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一章

抱头喊叫的同时,龙儿以为自己摔到某个地方。

“喔!吓……吓我一跳……!”

惊讶地捣住嘴巴的手指不住发颤,手心满是汗水,嘴唇尝到一丝汗水的咸味。

是梦,刚才只是短暂的恶梦。

颤抖的不是只有指尖,还有吐出的气息和声音——高须龙儿全身上下如今都在剧烈颤抖。紧绷的肌肉无法放松,就像满身黏液的魔王快要撑破立领学生服之后变身。

幸好只是梦。可是怎么会——“……要、要不要紧?不管怎么样,先坐下再说吧,好吗?”

听到声音的龙儿终於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教室中间发抖,与讲台上的单身(30)恋洼百合对峙。其他同学则是不发一语坐在椅子上守护即将变身的龙儿。

“对……对不起!呃,我……睡、睡昏头了……”

龙儿连忙坐下低头掩饰火红的脸。真是太丢脸了。

结束一整天的课,迟迟不见班导现身的龙儿只记得自己累得趴在桌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陷入浅眠、作了恶梦,结果在课后班会大喊同班同学大河的名字还站起来。

干出这种蠢事,不要紧吗?

“没关系、没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

单身(30)的双手交握在V领毛衣胸前,莫名沉着地不住点头,以不像面对在课后班会打瞌睡学生的温柔声音说道:

“好朋友逢坂在雪山迷路,你的心灵受到创伤也是很正常的。”

其他同学也和班导一样温柔以待,没有对龙儿的举动落井下石。他们同时眯起眼睛认同导师的话,静静等待龙儿恢复正常。

坐在第一排的北村佑作转过身来“嗯嗯……”;坐在靠走廊座位的栉枝实乃梨也转过身来“嗯嗯……”:龙儿背后的春田和能登一定也在点头。只有坐在靠窗座位的川嶋亚美看着窗外佯装不知情。

“刚作恶梦的高须同学,明天别忘了交调查表喔。”

听到班导的话,龙儿才注意到在他睡着时,有份调查表摆在他桌上。上面写着:升学就业意愿调查表。

“之后将根据这份调查表内容进行三方会谈与分班。顺便再提醒各位一次,请大家别忘了交。听到了吗?”

在零零落落的敷衍回应声中,发出沉重叹息的龙儿双手抱头,像只烦恼的虾子弯着背凝视调查表。

谁有空管什么升学就业还是心灵创伤——

校外教学已经是一个礼拜前的事,初次挑战滑雪的肌肉酸痛早已恢复,剩下的只有回忆。开心、不开心、奸笑、笑不出来——然而在众多回忆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与逢坂大河有关的事。

她跌落到积雪的悬崖底下。

(好痛……)

在暴风雪里失踪。

(我摔下来了……好痛……)

太阳穴流着血,瘫软的脖子一片惨白。

(啊……北村同学?)大河把来到悬崖下救人的龙儿误认为是北村,在意识不清之时说道:

(我还是……)

“啊……”

龙儿不管问卷是否会被弄得皱巴巴,直接一头锤撞向桌面,发出巨大声响。其他同学全部当作没听见。

龙儿一边闻着桌子的味道,一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每次想起大河不小心说出的那段话,龙儿的脑中就会和那天一样刮起暴风雪。

我还是喜欢龙儿——大河如此说道的当下,正好被龙儿紧紧抱住。她错把龙儿当成北村,使得龙儿没办法当面指正这种一般人不会犯的错。好不容易攀上悬崖、能够开口发问时,大河已经被其他大人送到医院。

所以龙儿决定当成什么也没听见、决定假装下去救大河的人是北村,大河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大河的声音从此封印在龙儿刮着暴风雪的回忆(又名:精神性外伤)之中。

再说回来,问我是要升学还是就业?

你叫此刻仍然脱离不了一周前那场暴风雪的我,去想明年分班的事?明天的事?未来的事?要选择升学还是就业?

忘我的龙儿看起来有如服毒的鬼女。在这种情况下,要我怎么思考升学或就业——“呃、高须同学,要敬礼解散了喔?”

“喔……”

背后的女同学戳了龙儿几下,他才连忙抬头。其他同学都已经起立,只等北村下令对班导行礼。龙儿推开椅子起身,配合刻意不看龙儿的同学一起鞠躬。

班导走下讲台离开教室,2年C班立刻陷入放学的喧嚣,处处充满谈笑声。

可是在这片喧闹声中,见不到大河娇小的身影。

龙儿看着有如开了一个洞的空位,嘴巴瘪成へ字型。

大河将龙儿一个人留在暴风雪的世界里,以自身跌落山崖的幻影禁锢龙儿,自己却从现实生活里消失。她没有回家,在校外教学之后就没有回来。单身(30)表示大河的亲生母亲,带她回去之后,她生了场病,因此待在东京的饭店里休养。可是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无从得入知,大河的手机也一直打不通。

龙儿的表情更加严肃,下意识地紧咬嘴唇,狠狠扬起三角眼瞪向大河的椅子。椅脚似乎在颤抖——应该是有人跑过附近的关系。

龙儿甚至怀疑大河会不会想起这一切了?事实上她的确说过那些话,而且不是对着北村,而是龙儿本人。她会不会已经发现,所以不打算再回来?

