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问我有没有把握,我会告诉你,没有。
但倘若问话的人,是其它没有利害关系的家伙,譬如神明等等,我想我一定会回答他:“落榜?想都没想过!”
船户高中是这一区很难考的明星学校,不过毕竟还是所公立学校,所以考生人数会依初中做调整,因此倍率不超过一点二倍(指一百二十名考生竞争一百个名额)。榜单已经张贴在体育馆前面,我一派轻松地望着布告栏,仿佛在眺望自家附近的樱花,没一会儿就看到我自己的号码了。其实我原本还是有点紧张,所以忍不住吐了一口气。
总之我自己的搞定了,但仍不能就此放心,因为还有另一个家伙,我心中依然牵挂着那个和我有约定的伙伴。既然是一起来看榜单的,人应该也在附近吧?不行,布告栏前面全是蜂拥而上的人潮,我完全看不到,放弃!谁叫那家伙长得太娇小又不醒目呢?我停止用眼睛继续搜寻,身子稍微脱离那团混乱,拿出手机,找出记录名称——小佐内由纪 手机。
〖我考上了,小佐内同学你呢?〗我发了这封短信。
回复的信息写着:〖你在哪?〗
我环顾四周,想找个明显的目标,但想到入学考那天第一次来这间学校,今天也才第二次来,到底该拿什么当地标呢?实在很伤脑筋。
最后我这么回她:〖我往校门走。〗
〖我也马上过去。〗
短信发送结束后,我一边走向校门,一边将折叠式手机收进口袋中。我们的短信内容总是言简意赅,因为小佐内同学不使用表情符号或小图案,所以我也不用;但更早以前我曾经听说,小佐内同学之所以不用那些东西,是因为听说我不用的缘故。到底是谁喜欢简单?到底是谁配合对方?是小佐内同学还是我?可能彼此都有吧!
校门口附近聚集了一些人。小佐内同学还没来吗?才想到这里,我就看到一个水手服装扮的小个子女生,她半个身子都躲在冰冷的水泥校门阴影处。她在躲谁啊?我对着她招招手。
她快步跑了过来,以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我也是。”
“……什么东西?”
“小鸠同学考上了吧?”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我笑容满面地说:“小佐内同学也考上了吗?太好了。”
“嗯……高中也请多多指教啰!”
两人间的对话很普通,也没什么不能让人听到的内容,可是小佐内同学却小心翼翼地留意四周,持续保持微弱的音量。
她的名字叫小佐内由纪,除了娇小的身材外,外表没有一处引人注意的地方。她细细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小小的鼻子,五官全都很娇小,脸也很小,硬要说的话,只有耳垂还算有点肉。她的发型是娃娃头,四肢配合娇小的躯干一样纤细,搭公车的时候还可以付小学生的优待票。她身穿初中的水手制服时,外头披着牛奶色开襟羊毛衣,整个人的气质,感觉起来就很像小动物——这个说法连她本人也很喜欢。
我和小佐内同学从初中三年级的夏初就一直走在一起。
微风吹拂,春天近了。我和小佐内同学的樱花虽然开了,不过天气还是颇冷,一阵微风仍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入学典礼之前,我们暂时不需要再到这里来。(注:日文以“楼散る”〈樱花凋零〉意指“落榜”,因此樱花开了是指考上学校。)
“好冷喔!我要回家了。”
“我也是。”说完,小佐内同学想了一下后又说:“真的好冷。”
“所以我不是说:‘好冷,要回家了’吗?”
“我们去喝点热的,庆祝上榜吧!”
这个提案真不赖。这附近我不熟,不过小佐内同学应该知道一、两家店吧!我立刻赞成,正要开口说:“我们走吧!”的时候,却突然有人叫住我们,对我们说:“你们好!”
定睛一看,一名身穿玫瑰灰色防风短外套、看来没什么品味的男人,正手拿记事本站在那儿,手臂上还有个红豆色的臂章,上面写着“新闻”两个白色字。小佐内同学一个转身就躲到我背后,动作非常快速。
那男子瞄了小佐内同学一眼,接着几乎面无表情地对我说:“看来你应该考上了,恭喜你。可以稍微耽误一点时间吗?”
要采访我?原来如此啊!
我立刻笑着回答:“很抱歉,我还有其它事要办。”
我只回他这么一句,不等男子反应,就往人潮众多的方向迈开步伐,而小佐内同学也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倒不是我特别不信任媒体,只是不想与他们有牵扯罢了,我想小佐内同学八成也跟我有同样想法吧?只是在离开那男子一段距离后,她不安地紧锁眉头,抬头看着我说:“小鸠同学,刚刚那个人是不是生气了?”
我也有些在意,于是稍微转过头一瞥,不过那男子没有硬追着我们来,只是眼睛望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下一个访问对象。
“看来没事。就算他生气了,我也觉得那是他个人的事,与我无关。”
“嗯。”小佐内同学点点头,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仍旧没什么精神。
“当个绅士!”克拉克博士对北海道大学的学生们这么说过,而我和小佐内同学也有句类似的信条——“当个平凡小市民!”(注:当个绅士!原文绅士たね,此格言的原文是“Be gentlemen”,为十九世纪时克拉克博士〈Williams.Clark〉在札幌农校〈日本北海道大学前身〉任教时留下的校训。)
——这和做绅士的中心思想很像,只不过小市民的社会地位比较低。我和小佐内同学每天坚持当个小市民,以求得过着平稳安定的生活。但我们的作法不太一样,小佐内同学的方法是搞低调,而我则是傻笑着打哈哈。
小市民是默默耕耘的人,而电视、报纸是给人看、给人读的,所以小市民怎么能够见报或上电视呢?不管采访内容会不会被采用,我都没兴趣回答,只是挡人工作而招致怨恨,似乎太不“小市民”了点。幸好外套男的态度不差,这才让我松了口气。
话虽如此,我还是停下来转身看了一会儿后,才再度走向校门。
小佐内同学见状问我:“怎么了?”
