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校舍宛如漂浮在汪洋中的小岛一般,孤零零地座落于树海正中央。
一到夜晚,便受三轮皎月的蓝色光辉所映照,成为孤立于异世界中的异物,散发出一股诡谲的存在感。
距离校舍五公里远的大树枝丫上,在一只发出啼声的猫头鹰旁,伫立著一名少女。
少女戴著红色的发箍,留著一头长发──她是学生会事务执行委员•爱洲琴叶。
琴叶眯著一双凤眼,注视著校舍。
不对,正确来说并不是注视著校舍。
而是观察著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动静。
观察距离五公里远的建筑物内动静,一般而言,这并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事。
但她也是从现代社会被召唤到『徽章传奇』世界中的存在──亦即徽章持有者。
她原本便视力极佳,再搭配徽章的加持,便可远观千里之遥。
「只有一个人负责守夜,是金发的外国少女。」
「你真的看得到吗?该不会是随便胡扯的吧?」
一道粗鲁的男声传来。
在琴叶伫足的树枝根处,一名男子正靠著树干坐著。
这个把头发染成夸张颜色、将吉他背在身后的庞克摇滚男名叫御陵阿南。
他是学生会事务执行委员,同时也是琴叶的同学、工作上的伙伴。
而听到他失礼的言辞,琴叶不悦地瘪了瘪嘴。
「……我常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呢,阿南,你知道我人生中最不幸的事是什么吗?……就是得硬和你这样没品的废渣凑成一组。」
「嘴真臭啊,真想让会长也听听看啊,在身分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面前时,明明都装出一副乖宝宝样讲敬语。」
「面对身分地位高的人,那是当然的礼貌。」
「那对我咧?」
「完全感觉不到对你抱持敬意的必要性呢。」
「你这臭婊子。」
阿南恶狠狠地说,用手指著琴叶的鼻子。
「浑蛋,对我可要尊敬一点啊?到底是托谁的福,才能不被会长怀疑来到这儿的啊?」
「……真是个爱卖恩情的男人,玩摇滚乐的就该忘记这点小事。」
「臭婊子,要装骑士的话,就给我乖乖道谢啊。」
他们俩对彼此说话都非常不客气,口气之中透露出苛责对方的意图,但两人之间却传来一种微妙的和谐感。
彷佛这种说话方式对他俩而言,才是正常的沟通模式。
琴叶将眼神望回校舍。
「真不知道会长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栞里有她的价值存在,一定得让她到我们的阵营之中。」
「那么就话不多说,快杀进去吧?」
「嗯嗯──」
两道人影从树上一跃而下,此时,森林中飞鸟与野兽的鸣叫声此起彼落。
这便是开战的暗号。
敲响即将来临的炽烈战斗之钟声。
†
我独自睡在保健室床上,却因一道响彻云霄的尖锐声音惊醒。
──这是什么声音!?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艾玛学姊的尖叫声从拉帘后传来。
「学姊你没事吗!?」
「MINATO!刚刚走廊传来很危险的声音欸!」
「嗯,我也听到了,是野生的魔物吗?」
「不可能,有拉拉洛亚长老帮我们设下的结界,应该不会有野生魔物来攻击我们啊。」
我回头一看,栞里也爬下了床。
而不只是栞里,游子与麻梨果也搓揉著睡眼惺忪的双眸,面对眼前的异常事态流露出警戒的神色。
「去看看吧。」
「嗯嗯,走吧。」
我和栞里四目相交,互相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保健室。
艾玛学姊、麻梨果与游子也战战兢兢地跟在我们身后。
「……话说回来,今晚是由《ZOO》的夜行性魔物为我们守夜对吧?」
麻梨果这么说。
而游子为缓和不安情绪,飞快地接在麻梨果的话后讲道:
「啊,没错没错,的确是这样呢。就算我们不去,他们也会处理吧?」
「OH……但现在整间校舍却是一片死寂欸。」
「唔……」
正如艾玛学姊所说,校舍内阒静得悄然无声,眼前只有一条毫无照明的漆黑走廊,彷佛不知将通往何方,周遭的温度也似乎愈来愈冷。
「游子,用一下《火炬》吧。」
「对、对喔,这么黑的话实在有点可怕……《火炬》!」