倘若真是如此,我该怎么办?椅子抖得更厉害……因为旁边有个女生在跳。

已经放学了,龙儿却僵立原地动弹不得。就算视线离开椅子,脑中的暴风雪依然持续刮个不停,这双脚也因为那天的冰雪畏缩不前。

或许只要看一眼大河精神奕奕的模样、一如往常的表情、听听她的声音,龙儿就能脱离这片暴风雪的世界。

***

“冷死了~~~~~!队伍根本动都没动——!好冷~~~~!”

“刚才不是一次出来四个人……?唔——一直不动感觉更冷!”

“现在几点了……?喔!”

龙儿看了一下手机,发现已经五点了。他顺便确认有无邮件或来电之后盖上收起,戴着手套的双手摩擦到几乎要冒火。

夕阳早已落下,街灯的白光照亮一旁国道上的车辆。

进入二月之后,天气愈来愈寒冷,身体感受的温度低於零度。傍晚时分的强风冰冷吹来,让这帮高中男生瞬间噤声,仿佛春天永远不会来。

能登的耳朵上挂着耳机代替耳罩,双手按住耳机二点也不可爱)眯起原本就小的眼睛不停发抖:

“一直喊冷也没用,但是还是很冷!虽说愈冷拉面愈好吃,可是忍耐也有个限度!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可以确定已经有半数的人进去了—话说回来,哇啊;我们后面还有这么多人,一直排到红绿灯那边。”

“喂、别离开队伍。排队的人脾气不太好,到时候当你是插队的。”

龙儿扯住春田的帽子,把飘出队伍的他拉回来,并且连忙对排在后面的学生点点头,为书包碰到对方表示歉意。只不过对方反而“对对对对对不起!”连忙道歉,双方有五秒钟是在不断向对方低头道歉。

队伍由国道沿线的人行道延伸到转角,尽头就是冒着热气的超人气拉面&沾面店……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但是三人前面的队伍很长,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吃到。如果轮到自己时,听见老板说声:“不好意思,汤没了。”搞不好真的会哭出来。

龙儿、能登和春田的目标是一家位在学校附近,很受欢迎的知名连锁店。这问店前几天才开张,听学校的人说过一连数日大排长龙,只是没想到这么夸张。

能登和春田体贴大喊“大河——!”的龙儿,所以邀他一起来吃拉面。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高须抱歉,耽误到你采买晚餐材料的时间了吧?要不要紧?来得及吗?”

能登一边发抖一边问道,於是龙儿挥挥手:

“没那回事,我偶尔也想尝尝需要排队的拉面味道如何,再说我也不可能一个人来。既然排到这里,就非得吃到才能回家!”

“啊~~~~真不想回家~~~~”

咦……吸吸鼻子的春田对着转头的龙儿与能登解释:

“我的意思是我想吃拉面;可是不想回家;”

“喂,你又干了什么?打破花瓶?还是弄破挂轴?”

“打破爷爷的盆栽?在狗脸上画眉毛?”

“我爷爷早就死了,再说我也没有养狗。不是啦—我是认真的。自己说来也悲哀,你们也知道我很笨……”

这个我们都知道——龙儿与能登用力点头。

“成绩超烂……说谈到升学或就业,就必须和父母商量。不论谁都会心情沉重……”

足那张调查表啊——升学就业意愿调查表。想起这件事,龙儿也轻声叹息。即使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总有一天还是要去面对。“唉呀,真是的;”在面对面叹息的春田与龙儿面前,只有能登还是一副开朗的样子:

“干嘛那么严肃?明年联考前再烦恼就好了。这次的调查只不过是为

了作为分班时的参考依据而已。”

然后望着春田流鼻水的脸问道:

“话说回来,你是选文组还是理组?”

“呃……哪个组都不是,应该先看我能不能顺利毕业……之前百合就提醒我,照这个成绩看来,恐怕连升三年级都很难……前阵子还特地打电话到我家,爸妈超级郁卒的—唉,不过文组可能好一点,理组三年级的数学很恐怖吧。小登登应该确定是文组了吧?”

能登点头同意——他是标准的“国文就算没念也很厉害”的类型。

“对,接下来是进入大学的文学系,然后找问出版社工作,当个音乐杂志的编辑,或是当一个评论作家。这就是我的目标。”

“喔;小登登以前就说过了。我现在只求毕业就好,如果可以靠推甄进大学就好,就算专科学校也好。唉,反正我最后都是要接老爸的工作—”

“你家是做什么的?”

“内装;”

内装……?

“很专业啊—帅呆了~~听说满赚钱的;”

……原来是室内装潢。好不容易听懂的龙儿不自觉来回看着春田和能登的脸:

“虽然有点失礼,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们对将来的事考虑得这么周到。看来只有我一个人什么打算也没有。”

“唉呀,你说什么傻话。”

鼻子冒出白雾的能登开玩笑地蹦蹦跳跳,还用肩膀撞了一下龙儿(一点也不可爱)。

“高须那么聪明,将来要做什么都没问题。数学这么好,打算选理组吗?和北村大师一起进国立大学志愿班也没问题吧?”

