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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经验,会让人觉得这是最棒的一刻,不是长时间下来数次巅峰之中的某一次,而是真正独一无二的一瞬间。那是期盼已久,认为这辈子至少也希望能遇上一次的强烈渴望。而这通常都不是靠自己就能得来的,只能等待别人来开创。
那一瞬间不会说来就来,我们只好找些替代方案来安慰自己。“只有现在”、“只在这里”、“只有这样”这些的限定字眼之所以会如此扣人心弦,也是因为求之不得的缘故。更别提“只有你”,这个词就算已经老掉牙,仍具有强烈的杀伤力。
基于以上原因,只要手机里收到写着:〖For your eyes only!只偷偷让你看喔!〗的短信,无关乎这个手机的主人是不是高一学生,看到的人只是热切地想要一探究竟。这种想法来自对于美的憧憬,是极度高尚的反应。
我想做出上述的说明,却无法完整表达,一时语塞。
这时候,小佐内同学的脸颊红了起来,说道:“小鸠同学也会看那种短信啊?”接着她小小声地又说:“嗯……我不介意啦!”
从后面偷窥别人的手机是很不道德的,可是小佐内同学站在我背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既然站在我后面,眼睛会看到手机屏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基本上应该要怪我自己阅读转发短信,却没把背靠着墙壁。我正打算回嘴,小佐内同学自动离开我数步,红着脸站着阅读起意大利菜的料理书。
入学至今一个月,我和小佐内同学目前还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一下课,就是回家罢了。我们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家大型书店,占地广大的书店里,摆的却是到处都有卖的书籍,实在无聊,不过回家时我们还是会绕进去逛一逛。放学后与小佐内同学两人一起到书店站着看书,成了我们的新习惯。
我看得出来小佐内同学一直凝视着意大利菜料理书,努力不注意我。我叹口气,合上手机,随意瞥向架上的杂志。有本封面写着斗大标题“春之京都·小旅行”的杂志吸引了我,我拿起来翻了一下。看着杂志里头色彩鲜艳的京野菜(京都蔬菜)照片,心想:哇,这个看起来真好吃耶!这时候,从我几乎是正后方的位置处,传来一阵小小的声音说:“可是,那种东西应该很贵吧……”
我一转过头,就看见低着头的小佐内同学。她前几秒不是还在那边看料理书吗?不、不、不,不可以因为没察觉到她的靠近就吓到,这样子以后该怎么继续待在小佐内同学身边呢?虽然明知道她更在意的是我收到的短信,而不是京野菜,我只好立刻摆出笑脸说:“放心,我没有按什么不该按的键。”
“不该按的键?”
说完,小佐内同学又离开了,这回她改埋首于蛋糕料理书。我一边斜眼偷窥着她的模样,一边翻着杂志,这时页面上突然出现如镜里镜外影像般并列在一起的两座鸟居照片。原来这就是伏见稻荷呀!然而,就在我转移注意力的同时……
“小鸠同学,”小佐内同学又来到我身后。到底为什么她要坚持站在我背后哩?站在旁边就好了啊!“刚刚的短信啊……”
你不是说不在意吗?经不起一时刺激而读了垃圾短信的我,有需要被责备成这样吗?我十分尴尬地环视店内,恨不得立刻找地方躲起来。
“哦?”
平常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幸运,但今天运气还不错。排成长长一列矮书架的那一头,也就是书店另一边的墙壁旁,我发现了熟悉的面孔。一直瞪着漫画柜看的那个人,不就是……
“啊,那不是健吾吗?我们去打声招呼吧!”我像背课文一样快速又平板地说,然后转过头,故意不看想和我争论的小佐内同学,自顾自地朝健吾的方向走去。
健吾注意到我,不知为什么招招手,要我快点过去。没事竟然会对我摆出好脸色?今天的健吾有点怪。要说怪的话,健吾会待在漫画区前面,也很怪。据我所知,健吾不看漫画吧?
健吾双手交叉,稍微皱着眉。我想大概又有什么事了,于是故作轻松地问他:“真稀奇呀!竟然会在书店遇见你。你来找书吗?”
健吾赏了我一个白眼,用他粗野的声音说:“嗯,不过我也不清楚自己该找什么……对了,你对自己的脑袋很有自信吧?”
“干嘛?怎么没头没脑就冒出这句话?”
果然不太妙,所以我语带保留。可是健吾完全没发现,继续说:“知不知道什么好看的漫画?介绍一下吧!”
啊!我还以为这家伙从来都与虚构故事沾不上边的,没想到他居然会想看漫画?就为了这种事情摆出这么沉重的表情,会不会太夸张了?我心里想着,这事情也未免太芝麻绿豆大了吧?但脸上仍笑着说:“哦,好啊!”
我对漫画也没特别懂,不过随便介绍几本还应付得来。一下子就叫他看充满幻想风格或者近乎性别倒错的作品,恐怕不太适合,所以还是从运动类的看起比较好吧?于是我拿起离我最近的一本漫画。虽然这本作品没什么新意,不过容易读懂,册数也少,应该可以买得下手。
不过健吾看了看我手中的漫画后,偏着头说:“常悟朗,这种画技算高明吗?”
“你要找画得好看的漫画吗?”
“……大概吧!”
“大概?也太含糊了吧!”
“所以我刚刚才会说,我也不清楚该找什么嘛!”
这么说的话,我就更不知道该从何介绍起了。画技出色的啊……我找了找青少年漫画杂志的架上,拿下两本,又从少女漫画杂志架上拿下一本。
“这种感觉的吗?”
“嗯……”健吾喃喃道,以认真到不行的表情接过漫画。我正要告诉他,如果他要看这几本的话,其中有些故事相当无药可救喔!这时他却突然用力点点头说:“果然比刚刚的画法要细腻。”
“常常只有封面上的图画得细腻而已啦!”
“所以你很懂画啰?”
啥?
“画?你刻意这么说,指的应该不是漫画,而是艺术类的绘画吧?”
“是啊!”
“什……”什么跟什么啊?我硬是吞下说出这句话的冲动,然后对他说:“……不过我觉得知道哪些漫画家画得好,和艺术素养没什么关系。”
“是吗?”
“谈到绘画,我个人偏好印象派。”
我这样说其实是在自嘲,我真正想传达的是:我的小市民鉴赏力只有这般程度而已。然而,健吾却很感兴趣地说:“是喔,你还知道自己偏好哪一派,已经比我厉害多了。”
这个嘛!要比较的话,我的确懂得比较多没错。健吾稍微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有一件与绘画有关的事情我不懂,想借用一下你的脑袋。”
“要借脑袋喔?”我瞄了一眼料理书区,视线正好对上一手拿着蛋糕料理书,眼睛却往这里看的小佐内同学。“我没聪明到可以借你脑袋吧?其它方面我倒很乐意伸出援手。”
“什么手啊?你那双玉手那么没力,借了也没用吧?总之,我先让你看看那幅画,其它细节到时候再说吧!”