游子口中念出技能名称,我们眼前便出现一颗小小的光球,照亮四周。
此时,走廊底端右方的楼梯上,突然滚落下一个东西。
受《火炬》光源照耀……那是一只颇为壮硕、双足步行的猪怪。
也就是俗称的半兽人这种魔物。
他是在举办泳池活动后,依拉拉洛亚吩咐来帮忙守护校舍的魔物之一。
这只半兽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后,便动也不动地倒卧在走廊上。
而且并非只是踩空阶梯这么简单。
很明显是被某人推了下来,又或者说是被打飞下来的。
「糟了!得快去帮他!」
艾玛学姊大叫出声。
「交给我吧!」
麻梨果率先冲了出去。
她握住手中的木刀,快速奔驰在走廊上,打算接近倒卧的半兽人。
「武田同学!注意周围状况!」
「没事的,我本来就不会放松警戒。」
麻梨果一抵达半兽人身边,便立刻抬头瞪视楼梯上方。
而下一瞬间──
「!」
眼前倏地出现一道闪耀的剑芒,麻梨果不禁脸色一僵。
靠著全国锦标赛等级的剑技,以及受库胡林徽章加持的动态视力,麻梨果立即顺势往后仰,成功回避这出乎意料的袭击。
「竟然能躲过我刚刚的攻击,真值得夸奖呢。」
「突刺确实精准瞄准我的喉咙──你到底是谁?」
麻梨果用手扶住走廊地板,稳住身体的平衡,缓缓地吁出一口细微的气息,询问来人。
将极细的刺剑──护手刺剑收回胸前,暗夜中的袭击者哼了一声后回答:
「我是爱洲琴叶,学生会事务执行委员。你应该有听过我的名字吧?」
「爱洲……琴叶……」
「没有印象吗?……真可惜,亏我一直都很注意你呢。」
名叫琴叶的女学生貌似极为遗憾地垂下眉梢。
美丽的黑长直发与苗条纤细的身躯,头上的红色发箍使她略带几分少女的可爱稚气,但整体而言,却给人浑身带刺的印象。
「注意……我……?爱洲琴叶──啊。」
麻梨果恍然大悟似地叫了一声。
「我知道你,你是日本女子击剑队的国家代表……!」
「什么嘛,你这不是认识我吗?太好了,看来不是我单相思呢。」
「但你为什么穿著我们学校的制服?」
「嗯?这样啊……我没有参加学校的击剑社团,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和你读同一间学校呢。」
琴叶点了点头,弯曲手臂,使护手刺剑的剑锋朝向天花板。
这是击剑的架式。
「算了。武田麻梨果,我对你的事情可是知道得很清楚喔,你可是吾校之光,参与全国锦标赛的剑道少女──学生会长对你的评价也很高呢。」
「学生会……学生会为什么现在还会回到这间学校来?被召唤来的那天,你们不是带著大批学生离开校舍了吗?回到这个老巢是想做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是有人从《赛梅塔里》来拜访你们?」
「那要拿彩东学姊当作调停战争的人质一事……看来是真的呢。」
「……」
琴叶一瞬间露出如鲠在喉的复杂表情。
但下一秒,她又立刻把这情绪藏了起来。
「如你所说,栞里就由我们带回去了。」
琴叶用冰冷锐利如凶刃的眼神睥睨麻梨果,护手刺剑的剑刃上闪烁著肃杀的光芒。
「彩东学姊,她是……」
「嗯嗯,她是学生会的一员,也是彩东家的远亲喔。」
「欸?」
「现在学生会的成员,几乎都是彩东家的人或彩东家的亲戚喔,这都是那男人──我哥的愚蠢兴趣所致。」
栞里语带不屑地挖苦。
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至亲,令我不禁感到栞里与她家人之间,存在著一道无法跨越的万丈沟渠。
而且,如果我有办法的话,真不希望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必须先想个办法解决眼前的状况。
我现在应该带著栞里去援护麻梨果吗?
但对方的目标就是栞里。
是不是不该让栞里接近这里呢?
「学长请快逃!」
耳边传来麻梨果半尖叫的喊声,我这
才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麻梨果与琴叶已拔剑相向。
琴叶连续使出突刺攻击,麻梨果时而闪躲,时而以木刀接下,总算是能应付得来。
但面对琴叶压倒性的速度与攻击次数,麻梨果渐渐落于下风。
一找到缝隙,麻梨果便以木刀还击,却被琴叶轻易闪过,连边都摸不到一下。
「快逃!这个人并非常人!她好像能看到一秒后的事情一样,不断闪过我的攻击!」
一秒后?