龙儿等人就读的是升学高中,表面上所有学生都以升大学为目标,因此到了三年级会分成理组、文组各三班。其中理组、文组各有一班名为“国立大学志愿班”,名额只有二十五人的资优班。这个名称是源自於很久以前会念书的学生都是进入当地的国立大学,现在这两个资优班的学生多半是考上东京的私立名校。而在毕业之前就出国的狩野堇在校时,也是属於理组的国立大学志愿班。

“不是听说国立大学志愿班的上课进度很赶吗?上学期就要结束三年级所有课程,下学期全部用来准备联考。虽说现在的成绩进得去,可是……我还在考虑。与其让还不晓得要不要升学的我进去,不如把名额让给更合适的人。”

“咦!?你成绩那么好却不打算升学?要工作吗?”

龙儿反而被能登惊讶的叫声吓到:

“我还在考虑。因为我家没什么钱,也没有打算随便念问二流大学或是想要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虽然不讨厌念书,继续当四年学生也不错,问题是……总之我想先工作存钱,之后再去念大学。”

“怎么会没钱?你妈不是开店吗?”

“店是别人的,我妈只是里面的员工,而且那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我妈从考高中时就常说:“小龙将来要上大学,所以一定要考上升学高中喔~~~~☆”

能登双手抱胸仰望昏暗的天空:“这样啊……原来高须的绰号是小龙……”

“很恶吧?”

队伍在闲谈之时逐渐前进,春田推推没注意的两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前进吧;”

“总之可以确定我和高须明年不会同班。和春田一样是文组,所以还有可能同一班。这么说来……对了,也要和大师分班了。”

“再前进一步—冷死了,靠近一点。啊~~如果和小登登分开,剩下我孤伶伶一个人,我一定会寂寞到死~~以后大家虽然不同班,别忘记我们还足朋友喔;女生她们呢?小高高打听过了吗?”

“……打听什么?”

“当然是栉枝啊;她选文组吧?长相看起来就像文组。”

“大概是、文组……吧。”

面对春田的问题,龙儿尽量回答得若无其事——“大河没、没提到、那方面的事……”

龙儿认为自己舌头转不过来,纯粹是因为吹过来的强风冰冷刺骨所致。

“这样啊~”

春田低声念念有词,旁边的能登也是一脸严肃地点头说道:

“那么高须注定要和栉枝分班了,真可怜……话说回来,你和那位小姐最近如何?好像不太说话了?”

“如何……就和那天一样。”

那天——指的就是校外教学在旅馆休息室独处的那天、就是心中认为是最后告白机会的那天、就是终於彻底明白栉枝实乃梨绝对不会爱上自己的那天。

明白这点之后,龙儿也无法继续这段单恋。

“果然还是会尴尬。”

“也算不上尴尬……该怎么说,我也没有特别回避她。”

“放弃了吗?”

“……或许该说没力了。”

龙儿确实考虑过无论能不能得到回报,也要继续单恋下去、作好继续受伤的心理准备、心中更期待也许实乃梨哪一天会了解自己的心意,因此改变主意、相信自己的想法会在某一天改变她。龙儿这么相信,也准备持续这段单恋——如此牺牲的恋情多么美丽、动人、有价值。龙儿明白,龙儿也懂。

问题是——

“这样啊……”

“这也没办法~~你已经尽力了~~”

龙儿不会这么做,而且也办不到。

比起遭到实乃梨拒绝的当下,现在的龙儿更确信自己“不会这么做、办不到”。龙儿清楚除了甩人与被甩之外,还有哪些方法能够结束这段感情。

接着只要展开新的日子,生活为之一变、焕然一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了一切往前定。

放弃对实乃梨的单恋,就此失恋的同时,龙儿知道大河的心意。而大河在对龙儿泄漏她的心意之后,接着便消失无踪。龙儿不晓得她不回来的原因,只剩下他一个人待在这里。龙儿直到现在还跨不出脚步,一个人留在原地。

感觉就像被无法更新的过去牵绊,如今仍然在那场暴风雪之中旁徨,与不可能存在的大河声音,一同冰封在不可能存在的冰雪世界。只有龙儿独自原地踏步,忘了对未来抱持梦想,一个人留在不断发展的现实生活里。龙儿连自己明确的心情都看不见,更别说是对於未来的规划。

“啊——冷毙了。”

沿着背脊爬上来的寒气让龙儿紧咬牙根,抱住自己快要冻僵的肩膀不停摩擦。他在脑中胡思乱想:如果发生的事能像日历一般每天撕掉丢弃,那么该有多轻松。

“小高高,打起精神来—马上就可以吃到拉面了。”

春田伸手戳刺窀儿缩成一团的背,一边呼出白色气息一边傻笑:

“小高高最近发生太多事了—先是在耶诞夜被栉枝甩掉,然后又是住院,校外教学时又被甩了一次,再加上老虎失踪,之后又一直请假。这也难怪你会觉得冷。”

“另一方面,栉枝倒是完全没变。如果不是高须告诉我,我还真是看不出来她刚甩了别人。她为什么可以那么坚强?”

“她和亚美吵架的后续怎样了~~?女生的事我们也不好介入;对了,小登登和麻耶和好了吗?”