居然说我是玉手?还真过份,我的体适能检测差不多每个项目都有到达平均值好吗?虽然说我的手和健吾的比起来是真的纤细很多啦!
不过话说回来,与“鉴赏”二字无缘的健吾到底要做什么?这的确勾起了我的兴趣。借不借脑袋,先听他怎么说再决定也不迟。
“哦,好啊!”我说。
健吾点点头。他说画摆在学校,明天放学后会发短信给我,说完就扬长而去了。看来漫画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他随意乱扔的三本漫画,最后变成我来收拾。
至于小佐内同学呢?我再度看向料理书区,发现她不见了。小个子还真麻烦,一下子就看不见人影。我心里才这么想,一转身,就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传出一声闷响。
“啊!”
我手里的漫画,不偏不倚地打中了站在我身后的小佐内同学的额头。小佐内同学向后退了两、三步,手抚着额头,默默地看着我。
“哦,小佐内同学。”
“……”
“你尽量不要站在我背后,这样很危险。”
“……就这样?”
“对不起。”
小佐内同学轻轻点头。
“怎么了?”我问。
她这下子才猛然抬头,暂时没空理会红起来的额头,想起原本要和我说的话。她说:“就是刚刚那个。”
“哪个?”
“‘只偷偷让你看喔!’那个……”
原来她还在想啊?
我不自觉往后退,小佐内同学则用力摇摇头说:“我要说的不是那封信的内容啦!只是看到标题,我想起一件事。”
“想起什么?”我战战兢兢地问。
小佐内同学笑着说:“就是那个啊,‘爱丽丝’的春季限定草莓塔,今天是最后一天喔!”
“……哦。”
“小鸠同学,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她开口邀我,我当然很高兴,只是我太清楚她是为了什么而邀我。明知
道问了心里会难过,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因为那个草莓塔,每人限定买一个,对吧?”
“嗯!”小佐内同学的回答,莫名开朗。
从我们所在的书店到“爱丽丝”稍微有段距离。小佐内同学骑脚踏车还无所谓,可是对于仰赖双腿的我来说,就有点远了。商量的结果,我们决定调高脚踏车坐垫,两人共乘她的脚踏车过去。
我把那辆金属银脚踏车的坐垫调到最高,原本还有点担心,她个子那么小,腿也不长,她的车我可以骑吗?幸好最后发现完全是我想太多了。
我虽没亲口问过,不过我想小佐内同学的体重八成不到四十公斤吧?因为虽然后面载着她,踩起踏板来我还是觉得很轻松。小佐内同学不是跨坐,而是侧坐,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她用一只手勒着我——不是我的身体,而是脖子,害我有点难受。
远处传来大声公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各位乡亲,本人将竭诚为您服务,一同打拼、开创光明的未来,感谢、感谢——原来是市议员选举的宣传车。我们还没有投票权,所以选举与我们无关。缓慢前进的宣传车挡住了后头几台车子,我心想,那些开车的人一定不会投给那个候选人吧?
我去过几次“爱丽丝”,那是一间租在大楼一楼的小巧手工蛋糕店。一个人去蛋糕店没什么乐趣,所以每次都是我和小佐内同学一起去。我还记得路怎么走,在一排民房的另一头,就能看见棒球用的网子大张着,那就是水上高中的运动场,是个绝佳的地标,而“爱丽丝”就在水上高中附近。
骑上人行道,有几次我都看见路上有汽车驾训班的车子出现。“爱丽丝”所在的大楼,就在木良西驾驶训练班斜对面。半路上,我们与一辆教练车并行,驾训车上一个年轻女孩子,开车的表情认真到令人不寒而栗。我们的脚踏车转入“爱丽丝”的停车场时,那辆驾训车也转入驾驶训练班里去。
小佐内同学跳下车,理了理裙摆,我则将脚踏车上锁。透过蛋糕店的玻璃门看向店内,今天明明是小佐内同学一直期待的春季限定草莓塔贩售日的最后一天,店里却没半个客人。
“走吧!”我说。
小佐内同学的脚步有些雀跃地走进“爱丽丝”。真是的!这家伙只有看到甜点的时候才会开心。我不禁苦笑,也跟着她进入店里。拉开玻璃门进到店内,我就被一阵烤海绵蛋糕、溶解砂糖、加热水果的甜香气味给包围。我个人并不特别喜欢蛋糕,不过这种香味会让我心情很好。
小佐内同学看也不看陈列在展示柜中其它小巧可爱的蛋糕,以平常见识不到的精力充沛声音喊着:“我要春季限定草莓塔。”
我稍微转过头说:“呃,那个……我也要。”
女店员脸上浮现与现场香气一样甜的笑容,说道:“太好了,刚好剩下最后两个。”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面对静不下心等待的小佐内同学,我忍不住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好险喔!”
“嗯。”说完,小佐内同学对我招招手,仿佛要偷偷说什么秘密。我稍微弯曲膝盖,她也悄悄地在耳边对我说:“还好有那封短信。”
真的!幸运会在何时降临,真叫人捉摸不定。
春季限定草莓塔一直都装在盒子里,所以我也不清楚它到底与一般草莓塔有何不同。小佐内同学手里叠着两个盒子,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我问她春季限定的日期,她说:“每年都不一样,我也不清楚,每一次都是当年独一无二的味道……好期待喔……”
我不禁反问自己,最近,或者应该说打出娘胎,我脸上出现过这么期待的表情吗?小佐内同学像在收藏宝物似的,把两个盒子摆进脚踏车篮子里,只是草莓塔怎么摆都会倾斜,实在没办法,回程时只好尽量骑稳一点了。
大楼的一楼除了“爱丽丝”外,还有一家便利商店。看到便利商店,小佐内同学说要去买牛奶,我也跟着去了。不过和某人不同,我不喜欢紧紧跟在别人背后,于是立刻往杂志区走去。便利商店和蛋糕店差很多,里面挤满了人,主要是水上高中的学生,收银机前也有几个人在排队。看来就算只是买瓶牛奶,也会花上不少时间。
便利商店的杂志区,没有我感兴趣的杂志,我只好随手抓了本漫画杂志。看到漫画我就想起健吾说的话,突然又在意了起来。嗯,反正明天就会知道是什么事了。
店里的广播播放着流行歌曲。我随意翻翻漫画,但不是我看得快,而是我没在看,只是随便翻弄着纸页。
这时我注意到外头有吵吵闹闹的声音,抬起头,我隔着玻璃看到面前大约聚集了五个人,全都穿着水上高中的西装制服……嗯,应该不是什么好学生,要小心点才是上策。我开始留意他们的举动,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群人之中只有一个男的感觉比较温文儒雅,虽然算不上是个美男子,不过长相还不差,身材也蛮修长的,还戴着小镜片的眼镜。
只见那名男子发号施令道:“好,差不多该走了吧?”
