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那样的觉悟。
可是即使如此,
失去仍是令人难过。
看著多人用的方形长桌上的料理逐渐减少,在某种意义上会感到痛快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了吧。不过这桌菜肴的量绝对不算少,而且这间店的料理也相当昂贵。
因为我说过要请客,所以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明明填饱了肚子,胃却痛起来了。
吃了这么大量的食物,我们……应该说慕露露吸引了其他桌客人的注目。
客人的数量其实也不多。在这间能够容纳三十人的店内,包含我们在内,用餐的人不到十人。只不过,并不是这间店不受欢迎,依照店主的说法……晚餐时客人似乎会多到座无虚席。
我与芙兰榭丝卡、菲洛纳、慕露露这些一路旅行至王都的成员们一同聚餐。桌上摆著这个世界常见的餐具·刀叉和汤匙,还有这个世界罕见的餐具·筷子。然而,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习惯用筷子,因此皆摆在桌上。
我的目光移向正在用叉子吃乌龙面的慕露露,慕露露原本只专心顾著吃饭,不过发觉我的视线后,她抬起头。
「……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亏你能吃那么多呢。」
我想起在魔法都市认识她、留宿同一间房间时的事情,并这么说道。
那时我也觉得,这么小的身体怎么装得下这么多食物。
人体真是奥妙,尽管我还吃不到慕露露的一半,却已经快要胃食道逆流了。我用筷子夹起一片生鱼片放入口中。伊姆内几亚位于内陆,不过新鲜的鱼仍是味道鲜美。
虽然我无法分辨出鱼的种类,但鱼肉肥美有弹性,是非常美味的鱼。如果在原本的世界,感觉大概接近鰤鱼吧。
我的目光移到摆放著料理的餐桌上,桌上有生鱼片、乌龙面、意大利面和披萨,每一样都是原本的世界……地球的料理。特别是生鱼片,在这个没有生食习惯的世界里,大概只有这间店提供这样餐点吧。
品尝著拥有怀念的家乡味料理,我切了一块披萨装在餐盘里。加热后变得松软的起司,不管在视觉还是味觉上都令人食指大动。
只不过,因为大家想到什么就点什么,所以餐桌上呈现相当混乱的状态。
「很美味。」
「那就好,这是我朋友做的料理,很高兴你喜欢。」
「嗯。」
说完之后,慕露露又开始专注于眼前的料理。坐在隔壁座位的芙兰榭丝卡面带笑容,帮慕露露把吃完的空盘收到旁边。
而芙兰榭丝卡则是单手按著头发,不让长发妨碍到用餐,灵巧地使用叉子吃意大利面。菲洛纳仿效我的动作,战战兢兢地吃著生鱼片。该怎么说呢,这个男人的好奇心似乎意外地旺盛。
他把披萨和生鱼片一起吃下肚之后,皱起眉头。
「来了来了,让你们久等了,上菜啰。」
一道有点悠哉的声音传来。听到毫无紧张感的熟悉声音,我抬起头一看,看见一名身材福态的青年。他的身上穿著原本大概是纯白,却被油污弄脏的厨师服,而且双手各端一个大盘子站在餐桌旁。他是福态,不是肥胖,据他所说,其中差异似乎非常重要。
青年的身后站著一位女仆,她有一头长及背部的茶发,在后颈绑成一束,眼神似乎有些冰冷。她也端著大盘子,不过她是以双手端著一盘。
她用来绑头发的缎带我有印象,那是以前这位福态的青年在商业都市购买的伴手礼,看来似乎是送给这位女性了。
「谢谢你,藤堂,放在空的地方吧。」
话虽如此,餐桌上实在没有空位摆放新盘子。然而藤堂听我这么说也没有发出抱怨,他脸上带著笑容,回头向身后说道:
「了解,我们把空盘收掉啰。」
话一说完,外场有空的女仆们便帮我们把空的大盘子收走。虽然空间不大,不过餐桌上多少清出了一点空位。
「如果你们吃不完我会很困扰,不过……看起来应该吃得完呢。」
说著端上桌的是一盘烤全鱼,那条鱼大到尾巴都露在盘子外,另一盘则是半只烤鸡。
看到追加的料理,感觉慕露露似乎眼睛一亮,双手拿著刀叉的模样也让人觉得可爱。
『这间店也有这样的料理啊。』
艾路曼希尔德的语气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傻眼。不过我的心情跟她一样,除了慕露露之外,其他人的想法应该都差不多吧。
「我的料理有很多功效,你们要多吃一点哦。」
藤堂用温吞的语气说道。
藤堂柊,他和我与阿弥同样是从日本……从地球召唤而来的英雄之一。该说是外号吗?他的称号是『厨师』。
他制作的料理含有魔力,具有强化身体能力、提升对毒或疾病的抵抗力、加速回复伤势等效果。对于『回复奇迹术』无效的我而言,他拥有的异能非常宝贵。
他的身高跟过去分别时一样,比芙兰榭丝卡矮了一些。
他站著的时候,大概比坐在椅子上的芙兰榭丝卡高一点。由于体型有些福态,使得他的身高显得更矮了。因为他今年二十六岁,所以要再长高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性格温厚,很少看见他生气,而且也不负『厨师』的称号,既无法战斗,也不擅长战斗相关的魔术。他以前很烦恼自己除了料理之外,没有其他长处,然而其实藤堂的料理和性格,对我们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至于他的兴趣我就不敢苟同了。我往店内环视一圈,男服务生穿著白衬衫和黑长裤。这算是一般餐饮店员工的服装吧,但是女服务生的服装就有点问题了。
不知为何,这里的女服务生全都穿著女仆装,如果不是有男服务生在,就完全是女仆咖啡厅了。进入店内时,女服务生也是喊「欢迎光临,主人」。
……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用彷佛看到恶心事物的眼神看我时,我真的好想哭。
「这是餐后甜点。」
先前站在后方的女仆将最后的盘子放在桌上,盘中装著五颜六色的蛋糕和果冻。
蛋糕在这个世界不是什么稀奇的点心,但是我第一次看见果冻,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手上的叉子都瞬间停止了。
「这是什么?」
「这叫果冻,是用明胶让水果的水分凝固……」
说明到一半,藤堂停了下来。他或许是感觉跟他们讲明胶,他们也听不懂吧,于是闭嘴不再说明,脸上露出微笑。
