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良木火怜就是我的名字,也就是说我叫阿良良木火怜。阿良良木火怜就是我,我就是阿良良木火怜。虽然我觉得这些事就算不说也知道,但师父却说我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
还说我简直是完全不明白。
他说我不光连自己不明白这一点也不明白,而且连自己不明白这一点也不明白这一点也不明白。
我是爸爸的女儿,是妈妈的长女,是老哥的妹妹,是月火的姐姐——今年十六岁,是就读于栂之木高中的高中一年级生。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是空手家。
但是,师父在那时候向我提出的问题,却似乎并不是这些普通的个人资料般的东西。
他说并不是手空空如也,而是作为人的内在空空如也。
“没想到在我的人生中竟然会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良良木。我已经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
师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也就是所谓的学成师满吧,你现在已经足够强了。”
甚至是强得有点离谱。
就算突然被叫去道场里说了这么一番话,我也只感觉到无比的困惑——他为什么要突然间说这样的玩笑,我实在搞不明白。
所以我就直说了。
学成师满什么的,这是哪里的话啊。我现在还远远及不上师父的项背,证据就是在实战中不是连一次也没赢过是吗?从入门到现在,我不是一直都输给师父吗——我是这么说的。
几乎是以抗议般的语气说的。
虽然在旁人看来就只会得出“干嘛非要这么强硬地主张自己的失败”这样的感想。
“胜和负……只能以这种尺度来看待事情,这一点的确是跟你刚入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呢。”
师父苦笑着说道。
“但是,当超越了一定水平的时候,是胜还是负就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这并不仅限于格斗技,不管是哪个门类都一样。强和弱都只是相对的基准,只不过是一时性的东西——将会达到这样的一个境界。虽然你说自己没有胜过我,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
那么,到底是怎么认为的呢?
尽管我继续向师父追问,但他却没有直接做出回答。
“你毫不踌躇地向比自己强的对手发起挑战,也毫不犹豫地去帮助比自己弱的人——你还只是高中一年级的孩子,对于你究竟受了谁的影响而形成这样的人格,我虽然真的很感兴趣,但那个就暂且搁置一边吧。毕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管如何,正是这样的动力驱使着你一直走到今天,这的确是事实——但是,在这个事实的基础上,你也差不多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他这么说道。
下一阶段。
那难道是胜负强弱都不再有意义的阶段吗?
假如是这样的话,老实说我实在不太愿意进入那个阶段。
我很喜欢和别人决一胜负,也喜欢输输赢赢的,还喜欢让自己变得更强——反过来说,我决不愿意看到弱小的自己。
什么都做不到的不中用的自己。
我很讨厌。
我很想做些什么,想做一些事情。
凡是自己能做到事情,我都想去做做看。
在哥哥和月火陷入痛苦的时候,我决不希望自己除了在旁边看着之外就什么都做不到。
我觉得那样才是我。
我知道自己跟别人相比是有着相对优厚的境遇。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自己能帮上那些境遇不好的人——我想帮助那些无力的人和弱小的人。
我想当正义的伙伴。
就算被人说是过家家也不在乎。
“你这个理想很了不起,反而是我这个师父应该向你学习呢,不过,即使是为了贯彻这个理想,你在这时候也应该先撇开强者和弱者,也就是说必须先正视你自己才行啦。”
正视我自己。
“换句话说,是要了解你自己。你必须知道自己是谁。关于你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你也应该要充分了解一下了。
没什么,你不需要太紧张——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这也不是可以在课堂上教给你的东西。我不是说过吗?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从今以后,就只能由你自己去学了啊。”
如果你能好好学习,并且成功到达了我过去曾经登上的那个境界的话——到时候我就和你切磋一下吧。
既不是师父也不是弟子,而是作为对等的空手家来一场认真的较量。
……说实话,师父在这时候说的这番话,我其实也并没有理解——或者应该说,我越听就觉得越难理解,几乎就像在倾听拟声吟唱一样的感觉。
虽然听着很舒服,但我却一点也不明白。
我觉得这对我来说还是为时尚早了。
但是,如果能跟师父进行对等的较量,那就根本不用多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也要好好把握机会。
对等。
这样难得的机会,自入门到现在我都没有遇到过——当然,就连至今为止的练习性较量,我也一次都没赢过。虽然多半连让我碰到拳头也做不到,但就算是那样我也不在乎。
这是我的夙愿,是我的悲愿。
为了这个目的,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情,我全都会做。
但是,为此我究竟需要做些什么呢——虽然什么都愿意做,但究竟要做什么呢?
总的来说,师父就是要我正视自己,了解我自己本身,认清我自己究竟是谁什么的,但我明明就是阿良良木火怜,就只是这样而已啊?