“没有,我们刚刚离开的时候走错边了。”
现在要从校门口逃走,势必会经过那个男人旁边,但那实在很尴尬。我不想搞得太尴尬,但又不清楚其它出入口,还在思考该怎么办时,小佐内同学再度躲到我身后。“小鸠同学,别动。”怎么回事?我看看四周,发现了原因所在。
这么说有点废话,但与我们同初中的很多人都报考了这间学校,刚刚我就和不少熟面孔擦肩而过了。小佐内同学看到的是其中一位同学,我记得对方和小佐内同学同班,也明白小佐内同学躲到我背后的心情。小佐内同学考上了,可是如果对方没考上,这岂不是让对方无地自容吗?
这么说来,刚刚在校门口碰头时,小佐内同学告诉我考上的声音,也比平常更小声,大概是因为当时附近有人没考上吧?真是的,同样身为小市民,我却不如小佐内同学那么细心。因为了解小佐内同学的想法,所以我好一阵子都照她的话不敢动。
从录取名单公布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人潮带来的热闹气氛也逐渐冷却,但校园各处都还是能听见录取的欢呼声,看来这些人都缺乏小佐内同学的体贴。喧嚣声跟着天气变冷,我们也差不多该撤退了,就照刚刚所说的去喝杯热的吧!但才这么一想……
“喂!那个谁,就是你啦!”
有人叫住了我。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粗野,也相当有份量。小佐内同学瞬间僵住身子,我也吓了一跳,我可不记得自己曾在这里做过什么会被人叫住的事呀!总而言之,先以温和的态度转过头吧!
一个男的站在那里,他的外表和声音同样粗野,肩膀是宽阔坚实的体型、身高比我还高。这家伙和我同年,说起来也和小佐内同学同年,但我和他站在一起拍照的话,八成可以用来当作“营养摄取状态造成发育之差异”的对照资料吧?他的头发往两侧剃上去,让原本的国字脸连头部看来都成了四方形,而他正对我露出真诚的笑容。
“哎唷喂呀!”
“什么哎唷喂呀?这打招呼方式未免太没礼貌了吧?”
“总比你说的‘那个谁’来得好吧?好久不见呀!健吾。”
健吾冷哼一声,没有特别表现出热情。这是当然啦,因为我和健吾认识很久了,但仔细想来,倒也算不上是朋友。
“你也考船中呀?”
“哦,对啊!”
“如何?考上了吗?”
“嗯,算我运气好。”
“这样啊!”健吾低声说着,点点头。有必要皱眉头吗?但他的确皱着眉、交叉起双臂继续说:“要用头脑的事情,我是不认为你会搞砸啦!只是没想到……我们又念同校啊!”
这么说来,健吾也考上了?真是可喜可贺!
至于在一旁的小佐内同学非常怕生,更何况对方是男孩子,又让她更害怕了,充满男人味的健吾根本就是小佐内
同学最头痛的类型。她此刻又躲在我身后,抓着我的羊毛衣下摆。偶尔我会有这种想法——小佐内同学是不是该带个什么遮蔽物上街,才能顺利生活呢?譬如大型瓦楞纸箱之类的。
我转过头对小佐内同学笑一笑,说道:“这家伙虽然严肃,但不需要害怕喔!小佐内同学。”
健吾这回真的眉头深锁了起来,说道:“你说谁不需要害怕?”
“啊,对不起,要害怕、要害怕。”
“我要说的是,打一开始就不应该有害不害怕这种形容词出现吧?”
“你说得是。嗯,抱歉,我没有恶意。”
可是我越是诚心诚意地努力辩解,健吾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你这家伙——”他只说到这里,后头的话全吞了下去。
健吾不继续往下说,我只好帮他做了个介绍。“小佐内同学,这位是堂岛健吾,我的小学同学。”
听到介绍,小佐内同学的身子勉强离开我背后,面对健吾鞠了个躬。
“健吾,这位是小佐内,我的初中同学,是我朋友。”
健吾也跟着规规矩矩地放下交叉起的双臂,抬头挺胸,又自我介绍了一次。“小佐内同学,你好。既然是常悟朗的朋友,一定忍功一流吧?我是堂岛健吾,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请多关照。”
真的是口不择言。再说,我又没说小佐内同学也考上了。
小佐内同学毅然抬起头,向上看着健吾,我想这也是因为身高差距的关系吧?看她似乎穷于应付的样子,我插话接个口好了。这时,小佐内同学僵硬的脸上微微一笑,轻轻点了头。
我们两人照刚刚说好的,来到小佐内同学喜欢的咖啡厅,喝着暖暖的饮料。我点了杯咖啡,小佐内同学则点了杯热柠檬茶,加上小到可以称作迷你蛋糕的草莓塔。
小佐内同学双手捧住装了柠檬茶的杯子,哈地吐了口气,然后解下绯色围巾,摆在膝盖上。小佐内同学频频抚着杯子,大概是在帮冻僵的手指取暖吧?好一阵子后她才捧起杯子啜了一口。她拿起叉子,切开草莓塔的一角,接着送进嘴里。小佐内同学平日那副带点阴郁的表情,瞬间幸福乍现。
我笑着说:“好吃吗?”
小佐内同学点了点头,接着喝了口柠檬茶,歪着那颗小小的头说:“好吃。不过……”
“不过?”
她压低声音继续说:“我知道更好吃的。”
“哦!”我的回答有些敷衍。这也没办法嘛!谁叫我不喜欢甜点,但我还是继续往下问:“哪一家的?”
小佐内同学的嘴边浮现起自然的微笑。“‘爱丽丝’的春季限定草莓塔,满满的都是草莓喔!今年也绝对不能错过!”