哦,原来要走啦?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才这么一想,集团中的两个人站了出来,朝我这个方向走来。他们似乎没注意到便利商店中的我就在他们前方,或者是因为我正装着在看漫画的模样,所以他们没发现我其实在听他们说话。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贯彻了“不良少年”的打扮,制服穿得乱七八糟,眼神飘忽不定,总觉得他在这个集团中的地位应该很低。另一个人有点胖,胡子随意乱长而没有刮。乱穿制服的那个在和胖一点的那个说话,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狡辩。
“不好意思喔,学长,我不能去。”
“啥?”胖子皱起眉。“什么叫你不能去?不是叫你把时间空出来吗?”
“不是,我是有空,可是没有交通工具。”
“交通工具?你的脚踏车哩?你不是回家去牵车吗?”
地位低的那一个只是反复扭着脖子,一脸抱歉地说:“被偷了。”
“你白痴啊?”
真可怜……但没有脚踏车的话,应该可以像我和小佐内同学来这里的方式一样,与其它人共乘一台吧?
胖子转过头去面向集团中的另外三人,这回是嗓门大到不用竖起耳朵都听得见。
“学长!坂上说他的脚踏车被偷了。”
温柔男冷冷地看向名叫坂上的家伙。坂上一句话都没说,也没看向任何人,只是呆望着前方。
“坂上。”
“有……有!”
“自己的交通工具自己想办法。你知道地方吧?十分钟内跟上。”
哦,就说两人共乘不就好了吗?不过可能他们不想替丢人现眼的学弟擦屁股吧?
最后,那群人有的骑脚踏车,有的坐上50C.C.的小绵羊,有的跨上一般重型摩托,留下坂上离去。坂上垂头丧气,踹了踹柏油路面后,便小跑步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感觉到后头有人,转过头的同时我便开口问:“牛奶买到了吗?小佐内同学。”
在我身后的确实是小佐内同学,她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总是得换我吓吓她吧?小佐内同学没有开口,只秀了秀装有牛奶盒的塑料袋。
“那我们走吧!”
小佐内轻轻点头,嘴里一边哼着奇怪的“草莓塔之歌”,一边准备走出便利商店。
就在这时候……
金属银的脚踏车硬生生地穿过我们面前。
前面的篮子里,有两个白色的瓦楞纸扁盒。
不晓得先发现状况的是我还是小佐内同学,总之,小佐内同学杏眼圆睁、嘴巴微张地僵在原地,吓得动弹不得。我可以确定,率先展开行动的人是我。我连忙冲出去大喊:“小偷!”
可是那个人,也就是坂上,头也没回地全力踩着脚踏板,一步步加速,一下子就消失在转角处,我们即使想追也没办法。仔细一看,被踢坏的锁正躺在停车场地上。不会吧?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车……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向便利商店门口方向,有几个听到我大叫而出来看热闹的路人,另外还有手上提着装有牛奶的塑料袋、张着嘴、眼神空洞、全身一动也不动的小佐内同学。
2
我不知道哪件事对小佐内同学的打击比较大,是脚踏车被偷?还是没吃到春季限定草莓塔?脚踏车不见了还能再买,但草莓塔可是今年春天才有的限定商品啊!话说回来,两个草莓塔花不了三千日元,但脚踏车至少也要三倍以上的价钱才买得到。怅然若失的小佐内同学似乎全身都没了力气,途中,牛奶袋子还掉了好几次。不管我怎么叫她或安慰她,她都没反应。
隔天,我在每堂下课休息时间都发邮件给小佐内同学,但她还是完全没有回我。是不是就这样别理她,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呢?放学时刻,我马上就收到了短信。
〖跟你约了,现在过去找你。〗
看到寄件人是健吾,我这才想起自己和健吾有约。
唉,小佐内同学的事情暂且先摆一边吧!再怎么说,她应该不至于为了草莓塔与脚踏车而做傻事啦!我调整好心情等待健吾,收到
短信后我只等了两、三分钟,健吾就出现了。他手里拿着大学笔记本,我还以为里头有他提过的画,但看来似乎不是。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说到画,要去美术教室吗?”
“没错。”
我原先还想应该要带我常用的白色活页纸去做点笔记,不过,既然健吾有带笔记本,那就交给他吧!
一年级的教室集中在北栋四楼,美术教室则位于南栋四楼。连结两栋校舍的走廊只有两层,因此必须先下到三楼,从连接走廊通往南栋才行。
“不过说起来还真怪啊,”我们悠闲地走下楼梯时,我开口说道:“你连印象派这个词都不晓得,竟然会和绘画扯上关系?”
“谁说我不知道啊?那个名词我当然知道啊!我也知道哪类画作称为印象派呀……只是对我来说那些都是画得乱七八糟的啦!”
“所以呢?到底是什么事?”
“我最近在做文艺类社团的报导,上次访问过美术社的社员,那时听他们提起过那件事。要是事情发展越来越有意思,我打算写大篇幅的报导。”
我歪着头说:“报导?刊在哪?”
健吾原本有点不耐烦,看着我,又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也对,我没告诉过你吧?我是校报社的,负责在校内报纸上介绍社团。”
啊?校报社?
一听到报纸,我就会联想到记者,而记者给我一种博学多闻、求知欲强的印象。看着健吾,我总觉得他实在不太像那种人。
“干嘛?你那什么脸啊?”
“……哦,没事。”
嗯,反正校报社社员又不等于记者,再说,记者等于求知欲旺盛,也是我个人主观的想象。但我还是说不出口。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负责采访美术社?学校应该有剑道社或柔道社吧?”
健吾点点头说:“那些社团也是我负责,不过美术社是学姐拜托的,因为我和她有点交情,拒绝不了。”
原来是分配到的啊?
既然有交情,健吾当然无法拒绝嘛!
我们来到美术教室门前。走廊的墙壁上挂着绿色毛毡布告栏,上面妆点了几幅画,果然很有美术社的感觉。描绘在画布上的绘画,无法贴在布告栏上,就框在画框里。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健吾已经把门打开了。
“大家好。”他一派轻松地打招呼,走进教室。既然是美术社,照我的想象,应该会有一群青春洋溢的社员坐在画布前,围绕中央的雕像等等物品,专注写生。果然,和我想象的相差不远,虽然社员人数没有多到足以围坐,但社办里陈列的写生物品也是各式各样,没有统一。
“胜部学姐,我来了。”
名叫胜部的女学生并没有在画布前作画,而是在看书。这个女生有张圆脸,五宫中规中矩的,没有“艺术”二字所显现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从胸前的徽章看得出来她是三年级。对方一看到健吾,表情就缓和了下来说:“等你很久了。你后面那位也是校报社的吗?”
