比——不对,在她眼里看来,这次的对象根本连比较的价值都没有。
如今回想起来,只能说是当时的她眼睛瞎了。
『你的意思是……任务失败?』
「也没有到失败的地步啦。」
没错,并不能说她失败了
更何况,她真正开始上学也才经过一个星期左右,现在下判断还言之过早。而且,按照常理推算,目前这个时候应该正处在拼命建构信赖关系的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这个目标实在很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有一种即使用力推也只是推到一团空气,就算用手去拉也构不着任何东西的感觉。」
那是一种彷佛伸手去抓空中浮云的空虚感。
总觉得无论是何种策略或手段,都对那副豁达的笑容发挥不了作用。
那彷佛看透一切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所有的小伎俩都被看穿了。
因为这种种一切交错混杂,使得她的脑袋偶尔会变得不灵光。这种感觉到底该如何称呼呢?
实在是一言难尽,因此她试着将自己所感受到的体悟逐条说出。
「尽管如此,却又让人觉得他近在咫尺?既没有离他很遥远,但也没有碰触到他,却总是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
『…………』
「我似乎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原本还以为男人全部都是那种会色眯眯地黏上来的生物,阿真却不一样。从他身上感受不到这一点,该怎么说呢?他给人一种很自在的感觉。」
『…………』
「嗯?约翰?你有在听吗?」
『……嗯,我有在听。』
稍微间隔了一会儿,对方才回以肯定的答案。
接着对她说出一句似乎颇有深意的话。
『——原来如此。看来客户为了以防万一,所提出的警告果然发生了。』
「什么意思?」
『没事,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的疑问被敷衍过去了。
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无论她问什么,对方都不打算回答吧。
虽然她并不是因此才转移话题,不过,她转而提出刚才不经意地想到的事情。
「啊,对了。你有看到我的手表吗?」
『手表?』
「今天早上我明明还戴在身上,但似乎是摘下来之后,不晓得放到哪里去了。」
『该不会放在目标的家里了吧?』
「啊……搞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爱才想起自己似乎在用餐前,摘下手表并塞进口袋里。
『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啊?那东西可不是一般的手表耶?』
「不会有事的。就算被别人捡走,也只会以为是普通的手表而已。」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问当时根本不在现场的我?你是不是有点松懈了?』
「才没有这回事。」
随意地甩了甩手,爱否定对方的话语。
「因为体育馆的那件事。」
边说边回想起当时。
在体育馆发生的那个小插曲。
她可没有天真到,会把那件事当成偶发的意外。
「弄塌那里的折叠椅的人,就是约翰你吧?」
『没有错。』
对方毫不迟疑地回以简短的肯定。
『因为我打算要让你去照顾受伤的他,当然,如果情况反过来也可以。事情似乎进行得相当顺利呢。』
「…………为什么不事先知会我一声?」
『想不到你竟然会说这种话。如果我事先知会你,你有自信扮演好受伤的人吗?虽然你反应很机灵,不过你并不是演员。我并不期待你发挥什么精湛的演技。』
「的确……如此。你说得没有错。」
爱微微不满地咬住嘴唇。
她明白自己尚未得到对方信任。截至目前为止,对方已经数次打着支援她的名义,鬼鬼祟祟地潜入现场。
另外,她也相当明白,对方具备即使牵连搭档也要达成使命的冷酷性情。
明明再明白不过,但还是有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她的心头。
「但是,阿真因此受伤了耶?如果害他受重伤,你要如何交代?」
当她以带着些许斥责的口气说完这句话之后,才察觉不妙。
因为对方听到她这么说,所以理所当然会这么回答。
『喔?难不成你在同情目标吗?』
「唔。才、才没有这回事。」
虽然并没有这回事——但又是怎么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情报。
无论是自己受伤也好,对方负伤也罢,这种事情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为了获得必要的情报,无论任何事情都在所不惜。这是爱他们所订下的唯一且绝对的准则。
明知如此,为什么她的内心还会产生反抗的心情?