满满的都是草莓?听来就不是很好吃的样子。可是小佐内同学顶多只有在提到甜食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梦幻般的微笑。
“真叫人期待呢!”毕竟不想浇她冷水,我只好这么回答。
即使小佐内同学无比缓慢地品尝,但小小的草莓塔仍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内消失无踪。这时候的我也喝咖啡喝饱了,杯底只剩下一点点咖啡。等草莓塔一吃完,小佐内同学又恢复原本忧郁的表情,畏畏缩缩、好不容易地开了口:“对了,小鸠同学。”
“嗯?”
“堂岛同学是怎样的人?”
这问题还真难回答,因为我最不会用一句话归纳出对方是怎样的人了,于是我反问她:“你很好奇?”
小佐内同学低下头,只有眼睛向上偷瞄我,或许是顾虑我是健吾的朋友吧?但我还是笑着等待她的回应。
“那个人……好像会强迫你做事。才见过一次面就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好,不过我总觉得他很强势。”
我了解她的心情,因为我们两个人在这方面感觉都很敏锐。事实上,健吾的确也有她说的那种状况。
“嗯,我和他已经三年没见,但如果他还是一样没变的话,那家伙其实还蛮鸡婆的。”
“……”小佐内同学原本阴郁的表情又更黯淡了,仿佛在说接下来的高中生活将会有挥之不去的乌云遮蔽。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还是想替健吾稍微辩护一下。“你放心,健吾人很好的啦!”但说完,我才发现自己说了蠢话。
果然不出所料,小佐内同学轻轻摇着头说:“因为是好人我才担心啊!这样子想逃也逃不开了,坏人的话反而好处理。小鸠同学自己不也这么说过?”
是啊!没错。
可是健吾不是我们所害怕的那种“好人”,不是为了某个目的而靠近我们的那种“好人”。当然,他也不是坏人啦——这种情况我到底该怎么说明才好?
小佐内同学眼见我陷入沉默,慌慌张张地连忙说:“你是不是在想该怎么说才好?没关系啦!你别放在心上,既然他把你当朋友的话,我想他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嗯,差不多就是那样吧!”
我心里对自己的敷衍回答耿耿于怀,嘴里开始一点一点地将剩下的咖啡喝完,而小佐内同学也跟着我一口喝干柠檬茶。我和健吾感情也不是不好,只是我始终都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我希望小佐内同学不要对健吾有不好的印象,不过这还是要看小佐内同学怎么想,我不能多说什么。
两人的杯子都见底时——
小佐内像是下了决心似的,一鼓作气地说:“小鸠同学,如果遇上需要逃避的时候,记得拿我当挡箭牌喔!别客气,没关系的。”
我微笑着说:“当然,我不会客气的。”
这是我们两人间再坚定不过的约定,就像我可以拿小佐内同学当挡箭牌,小佐内同学也会拿我当挡箭牌,我把小佐内同学当借口,小佐内同学也拿我当借口。我们就是这样创造安稳的时光。
对,我们要上高中了,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我们两个即将完全变身为平凡小市民!
2
我们顺利展开了高中生活。
新学年度的开始,大部份的人会先观望,观察情势、刺探军情,总之就是为了建构人际关系而铺路。有些人会想一举攻下城池,而我总是巧妙地与这类人保持距离。最后,班上同学一个个开始露出真面目。
时间来到四月中一个平常的日子,放学时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从早上一直到中午都在下雨,地面上仍旧湿答答的。我和小佐内同学由四楼的一年级教室一起走下楼梯。
“跟你说喔,”小佐内同学突然开口,“市区新开了家可丽饼店,好像很不错!”
“好像?你还没去过吗?”
“嗯,对呀!我不喜欢跟别人挤,我想现在刚开幕,人应该还是很多。”
我微笑着说:“一起去看看吧?”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们回家的路上,一起绕过去看看吧——”才说到这儿,我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不是短信,是来电,是健吾打来的。我示意小佐内同学等我一下,然后接起手机。“……健吾?”电话那头的健吾不知道为什么大声喊着:〖常悟朗,你还在学校吗?〗
“嗯,我正要回家。”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嗯,没头没脑地要我帮忙,发生什么事了?再说,我刚刚才答应了小佐内同学,总不能叫我随便弃之不顾吧?我以眼神征询小佐内同学的意见,而小佐内同学偏了偏头,问:“要花多久时间?”
“要多久?”
〖这个嘛!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吧!〗
“三十分钟啊?”
我又看着小佐内同学,只见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说:“我等你。”
她大可以先回家去,可是她却说要等我。既然如此,就请她等我一下吧!
“知道了,三十分钟的话可以,超过三十分钟,我就没办法了。”
〖你有事啊?那只耽误你三十分钟就好。你人在楼梯口吗?那你过来二楼东侧的楼梯。〗健吾挂断电话后,我还是问了小佐内同学要不要一起过去,但小佐内同学如我所想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鸟瞰船户高中,主校舍的形状呈倒Z字形,上面与下面的横向校舍分别称为北栋与南栋。一年级新生的楼梯在北栋,因此健吾说的二楼,指的当然是北栋二楼。
那么东侧楼梯是哪边呢?既然已经知道北栋、南栋,要分出东边当然没有问题,再说阶梯教室还细心地标上了“1F-W(一楼西)”、“3F-E(三楼东)”,从这里也能判断出来。
我来到健吾告诉我的地方,看见他身穿学校的深绿色运动服、双手交叉地站在那里。他旁边还有两个男学生、一个女学生,其中一个男生和健吾同样打扮,另一人和我一样身穿立领学生服,女生则穿着水手服。学生服男生与水手服女生,他们两人领子上与胸前都别有徽章,一看就知道是一年级学生,而剩下那位穿运动服的男生一定也是一年级了。
所有人的脸上同样面色凝重,我不禁开口问道:“怎么好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健吾也皱着眉说:“是有一点。”
“那你要我帮什么忙?”