“这……当然还在冷战……”

三个男生面面相觑,无话可说。龙儿搓搓快冻僵的鼻子,看向自己的脚边。

现在的实乃梨应该忙着参加社团吧。今天只和她聊了几句——大河今天还是请假,手机也打不通——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后面什么也没有。囚禁在暴风雪世界里的龙儿,空虚确认自己的伤口。这段恋爱没有结果——唯有这件事是确定的。

“喔、好像一口气前进很多。”

转角的拉面店出来一群吵闹的客人,让漫长的队伍迅速缩短。

“嘿!接下来的三位客人里面请——!”

听到充满魄力的叫喊声,龙儿三人互看彼此一眼。“轮到我们了!”将冰冻人心的现实抛到一边,往门帘另一头热呼呼的拉面靠拢。穿过深蓝色门帘的三人总算来到闷热昏暗的店内,“欢迎光临!请进!”店员热情欢迎他们。

“三位请坐吧台——!喔啊啊!?”

喔啊啊!?真是充满干劲……就在龙儿抬头看向递出水杯的女店员那个瞬间。

“喔!?”

差点从正要坐下的椅子上滑倒。龙儿用力站稳脚步,右边的能登书包掉落,左边的春田喷出口中刚暍下的水。

“别看我——!”

隔着吧台的某人不停扭动身体:

“骗你们的!看吧……”

啪!对方岔开双脚站立原地。她——栉枝实乃梨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头上卷着毛巾遮住头发,身穿写有拉面店名的黑色T恤和围裙。这副场景实在太过真实,充满现实的感觉。

“喔……”

龙儿忍不住伸手指向那张无人能敌的笑脸:

“你……是谁!?”

错了,龙儿真正想问的是:你在这里做什么?虽说每天都会在教室碰面,但是像这样突然现身,还是会造成影响。

“我是工读生!”

“不是,我是说……社、社团活动呢!?”

“已经结束了!冬天太阳下山得早,所以比较早结束!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你们会排在队伍里,吓了我一跳。好了,你们要点什么?顺便说一声,敢说要点帅哥(注:日文里的帅哥与拉面发音相似),我就戳瞎你们。”

“帅哥。”

“帅哥。”

我戳、我戳、我戳!实乃梨的大拇指从右边依序插向三人的一只眼睛。

於是能登说道:

“抱歉,请给我们三碗拉面。”

“0K——选得好!拉面三碗!”

喔!比吧台高一点的厨房传来低沉的回应。

从店员忙碌往来的厨房中透出强烈的灯光,里面有许多闪亮的圆锅在火炉上发出光芒。

店员几乎都是男性,只有少数女性,然后就是实乃梨。他们全足同样打扮,流着汗水俐落地准备客人的餐点。

“你还在这里兼差……家庭餐厅呢?”

伸直手臂擦拭吧台的实乃梨听到龙儿的问题,转头回应:

“家庭餐厅那里没有辞职,不过这边的时薪比较高,所以我试着先排两个小时的班。”

她在龙儿面前比出V字手势……不,是两个小时的意思。那张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开朗笑脸今天也是充满活力。无论龙儿的内心如何变化,实乃梨都不改无忧无虑的笑容。

“话说回来,我们要吃栉枝做的拉面吗?不会吧—排了一个半小时,竟然要吃门外汉煮的拉面~~~!?”

“当然不是我煮,我只是负责外场、洗碗和招呼排队的客人。”

听到旁边有客人喊着:“买单——!”实乃梨连忙大声回应,然后奔往收银机。龙儿目送她的背影,忍不住小声说道:

“……我们呆立寒风中时,她已经结束社团活动来打工了……”

“太强了。”身旁的能登也低声说道。

正当龙儿在想着日历之类的无聊事时,栉枝实乃梨从不曾停下脚步,将原地踏步的龙儿扔在一旁,继续往前走。留在原地的龙儿与不断前进的夷乃梨,两人的距离渐行渐远。她执着於停下来就会死的生物本能,毫不犹豫地与被自己抛弃的龙儿对话。

同为同样年纪的人类,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留在暴风雪世界里的龙儿忍不住想问。这个差异是出自与生俱来的引擎不同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差异未免太大了。

“你为什么整天忙着打工啊?”

能登对正在清理桌上碗盘的实乃梨问道。只见她俐落地把碗叠在一起并且一把抓住,空下来的那只手忙不更迭地擦着桌子,同时一边回答:

“高二再过两个月就要结束了,就当作是最后冲剌。”

实乃梨的回答很难懂。这么说来,之前龙儿问到同样问题时,实乃梨也没有正面回答。

记得大河似乎也说过,不清楚实乃梨为什么老是在打工。

“工读生不要聊天!快点把碗拿过来!”

听到突如其来的怒骂声,实乃梨忍不住缩起脖子:“那是店长,他的眼睛就要张开了。”

离去之时的话让龙儿等人一头雾水。

“眼睛?张开?”

“难不成他平常总是闭着眼睛?那样不危险吗?”

店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客人的视线全都看往吧台,只见一名欧吉桑现身在耀眼灯光下,双眼紧闭。某位客人轻声说道:“要张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龙儿等人静静等待事情发展。欧吉桑在此时用力睁开眼睛,可是只不过是普通的单眼皮,没什么好惊讶—:

“秘技——六道轮回!”