「请尝尝看,很冰凉可口哦。」
那并非待客用的笑容,而是他平常的笑容。
不管多么悲伤难过,藤堂都会面带笑容,不让周围的人担心。
我觉得那样的藤堂是非常坚强的男人。我认为在这个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世界,没有战斗力量,料理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如此,用料理支撑著我们的就是藤堂。我很清楚,不管是悲伤还是难过的时候,他都会为我们制作美味、热呼呼的料理。
「呃……」
听到藤堂那样说,芙兰榭丝卡困惑地看著我。
装在大盘子里的果冻,有红色、绿色、黄色等等各式各样的颜色。体积就跟我们世界市售的一口大小果冻包差不多。
我拿了一个绿色果冻放到餐盘上,用汤匙舀起来吃。
正如藤堂所说,这是冷藏后的果冻。味道有点苦,不过大概是添加了砂糖的关系,在苦味之后便觉得甘甜的味道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这是草?」
「再加一个字,这是药草做的。」
看来这是煎煮药草,并经过萃取后做成的果冻。明明原料是药草,味道却相当可口。我再吃一口后,芙兰榭丝卡他们也将果冻装到自已的餐盘。芙兰榭丝卡选的是红色,菲洛纳拿的是和我一样的绿色果冻。
药草果冻……这是为受伤的我特制的料理吧。这么一想,不只是果冻的甜味,我心中也涌上一股感激之情。回头望向藤堂,他仍是跟平时一样笑容满面。
最后,本来在吃烤鱼的慕露露,拿起了剩下的黄色果冻。
「哇,好甜。」
吃了一口后,芙兰榭丝卡惊讶地说道。不过她的语气似乎满是喜悦,马上又吃了第二口。虽然没有出声,菲洛纳也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一口气吞下肚。
「看来似乎还合大家的口味,真是太好了。」
藤堂看了两人的反应,开心地说道。
最后一人……慕露露好奇地观察初次见到的果冻,用汤匙戳著果冻玩。
「趁冰凉吃比较好吃哦?」
「嗯。」
我这么一说,她于是一口气用汤匙把果冻分成两半,将一半的果冻送入口中。
「……没办法嚼。」
「哈哈,或许太软了点,没办法嚼吧。」
兽人喜爱肉和鱼……这些有嚼劲的料理。看来比起果冻,慕露露更喜欢肉类料理或海鲜料理吧。
「很奇特的感觉,很好吃。」
虽然说出这样的感想,不过慕露露的兴趣似乎还在烤鱼上。她用叉子将之分解,再用汤匙舀起来吃。
「
非常美味。」
「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
芙兰榭丝卡用餐巾擦了擦嘴,对藤堂说出她的感想,看来她已经吃饱了。看到餐桌上满桌的料理,我们只有四人,但吃的量也算相当多了。
「因为山田好久都没过来了,所以今天我特别卖力地做好菜给你吃。」
「唔……」
『所以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就叫你要来露个脸啊。』
听见脑中响起的话语,我默默隔著裤子敲了敲徽章。看到我和艾路曼希尔德的应对,藤堂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后,随即开心地笑了。
「你终于出现了啊。」
「少啰嗦……抱歉啦,我没有过来看你。」
因为真的发生很多事,听我这么说,藤堂嘴角微扬,小声地笑了出来。
「真的呢,大家都很担心你。」
被他这么一说,我用右手搔了搔头。
一年前,我们讨伐魔神涅伊菲尔,凯旋回到王都后……我没有跟大家说一声就离开王都,踏上旅途。
那是为了履行与艾路的约定,还有……我再也无法在大家面前装出稳重强势的模样了。讨伐魔神之旅,旅途成员包括从异世界的日本召唤的十三人,以及替我们在这个世界引路的奥布莱恩先生跟数名骑士。
那趟旅程虽然辛苦,却很充实。尽管发生许多悲伤难过的事,但也有收获。有得必有失,找到珍惜的事物,就会失去别的事物,我认为那趟旅程就是这样不断反覆。
那两年的旅程也让我明白,我们是同伴,是这世界最能够信赖彼此的十三人。
所以最后我擅自消失踪影……真是没脸见他们啊。
或许是在魔法都市遇见宗一他们,和他们说过话的关系,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我不是艾路曼希尔德,不过或许我也相当害怕寂寞……说出这种话,我大概会被他们笑吧。
「怎么了吗?莲司大人。」
当我一个人回忆往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美味料理所以心情很好,芙兰榭丝卡以开朗的语气呼唤我的名字。看到她的笑容,我也笑著回应。
「没什么,我只是吃饱在发呆而已。」
『真是松懈啊。』
「因为很和平啊。」
我故意悠哉地回答,并将餐盘里的菜肴一口气吃完。
「像这样吃著你的料理,真是令人非常想吃米饭啊。」
这个世界没有米,虽然有面包的原料小麦,但没有稻米。
吃完藤堂的料理,唯一的问题就是会非常怀念故乡的料理。藤堂的料理很美味,但是每次吃都会患思乡病,那可是一大问题。
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融入这个世界,到了不会再犯思乡病的地步就是了。
「米饭?」
慕露露吃完装在大盘子里的烤鱼后,抬起头问道……那条烤鱼应该有数人份的大小,但似乎被她一个人吃光了。之所以没人有意见,那是因为大家吃完其他料理已经很撑了。
「是啊,那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主食……照这里的说法,大概就是像面包那样的东西。」
「哦。」
听到我们那个世界的主食这句话,菲洛纳看著我,眼神充满兴趣。
「因为这个世界有小麦,所以只要找一找,我觉得应该也会有才对。」
「是啊,因为外观看起来一样嘛。」
我们这两个没什么学问的人,依照自己的认知试著说明。其实这种奇怪的知识──或者说是跟战斗没什么关系的事,优子比我们更清楚。正所谓适材适用,我时常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乱说话,因而惹优子生气。
不过那也是快乐的回忆啦。
「真想吃吃看米饭呢。」