“嗯,
”健吾点点头,放开交叉起的双臂说:“要请你帮忙找个东西,是个斜背小皮包。”
斜背小皮包?
健吾不可能会有小皮包那种东西吧?我看看站在健吾身后的水手服女生,虽然我可能没什么资格去评论她的外表,但总之她就是那种随时随地都很梦幻的类型。她的眼睛、鼻子的轮廓很成熟,说来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日本美人长相吧?但在我看来,她的梦幻程度还远不及小佐内同学。健吾注意到我的视线,点点头说:“就是她的斜背包被偷了。”
哎呀,糟糕了!
学校当然也会发生窃盗事件,而我说的糟糕,指的是窃盗事件竟然发生在堂岛健吾目光能及之处?他交叉起双臂,紧紧握拳,四方型的脸上眉头紧锁地说:“竟然偷女生的包包?还真无聊!”
“无聊?”我一问出口,健吾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有意见吗?”
“没有,没什么意见,只是……”
首先是先想办法混过去,可是健吾完全没打算要接下我的话,他只是扬了扬下巴,要我继续说下去。没办法,我只好接着说:“我只是在想,那包包里头如果有放钱的话,就不是无聊,而是犯罪了。”
“里头没放钱也是犯罪吧?对了,吉口,包包里面有钱吗?”
吉口就是那个被害女学生的名字。与外表印象不同,她说起话来有点大剌剌的。“没啊!只有护唇膏、圆珠笔、剪刀之类的。啊,还有记事本。”
“只有这些东西?”
“嗯,只有那些,我没摆其它东西在里面。”
看健吾和吉口同学说话的样子,他们八成是初中同学吧!总之,看来里头似乎没摆钱,这样子的话……
不,现在又没人要我推理,所以我也不必伤这个脑筋,反正健吾只说要我帮忙找而已。我分别看了另外两个男生一眼,然后问健吾说:“我知道斜背包被偷了,那现在呢?你要我们过来做什么?。”
“你还真直接呀!”
我耸耸肩。健吾皱了一下眉,随后立刻恢复原来的表情说道:“虽然说是被偷,但事实怎样我也不清楚,搞不好只是被藏起来了,反正我们先在校园里头找找看吧!”
原来如此,他还蛮冷静的嘛!
也就是说除了女学生之外的两人,都是自愿来当搜索队员的?他们都像健吾一样好管闲事吗?或是被勉强拉来的呢?看看他们两人,一个体型像在练柔道之类的运动,另一个则是中等身材,嘴边挂着莫名的卑鄙笑容。
“就是这么回事,来帮忙吧!”健吾这么说。
我笑了笑,回答道:“好啊!反正这种事情不用三十分钟就解决了。”
说完,吉口再度面向我,对我说:“谢谢你,呃……”
“小鸠。”
“小鸠同学。”
不客气。简单的工作,来多少我都没关系。
“对了,吉口,我问你,我们要找的斜背包长什么样子?”健吾问。
吉口张开手臂,宽约三十公分左右,以小皮包来说算是有点大。
“大概是这个大小,深红色的,背带是白色的、细细的。”
原本打算沉默以对的我,又忍不住开了口:“什么时候不见的?”
“第六节体育课开始前还在,等体育课上完回来,就不见了。”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单纯的忘在哪里或弄丢了。
“嗯,红色和白色。”健吾低声说,手搓着下巴频频点头。
“好,我们开始找吧!我找一楼,下村找三楼,常悟朗二楼,高田四楼。”
我趁着众人回应时观察了一下。下村是有着卑鄙笑脸的家伙,高田是体格健壮的那个,两人都走上楼梯。健吾又对我说了句:“拜托你了。”之后便往楼下走去。现场只剩下我和吉口两人。动身之前,我对吉口亲切地笑了笑说:“吉口同学……我没说错吧?遇上这种事真惨。”
“嗯。”吉口回应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仍不改亲切,继续说:“斜背包不见是很惨啦,不过健吾……堂岛硬说要找,其实你也很伤脑筋吧?”
说到这里,吉口的表情突然和缓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说:“不会。不是他硬要找的,我也很感谢他帮我找,毕竟斜背包不见了真的很麻烦。只是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实在有点……而且三个帮手还都找男生,看起来好像是我在卖弄风骚,我不喜欢这样。”
说得精确点,意思就是她不喜欢让其它同学误会她在卖弄风骚。这女学生看来也是吾党的党员之一,吾等以光耀和平的小市民党为荣。
我耸耸肩说:“我可没要卖你人情啊!这个忙,我是帮健吾,不是帮吉口同学你,别搞错了。那么吉口同学,你就负责找男生无法进入的区域吧!”
我也该开始工作了。早点找到的话,小佐内同学就不用等太久。
我被分配到的二楼,主要是三年级教室。小偷若是蓄意藏起吉口同学的斜背包,我认为不太可能藏在三年级教室里。
不在教室里面的话,要找的地方就更少了。学校把置物柜安排在教室后方,因此,走廊只供人走路用,摆放的物品非常少。不过既然都答应要找了,我还是姑且仔细找找看,饮水机的角落、男厕里头——虽说根本不可能在这些地方。
道理很简单。如果包包被偷走后又被藏起来,那小偷应该不会是男生;而如果小偷是女生的话,她要进入男厕所就有困难了。至于不可能藏在饮水机角落的理由更明显,因为根本摆不下。
我从北栋二楼的东边开始找起,一路找到西边尽头。虽然我的观察力全力启动,但完全找不到斜背包。稍微往回走,我穿过钢筋裸露的连接走廊到了南栋。仔细一想,那个钢筋角落正适合用来藏东西。注意到这点后,我再度回头往连接走廊走去。这条走廊上有窗户,正好能够看到中庭。
为了察看钢筋角落,我先蹲下,又起身探出头观察。船中的走廊与教室地板铺着漆布,我的室内拖鞋在上头踩出啾啾声。真没想到这场搜索竟然出乎意料地累人。
调查连接走廊比想象中费时。在南栋校舍转了一圈后,我不自觉地又走过连接走廊回到北栋。二楼走廊已经没有可以搜索的地方了,要进三年级教室找找吗?还是要去上了锁的空教室呢?可是我认为斜背包不可能藏在这些地方。这样子的话,还要进去找吗?