“我都说了,我是没有办法教会你这个的——就算是你的家人也不行。只有凭你自己本身去了解你自己本身啊。我先说明了,在肉体方面你几乎已经达到完成的境界,在技能上也已经相当完善。我说的师成学满并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啊——如果你无法接受学成师满的话,那就破门吧,破门。”
我可不要破门啊。
我的师父还真是两个极端啊——当然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从师他啦。
然后,两极端的师父说道:
“不过,关于正视自己的方法,我还是可以教你的。也就是所谓的提示吧。你只要像我过去那样做就行了——如果这样你也学不到什么的话,那就代表你就是那种程度的人啦。”
是那种程度的话就那种程度好了。
你是阿良良木火怜。
就只是这样而已。
为了充分体会这一点——这个夏天。
“你就一个人上山修行吧。”
002
就是这样,我阿良良木火怜,在高中一年级的暑假第一天,就站在山脚下了——接下来,我将要一个人向山发起挑战。
不,虽然照师父所说,我这次要挑战的不是山,而是我自己本身。但是在那之后,我还是不管怎么想也完全搞不懂师父的意图。
师父究竟是要向我表达些什么呢。
我就连线索也找不到。
虽然我也跟老哥和月火稍微讨论过“正视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也没有得出什么让我眼前一亮的答案——哥哥说:
“嗯嗯,正视自己是非常重要的哦,非常重要。尤其应该重视的是跟自己的对话。我们的高中生活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感觉。”
这番话实在是莫名其妙。
因为他说的话真的莫名其妙,我也完全听不懂。
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顺带一提,月火是这么说的:
“总的来说,他就是要你来一次‘寻找自己之旅’吧?”
竟然比我的理解还要肤浅,这是怎么回事啊?
稍微向我展现一下你的智慧吧,聪明的孩子。
……说到底,包括这一点在内,也只能靠自己去领悟了吧。
好好学习,认真学习。
不过对空手家来说,上山修行也似乎是一种传统的做法,既然他叫我去那就只管去吧——反而这是我以前就憧憬的、盼望将来有一天要试试看的东西。
既然要追求强大,这是无法避免的仪式。
我甚至觉得师父或许是体察到了我有这样的秘密愿望,所以才这么绕着圈子劝我去呢——不,他应该也不是那种人吧。
他并不是懂得体察入微的人——反而是个粗线条,是个大块头。
决不是擅长绕圈子和绕远路的那类人。
基本上是比我更上一层楼的劈竹子般的爽直性格(虽然他劈的是瓦片啦)。
虽然师父说对我的原动力很感兴趣,但我之所以变成这种性格,也确实是受到了师父的影响——所以,听到那位师父跟我说这种话,我真的相当困惑。
是不是只要上山修行,就连这样的困惑也能一扫而空呢?
他给我介绍的,是逢我三山。
接下来,我将要纵向翻越这道由三座山连结而成的山脉——上山修行自不用说,至今为止我就连登山也没有试过,所以我也不否定自己怀抱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心情。
即使是我也是会紧张的啊。
严格来说,师父吩咐我做的事情并不是上山修行,而是瀑布苦行。
瀑布苦行——就是淋着瀑布打坐的那个了。
在纵向翻过三座山后到达的地方,好好淋一下流淌在那里的瀑布吧——师父是这么跟我说的。在这个时代,还要做瀑布苦行。
听起来充满古老的气息,也让我充满期待。
真是心情激动啊。
与其说是心,倒不如说整个人都在跳舞。
“瀑布的名字叫做逢我泷。不过我去那里做瀑布苦行,是在二十岁的年纪呢——因为几乎是处在有如秘境般的位置,别说淋瀑布,就连找到瀑布所在的地方也很不容易。但如果是你的话,十六岁也应该能行吧。”
说完,师父又补充了一句。
“啊啊,但是当你觉得不行的时候,可一定要马上回头啊?因为你往往会有硬来的倾向——不仅如此,你反而是有喜欢硬来的倾向,所以就算撤退也会给你带来不错的经验吧。然后,你必须在征得家人的许可之后再出发。毕竟是花季的女孩子说要一个人去过夜的旅行,可千万不要让家里人为你担心啊。”
虽然最后说的这些常识性的注意事项让我觉得有些扫兴,不过那也是很重要的事啦。
如果用“花季的女孩子一个人外出过夜”这个说法,听起来就好像平添了许多类似“女高中生的夏日冒险”的气息,但是瀑布苦行自不用说,一个人的登山基本上也是很危险的事情,这一点我也很清楚。
这是一般常识。
考虑到万一遇到意外的情况,登山还是应该结伴而行——这似乎是最近的常规做法。所以,在说服家人的时候,我还真是折断了不少骨头(费了不少劲)。
尤其是在说服老哥的时候最折骨。
几乎是啪咔啪咔地折断。
那个哥哥真的是出乎意料的保护过度。
虽然折骨在这里是“费劲”的意思,但是最后大概是感受到了我就算要折断老哥的骨头也非要上山的坚定决心,老哥也终于屈服了。
虽然是屈膝跪倒的姿态。
“既然你说到这份上就随你喜欢吧……的确,那大概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不过,我这边也会自行安排好安全措施的啊。”
接着还说出了这样听起来很帅气的台词。
自行安排的安全措施,到底是什么呢。
别擅自安排安全措施好不好。
至于月火——
“好啦好啦,不管是一个人去还是大家一起去,山基本上也是危险的地方嘛。想避免危险的话最好就是别上山是不是?所以我觉得也没关系吧?”
却是这么说的。
她本来就是个喜欢高谈阔论的妹妹。
“说起来,据说有个登山家被问到为什么要登山,结果就回答说‘因为那里有座山’。那么要是有人问为什么要下山的话,他到底会怎么回答呢?难道是‘因为这里没有家人’吗?”