瞬间从沸腾的巨大锅中拿起装有拉面的网勺,里面的面趁势飞出,冒着水蒸气纵横交错旋转,洒出的热水袭向龙儿等人的侧睑。

“烫烫烫烫烫烫!”

现场只有被烫到跳起来的三人不清楚,这招可是平常总是闭着眼睛的店长才会的招式,也是这家店(店名是“十二宫”)的甩水特技。

这样很危险好不好!?龙儿赶紧往后退,但是其他客人却是一脸陶醉地“呼——”把脸伸过去迎接。

***

拉面虽然好吃,却比估计的时问还晚到家。

龙儿把围巾拉到嘴巴附近,双手提着袋子独自快步走在天色已暗的桦木林荫道上。阵阵寒风把他的耳朵冻得发疼。

今天的晚餐要尽快做好。龙儿差点败给诱惑购买熟食,最后还是拒绝诱惑,买了油豆腐、猪肉和白萝卜,准备煮道简单的白萝卜泥猪肉锅。先前从房东那里拿到很不错的大白菜、葱末已经切好丁、房东给的柚子也还有剩、调味料充足,接下来只要把这些材料和清酒、昆布一起放进锅中,将白菜煮出汤来。

冷冻白饭应该还有剩,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煮好晚餐。龙儿的皮鞋踩出嚏嚏声响走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转过熟悉的转角踏上回家的路,稍微停下脚步仰望二楼房间的窗户。

这个举动是这个礼拜养成的习惯。

抬头看到大楼房间窗帘拉上,客厅也是一片昏暗,感觉不到人影晃动。

还没回来吗?仰望那问房子的龙儿忍不住皱起眉头、张开嘴巴。那个房问的主人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来?停下脚步的龙儿口中呼出白雾。

仰望漆黑的窗户,想像力再度张开翅膀:—那天听到的声音……我还是喜欢龙儿……低声呢喃的声音再度回到脑中。那是龙儿最后一次听到大河的声音。仰望空无一人的房间,思索着有没有什么线索,有没有什么原因让她不回来?

班导说她身体不适,那是真的吗?之前说过只是轻伤,会不会其实伤势很严重?

如果不足,难道是她误会我正在和实乃梨交往,所以感到很痛苦?

会不会是她知道自己不小心透露对我的心意,所以没有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说不定真是如此。

“那个笨蛋……”

龙儿低声念念有词。即使大河听不见,他还是想这么说。

如果大河不回来的原因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如同龙儿的猜测,那么大河真是太蠢了。用这种方式逃避又能怎么样?她打定主意永远不回来,不再和我见面了吗?难道她以为这样抛下我一个人,就能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她以为蒙上眼睛、塞住耳朵,不去知道我和实乃梨的发展就没事了吗?

如果是这样——龙儿甩甩头,想要挥去浮上脑海的想法。

这些全是建立在“如果是这样”的个人妄想。

仰望豪华大楼再怎么思考,也得不到答案。不向大河本人询问就不知道,因此即使认为三心了一切回到从头,大河也许就会回来”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毕竟记忆不是单方面的想法可以操控。

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北风吹得他浑身发抖。龙儿重重叹息,再度挪动脚步前进——还得准备晚餐才行。他瞄了一眼大楼入口大厅,然后准备离开。

“……呃啊!”

眼前在这时变得一片黑,被人勒住的喉咙无法呼吸。在龙儿差点倒下去的瞬间,看到随机杀人魔的真面目。

啪沙!手上的购物袋掉落地上。

“大……”

大河——杀了我。

“啊、不妙……”

龙儿的眼角看到大河放开抓住围巾的小手。一阵冰冷空气窜过遭到卑鄙手段从背后勒住的喉咙。

“咳咳!咕……咳咳咳……!咳咳!”

“讨厌,干嘛那么夸张。”

龙儿没用地单膝跪地咳个不停,眼里满足泪水。

“这……这个、笨蛋……!”

龙儿作势要揍,用力吼出刚才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光是一句“啊、不妙。乙就可以把人勒死吗!?我的意识差点离开身体了!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样出现未免太奇怪了吧!?”

龙儿不停抱怨,对着嘟起嘴巴,一脸“唉呀,真是抱歉,我可没有恶意。”表情的大河伸出食指。

“唉呀,真是抱歉,我可没有恶意。”

……说了!她真的说了!龙儿的可怕眼睛发出光芒,瞪着以一副了不起的模样挺起胸膛,骄傲地抬起下巴的大河。

“我在那边转角就看到你了。想出声叫你,又觉得在大马路上大叫很丢脸,所以挥了一下手,可是你完全没注意。你的眼睛怎么了?眼珠上抹油了吗?到底有没有洗脸?”

“你说啥……!?”

龙儿仿佛念咒般低声念念有词,才想到伸手保护重要的喉咙。目前是龙儿暂居下风。

大河从龙儿背后抓住围巾用力拉扯,像猴子一样吊在龙儿身后。这样乱来龙儿的脖子当然会被勒住、差点窒息而死。再说——“开什么玩笑!?我才想问你这阵子、到底……到底是……到——”

龙儿的话说到一半,嘴巴突然动弹不得,声音也塞在喉咙里,指着大河鼻尖的食指不停发抖,说不出该说的话,同时也站不起来。大、大、大……

“……你不是大河吗!?”