这一切真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无法理解、意义不明。
『总而言之。』
像是要重新转换气氛般说出这句话之后,对方以一如往常的口吻继续道:
『无论如何,你都得探听出能够控制卫星的密码,以及设计方面的关键情报。事情进行顺利的话,也许能够跟客户交涉追加费用也不一定。』
「嗯。」
爱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余地,点了点头后——
「这么一来……」
从她的嘴里轻溢出如此低喃。
「这么一来,我就能够继续跟约翰共事了吧?」
『啊啊,当然。』
彷佛早就事先预测到这个问题般,对方如此坚定地告诉她。
『所以……』
接下来,严厉地对爱下达一道理所当然的命令。
『完成任务吧。』
那道声音里,确实存在着不耐的情绪。
如果是以往的爱,现在开始焦虑也太早了,但既然对手是那位少年社长,也许打铁趁热比较明智也不一定。
不这样的话,她会让对方感到失望、她会遭到对方抛弃。
而爱没有办法忍受这种事——这种惩罚。
「Yep我了解……了。」
因此,爱的答案再清楚不过。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而且,必须在对手产生决定性的疑问之前下手。
她以令人眼花撩乱的速度在脑中思考作战策略,正当她打算结束通话的瞬间——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句彷佛独自的声音,从喇叭中流泻而出。
※※※
莉子相当难得地勃然大怒。
「那个人有毛病吗!」
招待爱到饭山家用餐的隔天早晨,一同上学的莉子从头到尾都一脸不悦地嘟着嘴。
虽然平常的她总是会露出一副爱困极了的表情,发牢骚地说『即使崭新的早晨到来,也不一定是充满希望的早晨呢……』然而,今天却是从一大清早就一直心情很差地怒气冲冲。
这道怒气似乎是针对爱,但真哉并不清楚具体来说到底是哪一点惹她不开心。
即使他询问桃香——
「唉…………」
桃香也只是频频叹气。
当他们走完这段与平日有些不同的通勤之路,抵达与平常毫无两样的学校时——
「……嗯?」
口袋里似乎发出微微震动。
这道不同于以往的震动,令真哉下意识地拿出口袋里的物品。
「啊啊,这个是……爱的手表。」
从那里拿出来的是一支数位表。
他今天早上发现这支表躺在独屋的地板上。由于他从未见过,再加上饭山家的人都说不知道,因此他研判应该是属于爱所有,所以才带来学校。
「…………?这个数字是——」
看到显示于表面上明显不是时刻的数字,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难道说……」
曾经看过这个数
字的真哉,尝试性地操作了一下手表。当他按了好几次边边的按钮后,立刻发现数字一直在特定数值的范围内变动。
真哉也知道这些数值,因此隐约了解到这支表到底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吗?」
「没事。」
真哉一边简短地回答询问他的桃香,一边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学校。
手表会在这个时候产生反应,换句话说,是对学校有反应。而从这个数字显示的意思所导出的结论,只能说是再简单不过了。
「看来事态比我想像中的还紧急呢。」
既然如此,也许他没办法再这样悠哉地应付下去。
而且,根据这个反应,便能轻松地推敲出事情会发生在这个场所的结果。
那么,他该做的事情就只有那么一件。
「莉子,可以打扰一下吗?」
「……干么啦?」
被唤到名字的莉子,以不悦的声音回应。
真哉拿出智慧型手机,朝莉子轻轻挥了几下——
「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
「麻烦我……?」
「是的。喏,就是这个。」
说完便将那个物品交到莉子手上。
接过那个物品的莉子,一脸吃惊地瞪大双眼。
「这个……」
「你有用过吗?」
「不,虽然看过好几次使用的情形……」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莉子应该目睹过数次真哉在她面前使用的情景。
这么一来,她应该不难掌握使用方法,于是,真哉边走边教她大概的操作方式。
「——大致上了解了。既然是你的要求,想必一定有什么理由……不过,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
最后教完她解锁的方式后——
「我认为今天差不多就会有正式的行动了。」
真哉如此说完,并露出一抹意味深远的微笑。
「早安,阿真!」