我将手放在嘴上陷入思考,虽说我应该立刻逃离现场,但也无法放麻梨果一人不管。
至少该留给她战胜琴叶的提示。
「……!有空隙!喝啊!」
当琴叶重重踏向前方的同时,麻梨果水平挥出木刀。琴叶因使出突刺而让身体重心过于前倾,难以采取回避动作。麻梨果就是看准这一刻使出攻击,真不愧是麻梨果,这样一来,就算对方是女子击剑队的国家代表也无法避开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下一瞬间──
「啥!?」
麻梨果诧异得瞪大双眼。
琴叶以令人无法置信的反应速度,瞬间转移身体重心,从木刀的攻击轨道上逃开。
「怎么可能……!」
见到她这超人般的反应,我的脑里闪过一个可能的答案。
「她的徽章是……英雄──芬恩•麦克库尔!武田同学,不可和她正面交手!」
「……唉呀?这男的还真是博学多闻呢,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
听见我对麻梨果的高声疾呼后,琴叶挑了挑眉,饶富兴趣地将视线转向我。
而麻梨果则趁她转移注意力的这一瞬间,避开对手的剑锋,一气呵成地朝琴叶身躯使出强劲的横劈斩击。
但这漂亮的一击却仅空虚地掠过空气。
后退半步,琴叶以最低限度的动作移动,冷静地望著眼前挥过的木刀,笑了一笑。
「我不会说趁人不备是卑鄙的行为,但这对我是没有用的,因为我活在比你们更未来的时间之中。」
「胡言乱语!」
「这不是胡言乱语!武田同学,你听我说!」
「欸?」
麻梨果依然紧紧盯著眼前的琴叶,将注意力移到我身上。
我在她的身后继续道:
「芬恩•麦克库尔徽章的加持最令人畏惧之处便在于《加速》技能──提升大脑的运作速度,使所有外在现象都像放慢速度一样。所以不管武田同学速度再怎么快,对她而言,都像是在看一张张的投影片一样!」
「也就是说……是什么意思?」
「剑道比赛时,对手实际开始动作的时间点,与自己觉得对方开始动作的时间点是不是不一样呢?如果动态视力很好的话,便可察觉到对方开始动作的瞬间,而有办法做出反应,是这样对吧?」
「……是的,所以动态视力的好坏与胜败有著很大的关系。」
「也就是说,她拥有平常人类绝不可能有的超级动态视力。」
「原来如此,所以我的剑才会完全打不到她。」
麻梨果对我的说明点了点头,她的口吻虽然很平淡,但太阳穴却流出可显现她焦虑心情的汗水,嘴角也挂著僵硬的笑容。
怎么会这样,之前没出现过以麻梨果的能力无法打倒的对手。
没想到如今竟然出现能让麻梨果苦战的对手。
不,何止是苦战。
这样下去的话,会被对方单方面玩弄至死。
「武田同学,不要勉强作战!快逃!」
「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但是请先带著彩东学姊和大家一起逃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逃走的!」
「但是……」
「彩东学姊!挟带私情可不是学姊的作风啊!请如同平常一样做出冷静的判断。」
麻梨果锐利的喝斥,将栞里意欲接近她的脚步缝在地面上。
「我会没事的。」
「武田同学……」
麻梨果发出静默却又强而有力的嗓音。而听到她这么说的栞里也彷佛在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般,握紧拳头紧紧放在自己胸前。
接著,她短暂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武田同学殿后了。柏木同学、游子、阿什克罗夫特学姊……我们走吧。」
栞里彻底挥开迷惘,露出澄澈坚定的眼神这么说。而我也点了点头,游子与艾玛学姊也点头应许后,四人便转身奔跑。
「武田同学,真的不可以勉强自己喔!」
「好的,请不用担心,我也跟一般人一样怕死的。」
麻梨果难得说出带有玩笑意味的话语,嘴角漾起一抹微笑。
我们背向她,往昏暗的走廊深处跑去。
我们仅依靠著火炬的光源,在黑暗中奔跑著,穿梭在夜晚冷风之中,奔驰在走廊之上,全力朝校舍门口而去。但当我们绕过走廊的转弯处,来到正巧可看见鞋柜的地方时──
「糟糕!停下来,有谁在──哇啊!」
跑在前方的游子突然停下脚步,与跑在她身后的艾玛学姊撞了个正著,两人纷纷失去平衡,跌倒在走廊上。
「好痛……OH……YUKO(游子),非常对不起……」
「不,错的人是我,是我突然停下来……痛痛痛……等等,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游子揉著狠狠撞到地板的膝盖,突然又彷佛大梦初醒似地抬起头来,指著校舍门口处大声地说:
「那里有人!而且还是个可疑的家伙!」
「放屁!谁是可疑的家伙啊,你这臭婊子!我和那个臭女人不一样,可是乖乖从玄关进来的欸!」
游子手指比著的方向──受窗户射进的月光照耀,一道蓝色剪影在一片黑暗之中,发出粗鲁至极的男性吼声。
接著,火炬的亮光照出男性的身影。
──是一个明显给人异样印象的男人。
他头发染成夸张的颜色,露出如狂犬一般恶狠狠的眼神,背上还背著一把吉他。
是个外表一副地痞流氓样的庞克摇滚吉他手。