「是啊。」
想起只有在回忆中的才会看见的白饭,食欲不可思议地逐渐涌上来了。明明才刚吃了那么多食物耶,我的肚子还真是现实啊。
虽然还没到「饿著肚子不能打仗」的地步,不过对冒险者而言,能吃的时候就吃是必须的条件。我捏起在慕露露前剩下的最后一片披萨,一口气咬了一半。
起司有点冷却、变硬,吃起来的感觉很微妙,不过藤堂的料理就算冷了也相当美味。
「啊。」
只不过,看到我吃披萨,慕露露却发出悲伤的声音。
「啊嗯?」
「我也想吃。」
「……你吃了那么多还没吃够啊?」
看到餐桌上的惨状,我无奈地对慕露露说道。慕露露则盯著我看,眼神与其说是怨恨,倒不如说是……悲伤。
「唔……」
大概是因为慕露露的外表稚气,让我感觉好像是我做了坏事。该说像欺负小孩吗?也有点像把她准备留到最后享用的美食抢走一般。
『真是的,区区食物而已。』
「才不只是区区。」
「食物很重要。」
『……抱歉。』
艾路曼希尔德一副被我们打败的语气,但是被我和慕露露抗议后,她马上道歉。虽然从她的语气,感觉得出她似乎不能接受,不过我决定不理会她。
「不过试著尝过之后,其实异世界的料理也很美味呢。」
当我邀请他们来这间店时,菲洛纳原本还不是很有兴趣,现在他似乎很中意这间店的料理,表情也很柔和。起初他还警戒著周围,甚至让人感觉难以亲近。
「生鱼片也很好吃哦?」
「我对生的鱼没辙。」
「……啊哈哈。」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理由。因为他至今没有生吃鱼的习惯,所以有抗拒感也是很正常吧。这一点芙兰榭丝卡似乎也是一样,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困扰。即使我大力推荐,她也不敢吃生鱼片。
「还有,如果有芥末就太棒了。」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你觉得好吃就好。」
菲洛纳愉快地这么说道……看起来似乎很开心,我原本紧张僵硬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下次我会先找好类似的食材。」
「好。」
我期待著下次再来光顾,将体重靠在椅背上。我吐出一口气后,转身面向菲洛纳他们,或许是感觉到我有话要说,全部的人都放下刀叉。
「真抱歉,我让你们担心了吧。」
「没关系啦,我本来就觉得莲司一定不会有事。」
「你的友情真是令我感激涕零啊。」
我对菲洛纳开玩笑说道,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都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带笑。只有慕露露静静地注视著我。
「你的伤没问题吗?」
「还可以动啦。」
我用笑容回应为我担心的娇小少女,她只是回答「是吗」,然后便移开视线,真让我有点寂寞……藤堂看到我的反应,笑著说道:
「她跟结衣差不多大吧?」
「是啊。」
我记得慕露露的年龄是十五岁,结衣今年应该也十五岁了。听到我这么回答,藤堂点了点头,似乎想通什么了。他一定是认为我把慕露露和结衣的印象重叠了,或者是因为两人年纪相同,所以我把她看成女儿或妹妹了吧。
「我并没有因为她不理我而感到寂寞喔?」
「好啦好啦。」
我和以前一样开玩笑说道,然后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是这样的,有件事让我有点伤脑筋。」
「……你请我们吃这顿饭,不是因为让我们担心,所以想要赔罪吗?」
「也有那样的用意啦。」
「『也』……吗?」
「『也』……啊。」
菲洛纳是个很能附和的人,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大大地叹了口气。
「芙兰榭丝卡小姐。」
「什么事?」
「我也要参加武斗大会了。」
「咦?啊,我知道了。」
感觉她的反应比我想得还要平淡,我感到非常寂寞。
我望向藤堂,他一样没什么反应,菲洛纳和慕露露也是。
「咦?」
「消息已经在镇上传开了哦。」
藤堂把众人反应平淡的理由告诉了我。他的表情并没有不耐,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
「消息?」
「对,一年前讨伐魔神后失踪的英雄,如今凯旋归来,回到王都了。」
『哦。』
艾路曼希尔德的反应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就我来说,我则是感到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开?大概是优子吧。她觉得我对参加武斗大会的意愿不高,所以先发制人了。
「因为你坐在法芙妮尔的背上,那么明日张胆地前往王城嘛。」
「……原来如此。」
「然后井上就在酒馆到处散播消息,说英雄要参加武斗大会。」
下次见到他,我要先在他脸上全力揍上一拳。虽然大概会被躲过就是了。
『幸太郎在搞什么啊。』
「今年前来参观武斗大会的人潮大概会比往年多,就为了一睹山田的风采。」
藤堂说了一句「这是赚钱的
好机会」,悠哉地笑了。
「我的长相有那么有趣吗?」
总之我用手指搓了搓下颚。虽然没有镜子,不过我知道自己的长相只是随处可见的邋遢大叔。经过这一年,邋遢的程度应该有增无减。
「我自认这张脸应该算很平凡无奇吧。」
「嗯。」
慕露露同意我的说法。我自己说是没关系,但听到别人这么说,真是令人大受打击。我虽然没有把感情显露在脸上,内心却十分低落,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叹了口气。
「还有你的弟子。」
「嗯?」
接下来听到的话中,夹杂著我不熟悉的词语。
「弟子?」
「难道不是吗?」
藤堂的表情中浮现纯粹的疑问之情,他的目光移向芙兰榭丝卡。
听他这么说,芙兰榭丝卡的表情似乎也感到讶异。
「我吗?」
「你们成为话题了哦。回到王都的英雄山田莲司,以及他的弟子芙兰榭丝卡·巴顿。」
我和芙兰榭丝卡相视一眼,然后目光再度移向藤堂。
「……看你们的反应,似乎不是吧。」
「没错。」
我们一起旅行,虽然有教她陷阱魔术和用剑方法,不过……这样也算是收弟子吗?
