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发生在某个隆冬夜里的怪谈——
***
「骗人,你的日本史读完了!?」
「姑且算是读完了。」
「整个考试范围!?不会吧……」
叛徒……低声说完的大河把嘴唇扁成へ字型,走在活生生的般若——不對,是地狱囚徒——也不是,是龙儿身边,脸上带着怨恨斜眼仰望。
戴着浅灰色手套的双手慢慢计算距离期末考还剩下几天。这才发现只剩下七天了。
「哇啊,不会吧……时间、真快……」
说完这几个字,她可怜兮兮地嘟起嘴巴:
「我这次有点……不对,是非常不妙……光顾着念英文和古文,日本史根本还没开始念。再加上停学这段期间没来上课,最近大部分时间还要忙着准备圣诞派对……」
「呼~」大河大声的叹息在寒风吹过的十二月街上化为白雾。穿着安哥拉羊毛外套的背部故意弯起,一点也不像平常遭遇危机时的大河。
再过一下子就是晚上七点。
冰冷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一片漆黑,但是看不见星星。装饰在人行道两侧植栽上的霓虹灯十分明亮。一到冬天就剩枯枝的杜鹃,只有在这时看来像是蓝光大海一般美丽。如果是前阵子的大河,早就开心喊着:「哇——好美!」一边拿手机不停拍照。可是现在——
「唉……难得这么有圣诞节气氛,我今天却必须开始认真准备日本史……还有物理等等,真是绝望……哎唷,到底该怎么办……」
个子原本就很娇小的大河完全失去霸气,变得比平常更娇小。环顾四周的眼睛倒映霓虹灯的蓝色,发出有些空虚的光芒。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龙儿尽量以开朗的语气表达大家准备考试时都一样辛苦。
「我也同样一直在忙圣诞派对的事。再说就算我读完了日本史,也只是教科书上大概的内容,数据集、讲义及老大笔记都还没碰,古文连一行也没看。」
听到并肩一起走的龙儿这么说,大河刻意停下脚步,茫然抬头以质疑的眼神看向龙儿。露出混色毛线帽外的长发随着北风舞动,不吉利地贴在眉间。
「……骗子……」
「怎么说?」
「你期中考时也说过一样的话,对吧?『我完全没念~~完蛋了~~这次死定了~~怎么办~~……』结果考出来成绩比我好……不对,不只有期中考,还有第一学期的期中考、第一学期的期末考、第二学期的期中考、前阵子的模拟考、上礼拜的英文单字小考也都是。每次都说死定了完蛋了,其实你每次都准备得很充分,对吧?」
「怎么这样说……」
龙儿尴尬地闭上嘴巴,找不到话可以反驳。大河说得确实没错。
仰望沉默的龙儿,大河也不爽地紧抿嘴唇。目前排名在校内粗暴排行榜第一名(相关调查结果),拥有「掌中老虎」别名为人所知的大河,开始露出不耐烦和不悦。来吧,看你是要讨厌的语气讽刺我,或者狠狠骂我一顿,或者反复焦虑地咂舌——
「……嗯,算了。」
龙儿已经做好迎战准备,眼前的大河却干脆放松皱起的眉间,一边叹气一边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耸耸肩膀睁开大眼睛,摆出掌中老虎不应该有的可爱模样,把脸凑近龙儿眨动长睫毛,仿佛是要让他看见:
「如果你说:『我可是好好准备了,你还没念完吗?啊啊,真是可怜啊。』我应该会更火大。最重要的是快到圣诞节了,我就心胸宽大地原谅你令人不爽的行为。争执也没有好处。大家好好互相帮忙,一起努力准备考试比较好。这样一来世界也能获得和平,小孩子也能找回笑容。」
「喔……」龙儿忍不住呻吟,对大河的发言鼓掌。
「不愧是『天使大河』。」
「对吧?如何?」
「好感动。面对你的远见与用心,我忍不住要脱帽致敬。」
「多说一点!」
「降落地面的天使就是你,逢坂大河。」
「爱&和平。」
「唷!圣诞节之子!神圣纯洁的好孩子,呃,天使大佛!」
「YES,IAM.」
呼呼。大河发出做作的声音噘起嘴巴偏头微笑,拉起外套下摆代替裙摆,像芭蕾舞者一样行礼。那个刻意又不适合的姿态,让把毛线帽夹在腋下的龙儿忍不住笑了。他正期待用这个毛线帽里露出的小型炸弹炸飞这条热衷过节的街道?期待惨剧发生?——当然不是。他的脸长得像恐怖分子只是单纯的遗传。
期末考完就是圣诞节,所以大河化身为天使,因为她打心底热爱圣诞节这个世界性的节日。而龙儿也喜欢她的好变化。毕竟大河最近因此常保好心情,收起往常的粗暴和吼叫,事实上像这样两人独处时也多半是在笑。
从车站前延伸而出的街道上,包括商店街的店家屋檐,以及叶子落光的行道树上,全都装饰上闪闪发光的霓虹灯。圣诞老人、麋鹿、星星、圣人们和圣母、圣子,到处都是圣诞节的象征。在一片闪耀光芒中,「好了,玩笑到此为止。」大河转身大步前行。龙儿也追上她,两人再度加速前往和朋友约好的家庭餐厅。
没错,暂时把圣诞节搁在一边,现在该做的是「保健体育课的报告」。
众人期待的圣诞节前面是期末考,期末考前必须先交出保健体育课的报告。交报告的日期就是明天。准备期末考加上准备学校的圣诞夜活动,几乎已经没有剩余时间,这种时候关系到平常分数的报告,就必须靠大家齐力快速完成。
齐力——也可以说是轮流发挥灵感,拼凑出一份报告。龙儿摸摸肩膀上背的帆布托特包,确认鼓起的内容物。那里面放的「老大笔记」里有狩野堇去年写过的同样主题满分报告。他打算和其他朋友一起参考这份报告,尽量在最短时间内完成,然后待在那里一边享用饮料吧,一边一起准备考试。
***
总之先占据靠窗的五人座,和大河面对面坐下。就在他们刚点完两人份饮料吧时——
「不~好意思,再多一份饮料吧!」
一个大包包重重摆在大河旁边,柔软的皮革上用铆钉打上的知名名牌标志闪闪发光。
「你稍微进去一点,你的裙子太占位子了~啊~冷死了~!我还以为快冷死了!」
现身的人是——亚美,应该是吧。你说是吧?——他看向大河寻求认同,大河也不太有自信地偏着头,没有说出确切答案。
遮住眉毛下缘的棒球帽加上黑框平光眼镜。口罩几乎挡住整张脸。身上穿着羽绒夹克遮住打扮,圆滚滚的外表无法判断衣服底下的人是谁,声音也因为口罩而难以辨认。
似乎是亚美的人和大河并肩坐下,慢慢脱下夹克,一圈一圈解开长围巾,把附有耳罩的帽子脱下,再拿掉口罩和平光眼镜。
「啊啊……果然是蠢蛋吉……」
「喔,川岛……」
八头身美少女终于从厚重的外皮底下现身。水润的雪白脸颊,星光闪耀的眼睛,小下巴加上完美的轮廓,这名美女是——
「啥?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店里很热吗?暖气会不会太强了点?」
同班同学兼现役模特儿的川岛亚美,也只有可能是她。
亚美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地抱怨,一边脱下蓬松有如棒球手套的手套。拉下夹克底下厚厚的连帽外套拉链脱去后是羊毛外套;接着里面是前扣式羊毛衫;解开扣子之后,她拉下穿在里面的雪花图案长版上衣下摆。
「佑作呢?还没来吗?实乃梨结果还是不来吗?麻耶和奈奈子说要在家弄。高须同学,去拿一下饮料好吗?亚美美要红茶,不要加糖也不要牛奶,红茶就好……嗯?怎么了?」
她终于注意到龙儿和大河正看着她:
「你们两个为什么直盯着我看?啊,该不会是直到现在才被我的美貌吸引吧?你们这样我很困扰,不过我懂,连我自己也时常看自己看得出神。镜子里的亚美美,该怎么说,简直就是奇迹……你们能够相信吗?亚美美这么可爱,而且这个可爱还是天生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亚美美这么可爱,会不会太不公平了?但这就是现实……只有亚美美这么可爱、这么美,又没有任何缺陷?能够免费看到我的美貌,你们真是赚到了!很棒吧~恭喜你们!」
「……蠢蛋吉有够蠢的……」
大河吐出这句话,龙儿也重重点头几乎到头快掉下来,深表同感。「为什么?」亚美挑起一边眉毛。
「我们看着你是因为好奇你到底穿了几件衣服。因为你一直静不下来……」
「最厉害的是穿成这样居然还能动。你到底穿了几件?那件底下是套头上衣?这种寒冷程度有点夸张吧?过年后才是最冷的时候喔。」
听见龙儿的意见,亚美忍不住嘟嘴:
「因为我骑脚踏车来的!超冷的,反正只是来念书,怎么打扮都好。这里离我家很远,要不是因为有老大笔记,我才不会特地过来。更重要的是我绝对不想在这个时期感冒。快要期末考了,加上考
完试后马上就是寒假,到时候我可是工作满档!」
发出抱怨的亚美从包包中拿出小型喷雾剂,张开嘴巴朝着喉咙深处喷了两下。接着又拿出装有透明胶状物体的小塑料瓶:
「年底要去夏威夷拍照,我可没有闲工夫生病。」
她把胶状物挤在手掌心后摩擦双手:
「啊,这是消毒杀菌的酒精凝胶。手伸出来。」
她也在龙儿和大河的手心挤上酒精凝胶。龙儿因为陌生的冰冷触感有些惊讶,但这的确是酒精,才刚擦去上就蒸发了,手掌心变得干爽不潮湿。「耶——还有这种东西。」大河圆睁眼睛。在她旁边的龙儿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桌子下的双脚快被蟒蛇吞没而绝望,而是因为感动。这个东西——好像很棒。他的双眼里狂乱摇曳欲望的火焰。好想要……我想要!