我有点在意现在到底几点,不巧今天刚好忘了戴手表,于是我拿出手机准备看看时间——有未接来电——是健吾。我完全没注意到,因为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了。希望不是什么急事,我一边想着一边回电。
不到一秒钟时间,对方就接起了电话,然后我立刻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怒吼声:〖高田?〗
好歹也看一下来电显示吧?我心想,然后又语气沉稳地说:“不对,真可惜答错了,我是小鸠。”
对方发出毫不掩饰的叹息声。〖原来是你喔!常悟朗。你现在在哪?〗
“二楼的连接走廊。二楼我大致上都搜过了。”
〖很好,那集合吧!我过去你那边。听好,给我待在那里,绝对不要乱动喔!〗
搞什么?突然这么严肃?其实他也不必提醒我这一点,因为我本来就不打算落跑啊!
“了解。”
〖我马上到。〗
他说完便挂上电话。我照着健吾的话乖乖地等,但我想,此刻小佐内同学也在楼梯口等我吧?
我马上到——健吾没说谎,我等不到一分钟他就出现了,脸上表情异常严肃。
我忍不住开口问:“发生什么事了?”
“啥……哦,因为高田一直乱跑,我找不到他。”
高田?就是搜索队员中穿运动服的那位。
“找不到他?什么意思?”
这时我才突然注意到,健吾好像有点喘。
“他在电话上告诉我说他找完了,所以我就像现在这样准备要和他会合。可是啊,那家伙还没听清楚我说在哪里见面,就慌慌张张挂掉电话了。我去了他说的地方,结果他人不在那边,我只好打手机问他现在人在哪里,但他一下说三楼,一下说四楼,一下西边,一下东边,或者才说在北栋,待会儿又变成南栋。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他耍了。”
“是啊,哈哈。”
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影像:船中的校舍变成像娃娃屋一样的迷你剖面,健吾和高田身在其中——我找不到你,你也找不到我——两人在校舍里团团转,互相寻找对方。这个场景好像在从前的滑稽短剧里看过。
“你笑个屁啊?”
“啊,没事,没什么。真糟糕啊!”
健吾的鼻子发出一声冷哼。
“对了,不是还有另一个男生吗?”
我才一问,健吾立刻不屑地说:“你说下村吗?他早就落跑了。我们一敞开,他就走了。”
“是吗……”
我再次看看手机的时间。哎呀,差不多三十分钟了,看来健吾已经不需要我帮忙了,还是跟他说我要先走了吧!正准备开口时,他伸手制止我。是要我等一
下的意思吗?原来是手机响了。他打开持续振动的折叠式手机接了电话——看来他刚刚也是这副模样接我电话的吧?
只见健吾恶狠狠喊着:“高田!给我听好,待在那里别动!别挂电话!王八蛋!”
健吾乍看之下单纯又直接,事实上,他从不会大声骂人。或许我们没见面这三年间他改变了,不过就我所知,他不会大声骂人。不过也可能就因为这样,高田才会这么满不在乎地和健吾联络,却还让健吾到处找他。
“现在?我在连接走廊,在二楼。我和常悟朗……小鸠碰面了,你也……什么?你说你在外面?”健吾这么说着,一边走近窗户。
我也跟着他一起看向窗外。在距离楼梯口不远处,一名男学生左手贴着耳朵,面向这里用力挥着右手,拼命传达“我在这里”的信息。我不禁心想,打死我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做出那种动作。
“看到你了。听好,别挂电话。你过来我们刚刚出发的地方,就是和吉口约好的北栋二楼东侧楼梯,知道吗?别让我再追着你跑了。”
挂断电话后,健吾一张苦瓜脸说:“高田那家伙竟然说:‘我才想那么说咧!’”
我们回到出发地点集合。下村先一步落跑了;吉口同学绕了一圈、找过一阵子后,大概就一直待在出发点没动;跑过来的高田气喘吁吁,运动服下摆也弄湿了;我则是在意着时间。仔细想想,应该快解散了,就姑且陪他们到最后吧!
健吾要大家报告情况,然而唯一听到的报告,就是没有一个人有值得报告的情报。如果等一下还要继续搜索的话,我看我得先行脱队了。幸好众人得出的结论是再找下去也没结果,这让我松了口气。
健吾又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心生不满地碎碎念:“如果再找不到,只有报警了。”
“报警?会不会太夸张啊?应该先找老师吧?”高田吃惊大叫。
健吾像在讲道似地缓缓开口:“船中的学生辅导组是什么状况,我完全不清楚,不过找他们的话,十之八九没用。东西被偷,这可是一件窃盗案啊!我不是说诉诸法律有多伟大,但我就是看不惯有人偷女孩子的包包。”
如果是偷男孩子的包包,健吾应该也同样看不惯吧?