我再一次望向芙兰榭丝卡……她显得手足无措。
「怎么了吗?」
慕露露口中含著叉子,对芙兰榭丝卡这么问道。
「不,那个……我怎么会是莲司大人的弟子……」
「因为芙兰榭丝卡小姐比较强嘛。」
「没有那种事!」
『……别说窝囊话。』
因为芙兰榭丝卡的声音很大,店内的目光顿时全都集中过来。芙兰榭丝卡看来十足惶恐,甚至没发觉周围的视线。
「这么说来,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那是魔法学院的制服吧?」
「你知道吗?」
「因为我对制服很有研……不对,因为和阿弥她们的制服相同。」
你露出本性了,不愧是类女仆咖啡厅的店长,虽然这或许是偏见啦。
我把与芙兰榭丝卡相遇时的事告诉藤堂。她被哥布林袭击,吓到哭出来,另外我还帮助她打倒半兽人。
说到被吓哭的事,她的脸上一红,不过我就是喜欢看她那样的反应,艾路曼希尔德和藤堂也拿我没办法。听我说完之后,藤堂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被山田所救,然后就和他一起旅行了吧。」
「是。」
听藤堂这么说,芙兰榭丝卡点头肯定。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幸太郎大概是藉由『预知魔眼』得知,然后散播她是我的弟子的谣言吧。
「那么你觉得山田这个人如何呢?」
「喂。」
当我正在思考要如何对幸太郎出气的时候,藤堂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向芙兰榭丝卡问了奇怪的问题。因为他平常脸上总是带著柔和的表情,所以那样的表情与他非常不搭配。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她说得这么明确,我感到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好保持沉默,然后不只是藤堂,连菲洛纳和慕露露的嘴角也露出笑容。
我虽然喜欢开别人玩笑,却不习惯别人开我玩笑。
「他是你崇拜的人?」
「……是。」
可恶,这真是让人难为情。我知道我没有脸红,但也感到非常害羞。
她明明应该知道我有多么邋遢,根本不值得她崇拜啊。
「哈哈,算了,关于这方面的话题,下次你再一边喝酒一边说给我听吧。」
「哼。」
既然如此,我要把你的女性关系全部挖出来,然后告诉站在你身后的女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山田?你的眼神很可怕耶。」
这是谁害的啊,真是的。
「算了,就是因为如此,你回来王都之事已经传开,我们本来就认为你会参加大会。」
现在的我就算出战,是否能通过第一战都很难讲。「讨伐魔神的英雄」在武斗大会第一战就输给无名的参赛者,那样的丑态实在很难看,我不禁叹气。
芙兰榭丝卡似乎现在才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而感到害羞,只见她红著脸低下头……能被这样的美少女崇拜,我当然并不讨厌啦。
当然,这种话我不会说出口。
「我是会参加啦,只不过我的身体有点状况。」
「……伤势很严重吗?」
「伤是痊愈了,不过脚有点后遗症。」
慕露露大概知道我在废矿坑内与魔族战斗的伤势有多么严重,她的脸上浮现愁容。
「你不用在意啦。」
「因为你是为了保护我……」
「不是,那只是我没躲过攻击而已。」
我笑著否定慕露露说的话。
「别在意,保护女性所受的伤是男人的勋章。」
「唔哇。」
我刻意耍帅地说道,慕露露移开视线,表示那样的话语不适合我。
在视野之外,藤堂似乎想说什么,脸上露出贼笑。只不过,他身后的女仆却以难以言喻的目光看著藤堂。
刚才我以为她很冷淡,不过看来并不是这样。真的要说的话,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你偶尔也说一两句帅气的话如何?」
「我不适合说那种话啦。」
藤堂说著笑了出来,身后的女仆则是悲伤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藤堂大概没听见她的叹气吧,她的反应让我懂了某些事。
「哦〜」
「什么?」
藤堂也不是省油的灯嘛。我坏心眼地嘴角上扬,藤堂则是侧著头,不明白我的意思。站在藤堂身后的女仆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但是她的视线并不是看著我,而是看著半空中。
「算了,藤堂的事以后再说。」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无视藤堂说的话,却听他「啊」地叫了一声。
「这么说来,阿弥人呢?她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阿弥被优子抓到了……」
「为什么又这样啊?」
我正要告知阿弥的近况,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看著我,似乎很感兴趣。
这么说来,我也还没对他们两人说阿弥她们的事呢。慕露露她则是理所当然似地专心吃著剩下的料理……这的确很像她会做的事。
「她擅自跷了魔法学院的课。」
「这我听说了。她担心山田,所以和你一起来到王都了吧?」
「……这个嘛,姑且不论是不是担心我啦。」
被年纪小我一轮的女孩子担心,这让我感到难为情而岔开话题,藤堂却奸诈地扬起嘴角。身后的女仆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嘴角似乎隐隐露出笑意。
「瞒著监护人不去上课,这件事让优子很火大。」
「嗯。」
我们很好运,因为国家会保障我们的生活,所以就算不工作也不愁吃穿,像阿弥或宗一那样的小孩也能上学。
可是那都是多亏这个国家的人民援助。
竟然辜负国民的支援──优子对此很生气。不过虽说生气,她也没有大声斥责,而是平静且不断叨叨絮絮地劝说。
所以阿弥被优子逮到,现在正在埋头苦读。虽然她想逃大概也能逃走,但是阿弥并没有逃走,反而乖乖留下念书,可见阿弥的个性多认真。
「她还是老样子,似乎很快乐呢。」
「那句话你可以在阿弥的面前说哦。」
「不要,那会惹她生气的。」
藤堂笑了出来。我结束话题,目光移向菲洛纳、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
「可以陪我处理公会的工作吗?」
「怎么话题跳得这么突然……武斗大会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为了确认身体状况,我想要接个讨伐魔物的工作。」
听到我说「我一个人会不安」,艾路曼希尔德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真可悲。』
「有什么办法,万一逞强受伤的话,优子又要生气了。」
「应该说优子小姐反而会把你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吧。」
这个玩笑我笑不出来。我如果这时候逞强,大概会被绑在床上,直到武斗大会那一天为止吧。她是会在物理上采取那种行动的人……而且也有前科。
附带一提,那时候被绑的是宗一。如果是受伤的话,弥生和优子都可以治好,但是生病则是无法治疗。上次宗一生病发烧却想逞强时,优子真的就把他绑在床上,让他就范。
「你决定好要接什么工作了吗?」
「附近河边有蜥蜴男,我要去──」
「知道了。」
当我在怀念往事的时候,菲洛纳问我工作内容。然后我还没说完,慕露露马上就答应了。
「回答得真快。」
「因为莲司的伤是我害的……」
「你不用在意啊。」
「而且莲司很靠不住。」
「…………」
「会有危险。」
「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不,该怎么说呢,我承认我表现的态度是很靠不住,但是不必在本人面前讲那么白吧。