「这个东西好棒!只要这样就能够消毒杀菌!?喔,真厉害,好东西,好到不行!我也想要这个!非常想要!这在哪里买的!?我可以跟着买吗!?」
「你的脸好可怕!」
「快告诉我!这种好东西要去哪里才买得到?快说,川岛!」
「你太激动了!话说回来~喂~快点帮我拿饮料。」
「我拿来你就愿意告诉我吗!?好,等我一下。大河要喝什么!?」
「啊啊……我也要红茶……龙儿真蠢……」
龙儿从椅子快速转身站起。就在这时候。
「嗨,GUYS!」
「啊。」看向童儿背后的大河眼睛开心地闪闪发光,同时大喊:「小实!」绽开笑容。龙儿闻言跟着转身。
「唷!明尼苏达!」
实乃梨就站在惊讶僵住的龙儿面前,朝着龙儿举起单手行礼。不过——
「明尼苏……达……?」
「小实刚到!?」
「实乃梨来啦~你本来说可能无法过来,我还在奇怪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在场没人把龙儿的疑问当一回事。
「不是,我在这里打工到七点。在后面换衣服时,正好看到你们,所以想说至少要过来打声招呼。我要回家了。」
「咦!?为什么!?怎么要走了!?不可以,小实,和我们一起写报告、念书嘛!」
大河闹别扭般摇晃穿着毛海上衣的身体。实乃梨看着大河的脸,露出困扰的微笑,眉毛撇成八字形。
最近的实乃梨经常露出这种表情。龙儿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气氛诡异的脸。她在前阵于的垒球社比赛犯下重大错误,实乃梨说自己既是社长也是战犯。龙儿觉得她似乎从那之后过起禁欲生活,禁止自己参与或期待社团活动之外的事。实乃梨也说过不打算参加圣诞派对。
尽管如此,念书准备考试不是玩乐,一起念书应该不至于招致天谴。再说她对打工还是同样努力。
但是实乃梨用力拉上夹克拉链,似乎在表明自己的决心:
「不了,对不起。我不念书似乎也很危险,所以我决定专心在家里准备。」
「可是~」亚美斜眼看着她的举动,以派不上用场的做作姿态发出甜美声音,一面扭捏地晃动肩膀:
「保健体育课的报告,你打算怎么办?那个东西自己一个人认真做真的很麻烦喔~?我觉得参考老大笔记快点把它结束绝对比较好。话说回来,老大笔记也是属于实乃梨的东西,那不是你和高须同学共同持有吗?」
「话是那么说没错,不过……」
「只有高须同学自己用不是很奇怪吗~?我也是想参考才会出现在这里。」
「啊唔、唔唔、也是……」
实乃梨微妙地动着嘴巴,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响应。这时从她背后——
「抱歉,我来晚了!啊——好冷,店里比较温暖!你在做什么,栉枝?坐下坐下,挤一挤,你挡住走道咯。」
「啊唔啊唔啊唔……」
鼻子冷到发红的北村现身。他拿出运动性社团成员特有的强悍,硬是推着实乃梨的肩膀坐到亚美旁边的位置,也让原本站着的龙儿坐下,然后自己坐在龙儿旁边:
「再次说声,唷!大家点好餐了吗?都只点饮料吧?」
干得好,北村。龙儿忍不住摆出胜利姿势。大河也合作无间地快速按下服务铃点餐:「再加两份饮料吧!」女服务生注意到坐在位子上的实乃梨,笑着看向所有人:「咦?原来是栉枝的朋友吗?请慢用,等一下送上招待的洋芋片。」然后离开。
「喂,北村……我正想要回家……」
「为什么?我们不是要一起做报告吗?好了好了,我去拿大家的饮料过来!你们要喝什么?可乐好吗?可乐!好,时间到!所有人都喝可乐!」
充满男子气概地决定之后,北村脱下外套前往饮料吧。实乃梨大概是死心了,也跟着脱下夹克:
「……没办法,既然已经点餐了,就让我也掺一脚,和大家一起做报告吧。」
「喔,一起做一起做。」
龙儿尽可能压制满腔喜悦,假装不在意地冷冷开口。在龙儿对面位子上的大河微微挑眉,无声地动嘴:太好了不是吗?龙儿也若无其事地点头回答:太好了,真的。
「小实,来,这个。报告用纸给你。」
「喔,感谢。这么说来我没有带笔。」
「我有自动铅笔。」
虽然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多谢!实乃梨以相扑力士的模样开玩笑回应。龙儿从自己的铅笔盒里拿出自动铅笔,仿佛不在意地递给实乃梨——只是这样而已。
大家一起做报告。这么无趣的借口对龙儿来说,是比什么都要令他开心的机会。他瞬间看向大河。大河一边和亚美说话,一边用橡皮筋把长发扎起。大河或许也是同样心情。看到端着五杯可乐回来的北村,她的心里一定也感到雀跃。
一定是这样。
「唷,久等了……嗯?」
回到桌前的北村突然看到什么,忍不住歪着脖子。银边眼镜反光,眼镜后的视线前方看向附近另一张桌子。
「……哇啊……」
那边的人明显发出不算开心也算不上呻吟的声音。旁边还有个女孩子。
「……嗯唔~~……」
女孩脸颊染上粉红,好像正在烦恼什么而扭捏呻吟。
两个人刻意并肩坐在四人座的位子,桌上摊着教科书和笔记本。龙儿也认识那个穿着制服甜蜜念书准备考试的家伙。脸颊上留着少年的圆润,短刘海底下是莫名发光的黑眼珠。很难说他算帅还是丑,总之是个仍在成长的高中一年级男生。记得他的名字叫富家——
「这不是幸太吗?『哇啊』是什么意思?真巧,你和狩野学妹在准备考试吗?」
「唉……嗯,该怎么说,真是……很巧呢……」
「这种时间还穿着制服在外游荡?别让家里的人担心喔。」
「好……话说回来,我记得学长家不在附近吧……」
「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念书,所以过来这里。」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啊……」
龙儿也见过几次,他是学生会的总务富家幸太。过去大河曾和这位一年级男生发生一点小冲突,另外最近在准备学校圣诞派对时也经常碰面。
可是富家幸太见到自己的学长北村,样子看来一点也不开心,说话也莫名含糊不清,尴尬地朝学长姐们点头致意。坐在他身边的少女也困扰地轻轻拨弄拨肩膀上的头发,水嫩的桃子脸颊虽然露出笑容,但是也噘着嘴巴不发一语。
而且龙儿看见两人原本紧靠在一起的身体逐渐分开。的确没有哪对拿准备考试当借口而亲密共处的情侣,会因为被熟人撞见感到开心。
不过一年级的小情侣……看起来好像很开心。龙儿喝下一口可乐,视线忍不住飘向远方。回想自己一年级时根本没办法和女生好好说话,甚至到了二年级的现在,仍然继续无法得到响应的单恋。好不容易发展到能够一群人一起念书就开心得不得了,而那两个一年级生却是——啐!虽说不可以有这种想法,可是……
「啐、真是恩爱的情侣。无聊死了,黏在一起有什么好嚣张的!」
一脸不悦的黑心亚美女王恶毒地说出龙儿的内心话。龙儿虽然心里想着不行不行,也跟着点头表示认同。亚美旁边的大河则是:
「哇啊,那不是富家幸太吗……人称『不幸的黑猫男』……每次只要那家伙出现,一定会发生什么倒霉事。啊啊,圣诞老公公,请你保佑我……我很乖……」
夸张地在胸前画个十字。实乃梨也故意伸直身体看向两人,「呵呵。」抓抓人中:
「情侣真叫人羡慕啊!情侣!热情的情侣!当班时我就看到那对情侣打得超级火热,随着时间愈来愈晚就愈来愈热,现在也一副快要在观众面前接吻的模样,大叔我可是很担心喔。没想到居然是北村同学的熟人。」
虽说那对火热情侣不可能听到,不过他们一点一点拉开距离,现在几乎是分别坐在座位两端,几乎快要跌下座位。两人红着脸看着彼此手边的教科书,瞬间互换视线,却又因为太在意旁人,什么话也不敢说,
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两人同时想要喝水——
「啊……!哈嗯……对、对不起,幸太同学……!」
「……唔、不,没关系,小樱。」
「……水洒出来了……」
「小樱……湿了吗……?」
「没有……大概只湿了一点点……」
——只不过是伸向杯子的手碰在一起,看来他们真的打得火热。龙儿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不该看的场面,忍不住全力转开视线,对着旁边的北村小声说道:
「……很明显他们非常不希望遇到熟人。感觉在他们头上可以看到『北村学长快回家』的字样。」
北村点点头,推了一下眼镜:
「他们也不是现在才这样。学生会办公室每天都被他们的热气弄得闷热潮湿,连窗户玻璃都起雾结露。多亏有他们让空气不那么干燥,我才能够避免感冒,还让我长高了、中彩券、在路上被星探挖掘、家里院子冒出石油、枕头底下找到德川家藏的黄金、每天泡在钞票堆里。我由衷感谢我们的可爱总务情侣……可是别想叫我回家,我还有做报告这项使命。即使我是天底下最无赖的人、注定要当失恋大明神、未来注定永远孤独,我也要完成报告……顺便介绍一下,那个女孩子是会长的妹妹。」
哈哈哈。北村干笑几声,用力拿起玻璃杯含住吸管,以惊人的肺活量一口气吸起可乐。面前的亚美看着他的脸:
「唔哇——我说佑作,你还忘不掉那个学生会长吗?」
亚美脸上带着浅笑,刻意用言词的利刃在青梅竹马的伤口上撒盐:
「啊、还是说你不自觉地在那个女孩脸上寻找学生会长的影子?她们看起来长得不像,不过也算有点可爱,更重要的是她和狩野堇有着极为相似的基因。哈哈!好恶心!应该说好可怕!无法成为狩野堇的男朋友,至少也能成为她的妹夫……拜托你可别说出这种话~~那可就真的很不妙!就算有那种想法也很可怕,佑作!」
呀哈哈哈哈!面对连龙儿也忍不住颤抖的失礼推测,北村没有反驳,取而代之的是上半身突然越过桌面往前伸——
「……嗝————!」
朝亚美脸上狠狠打个嗝。
「呀啊啊啊!全是可乐味!脏死了!会长痘痘!你这个烂人——!」
「亚美!如果要报仇我也来帮忙!」