“不是,他是我朋友。我这个人和艺术没什么缘份,所以找个帮手来。”
这下子,与艺术无缘的信众由一人变成两人,而我们究竟能做什么呢?接下来事情的进展令我有些期待。既然他需要的不是我的艺术眼光,而是我的聪明才智,那我或许能够帮上忙。
胜部学姐悄悄环顾美术教室一周,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手上动作,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看来没人能够不为所动地继续摇画笔。胜部学姐招招手,要我们到面对中庭的窗户边,她大概认为在那个地方说明才不会影响到其它人。随意招呼我们坐下后,她要我们稍等一下,人便消失在休息室里。
胜部学姐马上就又回到我们面前,还带来了两张纸。我原以为那两张纸大概有海报大小,不过实际看来应该还要再小些。
“这就是问题所在吗?”我问。
健吾点点头说:“就是这个。”
胜部学姐将其中一张纸盖在身旁的桌上,另一张摊开在我们面前。
“……喔!”我不禁叹息。
如果是感动的叹息,也不乏是个很棒的人生体验,可是这声叹息却不是如此。
那张,的确是画。不是文字,也不是记号,但只能称作是一幅画。
整个画面覆盖了广告颜料,画里是恬静的田园景色,灿烂耀眼的阳光普照原野,原野另一头是层层叠叠的山;画面中央有成马和幼马一同奔跑,山边有农家,还有小小的田圃、疏林。题材上我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特别的是这幅画的上色方式。画面上的广告颜料不晓得厚厚地涂上了几层,让人完全看不出铅笔线条。
再加上完全没有浓淡、明暗、强弱;山,总之就是绿色;原野,就是一整片翡翠色;天空是整个浅蓝。要说作者偷懒,才会这样子上色,但是这种彻底平涂的方式,事实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再仔细看,还有很古怪的地方。马与原野、原野与山、农家与田圃,每个东西、每个东西都区隔得很清楚。具体说来,这些东西都以轮廓线方式描绘。
老实说,如果让我用一句话坦白说出对这幅画的第一印象,我可能会说:“这是啥鬼东西呀?”要说它到底属于水彩画、油画、广告颜料画或水墨画的哪种嘛,我想最接近的应该是……
“怎样?常悟朗。”健吾问我。
我不小心说出了实话:“好像赛璐珞画。”(注:赛璐珞画为动画成型前,在胶片上打的底稿。)
我听见胜部学姐小声笑了出来。“什么赛璐珞画,根本就是儿童着色本的图案。”
摸了摸背面,这好像不是专用画布,而是肯特纸。这大小是一般常见的B5尺寸,但B5的肯特纸外面买不到,必须自己裁。(注:肯特纸是英国肯特郡制造的图画用纸张,成分为化学原料糅合棉,质厚又硬,也用来做名片或月历等。)
“这是美术社社员的作品吗?”
“是呀!”
“这……算画得好吗?”
“看也看得出来吧!”
就是看不出来,我才发问嘛!
我换个问题继续问:“这里面是不是隐藏了什么我们不了解的艺术性意涵呢?”
健吾把手摆在我的肩上说:“问对了,常悟朗。”
“……”
也就是说……
“你要我来解出,这幅画里蕴含的艺术性,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我完全不懂画,只能简单分辨它是不是好画罢了。”
“对不起,健吾,我待会儿和小佐内同学还有约耶!”
“等等,你不是说可以先听听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正要起身离座,健吾摆在我肩上的手却加重了力气,强迫我坐回位子里。只见胜部学姐眼睛里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健吾说:“画这幅画的人,听说已在前年毕业。这幅画在这里已经两年了。”
“哦!”我兴趣缺缺地随便回应。
“原本那个人……胜部学姐,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听到健吾的问题,胜部学姐点了一下头说:“前阵子我和堂岛说过这件事情,画这幅画的人名叫大滨,擅长的是油画。”
“油画?他画的油画也是这种感觉吗?”
“完全不是。他是高桥由一的画迷,所以作品也大多是高桥由一的风格,将来还希望能参加全日本美术展呢!”(注:高桥由一为日本明治初期西画家。)
高桥由一,就是画那个“鲑鱼”还是“鳝鱼”的作者。看吧!要我这种程度的人来解画谜,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大滨学长专攻的是油画,公开表示要参加全日本美术展,这意味着他属于正统派画风。由此判断,无论谁都只会觉得这幅画是在开玩笑罢了,不该是什么值得好好收藏两年的东西吧?或许是我的表情泄露了想法,胜部学姐完全看穿我在想什么地说:“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要保管这幅画两年,对吧?”
没办法,我只好点头。“嗯。”
“这是有原因的,我也没仔细告诉堂岛。”
健吾悄悄看了我一眼,低声说:“有什么内情吗?”他翻开带来的大学笔记本,从口袋中拿出圆珠笔说:“之后社团学长学姐应该会追问我,所以我姑且做个笔记。对不起,我写字不是很快,请你说慢一点。”
“你要做笔记?”胜部学姐惊叫出声。校报社的人把谈话内容写成笔记,等于是访问了嘛!怪不得毫无心理准备的胜部学姐会这么惊讶了。虽然不是在录音,学姐却清清喉咙,思考着该从哪里开始说。
沉默了一阵子后,她才开口说:“也对,还是必须从头开始说起。故事稍微有点长,很抱歉喔!”
说完以上开场白,她开始说起故事。“大滨学长在三年级的暑假画了这幅画,当时高三学长姐应该都已经退社了,所以大概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我也是偶然看到他正在画这幅画,才会知道的。刚看到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不可能是大滨学长的画吧?不过就算再怎么喜欢绘画,也没必要每次
画画都要坚持理念,所以我认为这是大滨学长一时心血来潮的作品。”
“结果不是吗?”
“大滨学长是认真起来超认真的人,有时靠近他,甚至会觉得他很恐怖。当然,他多半很温和,总是笑脸迎人。于是我忍不住问他,那是乱画的吗?他却笑着告诉我说,这是全世界最高尚的图画。”
高尚?
我不禁望着那幅像是儿童着色本的画作,却没有感受到名作的光辉。
“他说,这幅画太高尚了,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他不断强调‘高尚’二字,可是说话的样子又像在拼命忍住笑,所以我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因为怎么看都像是在开玩笑呀!所以我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胜部学姐停下来等健吾写完,接着又继续说:“结果他回答说:‘我发誓我是认真的。’然后过了几天,画完成之后,大滨学长就把画托付给我,说时候到了会来拿,在那之前先摆在我这里。之后我们没什么机会碰面,他就毕业了。”
这时候我插话:“然后就这样过了两年吗?”
胜部学姐轻轻点点头说:“明年我也要毕业了,这画总要处理一下。我原本想和学长联络看看,谁知道他好像搬家了,联络不上他。”
“既然这样,就由船中美术社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不就得了?”我半开玩笑地说。胜部学姐毫不犹豫的摇头说:“老实说,这太占空间了。”
“哦!”