你难道就不能稍微为我担心一下吗——让我很想这么说的这个妹妹,实在是令人担心。登山的人反过来担心不登山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而且最近好像经常一手拿着布偶玩具,正一个人展开着什么神秘的活动。
真的是莫名其妙的返童现象。
总而言之,在按照师父的吩咐征得了家人的许可后,接下来我就终于要开始挑战登山了——准备已经万无一失。
对我来说很少见的是,我在事前已经制定好计划了。
逢我三山。
越过鬼会山、千针岳、咔嚓咔嚓山这三座山,朝着逢我泷前进——按照每天翻越一座山的计算,整体往返预计就是一个星期的旅行。
一个星期。
说实话,既然是难得的上山修行,我真的很想在那里呆上个一年半载,但是身为高中生也不可能做到那种事——所以我就好好享受以暑假中的一个星期进行的这次冒险之旅吧。
那么就出发啰。
我重新背好从妈妈那里借来的二十升容量的旅行背囊,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就是为了见到阿良良木火怜的第一步。
003
但是就从这第一步开始,我就碰上了墙壁——当然,在登山口也不可能有什么墙壁,我说的只是心理上的墙壁。
我碰上了。
因为心想在进山之前还是先确认一下路线比较好,我就自以为慎重、自以为精明地从运动服的口袋里取出师父教给我的地图,结果却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是什么啊?
我看到的那张地图,是令我忍不住要这么提问的从来没见过的类型——别说山上的路线,就连目前所在地是哪里也搞不清楚。
就像暗号似的太难读懂了。
线条也多得厉害,远远看去简直就像会浮现出什么3D映像的样子。怎么回事呢?难道师父以为给我的是地图,实际上是却错给了一幅现代艺术作品吗——我可完全没有那个修养啊。
不管是艺术还是现代我也没有修养啊。
“那不是地图,而是地形图吧。”
忽然听到有人从旁边向我搭话,我不由得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在紧贴着我身旁的位置上,正站着一个人。
比起出其不意的搭话,我更对自己被别人接近了到这个距离感到吃惊——我刚才到底有专注地看着地图啊。
转眼一看,只见那是一个年纪大约是初中生的、梳着马尾的女孩子——要说马尾辫的话,我也为了登山方便而像以前那样把头发束成了马尾,但那女孩子确却是金发的马尾。
眼睛的颜色也是金色。
难道……是外国人吗?
看起来既不像是染发,也不像戴着彩色隐形眼镜——身高虽然不及我高,但作为初中生也算是比较高的。
我的身高在高中一年级的暑假已经快要突破一百八十公分的关口了,而这孩子据我的目测恐怕是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向我搭话的距离之所以这么近,或许是因为所谓的文化差异吧——毕竟在大洋的对岸,据说都是习惯以拥抱和接吻来作为问候的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好哦。”
我首先解除了一半的警惕,向她打招呼道。
因为我听说在登山时遇到别人的话,就应该有礼貌地打个招呼——虽然严格来说现在是登山之前,但打个招呼也应该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唔,不必拘礼。”
……被这样回答的话,我就有一种打招呼反而吃亏了的感觉,难道这也是文化的差异吗?
又或者对方还在学习日语的途中。
说不定是通过古装片学会的日语吧。
而且,就算是我自己的用词也好不到哪里去啦。
“那个……你说是地形图?”
“简单来说,这是画给上级者用的地图啊。上面详细记载着山的高低和凹凸情况——光凭这个来判断道路,对初学者来说大概是很困难的吧。不过,吾现在是正好从山上下来呢。”
看来果然是从古装片学来的日语,她以充满古代气息的口吻这么跟我说道——什么啊,原来是登山者吗。
在知道这一点后,我的警戒心就已经完全解除了——的确,仔细一看,她也穿着跟我一样的运动服装扮。
要说刚才山上下来的话,她的鞋子也未免太过干净了,而且带的行李也好像有点少,不过这一定是因为她是熟练者的关系吧。
“这个,吾已经不再需要,就送给汝好了。只管拿着吧。”
说完,金发马尾姑娘就给了我一张叠成四层的纸片——打开一看,里面原来是逢我三山的地图。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山之中的前面两座山。
是鬼会山和千针岳的地图吗。
关于最后的那座咔嚓咔嚓山,师父也跟我说过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地图——大概在地形图上也没有记载吧。
当然,即使只是两座山的部分,能获得看得见路线的地图真的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谢谢你,真是帮大忙啦。”
“不,没什么。彼此都是爱山之人,当然要互相帮助了——因为互助是很重要的嘛。啊啊,既然难得碰上,这个也给汝吧。”
金发马尾姑娘拿出来的,是一块板状巧克力。是还没有开封的、手掌大小的巧克力。
“这是便携粮食,汝可别推辞啊。因为只要把这个交给汝,吾根据契约就能换到两个巧克力甜麦圈了。真是桩好康的买卖。”
契约?
她还说换到,到底是谁换给她东西呢?