「御陵阿南!?连这男人都来了……看来学生会似乎使尽全力要来抓我呢。」
「欸,这个人也是学生会的干部吗?」
我惊讶地询问栞里,虽说不可以貌取人,但这人不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学生会干部啊。
「没有错,他也是彩东家的远亲……和爱洲学姊一样,是个天赋异禀的人。」
「天赋异禀?」
「没错,通称音之魔术师,他虽然还是高中生,却是个拥有许多粉丝的音乐人。」
「音乐人……什么嘛,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吧?用音乐无法攻击我们啊。」
游子放下胸中大石,轻松地这么说。
听到游子的话,阿南发出打从心底不屑的嗤笑声。
「你是白痴吧?你还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吗?现在的我可是拥有特殊的力量呢!」
阿南粗暴地说完后,便奋力来回拨动电音吉他的琴弦。
他到底想做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演奏吉他连威吓的效果都没有啊,不用音箱增强音量的话,电音吉他也无法发出多大的声响,而就算声音很大,也无法成为攻击手段。
但是下一瞬间,我便感到全身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压力镇住,宛如地球上的重力变成两倍一般,整个人被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个是……什么……!?」
「怎、怎么回事!?身体动不了了!」
「这是什么啊,连指尖都麻痹了!」
「唔……柏木同学……这个技能是……?」
艾玛学姊、游子与栞里等人都被肉眼无法看见的压力袭击,个个紧咬著牙关。
技能,对了,这个是技能啊。
以区区的电音吉他便能发出让我们动弹不得的波动,这个技能是──
「精灵属性的徽章……海妖赛壬的技能《重力魔音》!」
「嘿,竟然知道我的能力啊,你真有趣呢。」
听到我说出他的徽章与技能名称后,阿南便愉快地咧嘴而笑。
「我们托会长的福好歹适应这世界了,那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知识的?」
「……那是你的提问吗?是的话,能不能先停下这声音?这么吵根本无法对话呢。」
「喂喂喂,这种讲法好像你们跟我是站在对等的立场上是吧,但我可是有单方面能让你们乖乖说真话的权力喔?」
阿南弹奏著吉他,往前踏出一步。
随著锵锒锵锒的金属饰品声响逐步逼近,一股炙热的焦躁感袭上全身,光是看到御陵阿南以异样的外表朝我们步步逼近,便能使人与生倶来的危机感警铃大作。
此时,似乎是被下意识的恐惧所鼓噪,游子扬起锐利的嗓音,道:
「如果不能动,那就这样把你炸飞就好!」
「气魄不错嘛,你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白痴。」
「不用你挑衅,姑娘我本
来就要这么做!吃我的《地狱──」
「《除咒魔音》!」
在游子喊出技能名称前,阿南抢先拨下电音吉他的琴弦,使用技能。
此时,游子念《地狱火》念到一半的嘴巴彷佛被上锁一般地变得僵硬。
「火……这……是……什么……」
游子的嘴巴一开一阖,似乎在念著什么,但却毫无声响,我的耳里也无法听到她到底在说什么。
「能操纵声音就代表我也可以干涉对方发出的声音啊,白痴。」
我吓了一跳。
海妖赛壬的持有者对其他徽章持有者可说是天敌,当我读到爷爷写好的隐藏设定时,便意识到这是一个设定上的疏失。
爷爷似乎觉得他没将海妖赛壬的能力设定得那么强,但我却觉得根据所有徽章持有者都必须遵从的规则这一点来看,不论怎么想这都是几近最强的能力。
毕竟仔细想想,徽章持有者在施展技能时,都必须先用嘴巴念出技能名称,而可以干涉声音的海妖赛壬,藉由发动能消除对方声音的技能,便可完全封印对手的技能。
「来吧,和我们一起走吧,栞里。」
「……唔。」
栞里眼神之中透露出拒绝的意图,瞪视著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阿南,她的眼神虽然强而有力,但脚步却踉踉跄跄,彷佛随时都会跪倒在走廊上。
我心中虽十分在意摇晃著身躯倚靠在墙上的栞里,但同时双眼仍然紧紧盯著阿南,握紧拳头,双脚使力站稳。
等他更为靠近的时候就开始反击,在这种压力之中,虽不知身体是否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但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多了。
而就在此时。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叽叽叽叽」彷佛润滑不足的金属摩擦声,我回过神来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便看到天花板上降下防火卷门。
怎么会这么突然?