真没想到她会下这么直截了当的结论。
胜部学姐讲话的速度快了起来:“一来我们社团没有其它用纸画的绘画,所以保管起来很费事;二来既然是学长托付的东西,也不好随便处理。再说,如果这画真有什么特别意义的话,学长他不来拿,帮他保管是无所谓,问题是如果这真的只是随手涂鸦,那我就真的很想把它丢了。”
学姐温柔的圆脸,说出合情合理的想法。
已经代为保管两年了,却没有任何联络,就算把画丢了,大滨学长应该也没资格说什么吧?是我的话早就丢了。话虽如此,我也相当明白胜部学姐为什么这么犹豫,万一之后惹出什么麻烦又牵扯个没完,可就伤脑筋了。再说,如果那画真是某种艺术上的实验的话……唉,想到就头痛。对了,胜部学姐拿出来的画,不是有两幅吗?
“另外一幅也是类似感觉的作品吗?”
除了摊在我眼前的这一幅,另一幅则盖在桌上。听我这么一问,胜部学姐立刻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还在想,是不是我漏听了什么,结果一旁的健吾立刻开口:“我没跟他说过喔!”
“这样啊,所以你才不知道这画有什么不可思议之处吧!”
我只是觉得画很怪而已,倒不至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感觉。既然第一幅画是那个样子,第二幅画再怎么糟糕,应该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吧?我是这么想啦,但是……
“这是……”
翻到正面的第二幅画,我一看就立刻明白为什么学姐会感觉不可思议了。田园风景、太阳、原野那头的层叠山丘、马匹、农家、田圃、疏林。
第二幅画和第一幅画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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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美术教室,关上门,健吾立刻开口:“你觉得如何?很诡异吧?”
“是呀!如果是复印或电脑动画也就算了,手绘两幅相同的图画,这实在是……”
画出这种东西一定特别辛苦。单纯就所下的工夫来看,不过是多花一倍的时间与体力,然而描绘相同的东西会有白费力气的感觉,这种心情也会让实际作画的时候更加艰难。
“两幅画乍看之下好像相同,其实有好几个地方不太一样。”
“有吗?我没注意到。”
“仔细看就会发现了。据我推测,会不会是因为那幅作品汇集了众多灵感,为了预防万一,避免其中一幅弄脏或破损,所以多画一幅留底?”
“怎样的灵感?”
“我就是希望你找出答案。”
老实说,我很感谢健吾对我的期待,可是这毕竟不是我了解的领域。思考之后能得到答案,大部份是依据经验,或者某些破解模式。但灵感这种东西,譬如斜摆,图形就会改变,或者水平观赏,就能看出立体效果,诸如此类增添作品乐趣的手段有千百种,然而这些手段也算不上有什么新意。
“那是什么?”
“你看看吧!”健吾从学生服口袋拿出复印资料。那是访问完后,胜部学姐交给健吾的东西。
“这是前年校报的复印本,上面有大滨学长的访问,好像是纪念当时他入选全县的展览会。我想这应该可以用在我的采访内容上。”
“哦,胜部学姐居然会留着这种报导啊?”
“因为这篇报导背面是六月的球类大赛消息。胜部学姐也有参与,上面还有她大大的照片。”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为什么校报社的人却要跟其它社团的人拿旧报纸呢?”
这还用说吗?
健吾轻轻举起双手说:“当时胜部学姐说隔天就会给我复印本,而我们自己光是从社办里找出两年前的资料,就花了三天!”
该好好整理了吧?
走过穿廊,从南栋进入北栋。
“然后呢?你觉得怎样?有没有什么灵光乍现?”
“抱歉,我没办法满足你的期待。”
我摇摇头,健吾却露出意外的表情,看着我的脸。“你是在承认你也不知道吗?”
“我不是已经这么说了吗?”
“还真坦白呀!”
这样不好吗?只是健吾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不满。
话说回来,我也不总是这么坦率,这一点我锻炼得还不够。摆在我眼前的资料如果不看一看,总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我向健吾伸出手。
“嗯?干嘛?”
“刚刚的复印本,让我看看。”
“这个喔?拿去吧!”
健吾再度拿出复印本瞄了一眼,便把它递给我。
“谢啦!我现在看。”
内容不是太长,边走边看,应该可以看完。
——恭喜您获得县美术展奖励赏。
大滨:谢谢。
——其实我还没看过您得奖的作品,请问那是怎样的一幅画?
大滨:那是二十号油画。我过去的作品多走红色基调,这次大多使用接近天空蓝的蓝色,所以整幅画感觉很明亮。
——所谓二十号是指?
大滨:简单说,就是一般常见的大小。
——上头画了什么?
大滨:水果,不走什么特别的主题。
——您之前的作品也大多是画水果吗?
大滨:基本上我还在磨练技术的阶段,总觉得自己好像从入学以来,都在画同样的东西。啊,对了,我也常画鱼。
——鱼?在美术教室里画吗?
大滨:不是,是在家里。在美术教室画的话,会传出腥臭味吧?(笑)
——说得也是(笑)。话说回来,油画总是给我相当高尚的印象,您为什么会开始学油画?
大滨:我一点也不觉得油画高尚,所以没想太多就开始画了。原本觉得好玩,当成恶作剧涂鸦,但一直到现在,其实我在心态上还走没有太大的改变。
——所以您经常恶作剧涂鸦啰?
大滨:这个嘛……我不懂什么叫作高尚。如果高尚与低俗相比,数量多的就是低俗,那么两者的差别,就只是在数量上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
大滨:抱歉,突然说出奇怪的话。
—差不多到了该决定升学与否的时期,您今后的目标确定了吗?
大滨:不论去哪里,我想都是画画吧!不过我还没确定是要工作还是升学。
——您的家人应该也相当期盼您在绘画上的发展吧?
大滨:这个嘛(笑)……我有个年纪大我很多的哥哥,他常常来家里玩。喜欢我的画的人,大概就只有我哥哥和他的小孩而已。
——谢谢您今天接受访问。
大滨:谢谢。
嗯。
我陷入沉默。
“如何?想出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将复印本还给健吾。
临走前,健吾对我说:“连你也解不出来的话,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唉,话说回来,可以报导的题材也不是只有这件事啦!”
我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罪恶感。刚刚那张复印本是很好的证据,这个案子靠这个报导就能解开了——这番话涌上喉咙,就快脱口而出了。
但我还是把话硬吞下去。
卖弄小聪明绝对不是件好事——这点我清楚得很。我虽然之前认为,要不要借他脑袋,要等我听过整件事情后再说,但是,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想要做个乖乖牌、不惹是生非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他的请求。
我回到自己的教室。我的座位上坐了个人,是小佐内同学。是我想太多了吗?她的样子看来怎么有点憔悴?
小佐内同学无力地说:“你回来啦?”
听到她这句话,我立刻反
射性地回答:“我回来了。”
我的椅子被占据了,我只好随便坐在某张桌子上说:“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到你走出美术教室,所以我想你应该就要回来这里了。”
“你看到我?”
“从我教室看得到。”
原来如此。俯瞰船中,两栋主校舍呈倒Z字形,一横杠往右边延伸,另一横杠往左边。听到小佐内同学的话,我的脑袋中浮现校舍的鸟瞰图。小佐内同学的教室的确位于美术教室正对面,她应该是越过中庭,看到我和他们在美术教室里吧?