实乃梨笑着介入两名青梅竹马之间,用手撑着桌面抬起屁股,探出身体:
「嘿嘿嘿,看来我的可乐碳酸也正好涌上来……要来……要来了……快出来、了……」
实乃梨憋住气,以不像女孩子会有的粗暴行径笑着朝北村的脸靠近,没想到——
「……!」
赶紧掩嘴退下。
「可恶,是空包弹……话说刚才不是饱嗝……!员工伙食涌上喉咙……!」
「小实!幸好没有喷出来!」
「是啊,大河!差点丢脸了!」
「丢脸也喜欢!我最喜欢小实!」
「唔喔喔大河!再火热一点!」
「你们两个一左一右吵死了!?可以滚到其他地方吗!?」
大河和实乃梨隔着亚美确认彼此的爱意,距离她们数公尺处,那对一年级情侣的女生轻轻起身。不晓得是不是他们肮脏的行径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只见她若无其事地斜眼看着龙儿,和他四目交会,稍微点头致意。龙儿对自己刚才坏心的想法感到几分内疚,因此也用刘海遮着足以当成凶器的脸,轻轻点头回应。
「那么幸太同学,我今天先回去了。现在出去正好能够赶上公交车。」
「什么——!小樱要回去了……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
「对不起,明天见!谢谢你教我数学。明天的便当我也会努力的,敬请期待!」
「等我等我,我送你到公车站!」
「不行,幸太同学是反方向。外面好冷,不用送了。」
「就算只有一秒钟,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嘿嘿,我也是。可是幸太同学如果感冒就糟了。」
一年级女生拨开柔软的头发,雪白脸颊的轮廓仿佛温柔融化似地对幸太露出甜美的笑容。她扣好外套扣子,从钱包拿出零钱摆在桌上:
「我走了,拜拜!明天中午老地方见!我会带便当过去!」
她一边挥手一边朝龙儿他们的座位走近一步:
「北村学长,我先走了!」
她微笑低头鞠躬,亮晶晶的清澈眼睛看着北村。或许是恋爱的关系,连龙儿也觉得她的笑容灿烂到刺眼。北村也带着几分歉意在脸前竖起一只手,摆出道歉的姿势:
「抱歉,我们似乎太吵了。对不起,狩野学妹,回去时小心一点。」
「是的——没问题!」
最后又朝幸太挥挥手,便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过座位之间离去。轻飘晃动的头发大概连发尾都经过仔细整理,只见它在灯光下亮泽闪耀,连龙儿也忍不住看个不停。看起来就像是她的背后进射感恩的光芒,或是拖着幸福极光的尾巴。
拨开那道光之轨迹走近的人是——
「……北村学长……你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富家幸太。他摆着满桌的教科书不管,眼神一转变得晦暗,与刚才完全不同的他充满怨恨地看着北村:
「我们全都听见了。包括学长你的嗝,全部。所以小樱尴尬地回去了。」
「抱歉抱歉,我们只是闹着玩。」
「可恶……我恨你,我恨学长姐们……」
幸太冷漠地伸出手指在龙儿面前的桌上画圈。手指画过的痕迹乍看之下像是黑色的墨线。龙儿不由得屏息……不可能,应该只是看错。
「对不起~~一年级的学弟?因为你们两个好可爱好速配,我们就忍不住捉弄了一下。不晓得你的女朋友有没有因此不开心?」
「啊,川岛亚美——川岛、学姐。」
听到这个鼻音,幸太睁大眼睛看着甜声说话的美丽学姐,嘴边突然露出微笑,感觉有些轻浮。能够和学校的偶像兼现役模特儿亚美直接说话,他很明显地变得有些飘飘然。
「刚、刚才不小心说恨你……对不起,我也只是开玩笑的。」
他红着脸搔搔头,和北村说话时可不是这样。
「小樱也——啊,我的女朋友应该不会不开心,只是感到害羞。话说回来,其实她甚至说稍微捉弄我们也没关系。我现在感到十分幸福。」
大河抖了一下,低着头的她肩膀正在颤抖,就好像仰望空无一人的空间感到害怕的猫。
「她虽然回去了,我们明天很快就能见面,我们真的要好到令人害怕。真——的、该怎么说、可以说好可怕……」
幸太的手指又一次无意识地在桌上缓缓画圈。滴在桌上的水滴细细延长——描绘出莫名黏腻的线条。
「快到圣诞节了对吧?我好期待,这是我人生第一个有女朋友的圣诞节!因为学校有圣诞派对,我们没去其他地方。不过因为我们是派对筹备委员,已经约好放学后一起过节,也约好要一直在一起。真的好幸福……咦?高须学长和逢坂学姐?对吧?对不起,我现在才注意到你们。」
或许是在派对筹备委员会里经常碰面的关系,幸太注意到两人的存在之后,有些熟稔地对他们微笑。「喔。」龙儿现在才对他举手打招呼,大河则是坚持不抬头。
「高须学长、逢坂学姐和川岛学姐也都是筹备委员吧。我好期待圣诞夜的派对。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加油!啊……大家今天聚集在此,该不会是为了召开相关会议吧?」
「不是不是,像我就不是筹备委员。我们只是和北村同学同班,今天一起来这里做报告而已。」
听到实乃梨的开朗解释,幸太理解地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对不起,我太期待圣诞派对,满脑子都是那回事。那么我就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反正小樱也走了,我也该回家了。」
「真好,好恩爱的情侣。」
羞羞脸!面对实乃梨的捉弄,幸太开心地比个V字手势。他明明不是这种人,看来是得意忘形过了头。龙儿有点不知道怎么反应,只能微笑仰望幸太的脸。
「我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幸福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呵呵……恕我失礼,不过我想把幸福分给各位学长姐。」
咚!幸太突然伸手依序拍了北村、实乃梨、亚美、大河和龙儿等所有人的肩膀。他的动作很轻,几乎只是摸了一下——
「……?」
但是被拍到的部位莫名沉重疼痛,龙儿不由得歪着头。他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好像有股漆黑的黑暗、带着浓稠的剧毒隔着衣服逐渐渗进皮肤,沿着血管流人心脏。龙儿自觉这种想法很愚蠢,仍然不禁按住肩膀。
「——希望各位的人生也有幸福快乐的好结局。」
龙儿再度仰望幸太的脸,他的脸上带着同样的微笑。
我先走了。龙儿僵硬地目送行礼离开的幸太背影,手不知为何无法离开肩膀。
「呀啊——!居然随便碰亚美美!这是性骚扰
!」
「哎呀,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开玩笑,而且不过是肩膀。如果他摸你的胸部,那才需要惊吓吧。」
「那样岂是惊吓就可以了事!」
看到亚美和实乃梨一起吵闹的样子,龙儿终于回过神来——对了,是开玩笑。没错。虽然我有奇怪的想法,也觉得莫名疼痛,不过这应该只是碰巧。也许是他的动作正好碰到肩关节的哪个穴道。龙儿重新打起精神,喝下可乐,但是马上喷了出来。
「……噗!」
可乐里不知何时浮着一只不算小的苍蝇尸体。对于有洁癖的龙儿来说,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这下子我不就喝到苍蝇尸水了吗……他很想立刻含着刚才的杀菌凝胶漱口,只是不可能这么做,只好快速喝下杯子里的水。
「……各位……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大家小心一点……」
北村低头看着自己被拍的肩膀,一个人低声喃喃说道:
「……你们或许不相信,但是那家伙——富家幸太的『霉运』会波及四周。幸太是如假包换的倒霉鬼,天生就十分不幸。只要违反他的命运变得幸福,幸太原本应该承受的不幸就会波及周遭众人……这是真的,我之前就曾经亲身领教。」
「啥~~?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有那种事?说什么蠢话。对吧,老虎……老虎?」
亚美伸手顶了顶大河,原本低着头的大河缓缓抬起头——
「富家幸太是不幸的黑猫……光是看到他就已经很不吉利,更何况被他摸到……」
她茫然自言自语,用手摩擦幸太拍过的肩膀。看到她的样子,亚美露出更惊讶的表情:
「连你也说出这种怪话……烦死了,别再说了。话说回来,你这样说好吗?你不是到圣诞节为止都要当天使大河?说什么被学弟碰到会倒霉,这种话等于是造口业,圣诞老人不会听到吗~~?」
「……也、对……嗯,说得也是……我不能说那种话……」
「没错没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变得这么没精神?来,笑一个!SMILE!」
大河面前的实乃梨露出微笑,开朗大喊:
「对了,我们快点把报告弄完吧!高须同学,把那东西拿出来!」
「……那东西?」
「就是老大笔记啊。」
「喔,对了对了。」
因为这场小骚动,他差点忘了今天最重要的目的。
在实乃梨的催促之下,龙儿从大型托特包中拿出成叠的老大笔记。他们所要参考的那份报告,应该夹在数学笔记本里。「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龙儿把那些同样封面的笔记本一一放到一旁。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高须,你有带老大笔记吗?」