芙兰榭丝卡似乎很愉快,菲洛纳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当然,藤堂也是,他的脸上充满笑意。
「算了,慕露露的印象先摆一边。」
『唉……』
感觉艾路曼希尔德今天一直在叹气,大概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所以你才来吃我的料理吗?」
「因为你的料理会带来好运,算是一个好彩头。」
「我该高兴吗?」
我自认是称赞了。
「那么就当是饭后运动,可以拜托你们帮忙我的工作吗?」
「既然需要帮忙,你早说就好了,不用这么破费嘛。」
菲洛纳看著桌上的餐盘说道。
「因为给你们添麻烦了,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应该说都已经来到王都了,我就想吃藤堂的料理,可是我并没有勇气一个人来……这种话我羞于启齿,于是暧昧地一笑带过,掏钱结帐。
「路上小心,主人。」
当我结完帐后,金发双马尾的女仆以活泼的语气这么说道。
在这句话的欢送下,我走出店外。虽然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的视线依然冰冷,但我决定不予理会。
走出繁华的店内,映入眼帘的是冷冷清清且煞风景的小巷子。果然以堂堂一个英雄出来开店而言,这里的地段实在不怎么好啊。
这里是从大街看不见的暗巷,虽然邻近王都知名的旅店,却不是显眼的地点,这样很难吸引顾客上门。事实上,我虽然约了芙兰榭丝卡她们来吃饭,但不知道地方,即使向优子打听了地点,却仍是稍微迷路了一会儿。不过,这段插曲是个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日正当空,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出王都执行工作。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后方的门铃响起。
「山田,艾路。」
有人叫住我们,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我有印象。我回头一看,只见藤堂站在店门口。
「喔,怎么了?」
『怎么了?柊。』
「欢迎再来哦。」
藤堂就只为了说这一句话。他面露笑容向我们挥手道别,柔和的笑容一如往常,光是看到他的笑容,连看的人也会觉得有精神。
面对他这样的笑容,我却在一年前一句话也没说就消失踪影,甚至到现在连理由也没有全部告诉他。我心中感觉苦闷,却仍是露出笑容,对他点头回应。
「好。」
『当然。』
「嗯。」
说完这句话后,藤堂便回去店内了。没办法,因为他还在工作中,不能随便跑出来吧。这么一想,我开始担心刚才他一直陪我们说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算了,这个时间带顾客似乎不多,就当是没问题吧。
「你给人的印象跟平常差很多啊。」
「嗯?」
「在同伴面前的时候。」
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菲洛纳背靠著巷子的墙壁,双手盘在胸前。刚才大概在等我和藤堂讲完话吧。
「他们是特别的啦……因为在大家的面前,我还是会想逞强啊。」
「这样啊。」
他嘴角微扬,不置可否地说道。目光移向大街的方向,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已经走在前头了。
『我认为你没有必要逞强。』
「没错。」
听到艾路曼希尔德说的话,菲洛纳也点头附和。他离开倚靠的墙壁,来到我的身旁,我们便一同追上走在前面的芙兰榭丝卡她们。
「因为我最年长啊。」
「好像是呢。」
「所以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软弱的一面。」
这是直到一年前……我被召唤至这个世界经过两年后的心情。我想大概只有优子知道,我的本质是怎样的人。
不过因为已经过了一年之久,跟别人说也没问题了吧。再说菲洛纳口风很紧,应该不会张扬出去。我心里想著这样的借口,开口说道:
「如果不逞强说些帅气的台词……我就无法战斗。」
我伸了个懒腰,扭动颈子,关节发出喀喀的声音。如果是平常的话,艾路曼希尔德大概会说『别发出那种声音』吧,不过现在她难得懂得看气氛,什么也没说。
「久而久之,那样的行为变成理所当然……我刚才也脱口而出了呢。」
我想起对慕露露说的耍帅台词,不禁哈哈一笑,那种台词应该要由宗一那样实力高强的男人来说才象话。
不过菲洛纳并没有笑我,而是静静地听我说话……我搔了搔头。
「你笑吧,连我自己也觉得滑稽。」
「我不觉得滑稽。」
听到他这句话,我回以叹息。我很清楚,没有实力的人高谈阔论只会是笑话。所以我拼命地想变强,想要让装出的强焊形象,变成真正的自己。
可是靠著逞强装出的假面具,我毕竟还是无法戴到最后。
这就是我从众人面前消失的理由之一……我不想让孩子们看见,隐藏在坚强假面具下软弱的自己。
我哈哈两声,想要一笑置之,一直认真听我说话的菲洛纳也露出笑容。
「说出来后让你轻松一点了吗?」
「是啊,我有精神了。」
『呵呵,不错──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
原本察言观色、默不作声的艾路曼希尔德,突然说出这句话,让我猛然心跳加速。虽然她只当作是闲话家常,但是用她的声音说出口,我觉得很狡猾。
虽然我认为我的表情并没有破绽,目光仍是忍不住不自然地游移。而我瞬间的变化,走在身旁眼尖的精灵当然全都看在眼里,他虽然什么也没说,肩膀却不住颤动。
我瞪了他一眼,但他假装没看见,我也不能说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
『?』
我语气粗暴地回答,但是一旦感到难为情,这样的心情就难以控制。我心想这个状态可不能让人看见,于是试著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你变了呢,莲司。」
「……哪里变了?」
因为发生刚才的事情,我对菲洛纳的语气也难免强烈了些。然而菲洛纳并不在意,他继续说道:
「变得不像英雄。」
「那是当然……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当英雄的料。」
我非常自然地回答道。
我不是当英雄的料,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所认为的英雄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我认为英雄是众人的希望,会回应大家的愿望和祈求。即使绝望也会向前进,为了世界,为了众人,为了别人而努力的人。」
「嗯,那也是英雄的一种形式。」
他的说法非常明快,令我感觉他虽然没有无视我的意见,却也没有加以考虑。
「那么你所认为的英雄又是如何?」
「受到每个人信赖,能够承担众人信赖的人。」
他真挚的眼神让我难以招架,我赶紧移开视线。
信赖。
这个词对我而言太沉重。阿弥他们也很信赖我,我和他们一起旅行,自然知道他们信赖我、为我著想。而且,我知道他们现在和以前一样信赖我。我也知道,虽然我嘴上说他们的信赖很沉重,却也甘之如饴。
然而,即使如此,比起和我从同一个世界召唤而来,亲如家人的同伴,我仍是选择了艾路。我选择履行和她的约定。
明明艾路都已经不在了。
「菲洛纳……」
「你现在的表情很好哦,莲司。」
「…………」
听到他这句话,我噘起了嘴。我很想问他哪里好,但还是算了。
「初次见面时,我认为你是有气无力、讨厌麻烦的人。不过,现在的你懂得要往前看。」
「因为不往前看会跌倒受伤啊。」
我用玩笑回答菲洛纳,他却没有生气。
「是啊,不往前看会摔跤受伤。」
他只是这么回答,语气十分平静,却直入我的心中。
选择艾路会受伤吗?