正当我这么想时,制服的袖子被人拉了一拉。
「这样就……可以掩盖声音,争取时间……」
「彩东同学!?该不会!」
「呵呵,我的工作就是帮忙动歪脑筋啊。」
栞里看起来有些痛苦,却露出坚强的微笑,她用手肘用力压下嵌在墙中的防灾用按钮。
她装作受不住压力似地倒在墙上,实际上这却是打开局面的一步棋。
真不愧是栞里,在欺敌方面,的确无人能出其右,老实说连我也被她骗了。
「搞什么!?可恶!」
阿南见到眼前即将使我们分隔两地的防火卷门,立刻慌忙地跑了起来。
他以滑垒方式穿过降到腰部高度的防火卷门下方,又立刻站起身来,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白痴啊你们!这样就想赢过我还早──」
「白痴的是你啊。」
栞里打断阿南的话语,并默默地瞥了我一眼。
原来如此,栞里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啊。
阿南似乎真的十分焦急,手指离开了吉他的琴弦。
也就是说,目前能压制我们身体的压力已不复存在。
「看来能扎扎实实地回敬你一番呢。」
我握紧拳头,快速地朝著阿南踱步而去。
「屁啦,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的右手可将承受的伤害值双倍奉还对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
「琴叶那臭婊子之前偷偷来看你们和《贾苏尔》的《赌局游戏》,所以有看到你的能力。」
一个月之前,我们确实与大室斗真流浪到的英雄国度《贾苏尔》进行战斗,那时候我用《反射》技能打倒了大室,没想到竟被她看到当时的战斗。
也就是说,对方已完全把握我方的能力,并仔细考虑过胜算,才执行今晚的袭击计划。
这真是令人绝望的情报,而且──
「不过啊,你的《反射》对我可完全没用喔,毕竟我的《重力魔音》可没对你造成任何痛苦啊!」
没错,刚才阿南所使用的并非给予对方伤害值的技能,所以未对我们造成任何痛苦。
这种情况下,就算我发动《反射》,也无法还给对方双倍的伤害值。
见到我扬起拳头,冲到自己面前,阿南脸上却依然摆出一派轻松的笑容。
而我便毫不留情地,朝他那趾高气昂的跩脸挥出重重一拳……
「呜喔!?」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我一拳。
脸被狠揍,阿南脚步踉跄地往后倒退,撞上关闭的防火卷门,发出巨大声响。
「为、为什么……?」
我朝著难掩诧异神色的阿南没好气地说:
「有什么好为什么的……只要是人被打到都会痛吧?」
「但你无法发动《反射》吧……应该没办法……使出威力这么强的拳击才对……」
「虽然我看起来这样,但在原本的世界中本来就有在练身体啊,使尽全力的话,也是能把人痛扁一顿的。」
「我完全没听说这件事啊……可恶……」
阿南倚靠著防火卷门,拖著身子缓缓跌坐在走廊地面上,他失去力气地垂下四肢,手指也无法再放在吉他的琴弦上,看来胜负已经揭晓了。
栞里吁了一口气。
「柏木同学,干得好,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练家子呢。」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是国中时我妈硬逼我去学日本拳法,所以我的身体还记得那时候的锻炼啊。」
「这不就是俗称的练家子吗?什么嘛,真没想到阿凑你还有这样的特技呢。」
「这就是日本空手道对吧!?」
继栞里嘴角漾起一抹贼笑,对我赞誉有加后,游子虚软地跌坐在地,而艾玛学姊则双手朝前比划数拳,两人也纷纷称赞了我一番。
被人这么说,让我非常地不好意思啊。
去日本拳法道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只不过是能挥出一般强度的拳头罢了,这次也只是因为阿南这蠢货,自以为普通的拳头招呼到身上也不痛不痒而已。
「这怎么可能……明明爱洲那臭婊子被魔物K到也都还活蹦乱跳啊……在这世界中,如果是徽章持有者的话,就算被一般的拳头打到,也不会痛才对啊……」
「啊……原来如此,是看到别人的状况,而自己误会了啊。」
所以阿南才敢毫无防备地接近我啊,他误以为只要对方无法使用技能就没什么好怕的。
「非常遗憾,只有英雄属性或部分魔物属性的徽章才能提升身体强韧度喔,精灵属性虽然能使用许多能力,身体能力却不会随之提升唷。」
「真的假的……可恶……」
「彩东同学,该怎么办呢?我们可以把他抓起来,说服爱洲学姊停止攻击。」
「对呢,她好歹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一旦发现同伴身陷危险──」