虽然我怀抱着这样的疑问,但就连追问的时间也没有,她丢下一句“那么再见了,一路小心哦”就消失了影踪——那真的是只能以“消声匿迹”来形容的、华丽无比的消失方式。
走得也太美了吧。
就在我拿着她给我的板状巧克力犹豫着该怎么办的期间,她简直就像一下子溶入影子里似的——当然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什么叫溶入影子嘛。
真是笑死人。
不过明明是外国人,却是个像忍者的家伙呢。在这么想的同时,我终于开始朝着山的方向迈出步子——首先的第一座山,是鬼会山。
搞不好真的会遇上鬼吗。
004
我是对体力比较有自信的人。
也可以说是除了体力之外就没有任何自信的人啦。
我也曾经跑过全程马拉松——在道场里,我甚至还以全胜完成过那所谓的百人较量呢。
虽然我是从初中才开始学空手道的,但我从小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一个喜欢在外面玩耍的活泼好动的孩子。可以说对各种主要运动都有所涉足——除了规则太复杂的项目之外,我基本上都学会了。
所以,即使在头脑中凭知识深深了解到一个人登山是很危险、很辛苦的事情,在心底里却还是存在某种程度的轻视心理。
明明深深了解,却心存轻视。
虽然表面上好像做了许多准备,但光看我带来的不是地图而是地形图就可想而知了。
山什么的,只要走过去就行了嘛!
只不过是依次挪动双脚嘛!
……虽然也还没有轻视到这个地步,但因为我有着想着尽快去淋瀑布的欲求,所以也没怎么考虑步速的均衡,就这么大步大步地登起山来了。
大步大步,使劲往前赶。
还穿着鞋子。不,登山穿着鞋子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考虑着以后的事情——却没有瞻前顾后。
嗯,虽然我没有听说过,但既然外国人的观光客——而且还是那样的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也来这里登山,那么至少这座鬼会山在内行人之间是属于主流的登山点,所以应该是座安全的山吧。
我甚至还想过干脆就像人家山径越野跑那样跑着登上去,但总算还是压住了这个冲动——就算按照计划的进度,这也是一个星期的行程。
早早完成任务也没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那还是保留一下余力比较好吧。
而且要是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受伤的话,那可真的是惨不忍睹了——虽说为慎重起见我还带了急救套装,但毕竟一个人能做到治疗也是非常有限的。
于是,我就这样以“稍快的步速”沿着鬼会山的登山路线不断向前向上登去。
鬼会山这个名字,一定不是“遇到鬼”的意思,而是“适合初学者登的山”——我擅自作出了这样的解释(至于这也许是“适合上级者登的山”的可能性,我却完全忘记考虑了)。
但是,改变这个认识的机会,却出乎意料的很快就来到了。
“关于食料的问题,这个我想应该不需要太担心啦。因为大部分的营养都可以在现场获得。”
因为师父这么说,我还以为在登山路上肯定会设有便利店或者自动贩卖机之类的东西,可是我一直走到将近中午时分,也完全看不见有类似的设施。
咦?
真奇怪呢。
不,也不奇怪吧?
转念一想,在山里面设有便利店才是不正常的——在师父登上这座山的那个年代,便利店有没有这么强大的连锁经营能力也很难说。
就算是自动贩卖机,要正常运作的话当然也需要电力吧——明明如此,这条山路上就连一根电线柱也没有啊!
没有任何电子性质的气息!
要是在地下铺设了电缆的话当然是另当别论,但是食料的确保在这座山上恐怕是相当的困难。
既然最初的山就这样,那么第二座、乃至第三座的山就肯定会面临更严酷的粮食短缺了——是说真的吗?
拜托饶了我吧。
我明明是比别人多吃一倍东西的女生。
是每天都吃三大碗饭的女孩子呀。
当然,我也不是两手空空的走到这里——在我背后的背囊中,也并非没有装着可以吃的东西。
我还不至于那么笨。
只是,我带来的就只有米而已。
就只有米和用作炊具的炊饭盒以及便携煤气炉了。
虽然是非常明显地体现出了我对上山修行的过于强烈的憧憬,但是如果光吃米的话,就算是修行也未免太禁欲了吧。
不,在吃的方面暂时是没有什么困扰,但问题就在于饮水方面——插在背囊一侧的水壶,是那种超小型尺寸的可爱款式。
“小水壶才不会占地方,更方便一点哦!”
这本来是月火好意借给我用的,可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的便利性却带来了反效果——本来我是打算喝光了里面的能量饮料就到咖啡店之类的地方重新灌满的呀。
明明连便利店也没有,咖啡店什么的就更不用指望了。我的豆奶Latte Latte到底在哪里啊。
“你就把这个水壶当作是我把!呵呵呵,你不用为了这点小事就感想我的哦!”
月火当时还这样得意洋洋的。完全以恩人自居的态度这么说道。但是现在这么想起来,我就忍不住想要大喊一声“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甚至产生了想随手把水壶扔出去破坏环境的冲动。
不过考虑到旅程的长短,就算换上个大点的水壶,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吧……虽然就连可以浇在柴草上的水也没有啦。
于是,我的单独行动就这样突然间以生死攸关的高度驶上了巨大的暗礁——我不得不降低速度了。
本来的话,最明智最稳妥的做法应该是马上折返回去才对,但做不到这种事正是我的天性——是还没有正视自己的我。
是阿良良木火怜。
005
话虽如此,水分的问题应该还是勉强能解决的——虽然我对体力有自信,但在头脑方面却完全没有自信。不过人在被逼到绝路的时候,脑子也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尽管没有自信依然是没有自信,但脑子还是转过来了。
虽说是稍微偏离了登山路线,但我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发现了山沟和涌泉。
我一步步地循着水声找过去。
终于发现了大自然的恩惠。
原来如此,师父说的“可以在现场获得”看来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了——这样一来,我应该就可以避免陷入脱水症或者中暑的事态了。
冰凉美味的水!
这正是登山的妙趣所在!