一踏入教室的瞬间,一道活力充沛的声音伴随着柔软无比的触感将真哉团团包围。
但在下一秒钟立刻被拉开。
「干什么啊!为什么你老是爱乱抱人啊!」
「这是肢体接触呀。小桃你不知道吗?这种事情在国外可是相当普通喔。」
「这里是日本!请你配合一下日本人的普通好吗!」
「咦?小桃你好意思要求别人普通?就凭小桃你?」
「你是说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吗?」
面对瞬间爆发的激烈口角,班上同学则是面露苦笑地说『又来了』。
自从爱转学进来之后,几乎每天都会上演这出戏码。就连一开始会居中调解的同学,事到如今也已经放弃劝说,将此视为沟通方式的一种。
然而,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勾住真哉手臂的爱,以隐约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望向桃香。
「小桃你为什么要妨碍我?你明明就不是阿真的女朋友吧?」
「这、这是因为……!」
桃香顿时语塞,但过不了多久又立刻反驳。
「那、那是因为,他是我们家的食客啊!你擅自对他做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我会觉得很困扰!」
「哼嗯~」
爱的脸上浮现一抹坏心眼的奸诈笑容,并立刻展开追击。
「你所谓的有的没有的事情是指什么?」
「就、就是有的没有的事情嘛!」
「你是说……」
彷佛要刻意表现给回答得不清不楚的桃香般,爱突然将身体凑近真哉。
「像是这种事情?」
「什么……!」
无视于在一旁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桃香,爱这次又绕到真哉的身后,从后面紧抱住他,并将脸颊凑近。
「还是说这种事情呢?」
「等、等一下……!」
「难道说,你想的是这方面的事情?」
爱维持着相同的姿势,正要把自己的嘴唇靠近真哉的脸颊时,桃香气急败坏地制止她。
「你、你到底把这里当成哪里……!」
「教室啊。」
爱以一副极为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砰地拍了拍手。
「啊,不能在教室里做这种事啊?那么,我们去走廊上吧。阿真?」
「问题并不在那里!」
「要不然问题在哪里?」
「唔……」
就在桃香只能愤恨不平地对爱充满挑衅的言行,发出唔唔唔的低吼声时——
「——喂,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玩手机啊?」
「嗯?」
突然将矛头指向似乎完全没有在听两人互杠的真哉。
用智慧型手机确认电子邮件的真哉,则是边将手机收回口袋,边以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
「啊啊,抱歉。我在收信,没有听你们说话。刚才是在讨论什么话题?」
「…………」
「…………」
「?」
只见两人将一种彷佛看着什么令人不敢置信的生物的眼神,射向真哉。
就在班上也笼罩在同样的气氛下时——
「你们几个是在闹什么?」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
真哉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在体育馆负责监督作业的那位眼神锐利的女老师。当她收下巴,以背脊挺得笔直的姿势,一踏进教室内的瞬间——
「你跟我过来走廊一趟。」
那纤细的手指指向真哉。
桃香慌张地倾出上半身——
「等、等一下,老师!明明是我们引起骚动——」
「废话少说,动作快。」
「好的,我明白了。」
伸手制止抗议的桃香后,真哉来到走廊上,跟着彷佛要带路般迈开步伐的女老师身后,缓缓向前走。
「…………」
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眼里浮现一抹不安的爱,正不发一语地目送自己离去。
他被带领到一间空教室。
也许是平日无人使用的关系,里面尘埃遍布。也因为窗户关得密不通风的,教室内的空气实在不怎么舒适。
上课钟声以一如往常的淡定音调,在这样的空教室里回荡不已。
「早上的班会已经开始了耶?」
看准钟响结束的时机,真哉向背对他的女老师说。
「对你而言,课业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吧?」
「并没有这回事。」
缓缓摇头后,真哉以坚定无比的口吻游说其理由。
「所谓的学识涵养是用来丰富人生的。虽然我对考试分数没有兴趣,但是在课常中吸收到的知识,全都是一些令人感兴趣的事物。」