而就在栞里语意未尽之时,走廊轰然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尖锐声响。
「怎么回事!?」
我不禁提高音量,因眼前的放火卷门大大地朝我们这一侧凹陷破损,似乎是遭什么强大力量硬生生地刺穿,甚至可从缝隙瞥见校舍门口的鞋柜。
「学长,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武田同学!?」
我却没时间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因为刺穿防火卷门现身的是麻梨果,以及咄咄逼人地朝她使出连续突刺的爱洲琴叶。这两人在我面前激烈地刀剑交锋。
但她们的实力差距可说是一目瞭然。麻梨果的制服处处被细剑划破,而琴叶却依然毫发无伤;麻梨果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琴叶却与方才一样,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不行,你们快走,这个人太强了,这样下去的话……」
「嗯?那不是阿南吗?……该不会是输了吧,平常老是包山包海地说了那么多大话,竟然这么逊啊。」
瞥了一眼跌坐在地的阿南,琴叶貌似傻眼地耸了耸肩,而当她这么做时,单手仍旧不忘应付著麻梨果,不是厉害就能形容的程度。
「闭嘴……你还不是一样,光对付一个人就花了几分钟啊。」
「……说得也是呢,我的火候似乎也还不到家呢。」
听见阿南虚弱的恶言恶语,琴叶竟意外地没有回嘴。
不只如此,还忽然停下使出突刺攻击的动作,与麻梨果拉开距离,往后退了几步。
「让大脑快速运转实在是有些负担呢。」
琴叶的扑克脸上露出些许的破绽,太阳穴附近不断地抽动著。
「原来如此,现实人类若要实现小说中的《加速》技能,对肉体而言可是很大的负担呢。」
琴叶的芬恩麦克库尔能力虽然是一种很大的威胁,却无法毫无节制地发动下去。
这样的话,便有许多方法可以挽回局势了。
「柏木凑,你现在的眼神透露出胜券在握,且毫不怀疑的信心呢。真遗憾,看来就到此为止了,阿南,我们走。」
琴叶垂下细剑,用下巴指挥坐在地上的阿南。
「别开玩笑了,都来到这儿了,竟还要撤退吗!?我
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
「这不是事先讲好的吗!」
遭琴叶凌厉地喝斥一声,阿南只好紧咬下唇缄口不语。
「不是说好看到柏木凑露出那种眼神就撤退的吗?」
「你说那眼神代表这家伙把脑中所有情报融会贯通后,再思考出确实能掌握胜利的方法吗?这还真是夸张到可笑。」
「若要这么说的话,这世界本身就夸张到可笑啊,事到如今还说这什么话呢?」
「那倒也是啦……」
「我还剩一分钟就到极限了,阿南你也变成这副德性,无论如何只能撤退了。」
「……我知道了啦。」
阿南摆出一张心不甘情不愿的臭脸,缓缓地站起身来。他双脚打颤,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搭在琴叶肩上被她搀扶著。
「我没想到会战得不分上下呢,武田麻梨果,你还真能打。」
「……你打算逃走吗?」
「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也……是呢,我真的也累了,毕竟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厉害的对手。」
麻梨果坚强地笑著,但终究也不敌倦意,跪坐在走廊上。
此时,琴叶的视线从麻梨果转到栞里身上。
「栞里,就算使出强硬手段,我们也要把你带回去。尽管会长之前那么说,但并不会改变你们是家人的事实。」
「是吗?我不觉得那男人脑子里会有亲情──这种近似一般人类的思维呢。」
「表面上或许看起来是那样,有时候我甚至也不经意地会那么认为!但是──!」
「快走吧,我是不会和你们离开的,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接受你的邀约。」
栞里毫不留情地拒绝琴叶,使后者一瞬间露出受伤的表情。
但这变化在转瞬之间便消失无踪,下一刻,她的眼神又立刻武装回一名极端冷酷的骑士。
「──如果你的心意未变,那就罢了。如我所宣言,不管几次,我都会来抢走栞里,并把她带回去的。」
琴叶低声断言,将阿南抱夹在腋下,跑出校舍门口。
看著他们离去的身影,我出声询问在我身旁发抖的栞里:
「彩东同学,你还好吗?总觉得你脸色不太好呢,而且──」
我不确定是否该这么问,不禁将到嘴边的话吞回腹中。
我想问的是:而且──一开始的邀约是什么?