龙儿好不容易大叫出声,睁大眼睛高举双手瘫软在地。吓死人了——龙儿发不出声音也说不出话来。

“啥?我跟你

很熟吗?干嘛?”

龙儿的身体为之颤抖。大河回来了。

站在龙儿面前的大河不屑地说道:“要说梦话等到了另一个世界再说吧?”瞪着他的不悦视线透露符合“掌中老虎”的凶狠:顺便告诉你,送你去另一个世界的人正是我。

大河身穿制服和平日常穿的连帽大衣外套,大包包斜背在一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以桀敖不驯的态度高抬下巴。鼻子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及腰的长发束起落在单边肩上,有如黑手党一般挂在脖子的围巾垂至胸前。

太阳穴还看得见白色的0K绷。

“大……大河……”

她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排山倒海而来的所有情感,让站不起身来的龙儿惊讶到嘴唇发抖。大河啧了一声:

“你是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很奇怪。”

大河因为龙儿的反应感到不耐烦,低着头以45度的角度瞪视龙儿。

“你、你、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马上回来!?”

“呃啊!”

龙儿浑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他对大河伸出双手,顺手拉住方便拉扯的地方——这绝不是报复大河刚才的行径,龙儿真的只是刚好、碰巧去抓到大河围巾的两端,狠狠地拉扯而已,结果却是大河遭到绞首。龙儿一边发抖着一边追问: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些日子,你到底、和谁、在哪里、做什么!?”

“快……快死了,笨蛋!”

啪!大河以一刀两断的气势用力挥舞右手,正好命中龙儿的下巴。痛!可是、但是、问题是……(可是……)

“你这只猪头犬夜叉阿修罗脸到底在搞什么啊!?金骨人!”

“喔喔喔!喔!”

啪啪啪!啪!抓狂的大河狠狠赏了龙儿几巴掌,龙儿也以华丽的动作躲开最后两掌。

“不准躲!”巴掌落空的大河任性地发出怒吼,更加愤怒地扑到龙儿身上,拉住他的衣领,两手硬是拉扯龙儿的脸、耳朵和头发,大口吸气准备对着龙儿的鼻子一阵痛骂——龙儿看见倒映在大河眼中的人行道街灯。

大河每次眨眼就像有星星洒落,眼睛闪烁不可思议的深沉色彩。

触碰自己脸颊的双手莫名火热,快要碰到的嘴唇、近距离的气息传来她的体温——“……!”

“你——”

龙儿拚命挣脱。

那股莫名的动摇让他不知不觉认真起来。他以难看的姿势扭动身体,使尽全力脱离大河温暖的双手。

两人无声对峙,沉默降临冰冷的柏油路。

龙儿面前的大河似乎对龙儿突如其来的抵抗反应不及,愕然张开的嘴唇和不解的表情像是在说:这不是我们之间常见的互动吗?

龙儿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觉得刚才被抓住的耳朵、脸颊有如火烧一般炽热。他不晓得自己该如何是好,只能转开视线不看大河的脸——大河在蓝色夜空下看着龙儿。

我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大河?我的脸现在是什么颜色?龙儿没有答案。可是望着龙儿的大河似乎想到什么,轻轻屏息。

“怎么了……”

龙儿看见她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红。

脸颊随着每个发抖的呼吸慢慢泛上一层蔷薇红,然后——(我还是——)

“怎样啦!?”

大河睁大的眼睛像是受伤的野兽拚死抵抗般,散发强烈的光芒。“唔喔喔!?”“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到底怎么样啦!”大河挥舞双手再度袭向龙儿,似乎想要摧毁手构得到的范围里所有的东西。大河随便挥动四肢将龙儿逼到墙边:

“你到底想说什么……!?”

“……!”

大河再度从极近距离瞪视龙儿,一拳揍向他的胸膛。

这样一来,情况又回到最初——大河硬是抓住龙儿的衣襟,整个场景重来一遍,就连诡异的气氛也完美复制。问题是脸颊一旦着火,就没那么快恢复。大河的耳朵也染上蔷薇色泽,还是屏息咬唇继续瞪着龙儿。

是龙儿被抓住的喉咙在发烫,还是大河的手?是龙儿的胸口在“噗通噗通!”作响,还是大河的心脏——(我还是……喜欢龙儿。)就在这一刻,大河的双手紧紧抓住龙儿的喉咙和肩膀,并且把脸凑近。唔哇!走开!

啊!龙儿还是叫不出声音,双脚已经离地,身体也浮在空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龙儿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比绞首更惊人的冲击有如流星撞击脑袋,将这个身体撞飞出去。世界粉碎、天地颠倒、星球燃烧殆尽——一把火把这个世界燃烧殆尽。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龙儿对着天空大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扫腿!”

“……喔!?”

咚!一脸不悦的大河从上方凑近,倒在路上的龙儿像个笨蛋回想整个情况。

“喔喔……原来是扫腿……!”