「即使全部都是你已具备的知识?」
「所谓的情报应该要透过多重视角挖掘。」
真哉的指尖轻轻划过长久以来乏人问津的书桌。
堆积起来的厚厚一层灰尘,随着指尖划出一条线。
「我所知道的情报,追根究柢只不过是其中一面而已。并会根据不同人的阐释,而诞生各种色彩。所谓的情报,需要网罗这一切才行,否则的话……」
没错,否则的话……
「就会患上最恐怖的毛病,也就是一般人称为先入为主的观念。」
人们都说企鹅不会飞翔,但实际上,也许它们都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展翅翱翔也不一定。
人们都说蝉儿只有一星期的寿命,但实际上,也许有蝉儿活了三十年之久也不一定。
所谓的先入为主的观念,正是遮蔽住发掘如此可能性视野的最重要因素。因此,真哉认为即使是已知情报,也必须透过各种不同的视角观察。
「真是有趣的见解。」
女老师发出似乎真的感到兴致勃勃的声音,转过头来望向真哉。
「举例来说,假如你想要透过各种不同视角获得情报……」
接着,她的右手指尖在空中描绘出一个圆后,如此问道:
「却没办法获得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嘛……如果是我的话,会试着想像。」
「想像?」
回答「是的」之后,真哉继续接着说。
「从对方的视角看这件事、从事物的根本来窥探这件事、将整个事情翻转过来观察这件
事、站在稍远的距离之外看这件事,还有拿到自己的眼前看这件事——」
真哉将手伸到自己面前,并做出彷佛在玩掌中球的动作,扭动起手指。
「关键在于,是否能够进行这种想像。总的来说,是否能够完美掌握情报,取决于你是否拥有这样的想像力。我是这么认为的。」
「想像力……啊。」
女老师以淡然的口吻如此回应——
「你似乎没有与自己的监护人住在一起呢。」
「?是啊。」
突然丢出一个天外飞来一笔的话题。
直到如今,真哉在法律上的监护人仍然是他的母亲。虽然绝大部分的场合都是由基尔曼代理,不过她应该不是在指这方面的事情。
「你不会感到寂寞吗?」
「这个嘛。」
将手抵在嘴边,稍微沉思了一会儿。
虽然他思考了一下,但答案其实相当明确,根本不需要思考。
「我现在的生活充实到几乎让我忘记这个感觉。」
「关于你刚才提到的想像力的话题。」
接着,女老师彷佛在戏弄他般,再度把话题绕回去。
「也许应该套用在你自己的身上也不一定喔。」
「我自己身上吗?」
「没错。」
那位女老师悄然无声地走着,脚步声轻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最后来到窗户前。
并越过明显有些模糊不清的玻璃窗,将视线投向空中。
「客观地从各种角度看自己。看似简单,但其实是最困难的。正因为如此……」
短暂停顿一会儿后,彷佛是在说给她自己听般,吐出这番话。
「人们必须清楚意识到这一点才行。偶尔也必须停下脚步,重新回想起这一点。越是受到他人瞩目的人越必须如此,对吧?」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没关系。是我刻意说得让你听不懂。」
「是吗?」
真哉一边回答一边暗自在心里想,她的言行举止隐约跟基尔曼有些相似之处。
换句话说,这个人是『优秀』的大人。
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世界中具备如此条件的大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我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正因为如此,无论如何他都想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问我为什么?老师出现在学校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是的,关于老师出现在学校里,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没错,问题并不在那里。
「但是,对于老师以外的大人出现在学校里,我实在无法不去质疑。」
「…………」
回答他的是——毫无反应。
不,从她眼睛微微眯起的这一点看来,他这句话似乎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是老师?难不成,你记得学校每位老师的长相与名字吗?」
「不记得。」
才刚转学进来没多久的真哉,当然不可能记得住。
「这所学校也有外聘的老师,虽然不能说绝对不可能全都记住,但难度很高。」