也不是这个。收回包包里。
他想起在学校教室里发生的事。
「我数学有个地方不懂,想借老大笔记看一下,可以吗?」
面对向自己求救的班上同学,他也简单响应「好啊。」便从随身携带的整叠笔记里抽出一本交给对方。
在午休结束之前,对方拿笔记本来还,可是当时正好要换教室,龙儿和能登、春田已经来到教室外面,懒得再把笔记本放回座位。
「啊、嗯,你可以帮我放在我的置物柜吗?柜子没锁。」
「啊啊,好,感谢。」
其他四人不解地仰望吸了一口气后不由自主站起来的龙儿。他们各个摊开教科书和报告用纸,手里握着笔准备妥当,不过还是必须告诉他们。
没有理由不告诉他们。
「我——忘了带。」
倒霉、不幸、运气好差……不,这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太笨了。
「我忘了把报告带来……放在学校、我的、置物柜里……」
***
教职员专用出入口还没上锁,或许称得上是幸运。
「……没上锁,也就是老师们还在学校里吧?不晓得他们在哪里?教职员室没开灯。」
听到大河小声开口,「嘘!」亚美轻声斥责:
「声音再小一点。我们没穿制服,被发现会被骂……」
「……这样啊……」
原本照在大河脸上的手机背光突然变暗,大河连忙合起手机再打开。
深夜的学校里,所有照明都已关闭。黑暗,寂静,连小声的私语都会拖长尾音回荡。
他们能仰赖的只有绿色紧急出口灯,以及每个人手上的手机背光。龙儿和北村打头阵,三个女生横排成一列跟在后面,尽量避免发出脚步声,提心吊胆地朝楼梯前进。他们脱下鞋子用手拿着,每个人脚上都只剩下袜子。不但身上穿着便服,还挑在这种时间进入学校,如果被老师或警卫发现可就不得了。
他们蹑手蹑脚地前进,没想到——
「……嗯呼呼……」
实乃梨压抑不住笑意而乱了气息。龙儿忍不住回头对着她在嘴巴前竖起手指。虽说她可能看不到。
「栉枝别出怪声,我们会被发现。」
「……哎呀……我理智上虽然知道,可是……嗯呼……现在这样真叫人忍不住……三更半夜的学校一片漆黑,静悄悄……这可是做梦也遇不到的场面……」
——实乃梨很兴奋,然而事实上空无一人的校舍令人不舒服。「小实该不会是认真的吧?」连大河也不安到发抖。
「……你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想来,才会提议要大家一起来吧……?」
「才没有那回事。嗯呼呼、嗯呵、嗯呵呵呵……」
龙儿在家庭餐厅宣布自己忘了带老大笔记时,已经准备一个人回学校拿。也打算要大家待在家庭餐厅等就好。
但是龙儿的意见遭到实乃梨否决。她说大家都要使用老大笔记,只让高须同学负起责任太奇怪了,要用的人就一起去。我也会去,大家一起去吧!
北村也点头同意。原本已经摆出「路上小心!」态度的大河和亚美也被两个运动社团的成员强迫,只好一起到学校。
「……真想试试那个,拍一部类似『厄夜丛林』的电影……」
实乃梨尽力压低的声音里,掺杂藏不住的亢奋。
「然后举办上映记者会……却真的拍到东西……喂,你们不觉得那个楼梯上面很可怕吗?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用摄影机拍下来后播放出来,才会发现——咦?这是什么?这是……那个吗?不觉得奇怪吗?是不是眼睛?好像有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那边的……那个全黑的楼梯上面,事实上现在有人……不晓得是谁,总之正在低头看着我们。」
「……!」
龙儿突然觉得黑暗像生物一样晃动,差点弄掉照亮前方的手机。原来是窗帘——是楼梯间的窗户打开了,那只是窗帘的影子。
「我说实乃梨……说真的……你可以别再说了吗?」
「……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的,我会保持安静。」
被亚美念了一顿之后,实乃梨终于闭嘴。
五个人穿着袜子屏住呼吸走上楼梯。所有人闭嘴不出声,四周只有「呼呼——」喘息声和低沉的脚步声回荡。
跶跶跶跶跶、呼、呼、呼、跶跶跶、跶跶、呼、呼。
呼、呼、呼、呼、呼。
跶跶跶跶、跶。
呼、呼、呼。
跶跶。
呼。
跶跶。
呼。呼。应该有五人份的声音吧?
龙儿想要开个玩笑,但是莫名地说不出口。
这可以开玩笑吗?
……真的有五个人吗?
五个人……都在吗?
这种感觉。
人数好像有点少?
「……栉枝,你还是开口说点什么吧。总感觉有股奇怪的不安……呃……」
龙儿回头的瞬间,原本照着自己脚下的手机背光熄灭。四周一片漆黑,他瞬间焦急了一下,直到后面有人帮忙照亮,才借着模糊的光源再次打开手机:
「……啊啊、吓我一跳。太安静的气氛果然很怪——咦?」
转身想要找寻实乃梨等几名女生。
「喔、喂……北村,她们不见了……」
龙儿紧张地伸手想要抓住应该就在身边的好友手臂,手却扑了个空。还没来得及确认,他的心脏已经加速跳动。
咦?不会吧?为什么?「……骗人的吧?这是整人游戏吗?」龙儿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用手机的亮光缓缓照向四周。慢慢确认事实之后,忍不住屏息,接着僵在原地。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所有人都不见了?
***
「嗯?等等,这里是几楼?」
「咦?三楼吧?怪了……?没错吧?」
用手机背光照着彼此的人是实乃梨,还有北村。北村移动手机确认四周——惨了——端整的眉毛不禁皱起。
「……看来我们和其他人走散了。」
「咦——!?骗人!怎么会?为什么?真的只剩下我们了。好奇怪,刚才我明明和大河、亚美并肩走在一起……怎么会走散呢?」
「走散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人。他们的感觉在黑暗中会改变,搞不好上楼去了。而且我们……也没办法大声呼喊。」
这里是三楼。
他们要前往的教室就在这一楼。
实乃梨想用自己的手机照亮疑似大家往上走的楼梯,但是手机的光顶多照亮半个楼梯,凝神注视静悄悄的黑暗另一头也看不出所以然,于是只好放弃,转身看向北村:
「没办法……我想等他们注意到就会回来。我们先到教室去吧。」
「也对,我们去教室等吧。」
两人一起用打开的手机照亮前进方向,在黑暗中并肩迈步。
熟悉的教室就在这条走廊尽头。等距发光的绿色紧急照明灯照亮墙壁。他们小心翼翼踏入在漆黑之中沉默的走廊,并肩走向2年C班。
「……总觉得这么黑,走廊似乎也变长了,北村。」
「……是啊,紧急照明灯看来好像不断延伸到远处……这只是眼睛的错觉吧。」
「……看起来好像没尽头,真奇怪。」
「……这明明是我们平常走的那条走廊。」
对话到这里停住。
绿色的紧急照明灯继续往远处延伸。
两人的手机背光同时熄灭。
「……唔……」
「不妙不妙……」
连忙打开手机,小小的光芒让他们松了一口气。接着「我说那个!」「对了!话说回来……」两人同时开口。先让步的人是实乃梨。
「咦?啊,什么什么?你要说什么?」
「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觉得好像很久没和栉枝两个人单独聊天。社团开会时也总是会有其他人。」
「啊——嗯,也对。我们最近真的很少两人独处。」
虽然压低声音还是一样开朗,实乃梨在微弱的光亮中点头:
「说起来我们最近好像很少和男子垒球社交流。男生最近也很少出来练习。」
「因为我们和女孩子不同,又弱又胆小。教练也受够了。所以我们希望至少不要成为女生的绊脚石……才会变成这样。」
「不会吧?你们真的那样想吗?耶——因为那样所以不去运动场啊……呃、我的声音会不会太大?」
「毕竟男子垒球社里没有像你这么有天分的人才。女子垒球社和我们的等级不同。」
「哇喔、那是什么意思?别再说了,不然我会害羞。」
「可是这是事实吧?因为你的才能带领全队,社里的女孩子也逐渐变强了。就连学长姐也这么说。」
「没那回事没那回事!听到这些话我当然开心,可是!虽然开心……啊啊……我现在没有办法坦然为这一切感到开心。」
「怎么了?一点也不像你。」
「你看前阵子的练习赛,我的严重失误你也知道吧?完全意想不到的疏失。可恶,那场比赛原本一定会赢的,却轻易输掉了。」
「每个人都会失误,职业选手偶尔也会出错。」
「问题在于为什么失误。失误的原因……该怎么说,不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我自己、我这个人根本上的问题……吧。再这样下去我还会不断失误,永远陷在那个错误之中,脱离不了,也无法终结。」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的手机背光再次同时熄灭。
在一片黑暗之中,实乃梨和北村沉默了一会儿。先亮起的是北村的手机。实乃梨有些低潮的脸浮现在手机光亮里。两人四目交会,实乃梨连忙露出笑容:
「哎呀,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北村同学也多来练习嘛。偶尔我们两人也来个传接球暖暖身。啊、不过学生会长的工作很忙吧?」
「最近要准备圣诞节活动……不过,好吧,我会找时间过去。有些时候用直球沟通是最好的办法。虽说我把很多事都往后延,不过垒球还是我的最爱。嗯,好久没有这么想要好好活动身体了。」
「就是那样就是那样!我等你喔。不过你也不用太勉强。你看来真的很忙。还有失恋大明神的工作。」
实乃梨的手机光芒照亮北村戴着银边眼镜的端整脸庞。