我忘记了刚才的不安,转眼间就变得干劲十足,这也正好反映了我的精神构造实在是简单得离谱——不过一旦理解了师父所说的话语的意义,我的面前又马上出现了一个新的难题。
获取。
如果说以这种“现地获取”的方式得到饮料就是正确的含义,那么食物的“现地获取”也应该是同样的意思吧——食物的“现地获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
不,我的确看到了。
以肉眼看到了。
在至今为止的路程中,我也经常有看到松鼠和兔子之类的野生小动物——啊啊,这可是城市里看不到的风景呢,真的很可爱呢——当时我还这么想着。
呵呵呵,觉得小动物可爱的我也很有女孩子气质,或许也很可爱呢——那时候我还这么想过。
……要把它们吃掉。
就当作蛋白质来补给。
“…………”
不,就算我作为格斗家有相当程度的自信,这个课题对生活在现代的女高中生来说,难度也未免太高了吧,师父。
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耶。
要是自给自足的话还好说,现在要名副其实地实践弱肉强食的真理,对还没有做好觉悟的人来说,这样的任务不管如何也实在难度太高了。
当然,我说的这些话大概是很天真吧。
简直就像砂糖点心那么天真。
吃掉其他生物的生命什么的,那都是平时日常都在做的事情——即使是刚才大口大口地喝下肚子的水,也不知道里面混入了多少数量的微生物。
光是沿着山路走到这里,途中踩死的蚂蚁也肯定不止一两只——所以,师父其实并不是在强迫我做什么残酷的事情。
在师父看来,他一定觉得光说“现地获取”就已经把意思传达给我了吧——只不过是我自己太迟钝罢了。
本来就是应该心领神会的事情。
而且,如果是感谢的话还好。
为了吃东西还需要准备或者觉悟什么的,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如果在这时候感到纠结,那么我平时的生活方式有多么随意就可想而知了。
由此可见我平时是有多么的敷衍了事。
实在是不像样。
只不过,假如仅限于这个场面来讨论,老实说,这是更基本性的问题——这也差得太多了吧。
无论是准备还是觉悟,更关键的是本领也是。
不管在格斗技上有多强的自信,徒手的我根本不可能有捕捉野生动物的专门技术——甚至连设置陷阱的知识和调理兽类的刀具都没有。
就算我是空手家,也太两手空空了吧。
如果在开阔的道场内也就
算了,要在立体配置着各种树木的山上抓住野生动物什么的,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到——虽然除了动物之外我也试着挑战过,但就连在河里游泳的鱼类我也没法抓住。
到头来只是弄得浑身湿漉漉而已。
虽然汗水是冲洗掉了,但却白白浪费了大量的体力——就算不是这样,我本来就已经被无力感折磨得浑身没劲了。如果以更严厉的语气来说自己的话,我现在甚至还没有思考粮食问题和弱肉强食问题的资格。
这就是我。
自给自足吗。
或许那反而才是更高一级的课题吧。
“能对是否使用武力感到犹豫的,就只有拥有武力的人。”
曾几何时师父说过的这句话,事到如今又重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不,搞不好那是老哥说的台词吧。
结果,这天的午餐我就只吃了白米饭。
这些米也不是我自己收获来的东西。
甚至不是我自己买来的东西。
006
基本上,我很不擅长料理。
即使在家里我也几乎没有做过——更何况是在山上。
最多也只是在学校里上过烹饪实习课罢了。
阿良良木家也不是会在暑假外出露营的家庭环境——自从哥哥上了高中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在我带来的装备中,其实还有一件至今为止都没用过的东西。
我原本是觉得还是多带些不需要花费时间调理食材的便携食品比较好,但是月火——
“不行的啦!上山修行最重要的就是氛围,要是带上最新的调理器具的话,不就白白浪费了那种心情了吗?”
却提出了这样的主张。
“不要紧,如果是炊饭盒的用法,我会认真细心地教会你的!是认真细心哦!不懂的用法的光是炊爨的爨字就已经足够了嘛!”
虽然月火应该也没有去过露营,但出乎意料地有着强大野外生存能力的这个妹妹,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擅长做料理的家伙。
尽管缺乏智慧,但妹妹却给人以擅长生存竞争的印象。
如果是月火的话,即使在山上也一定能轻而易举的搜集到食料吧——作为烈火姐妹的参谋担当,她大概也能完美地布置陷阱吧。
总而言之,我就遵从着妹妹的教导,用饭盒、从山沟取来的清水和便携煤气炉煮成了米饭——对于光是做这点程度的事情就手忙脚乱的自己,我实在感到很丢脸。
实在太不像话了,我原来是这么不中用的家伙吗。
师父所说的“正视自己”难度就是指这个吗?要我了解一个人生存下去的困难……还要了解自己有什么事情做不到之类的……不过,那些事情就算不上山做瀑布苦行也应该可以知道吧。
光是稍微用嘴巴说一说就会明白了。
不过,就算在这里说我烤焦了多少米也没有意义,对于那实在不像是用那么美味的水做成的午饭我也不想再多说了,所以这方面的内容我就干脆全部省去——不过,只有在煮饭时腾起的饭香味,看来还算是不错的。
我自己也这么想。
野生的熊也好像这么认为。
“咦,有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地点是在动物园,在遭遇到猛兽时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大声喊叫吵嚷”。虽然作为事前情报我也对这一点非常清楚,但知识和实践果然是不同的,实际上看到野生的熊出现在面前,想不叫出声来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因为那真的是很巨大啊。
熊!