「那么又是为什么?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非常简单。」
那个理由其实相当单纯,一点都不困难,而且极为明确。
「因为你身上有别人的影子。」
「别人的影子?」
「是的。」
真哉点头后,稍微修正说法。
「正确来说应该是相反才对。那个影子确实是以一种羁绊的方式,继承了拥有相同特征的容貌。」
「…………」
说到这里,对方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虽然透过化妆等手法大大地改变原本的外貌,但只要仔细地深入观察,即能清清楚楚地看穿其特征。
尽管实际上还有其他能够证明的要素,不过没必要在这里全盘托出。
女老师突然露出一抹略显疲倦的微笑——
「我该感到高兴吗?」
「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
「是吗?」
只是如此简短回应后,便陷入一片沉默。
「那么……」
真哉放松肩膀,并转而轻声细语地如此宣告。
「面试应该结束了吧?」
「是啊。」
女老师以手展示走廊的方向——
「你可以离开了。」
「那我先告退。」
听从她的话,行了个礼之后,真哉迳自离开教室。
「果然跟传闻中一样——不,比传闻中更胜一筹。」
等到真哉的脚步声走远之后,女老师才露出莞尔的神情,微微扬起嘴角,在这个没有人听得到的地方,留下轻声的低喃。
「也难怪那孩子会——」
在那之后平安无事地——虽然并非全然如此——不过,还是迎接了放学时间的到来。
回家前的班会一结束,立刻就是将学生分成好几组进行打扫的清扫时间。他们班级负责的区域是自己的教室、同一楼的连接走廊,以及旧校舍大楼的后门,总共三个地方。由六个小组共同分担,进行打扫。
真哉所属的小组本周负责的区域是旧校舍的后门。
那里是与楼梯口相反方向的出入口,因为距离操场很近,所以很容易堆积灰尘。
当真哉打扫起这个地方时——
「所·以·说……!」
桃香极度不悦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谁准你这样紧紧黏上去的!这样会很难打扫耶!」
「咦~才没有这回事呢。对吧?阿真。」
「快·给·我·放·开·他!」
「我·不·要!」
而那不悦的来源,当然就是爱。
只见她们两个人以让人忍不住佩服怎么吵不腻的强韧毅力,彼此对立、互相叫骂、对抗。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所学校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说是那个吗?这里是游戏里的世界吗?」
「笠取是这个游戏的玩家吗?那我们几个是……喽啰?」
「但、但是我可是有名字的!」
「你放心。最近的游戏都相当重视细节,就连路人配角都会取名字。」
同一组的其他成员们,则是拿着拖把、水管,围在远处观战。
——只除了一个人以外。
「喂!你们这些王八蛋吵死了!还不快点扫完!混帐!」
「所以我就叫你别紧紧黏上去啊!拿好你的扫帚啦!」
「人家明明就拿着呀!小桃你才是吧。能不能有点常识啊?」
「好好听老子说话!」
发出怒吼打算介入的唐吉诃德,被当成电线杆遭到忽视,因此只能愤怒地跺脚。
「没望了,就连大田原也不被放在眼里……」
「话说回来,大田原最近的存在感好薄弱喔。」
「听说校内最强的宝座已经被笠取夺走了。」
「是吗?那家伙看起来没这么强啊。」
「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大田原的跟班们似乎都怕他怕得要死。」
「什么嘛~原来大田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混帐东西,老子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唐吉诃德一边恐吓观众,一边老大不爽地连连咂嘴。
「可恶!每个家伙都是王八蛋……!」
接着,就这样奋力指向爱——
「喂!那边的那个转学生!」
「你看你看~人家还能做出这种事情喔~」
「我明明就叫你给我住手了!」
「喂!」
再度遭到无视的唐吉诃德,激动不已地猛抓头。
「?这个人是怎么了?」
似乎是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察觉到他的存在般,只见爱俏皮地微微偏头看着唐吉诃德。
唐吉诃德的呼吸则是莫名其妙地急促起来,并散发出一副想揪起爱的气势接近她。
「都是因为你惹出这么大的骚动,事情才会变得这么麻烦!你给老子安静一点!混帐!」
「哎呀,怎么可以对女生说这种话呢?」
「哼,女生?那种台词,等到你变得更有女人味再说——」
话只说到这里就中断是有原因的。
没错。
因为唐吉诃德挂掉了。