「对。因为我是失恋大明神……我想尽量做好能做到的事,努力当好学生会长。」
「因为你是那位伟大的老大继任者,对吧?嗯!加油!」
「没错!我们一起加油!好好地加油……然后……哈哈……被亚美那家伙嘲笑,就像刚才那样。唉……我也知道自己太执着,现在仍然无法放弃,简直像个笨蛋。」
「没那回事,一点也不奇怪,心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转换。我想亚美那样做,也是在用她的方式替你打气。」
「是吗?你的解释真善良……亚美现在一定在抱怨我们怎么走失了、说我们不是很行吗——!?啊哈哈——!她八成认为我们正躲起来鬼鬼祟祟。」
「哈哈哈!搞不好喔。现在这种时候一定会被她说嘴。」
「真是的,她一定会说我们将来会怎样怎样。」
「真的耶。我和你只是同样都是垒球社,从一年级开始就在一起打球,还因此彼此都当上社长。」
「集训也一起、开会也一起、练习也一起……还同班。说到一起,暑假的旅行也是一起去的。」
「那次的恐怖大作战真的很有趣!我们一起骗过高须同学他们,对吧?呵呵呵……我们真的好蠢,三更半夜里还两个人偷偷准备。」
「在洞窟里做机关!那次做得真好——这么说来也是。」
背光再次同时熄灭,两人的身影没入低垂的黑暗中。
他们只是同时稍微屏息。
「……在旁人眼里看来,即使我们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正当他们因为初次发现的现实而停下脚步之际。
在填充四周的沉重黑暗之中,实乃梨与北村看不见彼此。啪嚓。两人打开手中的手机,微弱的青白光芒再度照亮手边。
「唔哇啊啊啊啊!?」
「噫————……这……这什么!?吓死人了!」
他们因为突然出现面前的人影而惊讶惨叫,立刻看出那是自己的身影倒映在走廊的镜子上。「我还以为心脏要炸开了!」「别在这种地方摆镜子啊!真是!不过真吓人——!」实乃梨和北村摸摸起鸡皮疙瘩的皮肤,笑了出来。
「……嗯……?」
「……怎、怎么……?」
镜子里的北村一头掺杂白发的乱发,一身迈遢的运动服打扮。变胖的实乃梨莫名只有脸颊显得憔悴,眼神空虚。在他们两人背后——呵呵,爸爸、妈妈、这边、这边、在这边——交叠的娇小身影不停摇晃。
他们喊着:快点过来这边。
***
『……也就是说日本人活跃的舞台除了全世界,还扩展到了宇宙!连海外媒体也大幅报导狩野堇小姐的活跃!』
『真是太惊人了!狩野堇小姐休学离开日本的高中,毅然决然前往海外,这个决定对人类来说带来莫大的成果。』
电视屏幕里,新闻画面中的人骄傲地挥手。
亮泽的长发如年轻武士般整齐扎起,充满女人味的端正美丽脸孔表情严肃,站在插着美国与日本国旗的讲台前面。即使面对成排各国媒体的闪光灯,她的背脊昂然挺直。
身后的白人男性,以及和他抱在一起有如天使一般的十几岁少女也出现在电视上。他流着泪用英语对镜头说话。字幕跑过——她是最特别的。身为堇的丈夫我很光荣。堇从过去不曾有人到过的地方回来了。堇正是未知领域精神的真正实践家。
「你又在看那个DVD?够了吧。」
「……」
「……喂,这样我没办法收拾,那个不吃了吗?不吃就说一声——」
北村伸出像个老人的干瘦右手,沉默地将半碗已经变冷膨胀的拉面推向实乃梨。
「真是的……不吃就早点说啊。也不替负责收拾的我想想。」
这是自言自语。明明两人只隔着一张小桌子。
她一转眼把难吃的拉面扫进胃里。这样总比丢进垃圾桶好一点。实乃梨一边揉揉长赘肉的肚子,一边斜眼看着自己的老公。
这个大叔整天只是不断重复看著录下来的电视节目,专注到近乎危险的程度。
那就是她的老公,也是她以前的同学。
北村佑作。
乱糟糟的半白头发,以及终日无所事事而枯槁的身体,看起来真的像个老人,事实他根本不到四十岁,然而这个肉体似乎也随着「已经终结」的灵魂一同腐朽。过去虽然工作过一阵子,最近已经完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像这样坐在客厅里一整天,手拿着遥控器不断反复播放几个月前的新闻画面。
「……婆婆汇了这个月的房租过来。」
「……」
「听见了吗?偶尔也该由你打通电话道谢吧。每次都是我……总觉得……很内疚……」
「……」
不管她说什么,丈夫的视线都不曾离开过电视画面。事到如今实乃梨已经不会因为这个模样感到受伤,她只是
机械式地站起来,把吃完的餐具拿到厨房。
如果没有被公司开除,结果至少会变得不一样吧?她开始在小洗碗槽里清洗一律百元的廉价餐具,同时思考一样的事。已经想了好几年的事,今天也同样思考。
跨越太平洋对日本航天员狩野堇进行的跟踪行为,遭到她的经纪公司提出告诉,果然造成严重打击。虽没有入狱服刑,但是判决有罪,并且禁止再度踏上美国领土。事后的精神错乱也很严重,在公司捣乱而遭到解雇,在目前这个景气之下几乎找不到什么象样的工作。
「真是的……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实乃梨心想:那位曾经耀眼的好学生北村佑作上哪去了?栉枝实乃梨也是,又上哪里去了?那个开朗积极又快活的她究竟怎么了?
洗碗精搓不出泡沫,碗盘怎么洗都是黏黏滑滑。算了。随便冲过水之后,把碗盘摆进黏滑发黑的沥水篮。无法收进柜子里的餐具堆积成山,勉强保持平衡叠在一起。
「不如就和北村同学结婚吧。」——回想起有这种想法的当时。
当时的他一直执着于已逝的单恋妄想,实乃梨甚至觉得他或许有点不正常。不过既然当了那么久的朋友,跳过交往那一段直接结为夫妻,似乎也可以接受,最重要的是父母一定会替自己高兴。那时的自己虽然因为垒球加入业余球团,却因为垒球不属于奥运项目再加上经济不景气,结果球队解散,在公司也没有容身之处,陷入走投无路的窘境。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有些改变、总得想想办法——她一直在思考这些事。
高须同学当时曾经拼命阻止。这么说来——实乃梨想起痛苦的回忆而咬住嘴唇。如果当时接纳他的劝说,想必状况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是他劝到最后,一定会加上一句没自信的话:「唉,不过我没有立场说什么……」接着把眼睛转开,让人不禁心想:既然如此,你就别说了……
实乃梨也曾经想过,结婚之后生了孩子,或许北村就会清醒过来,停止变态的跟踪行为。他们两人的孩子一定会继承两人的运动神经,或许有机会在棒球或是垒球方面持续发光,实现实乃梨无法实践的梦想。
然而怀孕这个沉重的事实,只是带给丈夫多余的压力。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正好在他遭到狩野堇的经纪公司起诉那个月诞生。生下第二个孩子时,他则是遭公司惩戒解雇。
不,应该在更早之前。
在高二结束时失踪的好友如果陪在自己身边,这一切肯定不会是这样。那个小老虎——最喜欢的大河从那时起就断了联络。大家一起去冲绳的校外教学成了最后的回忆。
大河开始请假,接着休学申请书在某天寄到学校,就此毫无音讯,如同魔法一般消失无踪,也不清楚她是不是还活着。升上三年级就休学的川岛亚美也完全没有联络。只是她因为成为女演员,最近时常会在化妆品广告看见她,所以至少还能确定她仍活着。
事到如今也无能为力,但是如果当时有哪件事、有选择不一样的答案……就算是偶然的机运也好,踏偏一公厘也好,只有瞬间也好,假如有哪一颗齿轮碰巧偏离轨道,或多或少与眼前的现实不同,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客厅传来擤鼻子的声音。
他又在哭了。
实乃梨明白他在为了自己没有在应该追上去时追上仰慕许久的狩野堇而后悔,也因此大受打击。
不断表示高中毕业要马上前往美国的北村,在毕业典礼之后和学生会学弟走在一起时,遭遇不幸的意外。他因为那场车祸必须住院几个月。
那个春天的几个月,远在美国的狩野堇也正好因为压力而卧病在床。此时的她最希望能够获得某个人直接的支持,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男子也在这时出现在她面前。事情发生在那一年的五月。等到北村终于能够前往美国时,狩野堇不巧去了伦教,因为男友的强迫邀约让她找回活力,加上交到其他朋友,这场突如其来的愉快旅行化解心中的阴霾。北村佑作与狩野堇后来根本没有机会碰面。
「……我们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真的只是那么一点点,可是全部……」
呜呜呜。实乃梨放任丈夫不停哭泣,关上水龙头。
「全部变成……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她用挂着的毛巾擦手时,「妈妈!我们回来了!」「肚子好饿!」小孩子的吵闹声响。
「回来啦。哎呀,已经这个时间了!?糟糕,必须去打工了!」
「出门前先给我们一些吃的!快饿死了——!」
「我们今天被教练称赞了!」
「好好!」实乃梨随意响应争先恐后的稚嫩声音,急忙看向时钟。今天也是打工的日子,早已过了非出门不可的时间。
「啊、爸爸又在看那个!好烦喔!」
「让开一下!我们要看这个DVD!今天教练借给我们参考的!」
孩子们毫不留情地从父亲骨瘦如柴的手里抢过遥控器,身上仍然穿着沾满沙土的运动服,两人吵吵闹闹坐在电视机前面。失去容身之处的父亲北村像个活死人消失在卧房。上面写着「全国高中足球绝技大集合第1集!一定要看☆!」的光盘放进播放器,儿子们以期待的目光等着片子播放。