我接受了这点后,她继续说:“真是幅奇怪的画呢!”
“连那里都看得见吗?”我不禁说话变得有点大声。
小佐内同学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手心大小的望远镜给我看。原来这样就看得到那幅画了,只不过我不懂她干嘛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看起来是一幅写生。”
是呀!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思考了一下,舔舔嘴唇、小心地说:“是‘看起来’而已啦!”
“哦,我刚才是这样说呀!怎么了吗?”
怎么可能是写生?不过小佐内同学大概不明白我苦笑的意思,只见她露出亲切的笑容,继续说下去:“然后,我在这里等你,是想跟你道歉。你一直安慰我,我却没有理你。”
“哦,你是说那个啊?”我夸张地挥了挥手说:“我没有放在心上啦!”
小佐内同学轻轻点点头,重新打起精神,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大了。“那堂岛同学找你谈什么?”
嗯……我不禁面有难色。
小佐内同学看穿了我的心情,立刻担心地说:“你不想说的话就别说吧!无所谓啦,是我自己的神经太大条了。”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想说,只是实际上那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我大致讲了讲两幅画的事、胜部学姐过去发生的事情、大滨学长所说的话。不只是为了让小佐内同学放心,我自己也挺想说出来的。小佐内同学刚刚虽然距离颇远,但还是看到了那两幅画,所以她很快就进入状况了。
“嗯,总之健吾最后好像决定去找其它报导主题了。”我以这句话作结。但是,就像待在小佐内同学身旁的我,多少了解她的喜好与言行举止一样,小佐内同学和我在一起也一段时间了,某种程度上也能看穿我的心思。她大概以为我在生气,所以抬头看着我,露出无辜的表情说:“你不帮他吗?”
“我又不懂画。”
“你不是就快找到答案了吗?”
果然不能小看她。不过我也还没真正找到答案。
“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可能是我的错觉,不过我总觉得你有点浮躁。”
我一脸无奈地说:“嗯,是有点啦!虽然还有点雾里看花,但我已经找到破解模式了。问题是,你也知道,当侦探完全不是小市民该做的事,所以这件事还是装作不知情最好。”
“你觉得好那还无所谓……”她小声地说,又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再度缓缓问我:“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其实没特别当健吾是朋友,谜题也还没解开,可是他却相信我、拜托我。如果我就这么直接抽手不管,总觉得好像……“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不近人情……”
“我也有同感。”
我们两个都不太来人情这一套,但也不冷血。除了基于礼貌而与别人保持距离外,冷淡与冷漠都不是身为小市民该有的行为。
问题是,该如何着手解决呢?
“假设我破解了,还得跟大家说明,蛮麻烦的……我不想解释那么多。”
“嗯,我知道。”
有没有其它什么好方法哩?能够顺利解决问题,又用不着我出面的方法。话说回来,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啊?除非有一个人理解力够,又能让我毫无顾虑地说出我的推理,那也许我就可以委托那个人……
而我眼前就有一位。就是你啦!小佐内同学。
“咦?我吗?”
光看眼神就明白我要说什么,真是厉害!
问题是,事实上办不到。要伯生的小佐内同学配合我的人情,这未免太过份了。如果只是道义问题也就算了,但其中还掺杂着我个人的兴趣,这就更过份了。说得明白点,推理本身就违反了我与小佐内同学的约定。
我左思右想,小佐内同学却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真的放不了手,就拿我当挡箭牌吧!没关系的。”
“对啊!这样也可以。”
我立刻明白了小佐内同学要说的话。平常我们想逃避某些事,就常用彼此当作借口。小佐内同学现在轻描淡写地说同样的方法可以套用在这次的侦探推理上,可是,不论是要我利用她当侦探,甚至违反与她的约定,小佐内同学都说没关系,这对我来说十分震惊。
我问她:“这样好吗?这么一来,小佐内同学就必须出面讲解喔!”
小佐内同学有些胆怯,却还是露出笑脸说:“我知道。不过我们约好了可以互相拿对方当挡箭牌在先,反正我之后应该不可能与胜部学姐有什么往来,而且昨天我还带给你很多麻烦……”
那些事情根本不需要摆在心上吧?因为小佐内同学与胜部学姐即使将来不会有交集,那她和健吾以后会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是,想了一下我还是决定采用小佐内同学的提案。其实,看似能够解开的谜题却解不开,这也会带给我相当的压力。对我来说,当个平凡小市民最大的难关,就在我爱解谜的性格吧?自己明明清楚自己的问题,却又忍不住破戒,看来我的修练还差得很远。
我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那么就麻烦你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解法你已经心里有数了,对吧?”
“嗯。总之今天就先到此为止,一起回家吧!”
小佐内同学站起身点点头。她在想什么?我还在心里揣测的时候,她便小小声地提议说:“小鸠同学,我有台数码相机,如果把那两幅画拍下来,我也可以帮忙一起想。”
好主意!有小佐内同学协助,还能够以数码相机保存画面,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可是……
“你不需要帮我帮到这种地步啦!”
我说完,小佐内同学的脸稍微红了起来,左右摇头说:“不是,其实是为了我自己。现在让我想点事情,我会比较好过。”
我无话可说。
——————————
隔天。
因为我不是校报社社员,当然没想过要一个人前往美术社,于是我巧妙地哄了健吾,请他带我一起去。情况很顺利,我成功取得两幅画的相片。
就在我准备赶紧撤退时,胜部学姐这才想到一件事,她说:“对了,这两幅画有名字喔!”“名字?两幅画各有各的名字吗?”
“这点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只是两幅中某一幅的名字吧!等等,我想一下……好像叫作‘给三个你,六道谜题’。”
什么鬼啊……我和健吾同时开口大叫:“意境太深远了吧!”“这不是画的名字吧?”
胜部学姐稍稍瞪了我一眼说:“又不是我取的!”
我没有怪她的意思啊……咕噜、咕噜,我尽速喝下茶,只想快一步离开这里。
回程途中,健吾问我:“你昨天和今天的态度也差太多了吧?从那些照片,能看出什么吗?”我微笑敷衍道:“或许可以,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和朋友谈过后,她说有照片比较方便,所以我才过来拍的。”
“朋友?谁?”
“顺利解开谜题后再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你把自己解不出来的问题,交给别人?”
健吾这么说完,鼻子发出一声嗤笑,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呼~好险!
“对了,我朋友说,能不能跟你借昨天的旧报纸和你的笔记本?”
“还要借那个啊?”
我还以为他会怀疑,没想到健吾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好啊!反正我暂时不需要,来我教室,我拿给你吧!”
我拿到这两样东西后,回到教室,和小佐内同学会合。
“拍到了吗?”
“嗯。”
“我们来看看吧!”