向爱丝特莉亚祈求的愿望会让我摔跤吗?
我虽然在心中大喊「不对,没有那种事」,却是无法说出口,只能从巷子的狭缝仰望天空。天空是蓝色,云是白色,冰冷的风轻抚我的脸颊。
……这里是艾路守护的世界,所以我想让艾路曼希尔德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我认为努力却没有成果是件痛苦的事。」
菲洛纳的语气很轻松,不过那句话却奇妙地在耳畔缭绕不去。或许对菲洛纳而言,那是非常有意义的一句话。
「请不要让芙兰榭丝卡的努力白费。你不是英雄也没关系,或许你确实不是当英雄的料。」
视线往前方看去,只见走在前面的芙兰榭丝卡她们停下脚步在等我们。
「只不
过,你是她的目标。不必回应世界或别人的信赖,请你回应她的信赖。」
芙兰榭丝卡面向我们,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慕露露则是看著我们,似乎感到无聊。虽然两人有包含发色在内的许多差异,不过因为身高差异,使得两人看起来有点像母女。来自大街的阳光,将蜂蜜色的秀发照得耀眼亮丽。
「只有一个人的话,你应该还可以负担吧?」
我感觉这和那个时候──我杀死魔神时的选择很相似。
我选择了一个人。
不是世界,不是同伴,不是众人,而是……艾路。
「……很难讲呢。」
往前方看去,在前方的是现在的同伴。
往身旁看去,在身旁的是爱操心的同伴。
我将手伸进口袋,口袋里是变得和以前不同的搭档。
「不过我会努力啦。」
「那就够了。」
我的回答很简洁,他的回应也很简洁。不过那样的回答就够了吧,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姑且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说菲洛纳啊。」
「怎么了?」
「你几岁啊?」
「依照人类的算法……应该有一百五十岁左右。」
「这样啊。」
难怪在菲洛纳看来,我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一句话让我感觉心情轻松许多。
「我说莲司啊。」
「怎么了?」
「我们并没有要求你做一个英雄。」
「……这样啊。」
这家伙说不定是读心者。我只能想著这个愚蠢的念头,让自己不去多想别的事。
『…………』
口袋之中,我用手指轻抚艾路曼希尔德的边缘,不过她没有回应。
* * *
「来吧,臭蜥蜴!」
就在我叫阵的同时,蜥蜴男发足疾奔,双手握枪,朝著我突击而来。
蜥蜴男身高两公尺以上,和人类一样以双脚步行。纵幅固然惊人,横幅也不窄。它的身高高到我必须仰望,宽度也有我的一倍以上。横向裂开的大嘴露出尖锐的牙齿,手里拿著既像剑又像枪的武器和盾牌。另外,比我的身体还粗的粗尾巴也是武器。
我当然不会笨得正面接它的突击,往一旁避开后,却见它彷佛早就料到我的行动似地一个转身。
长在它屁股上的粗尾巴立刻横扫而来。
这一记摆尾伴随著呼呼的破空声,我正要防御它的攻击,蜥蜴男的一只脚却沉入了地面。那是芙兰榭丝卡的魔术。
由于身体失去平衡,蜥蜴男的摆尾攻击失去威力,我用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接下攻击,同时剑锋斩向它的尾巴。太浅了──剑锋斩破鳞片,却斩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呋!」
同一时间,鲜血喷出,弄脏我的脸。鲜血的感触令我眉头一皱,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的右手猛然使动。
「唔──喝啊!!」
我使劲把剑锋往下压,斩断蜥蜴男的尾巴。只听见蜥赐男一声惨叫,原本双脚站立的它往地面倒下。因为它靠尾巴保持平衡,失去尾巴就无法站立了。
四脚爬行……那姿势真的就象是蜥蜴,它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瞪著我。
「来吧。」
我暂且向后一跳,拉开距离后,握在右手的剑一挥,挥去剑锋上魔物的鲜血。同时,蜥蜴男宛如野兽一般踩飞河边的石头,直朝我冲来。它张开血盆大口,想要把我咬碎。
四脚爬行让它的压迫感倍增,即使用这种姿势,高度仍达胸口的巨大身躯以迅捷无比的速度逼近。我无惧它的威势,双手持剑高举,摆出上段架势,剑锋顿时发出翡翠光芒。只见剑的形状改变,从细长的剑转变为沉重的斧头。
斧刃和剑同样是银制。只不过重量与轻如羽毛的剑不同,光是摆出上段架势,我的身体就已经快失去平衡了。
「去死吧!!」
蜥蜴男突击而来,我用那把斧头往它的头砍下去,砍断鳞片,击碎头盖骨,直击脑部。鲜血参杂著脑浆飞散而出,散落著水流冲刷而形成白色鹅卵石的河边,被鲜血所染红。
「莲司!」
在我制敌死命的同时,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听见菲洛纳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声音的方向又有新的蜥蜴男朝我冲来,看来似乎是那边对付的蜥蜴男有漏网之鱼。
蜥蜴男的左肩和右胸中箭,明明左侧腹有一大块伤口,感觉它的脚步却仍然有力。不过,它的速度比我刚才对战的蜥蜴男慢。
我立刻将仍插在头部的斧头转换成剑,转身面向直冲而来的蜥蜴男──随后,它的巨大身躯倒卧在地,颜面重重地撞击在河边的石头上,几根牙齿折断,从嘴巴的缝隙喷出,可见冲击之大。
仔细一看,有草根从河边石头的缝隙伸出,缠住了它的双脚。这次我将视线移向芙兰榭丝卡,她手持短剑对著蜥蜴男,表情十分严峻。
『她的魔术技术进步很多啊。』
我还没有回应艾路曼希尔德,便双手握剑插在蜥蜴男头上。蜥蜴男发出听了就令人不快的死前惨叫,即使如此,我仍是没有停止攻击,全力扭转插在其头部的剑。只见蜥蜴男四肢痉挛,完好的尾巴不断拍打地面。
我将它的头部完全破坏,它的痉挛停止,我才终于吐了一口气。
我用衣袖擦了擦脸。
『你的模样真惨啊。』
艾路曼希尔德笑著说道。我叹了口气,到底有什么好笑啊。血腥味扑鼻而来,我顿时皱起眉头,然后又被笑了。看来我全身是血,模样十分凄惨。
我一挥神剑,将神剑恢复为翡翠的魔力光。战斗后的寂静,让刚才都听不见的附近河流声传入耳中。
经过漫长岁月长出的林木,带来清凉微风的溪水,如果没有魔物的话,这里会是露营的绝佳场所吧。明明邻近王都,魔物数量却很多,而且或许是两年前发生的大战影响,这附近的魔物以伊姆内几亚来说算是强力的魔物。蜥蝎男的身体能力也比边境的优越许多,哥布林等其他魔物也是一样。