「你们两个——!妈妈要出门了,外婆等一下会过来,再请她煮东西给你们吃——!」
对,外婆——庆幸的是实乃梨的母亲在实乃梨打工这段时间会过来帮忙照顾两个男孩,还买了DVD播放器。
如果说这也是个错误,应该会遭到天谴。
请母亲带着少棒队申请书和两个小鬼前往小区活动中心,却阴错阳差加入隔壁的足球队
……这种小错误就忘了吧——实乃梨摇头。
***
~END~
「可恶,又来了……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您所拨的电话目前在收不到讯号,或者电源没有开启——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听到的制式回应。大河不解偏头,同时继续重拨不知道第几次给实乃梨。在校内居然收不到手机讯号,这种事真是前所未有。
「佑作也联络不上。高须同学呢?」
「龙儿也一直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难道我们的电话有问题吗?」
「怎么可能,要不然你打给我看看。」
大河在黑暗中快速动动手指,从通讯簿找出「蠢蛋吉」后按下通话键。过了一会儿。
「看,响了响了。很正常啊。」
亚美手中的手机很正常地开始震动。
「真的耶。果然是小实他们所在的地方刚好收讯不好。」
「应该是。啊——真是的,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在三楼楼梯间的亚美和大河以手机背光照亮四周,同时一起小声叹气。
她们原本应该是和实乃梨勾着手臂,跟在两名男生后面上楼,等到亚美和大河注意到时,已经剩下她们两人。本来在她们两人中间的实乃梨不晓得去了哪里,变成亚美的右手和大河的左手挽在一起。
停止对话的同时,楼梯平台变得一片宁静,仿佛耳朵被谁捂上。
「没办法……老虎。」
「……嗯?」
「我们自己先过去吧?我记得高须同学说过放在教室的置物柜里吧?」
在亚美高举的手机背光照耀下,大河伸长脖子看向漆黑的走廊底端,然后缩缩肩膀:
「不要吧,那里好黑……好像有点可怕……」
大河说得没错,这条平常走惯的走廊现在一片漆黑,只有紧急照明灯的绿光不断延伸。走廊尽头看起来莫名遥远,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也对,还是算了。我们就在这边等吧。反正他们回来时一定会经过这边。」
「就这么办。这是蠢蛋吉做过最聪明的判断。」
「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我会和你这个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家伙留在这里……亚美美真是太可怜了!」
「没那回事,与碍手碍脚程度第一名的蠢蛋吉一起待在这里的我比较可怜。」
「啥?你说什么?比起我,你可是远远——啊。」
「……唔哇,好黑……什么也看不见,眼睛感觉好奇怪……」
两人手机背光同时熄灭,她们被四周的黑暗包围,连忙一起再次打开手机——
「……蠢蛋吉,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全靠你了。」
大河把自己的手机拿到亚美面前。
「你干嘛突然……咦,什么意思,不会吧?」
手机屏幕右上角显示电池残量的标志闪着红光,就算随时没电也不奇怪。可是大河想要依靠的亚美也把手机拿给大河看:
「我说……我的也是这样。都是因为刚刚一直打电话的关系。」
「……不会吧~~……真是倒霉透顶……」
亚美的手机电池标记也显示红色,和大河一样快要没电了。
「真的,我们真的好倒霉。」
「蠢蛋吉,我们别再利用背光了。在这边坐着不动等大家过来吧。」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两
人并肩坐在楼梯,合上手机。四周再度一片黑暗。也不晓得是谁先移动,总之两人靠在一起。
「好、好冷……!」
「屁股好冰……开始觉得冷了……」
她们抓着彼此的手牢牢靠在一起。贴近到这种程度,应该不会再发生刚才那样不知不觉人就不见的情况了吧。
坐在楼梯角落的两人在黑暗中抓着彼此,对话断断续续,黑暗与沉默的时间成对比,逐渐地慢慢加深。
「呐……老虎,你说点话啊。这么安静好可怕。」
「……啊啊……说到可怕,你不觉得小实刚才说的话很恐怖吗?」
「……为什么要挑现在这时候说那件事?」
「我、我只是刚好想起来嘛……」
两人一起抬头。楼梯上面那个深沉黑暗之中,那个不该被看见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如果正往下看着这边怎么办?她们忍不住有了这种想法。而且虽然不是故意的,大河还在继续补充:
「幽灵也就算了……如果是普通的变态老头搞不好比较恐怖。他看着我们走进学校,追着我们来到这里……噫!好可怕……!」
说出这些话的大河忍不住浑身发抖。
「闭嘴啦!干嘛自己吓自己!?说点普通的事!啊、对了,你有没有好好练习?」
「乐团吗?嗯,有有,当然有。」
「歌词呢?记住了吗?」
「歌词记住了!不过舞蹈动作完全记不住。」
总算成功脱离恐怖模式。她们两人将在圣诞派对上,担任乐团主唱。包括身为团长的学生会书记在内,三个女孩子认真思考搭配的舞蹈。
「令人担心……你要好好主动练习并且记住喔。下次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练习的时间……应该是后天。说来能够一起练习的机会也只剩下三次。」
「我知道。呐,唱歌可以交给书记,还不太需要担心。」
「书记的歌声真是好听。听说她有参加和其他学校学生共组的乐团。」
「耶——难怪。我和蠢蛋吉的歌声实在不怎么样,所以至少要好好打扮,充充门面。对了对了,我正好找到适合的礼服,已经送去洗衣店清洗了。」
「鞋子怎么办?你有高跟鞋吗?」
「有有。国中毕业典礼之后,必须穿着礼服参加谢师宴,我还留着当时的鞋子。虽然完全没在穿,幸好有把它从老家带出来。」
「亚美美买了ChristianLouboutin♡却没有机会穿~~只是穿上它就好幸福。话说回来,舞蹈练习时最好穿着鞋子练,否则正式上场时因为不习惯高跟鞋而跌倒就难看了。」
「咦?在家穿高跟鞋?」
「地上当然要铺上报纸,或是把鞋底擦干净。然后对着镜子……我记得你房间有面大镜子吧?在那里照镜子练习刚刚好。」
「在房间练习会被龙儿看见。」
「有什么关系?说到这个,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瞒着高须同学?你们平常不都是甜蜜得要命吗?」
「谁甜蜜得要命了!居然和北村同学说一样的话!这是学生会执行部加上我们的惊喜企划,想要给所有筹备委员,包括龙儿在内一个惊喜,如果不瞒着他就没有意义了……龙儿很用心,可是再这样下去,他始终只会是这场派对的工作人员而不是参加者吧?我希望至少让龙儿以参加者的身分体验一下派对的乐趣。」
「耶——『龙儿很用心』……啊。你真是体贴。」
大河瞬间沉默不语。在看不见表情的黑暗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仿佛在找寻彼此的真心一般持续。
「……对啊,我好体贴,因为我是天使大河。」
「也对,你是天使大河,即将在圣诞夜带着奉献精神漫步,向人们散播幸福。」
「对,没错。这种事情蠢蛋吉也懂嘛。」
「然后在你散尽羽毛分送完幸福、变得光溜溜之后,就自己跳进烤箱里化身烤全虎,分送最后的幸福。」
「那是什么!我才不会干那种事!」
「啊、不会吗?咦——」
「怎么可能!我……只是、只是唱唱歌而已!」
「而已吗?嗯。唱唱歌、跳跳舞……化妆打扮……以美丽的模样示人,让人开心……如果只是那样就能够搞定一切就好。」
亚美的语调中不知不觉搀杂自虐:
「我是模特儿,漂亮到能靠这张脸赚钱,为什么只有『那个』得不到……呢?我和你都是天生的美女,不过光是这样不够,你应该也不懂为什么吧?应该会认为我们应该要被其他人奉承吧?」
「……我没有那么想过。」
「……是吗?」
两人仍然紧抱彼此的手臂,再度中断对话。她们害怕黑暗中某个看不见的东西,身体靠在一起继续坐着,依靠彼此的体温,忍受黑暗寂静空无一人的不安状况。因为她们的身高差距,大河的太阳穴一带正好抵着亚美的肩膀。亚美偏着头,靠着大河柔软的毛线帽纤维。
在太过安静的黑暗里——
「……嗯?电话在响。蠢蛋吉?原来是我。」
「我的也响了。两边都在响。」
摆在两人腿上的手机各自发出震动,让她们吓了一跳抬起头。或许是那些走失的家伙总算打电话来了。她们一边注意电量一边打开电话,看向来电者的名字。
「……咦?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大河看着亚美朦胧的脸。
「这——不可能吧?」
亚美也睁大眼睛看着大河的脸。
她们握着仍在震动的手机,盯着彼此的脸。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两人明明正坐在一起,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蠢蛋吉……你、你不接吗?不接我打的电话……」
「……我才想问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该怎么办……?应该说……这、接起来……」
亚美可能打给大河,大河可能打给亚美吗?