完全就是熊!除了熊之外什么都不是的熊!
而且这熊还是成群的。
有四头那么多。
不,等一下等一下,这又不是面向小孩子的动画片,熊难道是群居生物吗?毕竟我学习方面不太好(恐怕也没有比这更让我为学习成绩差感到羞耻的状况了),所以也无法肯定,但是在我的头脑中,熊好像并没有成群结队地共同活动的印象。
如果说有例外的话,对了。
就只有亲子熊的情况。
以这个眼光来看,最前头的那头熊应该是熊妈妈,剩下那三头稍微小一点(但是也足够大了)的熊大概就是她的孩子们吧。
如果是人类的话,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应该是能给人安心感的组合,或者说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的组合。但要是换成熊的话,那幅构图就完全不同了。
带着孩子的熊。
那是绝对不能刺激的对象。
这是连学习成绩差的人——也就是我——也知道的杂学知识。而且要是因为被食物的味道吸引过来的话,这一家肯定是饿着肚子的熊。
这简直是以最糟糕重叠上最糟糕的状况。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我的饭盒里面已经没有可以分给这些熊的米饭了——就连一粒米也没剩下。
话说熊难道也会吃米吗?还是说只是来这里抓鱼,结果被香味吸引过来了?
……算了,熊会不会吃米饭完全是次要的——我现在必须带着紧迫的危机感思考的问题,应该是熊究竟会不会吃人。
会不会捕食人类。
虽然从状况上来说这简直就像开玩笑似的场面,但实际上却是相当认真的场面。
可以说是无比严肃的场面了。
不仅限于空手道,在格斗技的世界里,往往会流传着以熊和狮子等猛兽为对手而成功取胜的神级传说——但是连松鼠也抓不住的我自然不可能敌得过四头大熊了。
即使是动物园的熊恐怕也赢不了,更何况这是野兽的熊。
是大自然里的熊啊。
即使如此也依然要凭着毅力和气力要跟熊决一死战的强韧意志,还有作为人的尊严等等之类的东西,在看到那些熊盯向我的眼神之后,也都瞬间烟消云散了——就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
那完全是——
看着食物的眼神。
是看着猎物和食物的眼神。
啊啊——我静静地理解了。
关于刚才一直令我烦恼不已的粮食问题,如今它们就像告诉了我极其贴切的答案。
那是目前凭我还远远没有资格想到的、无比明确而且坚定不移的答案——也就是说,“人类也是食物”这个答案。
不断连系,不断延续。
食物和食物之间的连锁反应。
“…………”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并不是悟出了类似“作为承担着连锁关系的一端的生物,在这时候就老实地让对方吃掉吧”这种大彻大悟的观点哦。
我绝对不干。
我既不想死也不想被吃掉。
现在别说瀑布苦行,我就连第一座山也还没翻过——师父也是的,要是有熊出没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还是说这都怪为了打水而擅自偏离了路线的我不好呢——难道并不是熊跑过来找我,而是我自己闯进了熊的地盘吗。
没想到不是遇见鬼,而是遇到熊了……
反而遇到鬼还好一点吧,这样的话!
“可恶!既然都到这个关头,就只能拼了!”
“蠢货,还说什么只能拼了啊!”
正当我把心一横握紧拳头准备扑向熊母子一家的时候,我的脚忽然浮到了空中——然后就这样整个人翻转过来。
看来我是被背后的某个人使出了一招背摔——不,并不是真把我摔了。
要是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被人这么一摔的话,那肯定是会即死的。
裂开后漏出来的脑浆,就会被熊美味地吃掉吧。干嘛还要特意帮它弄得更方便吃啊。
“吵死了。就连你那横了的心,也会被它美味地吃掉的好不好。最低限度也该选择装死啊。”
在这么吐槽的同时,我身后的某个人以在最后关头停住的背摔姿势(就像拱背桥那样)放开了我——话说,我身后的某个人?
某个人,那是谁啊?
转眼一看,只见那个人把一头金发梳成了包子头。
是裤子装打扮的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大姐姐。
“啊,怎么?刚、刚才在山脚下,我还遇到了像是你的亲戚的女孩子哦?”
“啊啊,那是吾的表妹。”
她一口咬定道——而且坚决得几乎不留任何的反驳余地。
不过毕竟长相也很相似,应该也不会有错吧。不过金发包子头小姐的身高却跟我差不多。
虽然因为熊的登场而弄得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但是我非但被别人闯进了近身范围,甚至还被人家华丽地使出了一记背摔,还真是失策。不过……
看来——我是被救了。
就像之前得到她表妹的帮助那样。
……根本不用她吐槽,不顾一切地向野生的熊发起特攻什么的,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脑子烧坏了。只能认为是完全丧失了冷静。
“真是的,第一天就被熊袭击什么的,还真是丝毫不输给兄长的灾难吸引者呢。”
“咦?姐姐,你还认识我的老哥吗?”
“…………”
金发包子头小姐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喂喂,竟然产生了这样的幻听,汝的神智看来还没有恢复正常啊。在山里碰巧遇到的登山者怎么可能认识汝的兄长嘛。更别说是受你兄长所托潜伏在影子里跟随同行,那根本是不可能有的事吧。”
还滔滔不绝地向我这么说道。
哎呀呀,真的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不过,毕竟在身边有一个令人不由自主地看得出神的海外美女和四头熊的话,人实在是很难继续保持着冷静。
况且,现在也不是继续保持冷静的时候!