电脑不像数码相机或者望远镜一样,可以随身带来学校,所以我们必须回家。好,问题来了,是小佐内同学要来我家呢?还是我去小佐内同学家?我家没有可以将数码相机拍到的资料传输到电脑上的设备,所以当然是我去小佐内同学家。
小佐内同学家位于大楼内,这房子不是租的,是她家自己的。之前她曾邀我来过一次,也因为只来过一次,所以我当然不记得路,我一路都跟在小佐内同学后面走。
途中,我一边告诉她画作的名称。
“‘给三个你’?”
“‘六道谜题’。”
我想起刚刚的对话,表情无奈地说:“我一说:‘这不是画的名字吧?’结果胜部学姐马上白了我一眼,说名字又不是她取的。”
小佐内同学听了倒吸一口气,说道:“是啊!如果当时我在场,大概也会说出相同的话吧……话说回来,小鸠同学,你认为这画的名称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我点点头。“应该有。‘三’感觉像在数什么东西吧!如果这名称里的‘你’说的不是人类,那三就是‘三个’;如果‘你’是指人的话,那三就是‘三岁’了。”(注:日文中“三つの君”可以是“三个你”或“三岁的你”的意思。)
“……这样啊!我完全没想过会是指‘三岁’耶!”
“六道谜题,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小佐内同学思索着。原本就娇小的小佐内同学放缓了脚步,我的步伐也得以更加悠闲。走过设有按压式红绿灯的小型十字路口后,可以看见一栋奶油色外墙的大楼,那里就是小佐内同学的家。等到最后,小佐内同学的结论是:“没看到照片,我也不知道。”
就是这样。
那么就来看看吧!小佐内同学家在三楼,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先走了进去。我想她大概在整理吧!我在外头等了几分钟她才让我进门。她家的环境非常整洁清爽,不像只花了几分钟就整理得出来的感觉,但这同时也给我一种缺乏生活感的印象。也对,我知道她是独生女,爸妈都早出晚归。
木质地板客厅的角落放了一台台式电脑,小佐内同学以熟练到出人意料的手法,快速地将资料传进电脑里,但她还是花了不少时间调整照片尺寸。
趁着这时候,我从书包里拿出活页纸。我想,这件案子以资料读解的方式,就能够解决了,于是我从健吾的笔记本与旧报纸复印本中整理出重点,重点如下:
健吾的笔记本(胜部飞乌学姐的证词)
1 大滨学长平常都画油画
2 大滨学长画出这两幅画时,是三年级的暑假
3 知道大滨学长画这两幅画的,只有胜部(不知道她是躲起来看,还是碰巧看到)
4 胜部学姐问他是否为胡乱画时,大滨学长否定(还说这是史上最高尚之作)
5 说话当时,似乎在忍笑
6 大滨学长将完成的画托付给胜部学姐
7 期限是“时机来临时”
学生新闻报
1 这是两年前六月的报纸
2 获得县美术展奖励赏时的访问(这是否能够证明大滨学长老说要参加全日本美术展,并不是空口说白话呢?)
3 大滨学长平日多用红色作画
4 这回的作品“感觉较明亮”(意思是平常不是这样?)
5 大滨学长认为,此刻的自己正处于技术锻炼阶段
6 大滨学长不认为绘画是高尚的事
7 “我不懂什么叫高尚”
8 大滨学长身旁表现出对他作品有兴趣者,只有哥哥和哥哥的小孩(高三生的大滨,哥哥已经有小孩了?)
将重点整理出来一看,立刻就能明白关键字眼在哪里。
接着,“六道谜题,给三个你”。相同的两张画,不,精确点说,应该是“相似”的两张画。答案很明白,再来就是在实际的图画上头印证了。
小佐内同学使用着电脑,屏幕上出现“mittunokimi.jpg(三个你)”与“muttunonazo.jpg(六道谜题)”的缩略图标志,文件名称还真长啊!两个文件并排在画面上。
平原的另一端有重山、农家配上田圃、太阳、天空、马、疏林。
第一次近距离观赏这些画,小佐内同学的感想是:“好丑……”
就是这样,坦白得很。
涂得厚厚的颜料、广告颜料、裁成B5大小的肯特纸。
我对小佐内同学说:“可以放大农家的部份吗?嗯,两幅都要。”
农家有扇大窗,窗子里头看得出有座大时钟挂在墙上。两幅画都放大后,小佐内同学手里拿着鼠标,转头看向我说:“小鸠同学,这个是……”
我点点头。
4
打铁趁热。去了小佐内同学家的隔天,我就打算解决掉这件案子。
可惜很不巧,小佐内同学告诉我,她从教室窗子眺望美术教室时看到健吾放学后一个人跑去美术教室了。这样一来,我的计划就被打乱了——原本我打算先对健吾说明,再由健吾去对胜部学姐说明。要拿小佐内同学当挡箭牌,也不能让她在胜部学姐与其它美术社社员面前演侦探吧?我突然闷了起来,怕等会儿事情会被我搞砸。
可是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得已,我只好一个人往美术教室去,敲门之后,便开门进去。小佐内同学说得没错,健吾在里面,而且正坐在昨天坐的位置上与胜部学姐谈话。
健吾转过头看我说:“没想到你会来啊!常悟朗。”
我含糊地笑了笑,走到健吾旁边,健吾立刻问我:“你和朋友研究的结果怎么样?”
我深呼吸一口气,朝着胜部学姐一鼓作气地说出演练好的台词。“我昨天把那两幅画的照片给我朋友看过之后,她已经明白画的用意了。”
“咦?”胜部学姐睁大了眼睛。
健吾也吓了一跳说:“你说真的吗?常悟朗。你说的朋友是谁?”
“就是我之前和你介绍过的小佐内同学。”
健吾似乎还记得小佐内同学的名字。只见过一次毫无存在感的小佐内同学,他居然记得?只能说健吾还蛮厉害的。
“……哦,那个女生啊?我还不知道她懂画哩!”
“懂不懂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滨学长要胜部学姐帮忙保管的那两幅画,学姐在半信半疑之下帮我拿了过来。两幅画并列在桌面上,我专注地看画,确定了几件事情。
“如何?常悟朗。”
“健吾前天说过吧!这两幅画好像相同,却又有些地方不一样,小佐内同学也在一开始注意到了这一点。”
胜部学姐冷静地反驳我说:“所以呢?要是描绘时间有差距,处理方式当然多少会有点不同呀!”
我点点头说:“或许没错。不过我们先来看看这两幅画的相异之处吧!健吾,哪边不一样?”
健吾稍微皱了一下眉,便老实回答道:“这边的,小马的后脚上有白色斑点。”
“还有呢?”
“最左边的山,倾斜的角度不同。”
“然后呢?”
“我注意到的只有这样而已。”
“学姐你觉得呢?”
可是胜部学姐并没有像健吾那样乖乖地回答我,只说:“所以到底是怎样啊?”