我本身反对健吾的提议。身为小市民却扯上警察?别开玩笑了!再说,如果学生辅导组不会为了一个包包奔波,警察当然更不可能为了个包包动员啊!我虽然不是强烈反对,也不觉得“反正那是别人家的事”,但总之我对此持保留态度。
而且我想吉口应该也不赞成吧?如果吉口也属于我们小市民一族,她一定也不想和警察有牵扯才对。不过谁知道……
“嗯,我也打算提出被害申请。”
完全猜错!想不到她这么恨人家偷她东西。听到吉口同意,健吾点点头说:“只是……这么说可能委屈了吉口,不过单纯的斜背包失窃,警察是绝对不会帮我们找的。”
哎呀,你很清楚嘛!既然如此又何必……
“可是我们提出被害申请,警方就会把案子转给学校,校方就会进行搜索。而校方动员的话,就能够逮到小偷了。要提申请的话要尽快,明天就去申请吧?”
有意思。我忍不住插嘴:“你还真清楚耶!健吾。”
健吾没有一丝得意,只是平淡地回答:“我初中时就做过类似的事情。”
了不起!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担心。新生活才刚开始,就为一个斜背包扯上学校教职员,这和我原本期望的生活信条未免出入太大了吧?其实我也大可以放手不管啦……但到底该怎么办呢?
总之先看看情况再说吧!我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早已超过约定的三十分钟了。
3
小佐内同学还站在楼梯口前面等我。已经超过三十分钟了。
“抱歉!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害你等这么久。”
小佐内同学缓缓摇头说:“没关系,反正我喜欢等。”
最近我也变成这样。怎么说?因为等待是完全交由对方作主的举动,而相反的,让人等,我就不怎么喜欢。
小佐内同学小声问我:“这么晚了,还要去吗?”
“你说去可丽饼店吗?要啊!不过在去之前,我有话要说。我有件事想问你。”
小佐内同学愣了一下,说:“什么事?”
“你先听我说完。”
我将这三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
“嗯……”
我说完了,但小佐内同学听起来不太高兴。
“怎么了?”
“说到堂岛同学,我觉得……”
“你不喜欢他吗?”
“不是。他离我太近的话,会让我很头痛,不过要是能保持点距离的话,就觉得他蛮有趣的。”
我苦笑着说:“或许那就是和健吾交往的最佳办法吧!话说回来……”我看了看四周,确定健吾、高田与吉口都不在,才继续说:“这件事情,我想在健吾向警方提出申请前处理一下。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你的想法我了解,不过……你要处理吗?”
“嗯嗯。”
小佐内同学睁大圆圆的眼睛说:“……又要当侦探啊?”
怎么可能?我用力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找出斜背包,再偷偷放回吉口的教室而已,这样子这件事情就不会搞到众所皆知,也不用通知警方了。我想这么做应该不会有问题。”
“是吗?”小佐内同学似乎仍无法释怀,追问道:“小鸠同学,这样做真的好吗?你们五个人花了三十分钟都还找不到耶!会不会已经不在学校里头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在刚刚与健吾等人解散后,来找小佐内同学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我告诉小佐内同学我的想法:“的确有可能。在我想来,这桩案件只要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就能够解决了。”
“目击者?谁?”
“在告诉你之前,我有个问题。高田是故意把健吾要得团团转,对吧?”
小佐内同学毫无惊讶的神色,点点头:“嗯。”
她示意我说下去。
在这算不上宽阔的校舍中,健吾与高田还能演出不输滑稽短剧的错过场面,真是不自然到了极点。而且,说要集合,却连集合地点也没问就挂掉电话,还发生两、三次,说慌张也未免慌张过头了吧?这情况相当少见。简单说来,就是情绪激昂的健吾大概没发现高田根本没打算和自己会合。还有……
“有两点特别可疑。”
“两点?不是只有一点吗?就是高田为什么要让堂岛在校舍里东跑西跑,不是吗?”
这点当然也是其中之一。我微笑点点头说:“另外还有一点,为什么高田要特地跑到外头去挥手?在学生下课的人潮中对着校舍挥手,以我来看,感觉太怪了。”
如果我觉得奇怪,小佐内同学一定也觉得奇怪,可是小佐内同学却持相反意见说:“就是有那种人吧?肢体语言特别夸张的人。”
“嗯,你说得也对啦!不过,没必要特别跑到外面去吧?手机都已经联络上了,还有必要让我们看到他人在那边吗?”
听到我的问题,小佐内同学也开始思考。放学回家的众多学生好奇地看着我们亲密的对话——这说法可能有点臭美,不过也算宣示我们是二人组,好替未来做准备。话虽如此,我还是有点害羞,便拉着小佐内同学走到旁边的保健室前面。
小佐内同学也小小声、断断续续地说:“……所以他是想挥手吗?还是想穿鞋子?换个角度来说,他是想脱掉室内拖鞋?”
“我觉得不是喔!”
小佐内同学仰起头望着我说:“你心里有底了吗?”
我搔搔脸颊。“嗯。”
“是吗?小鸠同学果然在推理。”
我说不出话来。感觉到小佐内同学的声音有股寒意,我慌张地说:“没、没有啦!”
“是吗?”小佐内同学一边低声说着,她的视线也边从我身上移开。
我不自觉感到内疚,因此继续开口说话,想挥去那股感觉。“就是……然后,高田跑到外头挥手,是为了掩饰他在那之前一直待在某处。”
“……”
“也就是说,小佐内同学,我刚刚说过高田与健吾两人都穿着运动服吧?”
“嗯,我知道。”
“外头因为一直下到刚才的雨,所以湿答答的。如果高田没照健吾交代的上四楼,而是趁健吾没看见的时候,从楼梯口跑到外头去呢?而且他可能是为了尽快处理掉某件事,所以用跑的。”
小佐内同学轻轻点头说:“对啊!他会把运动服的下摆弄湿嘛!”