无所谓,快接啊!快,叫你接!快点接,蠢蛋吉!接啊,老虎!两支手机仿佛催促一般持续震动。
「……会和谁连上线……?」
***
「啊——!快看这个!小实的老公确定进军大联盟了!」
「咦!?哪里!?」
亚美从隔壁椅子探头看向大河手上的体育报。实乃梨几年前嫁的棒球选手名字化成大字跃然纸上。真的耶~~好厉害——亚美眨了眨深黑色睫毛:
「『担任体育主播的爱妻栉枝实乃梨与四岁的长男也预定一同赴美』——啐!她终于要出国当贵妇了吗!真无聊!」
「蠢蛋吉!法令纹!每造一次口业,皱纹就会加深喔!」
「……吓、不妙……我随便说说的,刚才不算,实乃梨恭喜你♡虽然你听不到,亚美美还是在这里支持你♡……不过话说回来……真好~~……太令人羡慕了。」
她转而看向镜中的自己,噘起嘴巴呼口气。看到镜子里的大河专注看着报纸上的每个字,甚至不在乎散落在低俯雪白额头上的头发。
「……要不要写个讯息恭喜她?她的手机号码应该没换吧。」
「不了。报导得这么大,她一定很忙。再说一切也已经无济于事。」
终于抬起眼睛的大河小声说道,喝口原本忘记的宝特瓶装茶。瓶子虽然写着乌龙茶,里面装的茶却是自己在家泡的。虽然只要开口就会有人送茶过来,但是她们两人仍保有贫穷时期的习惯,随身带着自己泡的茶。
虽说那也不是她们泡的。
「无济于事吗?说得也是……」
「是啊。话说回来,蠢蛋吉,你的腮红要不要再浓一点?」
「嗯,虽然我也想——」
听到搭档大河的意见,亚美又一次凝视镜子里的自己,以手背轻轻触摸脸颊。过去如同棉花糖一般令她自豪的触感已经不再。她靠着厚厚的粉底让肌肤质感保持一致,但是一摸就会发现上面全是一粒粒讨厌的突起,再擦上更浓的腮红,只会清楚突显脸上的粉刺。
「……状况不太好,看来果然是上了年纪?不对……大概是太累吧?」
「是妆和灯光太强的关系。」
「可是你看来还好?」
又一次从头阅读体育报的大河脸颊,看来依然保有弹性。
「糟糕,很糟糕。」
但是她本人似乎不同意:
「今天好像也过敏了,从刚才开始眼皮就痒得不得了。」
「真的假的?你不要紧吧?药呢?」
「因为要化妆,眼影会擦不上去,所以没擦药。」
哎呀。亚美转身看向大河。大河稍微弯起嘴唇,微笑表示不要紧。她头上超大的蝴蝶结因为她的动作而有些歪斜。
「哎呀呀……不好,我重要的标志。」
大河连忙按着打结处。那东西一般称为「阿呆结」少了它的大河就不是大河了。
附带一题,亚美的是「傻瓜花」——同样超大的人造花在头上绽放。那个引人发噱的头饰正是两人的记号。
巨
大的愚蠢头饰与人人认同的美貌有所落差。同样穿着层叠蕾丝迷你裙的两件式服装,两人的胸围却像是故意地有着莫大的差异。这两种落差就是「TIGER×CHIHUAHUA!」的武器。她们两人……不,三人……不,是四人已经靠这招糊口多年。
「这份报纸我要带回家。上面有张小实的小照片。」
大河露出开心的笑容,折起休息室里的体育报。在哪里?亚美凑过去一看,上面的确有张正方形小照片,写着体育主播栉枝实乃梨。
亚美脑中瞬间浮现实乃梨当时的笑容。满是泥沙的脸颊流下汗水,脸颊在夏天被晒得黝黑,有如兔子的门牙十分洁白。亚——美!直爽的呼唤方式,那个女孩子如今到哪去了?
照片中是个洁白无瑕、顶着俏丽短发的女子,以爽朗笑容手握麦克风,将声音传遍全日本,今后或许将传遍全美国。
「该怎么说……实乃梨要去远方了。我们的距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遥远?」
「只要搭半天飞机,马上就能够抵达美国了。北村也在那里,只要想见面,随时都能见得到哟。」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实乃梨与自己的距离产生决定性的改变,大概是从实乃梨以新人身分破例受到拔擢,成为夜间新闻的体育主播开始。亚美再度仔细检视镜子里的自己,把塞在胸垫中原本就不小的胸部用力从左右推近。
的确曾经有过嫉妒。
那个实乃梨变成那么美,从事那么光鲜亮丽的工作,正因为自己待在类似的业界,因此无法压抑那股情感,整个人逐渐被吞没。嫉妒的亚美清楚实乃梨完全不曾想过要从事体育主播这份工作,因此更加无法饶恕她。
还不都是你那位职业棒球选手弟弟的关系。靠着垒球方面的努力进入体育大学,搞到最后还是靠弟弟的关系。如此说道的亚美受不了对自己的厌恶,自暴自弃地脱离因为父母的关系,从少女时代就隶属的经纪公司。
转到知名模特儿经纪公司后,接了几个广告工作。结果才过了一年就发现那只是见面礼,到头来她还是必须仰赖父母的脸色。
后来演变成没有任何工作。她急着想闯出知名度,无奈却没有其他会做的工作。高中也是念完高二就休学,认真检讨自己才发现实在很悲哀。没有学历、没有工作资历、没有专长也没有证照,除了长相之外什么也没有——仿佛没有任何武器,全裸站在荒野之中。
「蠢蛋吉,今天录完影之后,我们喝一杯再回来吧。不要喝太多,当作是为小实庆贺。」
「好,走吧!他们说几点结束?我想去上次的酒吧。那个酒保好可爱,我满喜欢的~~今天就去好好疼爱他吧~~♡」
「啊哈哈,坏心吉出现了!」
「亚美美什么坏事都不会做喔。」
镜子中搞笑的自己似乎多了当时没有的东西。你好漂亮——大家现在仍会这样称赞,不过果然还是看得出这个年纪才有的疲倦。
对了,我已经超过百合老师当时的年纪了——「至少要撑到毕业!」亚美想起对自己说过这句话的导师好久不见的脸。「我会在演艺圈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没关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亚美真想痛殴当天如此反驳的自己。从那之后究竟经历了多少辛苦事?
高中二年级的寒假,因为工作的关系去了一趟夏威夷,原本打算在第三学期的开学典礼当天回来,却因为飞机出状况而延后一天返国。抵达日本时已经是早晨,实在没办法上学,于是直接向学校请假,结果大概是因为疲劳的关系引发感冒,后来就有时上课有时请假——倒霉的是校外教学变成滑雪集训,这种身体不可能参加,于是也缺席校外教学。
算了吧——她不禁有这种想法。
原本感情很好的麻耶和奈奈子,话题逐渐对不起来;大河和实乃梨,以及大河和龙儿、实乃梨和龙儿也因为不明的原因保持距离,亚美认为自己已经没办法,也没立场介入。
接到龙儿的电话,是她不理会导师的阻止坚持休学,回到老家整理行李时的事。「大河在不在你那边!?」焦急的声音让她知道逢坂大河失踪了。大河没有告诉任何人要去哪里,只向学校提出申请书就休学了。
「啊、啊!嗯、嗯、嗯、啊!——嗯,喉咙状态不太好。今天可能不太能够大声说话。」
——此刻正在进行发声练习的大河,不是逢坂大河。
她们偶然重逢时,大河已经改了名字。
没有工作的亚美暂时靠着存款度过困境,等待情况好转,但只有等待改变不了什么。那天有件她过去从来不曾考虑的小案子,必须去充当市中心某家美容院的代言人,因此前往某家美发沙龙。
「……老虎!?」「蠢、蠢蛋吉……!」她们在那里感动重逢。大河正在担任无趣的发型模特儿工作。
大河对于自己的遭遇,只有简单说明因为父亲财务出状况,于是她和母亲、继父,以及他们的女儿一起住,结果还没满二十岁就离开家。生活虽然贫困,不过她利用自己的美貌担任化妆模特儿、发型模特儿、和服模特儿等,一个人还是能够勉强度日。
两个人从那天起便住在亚美家里。不晓得为什么,大河拒绝与龙儿、实乃梨联络,甚至不想见到他们。唯一联络的人是北村。在北村赴美结婚之前,曾经打通电话给他。大河仍以令人怀念的称呼「失恋大明神」叫亚美的青梅竹马,亚美至今依然觉得那应该有所含意。
大河总算愿意见实乃梨和龙儿,是在实乃梨结婚典礼当天。在那之前,当实乃梨与弟弟的队友交往的消息公开之后,她就一直在忍耐吧。总之大河说要去见小实。
亚美和龙儿从婚礼开始就在现场,大河则是直到自由参加的第二次续摊才露脸。实乃梨和龙儿看见大河都很惊讶,最后变成三人大哭的再会场面。大河和亚美因为过去一直瞒着两人而感到尴尬,仿佛套好一般拼命说个不停。
然后到了现在。
「差不多该开始录像了吧?」
「也对。好,今天也要加油,老虎!」
亚美把头上的傻瓜花往上一拨,重新打起精神。大河也把手伸入比基尼里调整为了让原本就很平坦的胸部更加平坦而放入的胸垫。
你们是模特儿?长得既漂亮又有趣呢。一同参加第二次续摊的电视台制作人注意到她们。当时十分流行搞笑艺人,没钱也没有其他工作的两人,非正式地在节目上以「TIGER×CHIHUAHUA!」的形象露脸之后受到好评。在互相吐槽之后,把大小呈反比的胸部贴在一起,「好像有——!?」「好像没有——!」只是这样兴奋大喊,就能够赚到充足的钱供两人、不,三人……四人生活。
「喔!差不多该上场了,大河!川岛!」
没敲门就把门打开,头发全部往后梳、一身西服搭配太阳眼镜的龙儿出声喊道。可怕的长相因为打扮更加吓人,几乎像个黑道。为了保护这对不红的前模特儿性感搞笑团体,这是最好的方法。外人看来只会认为她们的经纪人是黑道。
「啊、高须~~你看到体育报了吗?上面有惊人消息喔!」
「早就看到了,你是说栉枝吧?哪有什么好惊人……话说回来,大河,你在做什么!快点快点!还在那边悠闲照镜子!」
「嗯——吶,龙儿,总觉得蝴蝶结……」
「怎么了?我看看。」
一针一线缝出这身服装,以及住在同一栋大楼不同楼层,负责帮她们做家事的人都是龙儿。再加上三人的教母?高须泰子。
他们因为各种偶然演变成一起和乐生活,这样的生活将会不断继续下去。保持完整的三角平衡,缺一不可,少了一人就无法成立的人生,是由蝴蝶结、花朵与四个胸部所交织。直到死亡那天,不,或许到下辈子仍是如此。
一边朝充满眩目灯光与欢笑声的搞笑节目摄影棚迈出步伐,亚美一边心想。相信对方也是同样想法。
我们这样很好。
~END~
***
「……!?」
感觉似乎从哪里传来惨叫声,让他差点弄掉手上的笔记本。
大概是错觉吧。龙儿仅靠着手机光亮重新锁上墙边置物柜的门锁。不出他所料,夹着报告的老大笔记被他遗忘在自己的置物柜里。
虽说他没理由害怕黑暗——
「……真是……大家都跑哪去了?」
直到现在都无法和走散的其他人会合,心里还是感到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所有人的手机同时讯号不良?