「————」
在现场的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不知道为何他的身体弯成「ㄑ」字型,又不知道为何他的下巴向上一弹之后,不知道为何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接着再度不知道为何整个身体朝后方飞去。
「呀~对不起。」
想必现在的唐吉诃德,就连俏皮地吐舌的爱——不知道为何双手呈现向前推的姿势——的声音也完全听不到了吧。
唐吉诃德就这样被打飞,冲撞上在他身后的群众。
「唔哇!」
一名凑巧站在那里的同班同学遭到牵连后,倒向地面。而他手上的水管就这样朝空中飞舞,彷佛蛇般蠕动扭曲后——
「哎呀?」
一边朝真哉的头顶上方洒水一边坠落地面。
躲避不及的真哉,被那根水管从头浇了下来。虽然有同学急忙跑去关水龙头,但也已经为时已晚。
当真哉抬眼看向正滴答滴答地渗着水的浏海时,桃香立刻慌张地跑了过来。
「你、你没事吧?」
「啊啊,没事。只是被水淋到而已。」
「这下不好了!」
从相反侧跑过来的爱则是发出大惊小怪的声音,一把拉起真哉的手臂。
「对不起,阿真!不快点换衣服会感冒的!好了,我们赶快去保健室吧!」
「嗯?啊啊……?」
强势地拉着他手臂的爱,将手上的扫帚扔给桃香——
「就是这样子,小桃,接下来就麻烦你打扫啰!」
「咦?啊,等、等一下!」
就这样紧抱着真哉的手臂,笔直地冲向保健室。
于是,被留下来的有同组的同学们,以及倒地不起的唐吉诃德。
「大田原,你没事吧?」
「他在痉挛耶?」
「还翻白眼耶?」
「口吐白沫了啦。」
众人不禁对她将伤势更重的伤患丢在一边的反应感到困惑,但立刻领悟到「算了,没差」之后,有志一同地以完成打扫工作为第一优先。
不知道是否为偶然,保健室又是空无一人。
「咦?保健室老师好像又不在。」
爱以隐约让人感到假装不知情的口吻这么说,并让真哉先踏入保健室中。
「好了,阿真,赶快脱下来吧。」
反手关上门之后,爱心急地对他这么说。
「但我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
「没问题的,你看。」
只见爱露出一副万事妥当的模样,举起手中的纸袋。
「我把你的体育服都带来了喔。」
「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快点脱吧。」
她一边说一边想动手强行脱下真哉的衬衫。
由于被水淋湿而感到不舒服也是事实,于是真哉开始动手解开钮扣,脱掉衬衫。
看到这副光景,之前想要强行脱掉他衣服的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动作,凝视着他。
「…………」
「?怎么了吗?」
「咦?啊,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
爱露出一副猛然惊醒的表情,慌慌张张地挥舞双手。
接下来,「咳咳」地轻咳一声之后——
「呐,阿真~」
一边以甜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说,一边踩着缓慢的步伐靠近他。
「你不觉得这个房间很热吗?」
「毕竟夏天还没有正式结束,的确无法说很凉爽。」
「就是说嘛~」
总觉得他们似乎进行过数次相同的对话。
「上次被小桃妨碍了我们的好事……」
爱轻轻抬起头,直到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并以水汪汪的大眼凝视真哉。
「门也被我锁上了,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闯进来了吧?」
看来她让真哉先踏入保健室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喏~阿真~」
她的脸就这样逼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
轻轻地将手放在真哉的胸口,并挺直背脊靠近到绝佳的距离后,以彷佛黑曜石般的瞳孔抬头向上望,微微轻启那看似柔软的唇瓣,然后说:
「我们一起来做有趣的事情吧?」
接下来,她的脸就这样凑近——
「原来如此。」
以言语制止了这样的爱之后,真哉毫不迟疑地直捣黄龙。
「看来,这就是你现在的工作吧?」
「咦……?」
啪哒一声,彷佛时间静止般停住。
然而,她立刻浮现一抹客套的笑容后,慌张地编织话语。
「你、你在说什么呢?阿真。人家听不懂你的意思。」
「不,我只是觉得你换工作也换得太快了。」
「……换工作?」
「是啊。」
点了一下头之后——
真哉说出爱前一份工作。
「你已经辞掉送货员的工作了吗?」