「对不起,我明天再解释清楚,今天我想先休息了──我真的、真的好累。」
彷佛顺道回覆了我未问出口的疑问,栞里露出虚弱的笑容这么说。
所以我也决定不再追问下去。
就这样,受袭击者捣乱而化作一片混沌的夜晚终于过去,我们各自怀抱著不安的心情,爬上床铺就寝。
翌日,过了中午,我们五人才起床,转移阵地到校舍屋顶开会。
正因为昨日才遭到敌袭,我们不希望再度在室内遭到奇袭,所以便选择视野良好的屋顶进行会议。
虽说不管在哪儿被袭击都并非我们所愿,但总之这就是一种心情上的问题。
「那么,首先我们得问彩东同学一些问题,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嗯嗯,都到这节骨眼上了,我可不会跟你们打迷糊仗。」
阳光照射之下,栞里背倚铁网,用单手按著随风摇曳的长发,点了点头,态度坦白。
「爱洲琴叶和御陵阿南,这两人都是三年级生,也是学生会的干部,而且也是彩东家的远亲……还是我的从堂兄姊。」
「他们的目的果然是──」
「我猜想应该是他们察觉到《赛梅塔里》要拿我当谈判手段,所以打算先来抓走我吧。」
「果然是这样,事情变得很麻烦呢……」
「为什么?那个叫阿南的根本不怎么样啊,麻梨梨一个人也可应付琴叶,下次只要用人海战术就能赢了吧?」
「学姊你也过于轻敌了,都看到我的惨状,还能讲那种话。」
听见游子乐天的发言,麻梨果出声吐槽。她的衣服被开了好几个洞,诉说著她多次遭细剑刺击的事实。
伤口虽已用栞里的《祝福》技能使之愈合,但昨晚的出血量确实十分可观。
「而且我们不能让《ZOO》再蒙受任何损害了,昨晚负责警备的魔物都被爱洲学姊所伤,拉拉洛亚长老可是非常悲伤的呢。」
「虽然我不觉得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我的意思是也不需要过于悲观嘛。安啦,我们不会输的!」
「YES!就像YUKO说的!昨晚我们是因为被奇袭才屈居下风,但如果是正面对决的话,一定不会输的!」
游子与艾玛学姊乐观积极地说。
嗯,虽然话是这么说啦……
「下次遇袭大概也会非常突然喔,我想他们会趁我方不备时,一举攻来。」
「没错,而且听琴叶的话,他们很仔细地研究过我们,尤其对柏木同学非常提防,所以很棘手呢。」
「……的确是。」
昨晚,琴叶一发现我想到扭转局势的策略时,便选择撤退。这是因为她从一开始便清楚我在这世界中拥有某种优势,所以会观察我的表情以决定进退攻守。
这种事先决定作战后,便能不受情绪左右、确实执行到底的拚劲真的很令人赞叹。
若与这种对手正面交锋,可无法保证一定能取胜。
「但话说回来,悲观地思考这件事也毫无帮助,我想先拟定一些应付奇袭的对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便先下手为强,由汝等主动发动攻势如何?」
屋顶上倏地出现一大片黑影,耳边也传来低沉的嗓音。抬头一看,便发现黑死龙正张开巨大双翼,悠然地停在空中。
「由我们主动?也就是说发动先制攻击的意思吗?」
「没错,俗话说攻击便是最好的防御,昨夜吾造访《ZOO》守护神居处问候,故不清楚昨夜袭击一事,但对手确实是那些被称为学生会的一伙吧。」
「是的。」
「那便亦为吾之敌,若欲击退他们,便将吾之智慧与力量借予汝等。」
「不过就算我们想要发动攻击,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啊,如果有能追踪他们的方法就好了──」
我话说到一半,不经意地望向麻梨果而灵光一闪。
「──武田同学,你和琴叶学姊对战时,有没有被伤得很重?像那种血能喷到对方身上的严重程度。」
「欸,有、有的,怎么了吗?你呼吸怎么变得那么急促?」
我抓住麻梨果的肩膀,略带亢奋地询问她,使她露出微微害怕的表情,而注意到她反应的栞里则不禁眯起眼睛。
「柏木同学……你是因武田同学被刺伤而感到兴奋吗?你该不会有那种兴趣吧?」
「不、不是的!那样不就是个变态而已吗!」
我慌张地极力否认。
接著,我转向黑死龙,将自己的想法诉诸言语。