胜部学姐大概不喜欢我明知故问的态度,开始变得有点不耐烦,而我也能够体谅她的心情。我知道,眼前有人说起话来自以为是大侦探,这感觉的确不好受。让学姐觉得不愉快,我有点内疚,然而我此时更觉得对不起被我拿来当挡箭牌的小佐内同学。
把气氛搞得太糟的话就麻烦了,所以我决定剩下的问题由自己说明。“农家窗子内侧墙上的大时钟,上面标示的时间不同、田圃的亩数不同、疏林的右边数来第二棵树的高度不同,最后是太阳的大小也有点不一样。”
“……”胜部学姐不发一语。
我稍微又说得快了些,“我朋友花了三十分钟,精密比对了两幅画的差异,只找出这些相异处。”
事实上,是我和小佐内同学一起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我们找到第五个不同时还很顺利,但最后的“山的角度”,我们两人却始终都没发现。
一回神,健吾已经在比对两幅画了,一边扳着手指头数道:二个、两个……原来如此,有六处不同点。”
“对,这就是‘六道谜题’。”
健吾与胜部学姐同时看向我,脸上表情像是松了口气。我可能有点表演太过火了,本来只要用稍微淡然的语气,一步一步解说就好了,可是我偏偏改不了坏习惯。还是加快脚步,一鼓作气地说完结论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也就是说,这两幅画是用来‘看图挑错’的。大滨学长为了避免除了设定好的错误之外还会出现其它不同,因此清晰描绘出轮廓线,上色也舍弃浓淡,改平涂上色。没画成油画,八成是顾及使用油画画布的话,就无法复印草图了。”
“不会吧……”胜部学姐一时语塞,下一秒便大叫出声:“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哪里会有高中生爱玩‘看图挑错’的啊?”
“这两幅画原本应该是要画给三岁小孩的吧!”面对胜部学姐的魄力威胁,我还是尽量把话说完。“他不是说了‘给三岁的你’吗?”
“什……”学姐的“什么”说到一半,就说不出话来了。
趁着这个时候,我继续把想好要说的话说完:“这两幅画会使用肯特纸,当然也是因为肯特纸最适合用来画这种画。问题在于,特地将纸裁成B5大小,我推测这么做应该是为了邮寄方便的考量。虽然与肯特纸原有的尺寸不同,但是市面上正好有B5或A4尺寸的信封。”
“他告诉你,等到时机成熟了就会过来拿吧?所谓‘时机’,指的应该是收画对象三
岁生日那天。大滨学长有个年纪相差甚远的哥哥,他哥哥的小孩看到大滨学长的画总是会很开心,因此以年纪来推测,我想对方应该就是那个孩子。”
“的确,这么一来,一切就与那个奇怪的题名相符了,不过……常悟朗,”健吾代替愣住的胜部学姐……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总之他开口问:“根据学姐的说法,大滨学长说这画象征‘高尚’喔!‘看图挑错’哪里高尚啊?即使这世上有称得上高尚的‘挑错图’,也未必是这两幅画吧?”
“我不懂什么叫作高尚。”
“呃!”健吾低哼一声。
“这是健吾借我的笔记本上写的内容吧?后头他说的话——我记得不太清楚,等我一下。”我从口袋中拿出复印本,继续说:“啊,就是这一段。‘如果高尚与低俗相比,数量多的就是低俗的话,那么两者的差别就只是在数量上了,不是吗?’这个说法蛮有趣的。‘高尚’这两个字,似乎成了大滨学长脑海中的关键字。采访时,记者也没特别强调‘高尚’,大滨学长却自己说得很起劲,所以我们必须思考出大滨学长脑袋里的‘高尚’想法。这是小佐内同学说的。”
“接着,那我们就来看看大滨学长的脑袋如何解释高尚吧!‘数量多的就是低俗’意味着‘高尚几乎等于稀少’,把这段话反过来说的话,就是‘量多就是低俗’、‘量少就是高尚’。由此可知,‘高尚’在他脑海中是数量概念,而非价值概念。”
“不过我认为大滨学长并非打心底就这么想。他告诉胜部学姐这两幅画代表‘高尚’时带着笑,这点可是意义深远喔!他在嘲讽高尚一词价值概念与数量概念的混用。”
我不敢问胜部学姐,所以只看向健吾说:“我对大滨学长的见解,不赞成也不反对,不过小佐内同学还说了一件事。假设,对大滨学长来说高尚与低俗的概念只是‘数量上的差别’,那么‘全世界最高尚’的东西,你们认为指的会是什么?”
健吾交叉双臂,抬望着天花板说:“也对,如果在这前提下……最高尚的,应该是没有任何人懂的东西吧?”
“错了,没人懂的东西,不列入高尚或低俗的考量范围。”
健吾这时突然展现过人的理解力,说道:“不是‘零’(没人懂)的话,那么就是‘一’(只有一个人懂)啰?”
我点点头说:“答对了。他认为可以接受这两幅画的人,仅限于那个三岁小朋友。那个小朋友大概很喜欢马,而且住在有广阔平原的地方吧!另外,我不确定那个小朋友看不看得懂平假名,不过可以确定他应该很喜欢玩‘找错图’。”
“大滨学长为了那个小朋友特地画下这两幅画。推敲他的想法,或说根据他的反讽思维,这画不正是全世界最高尚的画吗?”说完,我连忙补充说:“这都是小佐内同学说的。”
“嗯。”健吾搔搔头,低声回应。
原本一头雾水的胜部学姐似乎也接受了我的说法,但她仍旧以莫名冰冷的眼神望着这两幅画说:“那他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交给我保管?”
“那个孩子大概常去大滨学长家里玩,而他特地准备的礼物,总不希望在生日前就曝光吧?所以他才把画摆在学校。”
“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不来拿画呢?”
“这个嘛!可能是学长和那一家人关系恶化,没办法送礼物;或者是小朋友的喜好改变,送这画也就没意义了等等,可能有各种原因。”
“不对吧?若是这样,他应该要知会我一声吧?”
哦,她还是注意到了。其实我知道原因,但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
“简而言之,就是他忘了。也就是说,这种东西忘了也无所谓,对吧?”
她自己先说出口了。
我只有勉勉强强点头说:“对……小佐内同学也这么说。”
“你们现在还认为这画高尚吗?”学姐的声音听起来无比阴沉。
我感觉到有什么要爆发了,赶紧避重就轻地说:“我也不知道。”
可是,健吾是个坦率的人,所以他很直接地说:“我不认为。事情已经过了两年,小朋友的喜好老早就改变了吧?所以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懂得这两幅画的人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书店的事情。我们憧憬着最棒的一刻,因为那是我们自己创造不出来的。这幅画最棒的那一刻,已经再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到了。
也许这两幅画原本应该会有最棒的一刻,但我不相信大滨学长的说法,也不会再多想了。毕竟要认真思索高尚的意义,只会让我距离小市民的梦想越来越远。
胜部学姐嘴边浮现冷笑,那是与她的圆脸不搭调、充满嘲讽的笑。
她说:“结论就是,这两幅画……”她拿起那两幅画,叠在一起,然后从正中间撕破,“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