“也许高田担心晚一点大家集合时,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运动服下摆弄湿,那就麻烦了。可是弄湿的衣服也没那么简单就弄干,于是他算了算时间,当着我们的面出现在校舍外面,让我们以为他的运动服是那时候弄湿的。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到他还有什么要去外面、非去外面不可的理由了。”
我停了一下,继续说:“健吾说,讲手机的时候高田人不在
四楼,由此推测,高田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外面。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需要证词。高田为了计算站在外头对着健吾挥手的时间,势必得待在楼梯口附近才行,而我所说的目击者,就是看到这一幕的人。”
嗯、嗯。小佐内同学点点头,然后惊讶地指着自己说:“咦?我吗?”
我对她笑了笑,说:“没错。接下来,我就要问问目击者,你在楼梯口等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打好几次手机的运动服打扮男生?”
小佐内同学毫不迟疑地回答:“有。一个身上穿着运动服、体格结实的男生。”
宾果!
“那就没错了。吉口的斜背包八成被藏在校舍附近的某处,应该是屋顶之类的地方。”
“健吾说有人偷走包包、把它藏起来。既然是偷,就是为了利益;既然是藏,就是带有恶意。”湿答答的柏油路面到处是水洼,我们一边前进,我一面这么说。
“高田把吉口的斜背包藏起来,是为了恶作剧吗?”
“我总觉得不是那个原因。要是恶作剧的话,与其把包包藏起来,不如直接丢进垃圾桶,还更有效果。”
“应该也不是偷吧?要是偷的话,怎么还会加入搜索队?老早就赶快放学回家了。”
刚刚我看过钢筋与饮水机的角落,现在则在看屋檐下的阳台与树丛角落。这种举动一个人做就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做的话,看来比较像有什么特殊原因,这也是和小佐内同学一起行动的好处之一。
“小鸠同学怎么想?”
“嗯,我觉得除了偷和藏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障眼法。”
“障眼法?”
“小偷可能打算把某个东西放进包包里,或者从斜背包里拿出某个东西,却因为这个举动费时导致时间不够,所以无法完成,于是小偷暂时将斜背包拿走,将它放在吉口视线未及的地方藏起来,所以我才会说这是‘障眼法’。”
也就是说,小偷有打算将斜背包送还吉口,但既然如此,就不可能让包包淋到雨,所以应该会藏在有屋顶的地方。既然小偷会送还包包,我们也没必要背地里搜寻,只是如果解除那个“障眼法”很费时的话,搞不好会弄到明天傍晚,到时候吉口可能已经向警察提出申请了,所以还是由我们现在把包包找出来比较好。具体而言,那个障眼法要掩饰的究竟是什么,我还不清楚,我只是推测了几种可能。
小佐内同学听了之后只是低声说:“也许是吧!”便沉默地继续专心寻找。
我们来到校舍后侧。
我一眼就望见一个相当可疑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屋,上头还标示着“桶装瓦斯库房 严禁烟火”。小屋入口处的铁门紧闭,但是铁门与水泥地板间还有相当的空隙。我对小佐内同学使个眼色,走近小屋,边留意着湿淋淋的地面,边蹲下身——果然找到了!我看到瓦斯桶的阴暗处有条白色的背带,伸手一拉,深红色的小斜背包被拉了出来。我拿起斜背包给小佐内同学看。
她脸上的表情虽然称不上打心底高兴,不过还是开朗地拍了几下手说:“不愧是小鸠同学!”我知道自己的脸颊热了起来,但不是因为高兴的缘故。
我蹲着身子拿起斜背包给她,娇小的小佐内同学也稍微屈膝蹲在我面前,仔细端详着那个包包。
“要看一下里面吗?”
“我不想看,不过为了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只有看了。”
吉口同学,对不起!我在心中向她道歉后,窥向包包里头。
吉口明明说,包包里没摆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其实里头东西还真不少:各种颜色的圆珠笔数枝、萤光笔数枝、不知道为什么有两本的记事本,不过当然没必要连本子内容都看;她说有摆剪刀,于是我慎重其事地伸手探了探,拿出来的是前端圆圆的、看来像玩具的东西,八成是剪大头贴用的;另外还有护唇膏和手镜。最后,翻搅了半天,一一排除那些物品后,我们的主角出现在包包最底下。
“……是这个吧?”
那是一枚信封,水蓝色,不,应该偏浅绿色吧!信封上写着“吉口同学收”,翻过背面,署名是“高田容一”。
“这是什么?”
我没预期到会出现这种东西,事实上我原本以为会是窃听器之类的——割开包包的布面,把窃听器藏进去后,再缝起来——我一直以为是这么费事的东西,但现在我拿在手上的玩意儿,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信封。我透着光想看看里面,可是现在天空乌云密布,光线不足,完全看不见里头的东西。
小佐内同学完全不理会在一旁伤脑筋的我,迳自说着:“嗯,怪不得啊……”
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我想她应该知道了什么,正准备开口问……
“喂!”一阵尖锐的叫喊声传入耳中。
我惊讶地转过头,不禁小声说:“哦,也太巧了吧?”
大叫的人正是高田,他表情愤怒、脸上泛红。要是现在不多留心,刺激了他的话,我想我恐怕会挨一顿揍。而此时,我知道小佐内同学已经快速地躲到我身后去了。
高田看到我手上拿的斜背包和信封,更加凶恶地喊着:“喂,你这家伙!你叫小鸠是吧?你凭什么看别人的包包啊?”
惨了,没处理好的话,恐怕免不了拳脚相向。我讨厌警察,更讨厌暴力,更何况当事人是我自己。
可是遇上麻烦事又不能逃避,要是逃避的话,只会更确立彼此的敌对关系罢了。高中三年生活才刚开始,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树敌。高田一步步走向我,我看着他的脚边,心想,运动服的确被弄湿了。
接着我手上的包包与信封被夺走了——不太对喔!原来是小佐内同学从我背后伸出手,突然抢走我手上的东西。
更夸张的是,高田似乎到现在才发现小佐内同学的存在,眼睛睁得大大地说:“你又是谁啊?”