被大河一扫,天旋地转的龙儿便以难看的姿态躺在地上。幸好大河抓住他的脖子,龙儿的脑袋才没有撞到地面。等等,这算什么幸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算什么!?试刀杀人!?强盗!?袭击我有那么好玩吗!?”

“抱歉,还不是你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这是清纯少女感觉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我只是因为你突然回来而吓到!话说回来,先动手的人可是你!我才有危险好吗?”

“你刚刚勒我耶!”

“是你先勒我吧!”

龙儿悠悠起身,以指挥家般的动作一边挥舞双手一边靠近大河。怒气冲冲的大河把头转向一边,这个举动更是惹火龙儿:

“我一直、一直、一——直在担心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还不回来?结果你连个电话也没打就突然跑回来,还勒住我的脖子!揍我!最后把我摔出去!这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你这阵子人在哪里!?不回来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你对我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呃……?”

突如其来的大叫,大河不由得吓得说不出话来。

觉得不太舒服的她安静退后一大步,和龙儿保持距离。龙儿看着大河,额头、腋下和背后冒出汗水。这叫我怎么说?

怎么能说?我怎么可能说出——“你喜欢我对吧?你错把我当成北村,对我告白了喔。你还记得吗?你不回来这里,该不会是因为在意这件事吧?”

怎么可能说得山口。

龙儿吞下不能说的话,屏住呼吸。大脑和全身都麻痹了,只剩胸中的心脏像个独立的生物莫名跳动不停。

大河皱着眉头,以彷佛看到什么恐怖东西的眼神静静看着龙儿——两个人准确保持两公尺的距离。

可是她说过,她喜欢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既然回到这里,表示她已经有所觉悟?

再度回到不小心表白的我面前,也就是说,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我的回答……所以才会、才会选择回来,是吗?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回答——

“白萝卜……!”

咻!

龙儿捡起从购物袋里滚出的白萝卜指向大河的鼻尖。大河又吓了一跳,静静凝视白萝卜的尖端·“你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猪肉……!油豆腐……!”

龙儿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拿出来。

“冷冻炒饭!”

於是大河也把装在便利商店袋子里的冷冻炒饭贴在龙儿脸上。“哇——喔!”那股寒意让龙儿忍不住发出怪叫,还跳了起来:

“冷、冷死人了!你在干嘛!?”

“恢复正常了吗?”

听到大河淡淡的语气,龙儿张开嘴巴想要回应:“你以为是谁先开始的?”或“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这个伤要十天才能痊愈。已经快好了。”

然而大河只是拨开浏海,手指向太阳穴的白色0K绷。看着大河的举动,龙儿咽下原本想说的抱怨,皮肤渗出的汗水顿时被隆冬的北风吹乾。

暧昧混乱的记忆与想像的城堡瞬间崩毁,眼前只剩压倒性的现实与事实。

逢坂大河在一个礼拜前遭逢意外,太阳穴受了伤——这件事龙儿记得很清楚。

“缝……缝了几针?”

或许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想像,哪些是现实了,因此当他亲眼看到大河的伤口时,才会那么震惊。盯着白色0K绷的龙儿动弹不得也无话可说,可是大河却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哼了一声:

“伤口没有大到要缝的地步。医生说只要缝一针,就像用大钉书针钉一下,那样可以比较快复原,但是我坚决拒绝。那样很恐怖吧。现在伤口已经愈合,几乎不痛了,也可以像平常一样洗头,只不过有点痒就是了。”

“喂、不准抓!”

龙儿看到大河用手指搔弄伤口,连忙抓住加以制止。大河大概是觉得快好

的伤口会痛,於是粗鲁甩开龙儿的手,手心轻轻按着0K绷说道:

“嗯……抱歉,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我的伤就如同你所见,没有什么大不了。身体不舒服只是胡说,我好得很,只是不想上学。”

“是吗?那就好。既然这样……咦?啊?啥!?”

龙儿用力睁大眼睛。大河望着龙儿,一副“你不懂我的心情”的样子耸耸肩:

“因为我很久没和妈妈见面,也没想到她会来接我,不禁为之感动。所以我们两个人就住在饭店里,一起买东西、吃饭、看电影、聊天,享受两个人的悠闲时光,忍不住就撒起娇来了。”

“和妈妈在一起……?因为这样所以没回来吗……?”

“是啊。我和妈妈关系很好,虽说我们已经分开好几年,也有点距离,不过我对妈妈没有像对那个混帐老头那样的期望,所以反而能够坦然相处。”

听来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台词颇有说服力,大河也迳自点头。

“点什么头啊……!”

龙儿终於顾不得自己坐在地上并且抱着头,把这礼拜的混乱化为叹息一次吐尽: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而且手机为什么不开机!?也不交待一下原因!?好歹传个简讯告诉我啊!”

“手机没电了。”

“便利商店,还有通讯行不是可以充电吗!?”

“啊——是喔,我不晓得。”

听到大河说得一派轻松,龙儿不禁无力垂下肩膀。也对,没想到会是因为没电……整个礼拜和母亲过着悠哉的生活……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困在那场有如梦境的暴风雪里。

“搞什么啊……真足够了……!可恶!”