一般来说,像这种人潮聚集之处,魔物应该不会靠近才是。这代表……这附近依然残留浓厚的魔神魔力残渣吧。
「你的手段还是一样干净利落。」
「我可是感觉打得半死啊。」
菲洛纳夸奖我,为了让我与蜥蜴男一对一,菲洛纳帮我应付哥布林喽啰──只是他似乎漏掉了一只蜥蜴男就是了。
菲洛纳有飘逸的金发、超凡的美貌。虽说有同伴一起战斗,但是这位精灵美男子明明应付五只哥布林,呼吸却没有丝毫紊乱。
只见蜂蜜色头发的女性和银发兽耳的少女从菲洛纳的身后走了过来,银发少女若无其事地稍微垂下一边的肩膀。
「怎么了?芙兰榭丝卡小姐?」
「不,那个……」
「因为芙兰榭丝卡开始使用魔术的时候,战斗几乎都结束了。」
啊啊,她是在意自己没有帮上忙啊,其实不必在意那种事的说。
我们是组队一起战斗,所以只有自己没有帮上忙,才会令她耿耿于怀吧。
「不能那样说吧,芙兰榭丝卡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想起与蜥蜴男战斗时她的掩护,于是这么回答道。如果不是她的魔术,我可能会有点辛苦呢。
「最后的哥布林。」
接在我之后,白色兽人……也开口了。
「嗯?」
「你令它失去平衡……帮了我的大忙。」
「呜呜……慕露露。」
芙兰榭丝卡感动地从背后拥抱慕露露。因为身高有差距,肉体上的成长也有差异,所以看起来慕露露的头就像埋在芙兰榭丝卡胸部里一样。不,还没有到那么露骨的程度吧。
她平常总是穿戴著铁护胸,现在则卸下来了。因为我跟她说参加武斗大会,比起防御应该更重视敏捷比较好,所以她便不再穿戴。多亏如此,丰满的胸部才没有被遮蔽,完全展露出来。
……总之身为一个成年男人,她们的友情让人非常不知道该看哪里。不过慕露露仍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是了。
我移开目光,不再看两人温馨的画面,在蜥蜴男的尸体旁单膝跪地。我砍下做为讨伐证明的手掌,装入皮袋内。
「莲司大人,你没事吧?」
随即有个担忧的声音问道。只见芙兰榭丝卡抱著慕露露,正看著我。
「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不,别那么说……」
「──好重。」
芙兰榭丝卡害羞地回答,在她胸前的慕露露则疲倦地抱怨。重的是体重?还是那对胸部呢?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想往那边看去,这大概是男人的天性吧。我想说的是,她的衣服和内衣下的存在感实在无人能挡啊。
「不过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亏你能康复呢。」
「因为我认识一位不同于我的优秀贤者大人嘛。」
得到她的治疗后我之所以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纯粹只是因为疲
劳。若非如此,我第一天就可以下床到处走动了吧。我一边聊天,一边与菲洛纳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虽然天色尚明,但是太过心急只会提高受伤的可能性。
「要回去了吗?」
「嗯,对,因为今天宗一和弥生要来王都。」
「勇者和圣女?」
「没错,就是勇者和圣女。继承爱丝特莉亚女神和翠尼利亚精灵神所传下的圣剑,真正的英雄和他的妹妹。」
然而慕露露似乎没什么兴趣,从芙兰榭丝卡的拥抱解脱后,她就到河边丢石头玩了。你至少来帮忙收拾善后啊。
「你见过他们一次了吧?」
「……有吗?」
『因为那时候你睡昏头了吧。』
当我正在回想那时的事之际,忽然感到有道视线在看著我。
『怎么了?』
我停下收拾的手,抬起头来。虽然听见艾路曼希尔德问话,但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回头往传来视线的方向看去。
溪边不是很茂密的树林中,正好是通往王都的道路所在之处。
只见有一队年轻的少年少女,看起来大概是学生吧。只不过他们的衣服……制服的样式跟芙兰榭丝卡有些不同。
他们的制服不是以蓝色为主色调的魔法学院制服,而是白色与黑色,以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裙。细部的差别虽然相当明显,不过整体而言给人的印象,大概就象是芙兰榭丝卡制服的异色版。
人数大约十人左右,其中有两人或许是带队的老师吧,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上一轮。
「啊。」
芙兰榭丝卡叫了一声。
「莲司大人,那是位于战术都市的学院的制服。」
我站了起来,芙兰榭丝卡来到我身边,小声地告诉我。
战术都市艾尔多雷亚。魔法都市奥方是芙兰榭丝卡就读的学院所在,也是培育出众多魔法师的都市。相对于魔法都市,战术都市就是培育出众多骑士与士兵的都市。
那里似乎有很多像我这样──并非完全没有魔力,但以武器作战做为主要战术思考──的人。事实上,树林中的那群少年少女每个人都装备剑、枪或弓。每一件武器看起来都象是久经使用,虽然没有根据,不过感得出都已经象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了。
「哦〜」
我兴致缺缺地回答一声后,随即移开目光。虽然不知道为何感觉到视线,不过或许他们是对在王都附近工作的冒险者有兴趣吧。
我不去多想,对战术都市的少年少女失去兴趣,但是与我相反,河边响起踩响地上碎石的声音。
再一次回头看去,从那群少年少女中走出一位少女,朝著这里走过来。刚才并没看见她……恐怕是在那群人之中吧。
我原本准备再开始收拾,这时手又停了下来,因为那名少女的长相我有印象。
她的身材苗条,个子不仅以女性来说算高,甚至跟一般男人差不多高。战术都市的制服给人的印象是裙子很长,但是她穿的裙子更长。用个可能有些过时的比喻,她的服装就象是不良少女,不过这种话说了会被砍头,所以我不会说出口。
由于衣服的颜色是白与黑,所以倒也有几分象是水手服。
「真咲?」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黑发,黑发就是从异世界──也就是来自地球的存在证明。长及腰部的艳丽秀发在后颈处绑成马尾,每走一步就会左右摇晃。