“我是小佐内,小鸠同学的朋友。”小佐内以细小的蚊子音报上名字。
高田鼻子冷哼一声,大概认为小佐内同学很好对付吧?
他正准备踏出脚步,小佐内同学却突然敏锐地制止他说:“不要乱动。”
如果一个人被松鼠恐吓,脸上恐怕就会出现那种表情吧?高田愣了一下,原本的压迫感也减去一大半。
小佐内同学紧抱住斜背包和信封说:“如果你再靠过来的话……”
靠过来会怎样?
“我就逃到人多的地方去,找到吉口同学,然后把东西交给她!这样好吗?”
“……”高田沉默了。
进入追逐战的话,高田应该比较有利,然而他似乎也不想强行自小佐内同学手上抢走包包。再说,小佐内同学若真逃出去的话,我一定会阻止高田。没办法,谁叫我们有过这项约定。所以,小佐内同学,拜托你不要逃跑!
大家互瞪了好一阵子。
高田原本大概还在寻找最好的处理方式,最后,只见他终于放弃,叹了口气说:“好啦!是我不对。”
我注意到小佐内同学全身虚脱,而我自己也松了口气。我心想,小佐内同学,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结果她自己走向高田,把包包和信封都递给他。
“咦?”吓一跳的是高田,他不敢置信地来回看着我们和他手上的东西。
小佐内同学把包包和信封交给高田后,马上又将半个身子躲进我背后,把我当作挡箭脾,用高田勉强能够听到的细微声音说:“那是情书吧?你没有勇气当面交给吉口同学,所以把它摆进斜背包里,对吧?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做不好,想要拿回来的时候,却刚好有人进教室,所以你就把斜背包藏起来了,对吧?”
我察觉到高田浑身僵硬,所以我知道小佐内同学完全猜对了。
高田趁吉口不注意时,把那封情书摆进吉口的斜背包里。他想把情书交给吉口,但是又后悔了,毕竟这种做法太没风度了。平常如果有人擅自把东西塞进自己包包里,一般人一定会生气吧?搞成这样的话,还谈什么表白?高田想到这点,于是打算拿回情书,可是要由东西乱糟糟的包包里找出情书相当费时,高田一时过于心急,不小心把斜背包藏了起来。放学后为了混淆健吾率领的搜索队,他便参与其中,借机把包包移到校舍外头的隐密场所。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
我想,那个信封里也可能是情书之外的内容,但这样一来,应该还是会发生同样状况,不过当事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真相。
小佐内同学再次从娇小的身体里挤出声音说:“做出这种事的人,有资格责怪小鸠同学偷看包包的内容物吗?”
我还以为这句话大概会惹火高田,没想到他却整个人松懈下来。看到他的样子,我才跟着卸下武装。
高田自嘲地笑了笑说:“说得也是。我真的做了件蠢事,大概是被恶魔附身了吧!”
“你明白就好,那么我们告辞了。”小佐内同学说着,扯扯我的学生服下摆,便准备向后扬长离去。还真是和平的解决方式啊!我也松了口气。
正准备转身离开,高田哀怨地说:“可是你们应该也
能了解吧?如果你们彼此喜欢,一定懂我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放入这封信的!”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
……总之,原则上是懂啦!我们同时对高田点点头,然后转身快步离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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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的可丽饼店的味道对我的舌头来说太甜了,巧克力香蕉可丽饼还剩下一半以上吃不下。小佐内同学对我说:“不过,小鸠同学,在找斜背包时,高田同学应该可以假装‘我找到喽!’然后把包包送还给吉口同学吧?为什么他坚持要事后再悄悄送回去呢?”
我看着她,才发现她已经摆平了苹果酱可丽饼,真是难得。我稍微舔了一口可丽饼上的鲜奶油后说:“如果是你,你会那样做吗?”
小佐内同学的视线飘向斜上方,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苦着一张脸说:“我想我办不到。假装不知道太难了……而且作贼心虚,会很容易冲动吧?”
“……高田放学后,把斜背包从校舍里移到校舍外面,当时就能拿回那封情书了才对,但他大概一时忘了。虽说没有急着收回的必要,可是他一心只想着不能让大家知道小偷是他吧!”
而且健吾太起劲了。我想起健吾当时亢奋的样子,不禁噗哧一笑。
我想明天吉口应该不会提出受害申请,因为高田八成会在今天把斜背包送回吉口的置物柜。虽说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但我仍旧想要为高田祈祷,希望他能成功归还。高中生活来日方长,他之后一定还能找到其它机会表白的。
手机铃声响起,我的手机收到短信,寄件人是健吾。
〖已找到斜背包,没抓到小偷。〗
太好了!能够大事化小,真的太好了。我把手机关机。
小佐内同学老早就把可丽饼吃完,所以很无聊吧?她看着窗外,小声地说:“小鸠同学,我问你,原本想好好交给对方的情书,却因为偶然,以为自己抓准时机,顺势把信塞进心仪对象的私人物品里的心情,你应该懂吧?”
“……”
我耳朵听着小佐内同学的话,脑袋里一边想着:这个可丽饼真的甜过头了。
“虽然他说我们都很清楚那种感觉……”
不吃了。我心里对小佐内同学很过意不去,但我真的吞不下去。我把巧克力香蕉可丽饼摆进端盘里,叹了口气说:“我不懂,因为我没遇过那种状况。”
唉,如果我们想体会那种心情,总有一天会懂吧?只是现在我觉得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再说,小佐内同学如果不要吃那么快,和我一样以普通的速度吃可丽饼的话,就用不着说这些话了吧?
夜晚即将降临在这个小镇。
“说得也是……我也不懂。”
小佐内同学的脸仍面对着窗子,夕阳把她的脸照得红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