「————!」
仅仅是眉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只能说她果然有一套。
原本打算哈哈大笑敷衍过去却宣告失败的爱,只能支支吾吾地开口道:
「你、你说什么——」
「虽然你刻意遮住脸的变装相当完美。」
真哉打断爱所说的话,将他察觉这件事的契机化为语言。
「不过,你应该换一下香水。」
「唔!」
这么说她应该就明了了。然而,即使如此,爱仍然不死心地面带微笑。
「……啊哈哈,你在说什么啊?阿真。人家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想必爱曾经在脑袋中反覆演练过,打破如此僵局的策略吧。
因此,在她执行应变策略之前,真哉再提出一点,而且是决定性的关键证据。
「还有,有人要我传话给你。」
「传话……?」
那个人并非什么特别的朋友。
「我会一直在咖啡厅等你——这句话,应该只有你才听得懂吧?」
「咖啡厅……?」
爱眉头紧锁,看来她似乎正翻箱倒柜地搜索记忆的抽屉。
似乎过不了多久,她就回想起那件事情。
「难、难道说……!」
「没错。」
于是,真哉以再自然不过的口吻,对一脸错愕、表情变得僵硬的爱,说出要他传话的主人。
「这是来自于因为你而遭到解雇的某国海军将领的留言。」
今天早上路法传来的电子邮件里,一切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他对不惜费心假扮成送货员接触自己的神秘转学生产生兴趣,于是,便将她的照片传送给路法。
由于名字与经历并没有出现任何可疑之处,因此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偶然擦了相同的香水而已——
然而,却意外出现提供情报的人。
「听说核子动力潜艇的情报走漏了风声。虽然很佩服你竟然能够将情报弄到手,但听说那位海军将领遭到军事法庭的审判。」
「…………」
「目前似乎是处于监管下的软禁状态。即使如此,他似乎还是有办法与外界联系。」
虽然Orion集团并没有向军方提供卫星技术,但为了保障航行的安全性,军方能够有偿使用气象与GPS仅仅这两方面的情报。
而那位海军将领正好是负责与Orion集团联系的机构的大人物。
「他表示无论如何都想要报一箭之仇。似乎是因此才透过基尔曼——也就是我们公司的CEO提供情报。」
「————!」
爱不甘心地咬紧嘴唇。
将两条乍看之下毫无关联的情报重组之后有了新发现,是相当常见的情况。话虽如此,这次其实只是偶然——绝大部分是路法的功劳——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从这个层面看来,基尔曼所提出的设立情治单位的提议,绝对不是坏事。
「人类的怨恨,拥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
真哉拿起放在保健室桌上的原子笔,一边把玩一边继续道:
「虽然踩了别人一脚的人,没多久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但被踩在脚底下的人,可是会永远怀恨在心。从这个层面来说,很遗憾,你所采取的方法可以说是失策。」
历史上,许多重大战争的起因都是源自于
憎恨。
令人意外的是,被憎恨的那一方通常都不会察觉到事实。完全不知道在台面下进行的计划,等到一切浮上台面后才开始惊慌失措。
简直就跟现在的爱一样。
「在那之后,我的秘书与直属的软体技术工程师也进行了多方调查。」
既然已经抓住绳子的一端,接下来只要收线即可。
在这之前,原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以怀疑的视线审视的话,结果就会大大不同。
而跟随真哉的Orion集团众员工,并没有无能、没实力到会看漏这些事情。
「你似乎在各国都相当活跃呢?一下子对付世界超级强国,一下子又将世界知名的企业玩弄在手掌心,有时甚至还会与地下组织为敌。」
「…………」
「没错,简直就像独自一人对抗整个世界的勇者。」
挑衅一路上遭遇到的所有敌人的勇者,想必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只会是单纯的暴徒而已吧。
然而,这种表象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复杂的隐情。
「……我才没有你说得那么帅气。」
缓缓摇头后,爱自嘲地笑了笑。
爱转向重新穿好湿透衬衫的真哉,指着走廊并开口道:
「我们去散个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