听起来虽不合理,但是大河没事比什么都叫人开心。从那一刻起便受到惊吓、动不了的人只有龙儿。受害者只有一名,如果这样就能了结,那么也没什么不好。龙儿起身拍拍弄脏的制服,重新振作。

另外就是——对了,也就是说。

龙儿的猜测完全错误,大河没回来的原因与那次;口白”无关。

“我也觉得没和你联络真的很抱歉。你当时和北村同学、小突一起来找我吧?”

大河对着龙儿伸手一指,大眼睛由下往上望过来。龙儿稍微推开她的手指说道:

“……你应该没印象吧?毕竟你都昏过去了。”

“这是恋洼百合在我住院时告诉我的·她说你们太乱来,而且还很生气·可是我听到时很高兴。”

谢谢你们——大河难得这么老实。

“我答应你,下次当你陷在雪地里时,我会去找你。”

接着她以很认真,又有点害羞的模样用力点头。看到大河的反应,龙儿心想:果然。

龙儿再度确定大河什么也不记得。而她回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和母亲的假期结束,并非下定决心要听龙儿的答案。

既然这样——我也可以当作没听见她的告白,让一切就此恢复原来的样子。只要我忘掉大河的告白就好。

所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已经记得的事情虽然不能消除,但是龙儿可以假装忘记,就像实乃梨无视龙儿的心情。

这种做法在当时伤了龙儿,不过大河应该不会受伤吧?因为龙儿理解大河的心情,他知道大河的决定是“不说”。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看到大河点头,龙儿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无误。

“不过……”大河垂下长睫毛,低声念念有词:

“我好像有作梦,梦见北村同学背着我,然后睡昏头的我对着他胡言乱语。这件事应该是梦吧……”

龙儿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是梦。”

此时突然吹起冻死人的寒风,“好冷!”大河低声说道,一手按住吹乱的头发,连忙拉起大衣的前襟,缩起娇小的肩膀并且皱着眉头。

“……北村的确背着你爬上悬崖,不过你什么话也没说。他说你一直处於昏迷。”

“真的?太好了,我一时之间还在想“糟糕!?该不会是真的吧!?””

“你真是——”

龙儿硬是吞下有如卡住喉咙的话语,低头舔着嘴唇。这番谎言大河居然接受了,完全没有发挥平常敏锐的观察力。

“真是笨死了。”

这是龙儿发自心底的真心话,不过大河似乎也没发现,只是“有意见吗?”嘟了一下嘴唇之后说道:

“啧!虽说很不甘心,我也找不到其他话可以反驳。没错,我就是笨。这次发生的事让我更加清楚明白这一点。不过……我虽然笨,还是有认真的地方。”

大河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凝视龙儿的脸如此说道。

“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有没有问出小突的真心话?该不会因为我发生那场意外,搞得整件事不了了之?”

龙儿突然想到。

如果这双眼能看见大河的心伤,以及伤口流出的鲜血,现在应该早已一片血红。

“我和栉枝的事,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啊、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这个“麻烦制造机”插手吗?那么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样,和你没关系……真的没什么好问的。”

大河似乎无话可说,只能闭上嘴巴,睁大听见实乃梨甩了龙儿时落泪的那双眼睛,静静回望龙儿。

不过就算她的眼神再锐利,龙儿的答案还是不变。不能说的话“你这么希望我和栉枝在一起吗?”以及不能问的心情也没有改变。

“……我不明白你的想法。”

大河的眼眸在摇曳。

“不过,我只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如果需要我的帮助,一定要告诉我,一定!就算我笨手笨脚,也会认真帮助你。”

她的心情肯定没有丝毫虚伪。这就是大河,就算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有喜欢的对象,她也愿意出手相助,成全对方的恋情。关於这一点,龙儿可是再清楚也不过。当大河得知北村因为单恋狩野堇而痛苦不已时,她为北村所做的一切,龙儿全都亲眼见证。

没错,北村的恋情无疾而终,对方也远走他乡。然后是现在。

“……我也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大河为什么会喜欢我?又是如何处置对北村的单恋?

龙儿虽然想知道答案,心里的某个角落也在自问: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自己真的想把大河那天的声音和内容忘得一乾二净,重新支持大河与北村的恋情?难道要说服大河:“你不是喜欢北村吗?”难道要对她说:“情敌已经不在了,加油!”我是真心想这么做吗?

“好冷——!站在这种地方说话简直像是蠢蛋。我要回去了,以免感冒。”

大河转身朝着大楼的大厅走去,打算结束这场没有结论的对话。

“……等等。”

“才不要,好冷。”

“你的晚餐只有冷冻炒饭吗?来我家吃吧,泰子也会很开心……她也一直担心你。”

龙儿忍不住对着她出声喊道。但是大河只是稍微转过身摇头:

“不了,我喜欢冷冻炒饭。帮我跟泰泰打声招呼,告诉她我很好。”

“你干嘛这么爱面子?”

“我……我哪有爱面子?面子那种东西早就不存在了。”

大河边走向大厅的楼梯边以开玩笑的模样回头笑道。在透明到快融化的苍白脸上,鼻尖稍微发红,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

“今天我还是回家。我累了,只想快点吃完上床睡觉。别担心,明天我会去学校。”

冰冷的旋风吹动大河的裙子与外套帽子,自动门发出沉重声响之后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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