我所认识的真咲,印象中应该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可是她现在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冷漠。由于她与其说是可爱,倒不如说是美丽,因此冷漠起来更是令人感到可怕。
即使我喊了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停步,而是踩著坚定的脚步走过来。只不过,接下来我却说不出话了。
她的眼神非常认真……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离开。我注意著真咲的上半身,向后退了几步,因为她的左手握著刚才所没有的剑。那是一把弯曲细长的剑,在地球的话,那称之为日本刀。
看到刀鞘是红色的瞬间,我的右手随即蓄力,保持随时可以举起艾路曼希尔德抵挡的状态。
「我不会拔刀哦?」
她的语气平静,但是不只是菲洛纳他们和真咲身后的同学们,连平常不会看场合说话的艾路曼希尔德也没有开口。
气氛十分紧张,我的胃都开始痛起来了。不过我没有再后退,而是正面承受真咲的目光,我身边的芙兰榭丝卡则是身体颤抖。
「好久不见了吧?」
「一年不见了呢。」
气氛虽然紧张,她的语气却很正常,彷佛轻松地开口打招呼一般,但是……她左手握著的绯色魔剑并没有消失。
「虽然我听到消息,原来你真的回来了呢。」
「是啊,呃……大概是十天前吧。」
我也不去意识她左手的危险物品,尽管口中说著话,但是却不放松戒心。
她在生气,非常生气……真是好懂的人。我内心流著大量冷汗,同时这么想著。
宗一、阿弥、弥生还有优子,只要见到我,他们都会对我露出笑容。
可是看来她就很难做到。不,虽然她的脸上挂著笑容,然而笑容背后却隐藏著十分危险的感情。
久木真咲,外号『魔剑士』,向女神祈求『开创命运』异能的剑士。她看著我的眼神,恐怕连只有杀意和食欲的魔物都能吓走。
「是吗?」
「对。」
简短的对谈。不是胃痛,紧张感令我的肝脏开始痛起来了。
「武斗大会呢?」
「我会参加。」
「是吗?」
只是问了这一句话后,她便明快地转身离开,回到同学们的所在之处。
瞬间,在我身旁的芙兰榭丝卡彷佛脚软似地全身脱力,我扶住她,不让她倒下,却见真咲停下脚步。
「山田。」
「是。」
我顾不得面子,立刻回话。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开玩笑缓和现场气氛。
我没有吓得放开芙兰榭丝卡,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
「如果武斗大会我胜过你的话……请你告诉我一年前的事。」
为什么要特地用低沉的声音说话呢?她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更是格外可怕,甚至跟生气时的优子一样可怕。
真咲说完这些话后,这次真的回到同学身边去了。接著她直接拋下象是带队老师的人,走在前头,朝著王都前进。即便是带队老师,似乎也惧怕现在的真咲。对方似乎很过意不去,默默地向我低头致意,我也低头代替问候。
「以前的同伴?」
过了一会儿,等到看不见那队人马之后,慕露露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并不像平常那样悠哉困倦,而是充满紧张感。我扶著芙兰榭丝卡,回头说道:
「喔,她名叫久木……按照这边的说法,应该叫真咲·久木吧。」
这个叫法还真是难发音啊。我说出她也在意的事,手放开芙兰榭丝卡。或许是因为真咲离开而心情平静了吧,芙兰榭丝卡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
只不过,或许是被我扶著而感到难为情,她的脸颊染成红色。
「你还好吧?」
「还、还好……」
听她回答得愈到后面愈小声,我露出苦笑,然后转身面向慕露露和菲洛纳。
「好可怕。」
「是啊,非常可怕呢。」
那种恐怖程度,可能连地狱的恶鬼都会吓得奔逃。
「可是生气的优子更可怕哦。」
「…………」
因为日前受精灵神所托,慕露露曾经见过优子一面,想起优子的脸,慕露露只是短短地说了一句「是吗」。
声音虽然一如平常,但是令人联想到狼的耳朵却塌了下来,尾巴也软弱无力地垂下。
「别吓她了。」
「嗯,抱歉啦。」
我那样说本来是为了缓和气氛,看来反而让她更害怕了。
我心想,她这点果然还是像个孩子呢。我粗鲁地摸了摸慕露露的头,慕露露则是任我抚摸,并不抵抗。
「回去吧。」
「好。」
等待红著脸不发一语的芙兰榭丝卡心情平复后,我们追在真咲她们之后,步上返回王都的道路。
『没事吧?』
她一定在生气吧──我如此心想,艾路曼希尔德叹了一口气后这么问道。
「嗯,我没事。」
『……为什么真咲会介意一年前的事?』
听到这句话,我露出苦笑。与其说是介意,我觉得说她是为一年前的事生气还比较正确。
算了,我就当这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关心吧。芙兰榭丝卡他们大概也很好奇,虽然没说话,却在一旁听著。
「因为我去旅行了。」
『只是那么单纯吗?』
「也就是说,那对大家而言并不是那么单纯吧。」
我在这个世界虽然遇到许多悲伤难过的事,但同样也有许多回忆。我赌命战斗,将背后交给战友,一同欢笑,打
从心底信赖同伴。我信赖别人,也受到信赖。
我在这个世界有了珍贵的事物,也有了想守护的人。
……在这里的回忆甚至让我觉得,大家一起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也不错。
我们在原本的世界留下许多问题,比如家庭环境、与周围之人的恩怨或人际关系等等。对他人而言或许是微不足道的问题,可是对我们而言……却是重担和枷锁。
我们之所以决定留在这个世界,也是为了忘记那些问题。我们是苦难与共的同伴,是打从心底认定彼此是可以一同生活的同伴……我们都以为大家能够一起生活下去。
可是我却一声不吭就消失在那群同伴的面前。我才刚说我们要相互合作,一起生活下去,却在几天后就消失踪影。
她当然会生气,正因为我明白她生气的理由,所以即使她对我散发杀气,我也无话可说。
所以我只能叹气。
虽然真咲说武斗大会她获胜的话就要如何,但是我们能不能对上都还不知道啊。
她还是老样子,在细节处总会少根筋。果然,只有一年的时间,人或许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