她在我一不小心鲁莽地想要向熊一家发起挑战的瞬间及时出手阻止,对此我当然是感激不尽,但状况也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决——眼下的危机状况,也依然毫无改变。
非但如此,事态反而进一步恶化了。
而且恶化得很严重。
虽然完全是我自己的失误(虽然火是收拾掉了,但在这种情况下却起了反作用——野兽明明是害怕火的存在,这实在是有愧于前烈火姐妹的失败啊),如果只是被邀请来的熊母子一家袭击的话,在广义上虽然可以用自作自受这个词来概括,但是现在却连碰巧路过这里的从海外远道来访日本的客人也卷进来了!
在“无论如何也必须保护这位姐姐”的使命感的驱使下——
“请你快逃吧!这里就由我来顶住!”
我边说边张开双臂挡在金发包子头小姐的面前——万万没想到我在人生中还会有真正说出“这里就交给我,你先走吧!这类台词的机会。
我甚至觉得。
不过在这个场合也许不应该说是“顶住”。而是被“以被吃来撑住”才是正确的形容……总而言之,现在还是集中精神拖延时间吧。
而不是计较胜负——嗯?
这不是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吗?
不,现在可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我接下来还要应付四头熊,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力!
“尽管放马过来吧!”
不光没能恢复冷静,而且还感受到火热的血潮,我一鼓作气使劲叫了出来——然而……
我怀着狠揍对方一顿的心情单纯以视线狠瞪了一眼,那熊母子一家就背对着我垂头丧气地走远了。
垂头丧气这个形容还是稍微有点不足,实际上只是那些熊落荒而逃的背影在我瞪着虚空的视野中隐约掠过而已——那样的背影,也很快就看不见了。
“啊,怎么?”
“咔咔!没什么,熊本来就是一种胆小的生物。只要人类嚷叫起来,它们就会吓得主动回避了——看来它们是被汝的怒吼声吓破胆了呢。总之肯定不是因为看到了吾的眼光。”
金发包子头小姐这样笑着说道——是古风的笑声。
啊、嗯?
熊是胆小的动物,说起来我倒真的没有听过——只要发出声音大嚷大叫熊就不敢接近——不过这也只是在遭遇之前的事情吧?
被食物香味吸引的熊,要是主动向人接近的话,恐怕就不再适用于这个规律。正如我最初想的那样,胡乱嚷叫不是只会得到反效果吗……唔唔,不过实际上它们的确是那样逃掉了啊。
难道是有个体上的差异吗。
看来熊也不能一概而论。
没想到我的怒吼竟然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搞不好最近我的高强度修行的成果比想象中还要大。
怪不得师父也说我学成师满了。
又或者是破门吗。
“那么,在接下来的路上就好好注意吧——没有啦,因为吾是在归途上,没法跟你一起走,晤,这个就交给汝吧。”
就像要早早把熊逃掉的话题做个总结似的,在这么说完后,姐姐就将一个小物品交到我的手里——什么,是金平糖吗?
“吞。”
“蠢货!”
被扇了一巴掌。
没想到不光是被不认识的人使出背摔,还被扇了巴掌——咦,果然我的修行还是远远不够吧?还是说这个人也有在修炼格斗技吗?
而且衣着风格也很帅气呢。
“别什么东西都塞进嘴里!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被兄长帮忙刷牙的啊!”
咦,我有跟她说过刷牙的事吗?
我有哥哥这件事刚才应该已经告诉她了。什么,那难道是一般兄妹也会做的事情吗?
虽然那是阿良良木家经常有的事。
虽然是经常有的事。
总而言之,被扇巴掌的结果,我就把嘴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原来那不是金平糖。
是铃铛。
并不是手摇铃,而是圆形的铃铛。
“这是叫熊铃的东西——汝就把它挂着背囊上吧。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熊应该就会自动避开了。”
哦~原来如此。
没想到还有这么聪明的人呢。
想出这个主意的人肯定是个天才。
因为我就连骨髓里都彻底渗透着格斗技的动作,所以自然而然就养成了在行动时不光是脚步声、就连衣服摩擦声也尽量隐藏的习惯。不过现在难道是要做相反的事情吗。
“还有就是这个。毕竟就算系着铃铛,熊要来的时候还是会来的嘛——两手空空也还是心有不安吧。”
我先放下背囊,照她的吩咐把铃铛系上后,金发包子头小姐这次就向我递出一条长长的棒状物体。
“你可绝对别吞下去哦?”
毕竟汝不是吾嘛。
虽然她叮嘱了我这么一句(而且后半部分意义不明,“毕竟汝不是吾”?)不过就算她不说,那种性质的东西,我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会吞下去。
是什么呢?难道是登山杖吗?
就算不是登山的必须道具,也是很多人使用的道具——就像滑雪那样以双手持杖登山的登山者映像,我在电视上也经常看到。
是要把这个借给我吗?