站在2年C班教室前的走廊上,环顾漆黑的四周好一会儿,没有光亮靠近,也听不见任何人的脚步声。他记得自己说过忘在置物柜里,也相信大家终究会来这里集合。
「……我该不会……没说过吧?」
记忆很模糊,各种想法纷纷涌上心头。不好,搞不好真的没说。或许我只说忘在学校。
龙儿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四周太过安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音听来都格外大声
。
有些犹豫的他迈步前进。总之这里实在太暗了,先离开校舍,等走失的家伙打电话过来吧。也许下楼时会遇到,或者大家都到外面去了。
仰赖手机微弱光芒照亮脚下,龙儿不由自主在走廊上稍微加快脚步。他准备前往的楼梯间更是一片漆黑。
龙儿尽可能什么也不想地持续移动左右脚。一旦承认可怕,或许真的会瘫软在地。走廊感觉诡异地长,怎么也走不到明明近在眼前的楼梯。自己的前后左右四周都是一片漆黑,这样一来就算有人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正在这样的黑暗中看着自己。
好可怕……他忍不住出声呻吟。可怕的是他本能感觉到四周存在平常感觉不到的东西,脑袋因此发出警告。这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很久以前他曾在电视或是哪里看过,本来已经忘了,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想起。
因为以那种方式来说,此刻这种莫名的不安与恐惧,是因为附近真的有东西所致。
「……忘了吧忘了吧……语尾加上未然形是す、さす、しむ……?」(注:龙儿背诵的是日文中的古文文法)
自顾自地像个笨蛋地唱出童谣的旋律。
「る、らる、ずじ、まし、まほし、むん、むす……连用形,つ、ぬ、たり……」
管他有沒有人。
「……き、けり、けむ……还有什麼,后面是、嗯……啊——」
好不容易来到楼梯间,换了一个不同的童谣旋律。
「商、周、春秋战国……秦、西汉、新、东汉。」
进入三、国、时、代,来吧,一起跳舞!嘿!从这里开始是RAP风格,这是龙儿从国中养成的习惯,他坚持这样背。
「西晋东晋南北朝时代!隋唐五代!北宋!南宋!元!明!清……」
差一点抵达中华民国时,他的身体突然飞在空中。穿着袜子往前跑的双脚一滑,整个人从楼梯顶端摔下去。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不妙,这下糟了。脑袋里瞬间只有这个念头——
***
缓缓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光。天花板日光灯的人工白光刺痛眼睛。眼睛似乎闭了很长一段时间。转动脖子。
「……喔?这……这里是……?哇啊!!」
注意到瞪着自己的视线,他忍不住大叫:
「会、会被杀……」
仿佛日本刀危险吊起的三角眼,有如收缩黑洞的小眼珠,长相接近爬虫类鬼脸。与一看就知道「很危险」的人近距离四目交会——
「……啊……什么啊,原来是镜子,吓我一跳……喔!?」
又一次大叫。
从埋在枕头里的脸旁镜子里看着自己。四目交会的意思也就是说映在镜子里的人——
他傻傻地张大嘴巴,镜子里的鬼脸也同时张嘴。
这个陌生的长相(鬼脸)就是我映在镜子里的脸。不会吧?配合他无声呻吟的模样,镜子里的人也动了嘴巴。可是、可是。
「等、等等……我……!喔,我……」
我不认识这种长相的家伙。真的不认识。起身之后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医院病人的服装,茫然看向四周。白色床铺、白色天花板、这个味道、这种感觉,在在清楚告诉他——这里是医院。
「龙儿、龙儿!」
听见有人大喊,门也在此时突然打开。
「……喔?」
「龙儿、龙儿、龙儿!」
飞奔进病房的人是个小孩子……不对,是个娇小少女。少女的大眼睛射来的视线,仿佛刀子让他不禁缩起身子。好漂亮,但是眼神太过强烈。她突然直接跑向自己:
「太好了,你终于清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只是感到混乱困惑,像个蠢蛋说不出话。那个叫龙儿的人在哪里?不是我,我没听过那个名字。
天花板开始旋转扭曲变形,他忍不住再次闭上眼睛躺下。女孩子的声音愈来愈远。
这才注意到好热,身体好像快被体内的火焰烧光,可是皮肤表面冰冷到觉得会痛。喉咙突然好渴,快要不能呼吸,似乎有块沉重的石块压着自己,全身又重又痛,可是却又只能够忍受这种痛苦。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龙儿是谁?这个女孩子是谁?
……我是谁?
全都不知道。
没入床铺的背部逐渐溶化,身体一点一点渗进床单。
从脑浆到骨头好像全部溶化,径自在黑暗里缓缓下沉……
「龙儿!」
「……是谁……?我是谁啊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笨蛋!」
啪!脸颊挨了一巴掌,就在露出厉鬼表情的女孩子——大河给他一巴掌的瞬间,他睁开了眼睛。
龙儿终于因为冲击的疼痛而清醒,愣愣地环顾四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喊了什么。对了,记得刚才自己应该从楼梯顶端跌下来。
「我……我还活着!?」
也没有受伤。他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手臂、手腕、摸摸胸口,龙儿呼了一口气。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事。
「哪有人会因为那样而死,你太夸张了。」
大河冷冷开口,她背后的亚美也点头同意:「没错,太夸张了。」在龙儿身边扶着他肩膀的人是北村。
「很难说,如果撞到不该撞的地方就严重了。幸好没什么事。」
「有没有撞到头?要不要紧?」
实乃梨也跪在一旁担心地低头看这龙儿。
楼梯间的灯亮着,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地上,所有人围绕在他身旁。他轻轻摇头,伸手摸摸额头:
「……呃……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只记得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
「摔下来?太夸张了吧。」
大河双手叉腰抬起下巴,以一副了不起的模样说道:
「我和蠢蛋吉与大家走散了,就一直坐在那边的楼梯。然后你突然不说半句话冲下楼梯,在剩下三阶的地方自己『跌倒』了。」
「剩下……三阶……?」
自己跑下的楼梯应该不是那样……虽然这样想,但是站起身的北村也开口:
「你连我和栉枝在走廊上都没发现,就自己默默走掉。我们赶过来时发现你正好在下楼,然后跌倒。」
「吓了一跳的我们赶紧把灯打开。这样似乎不太妙……快溜吧,被发现就麻烦了。」
其他人也点头同意实乃梨的话。可是龙儿开口:
「等、等一下!是我晕过去的关系吗?为什么我记得……」
「你哪有晕过去,你只有滑了一跤!咚!啊、怎么这么笨!开灯!你在呻吟,好吵!闭嘴!啪!大概就是这样。」
好了,快走吧——大河转身作势要走。
「……我……『半句话也没说』跑下楼梯……?在走廊上时也是……?」
「没——错。要关灯了。这次大家可别再走散了。」
实乃梨边说边把灯关掉。四周再度陷入一片黑暗。起身的龙儿无意识地拍拍衣服。
事情,不太对劲。
自己明明像个笨蛋一边唱歌一边来到楼梯间,接着从最上层摔下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沉默走过走廊,来到剩下三阶楼梯的人究竟是谁?
从包围身体的黑暗之中,传来走在前面的朋友脚步声。明明不可能看见,但是龙儿仍然不自觉地看过去。一切都溶在黑暗里。
跟着他们走不要紧吗?
他们真的是我认识的他们吗?
「报告怎么办?做完才回家对吧?」
「也只有那样了。麦当劳应该还开着。」
「应该。」
「都特地过来拿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弄完它了。」
「吶,现在几点?」
「不晓得耶……几点了?」
夜晚的学校……如果那里真的是学校,红外线保全系统正在运作,因此马上能够知道有人入侵,并且通知保全公司——不过在场的众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