「我有能够调查出敌人所在地的方法。黑死龙,你应该可以正确地循血味找到对方,对吧?」
「正是如此,汝果真为一名不可思议的少年,吾之一切皆无所遁形。」
它重重地点头后,发出佩服的低鸣。
栞里则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是,尽管追踪琴叶所沾到的血液气味,那也已经是昨晚的事了,现在血不是已经都乾了吗?」
「可以的,黑死龙是司掌腐坏衰败的龙,腐败程度愈甚,它愈能正确地闻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血腥气味更是它最擅长的领域。」
「没错,若为已渐腐烂之血味,尽管千里之遥,吾亦可追踪。」
「……总觉得这很恶心呢。」
黒死龙自鸣得意地从已腐坏成一个窟窿的鼻中喷出嘶嘶气息,栞里却回以毫不留情的辛辣评语,使黑死龙的滞空高度降低,似乎大受打击。
「竟、竟以如此鲜明之恶质言词归结吾之异能,不愧是被赋予神龙之力的少女,著实可畏……」
「因这种程度的坏话就受伤,你意外地有颗玻璃心呢,如果要和我一起行动的话,就要像柏木同学一样具备毒舌抗性喔。」
「唔唔……」
栞里毫不忌惮地说,黑死龙则只能不断发出咕哝的低沉喉音。
我面对黑死龙的正脸,注视著它的双眼。
「我想再次确认,你之所以帮助我们,是为了带我们到《赛梅塔里》对吧?是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将彩东同学带去《赛梅塔里》,我这么说没错吧。」
「正是如此。」
「也就是说,有你参加这次作战计划的话,就表示确认我们一定要去《赛梅塔里》了吧……欸。」
我回头望向四个女生,陷入沉吟。
虽说与琴叶、阿南对战时,我方可取得先机,但却也不是那么简单便可打倒他们。
而且这件事当然也有危险,这并非《赌局游戏》,若是失败,或许会失去性命。
「光犹豫也没什么用,不论如何,不
打倒他们的话,连晚上都无法安心睡觉呢。」
栞里对犹豫不决的我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但我却无法乖乖地回她说:好,我们就这么做。
「这可不是《赌局游戏》啊,会有生命危险的,即使这样……」
「就这么做吧,不论如何都很危险的啊。」
这次轮到游子说话了,她虽然做出乐天的发言,但眼神却十分认真。
「而且我心里有些想法,毕竟过去我都无法为小栞做些什么。」
「……可以不要这样吗?不要过于关心我,真不舒服。」
「喂,我可是认真的欸,不要跟我打马虎眼啊,小栞你真是的!」
「啊哈哈……」
我忽视栞里与游子一如往常的嬉闹斗嘴,询问剩下的两人。
「武田同学和艾玛学姊是怎么想的呢?」
「我本来就打算遵从学长你们的决定了,而且我还想……再度和爱洲学姊交手看看。」
「我也是赞成的唷!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彼此战斗,而是建立友谊呢。」
「是啊……的确不想让有可能杀害对方的战斗继续下去,我也认为应该朝停战而努力。」
听到麻梨果和艾玛学姊的回覆后,我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我们全员的想法都一致啰?」
我对众人投以最终确认的言语,她们四人同时点了点头。
──好,那就朝下一个阶段前进。
「我瞭解大家的想法了,但我不想在没有任何策略的状况下行动,害大家遭遇危险,希望能尽量提高胜率,就算只有1%也好。」
「胜率当然是愈高愈好啦……但要怎么做?」
游子不解地歪著头。
我脱掉手套,将右手举到众人的视线高度,指著手背上的徽章,说:
「让徽章成长。」
「成长……?」
麻梨果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眨了眨眼睛,我则对她点点头。
「没错,所以希望大家先──」
我言之凿凿且铿锵有力地将一句极其重要的话说了出口:
「──脱掉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