我本来是这么想,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那并不是登山杖——而是一把不带鞘的日本刀。
007
翻越逢我三山中的第一座山峰鬼会山,从那里开始的路程,并没有遇到什么需要特别提及的麻烦事。
不,毕竟我体验到了突然遇见熊这种在登山中可能发生的顶级麻烦事,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夸张的事情,我大概也不觉得要特别提及吧。
即使是粮食困难的问题,在经历了被当作一家团圆的美食看待之后,我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考虑到饮水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而且米的存量也还很充足,我到底还要期待些什么呢。
无论期待什么都是极其奢侈的想法吧。
光是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虽然没有要提及的麻烦事,但鬼会山本身据说是一条相当险峻的的登山道,这一点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有错了。
瀑布苦行的最终目的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东西,但师父大概是想把我送进山里进行精神性的修炼吧。不过即使从肉体的侧面来看,光是普通的登山就已经能得到很充分的锻炼了。
等习惯之后我就以倒立的姿势来登山吧!
当时还意气风发地说出这种豪言壮语的自己,现在我真想拿去喂熊。
甚至是想拿去喂松鼠。
真想对那时候的自己说,别得意忘形了。
我终于认识到铺成道路的恩惠。
我花了许多时间,慢慢地才理解到“笔直平坦的地面”这种东西究竟是多么的伟大——另外,我明明还不如初学者,却有着“使用登山杖的都只不过是对装备抱有憧憬的初学者吧”这样的想法,但现在我同时也体会到了登山杖的好处。
不,都说这不是登山杖而是日本刀了。
是不带鞘的日本刀。
是金发包子头小姐给我的东西。
“下次遇到熊就把它杀了吃掉——汝就怀着这样的气概吧。那样的话,汝就基本上不会遭到什么危害了。光是拿在手里也会更有自信哦。”
虽然她这么跟我说,但这东西跟地图和铃铛不同,总觉得不是说送我就能随便收下的东西(光是拿着也会有很危险的感觉),所以我还想要坚决推辞——
“没什么,不用的时候你就当作登山杖来使好了。”
她却边说边硬是把东西塞给我。
真是个爱硬来的人。
“虽然作为空手家持有武器或许是有违美学,但是在山上不拿着利器才更奇怪呢。”
晤,这么说也的确没错。
而且就算说是空手家,我的师父也并没有禁止我使用武器。
使用武器正是人类的智慧……嗯?
……我有告诉她我是空手家吗?
“但、但是,把这个给了我的话,姐姐你回去的路上不要紧吗?”
“没事的。就算没有那种东西……不对,这点程度的东西,只要运用技能的话,不管量产多少个复制品……不对不对,总之我还有后备的啦。”
是这样吗。
虽然不太明白,原来是这样吗。
真的很熟悉山上环境呢——连登山
道具的后备也带在身上,果然是觉悟跟我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就决定接受她的好意。
作为业余的初学者,我接受了她的好意。
把脱鞘的日本刀当成登山杖使用什么的,被剑道家听到多半会被狠斥一顿吧。不过就算能用剑来代杖,为解燃眉之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实际上,我也觉得接受她的好意是正确的——能支撑一部分体重的棒子,在翻山越岭时真的非常有用。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好用。
拿起来超顺手的。
不过,因为外观是脱鞘的日本刀(或者说实际上也是脱鞘的日本刀),要是跟别的登山者遇上的话,我想也要准备相当有说服力的借口吧。幸运的是,除了金发包子头小姐之外我一直都没必要说“你好”的问候,也就是说我并没有遇上除她以外的人,就这样越过了第一座山——鬼会山。
第一阶段突破!
既然有外国人来,我还以为这里是比我想象中还要主流的登山地点,但实际上似乎只是因为那两人(唔唔,好像是表姐妹对吧?)是相当高层次的登山狂热爱好者。
毕竟途中还有好几处简直不能称之为登山路的艰险地带——不过总而言之,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呼~
虽然发生过好几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或者干脆说几乎没有发生过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最终来说还是平安过关——那么,今晚我就先休息,养精蓄锐以备明天的千针岳之行吧。
我从背囊中取出了Sleeping Bag。
也就是所谓的睡袋了。
本来我是打算带帐篷来的,但那样行李就会增加,而且一个人住帐篷也有点小题大作了,所以我就选择了睡袋。
虽然“在山上怎么可能睡得安稳嘛”这样的担心也不是没有,但或许是因为从早到晚都在走山路累得厉害吧,我反而睡得比平时还要香。连享受自然和仰望星空的余力也没有,我就这么蜷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睡着了。
我没有做梦。
也没有遇到任何人。
008
现在想起来,我本来是应该准备好睡觉时万一有熊接近时的对策——不,虽然结果还是没来,但就算来了也毫不奇怪。
不光是熊。
虽然暂时还没有目击到,但毕竟是如此郁郁苍苍的森林地带,蛇应该还是会有的吧——如果那是毒蛇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这里可是连手机信号也无法期待的深山峻岭,根本无法请求救助的支援。
疲劳令我的警惕心也放松了——必须重新加强防范。
我在附近的山沟洗过脸,清洁了身体(我终于知道热水澡的可贵),以精神抖擞的状态迎来了第二天。
我想自己煮的饭应该比昨天美味多了。
凡事都是熟能生巧呢。
虽然究竟是熟悉了方法还是习惯了味道,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我还以为第二天的山路也应该会比昨天更轻松,然而事情却并没有那么顺利。
或者说我是忘记了。
一不小心就疏忽大意了。
构成逢我三山的三座山——作为其中第二座山的千针岳,是一座风景跟鬼会山截然不同的山。
因为名叫千针岳,我还先入为主地以为构成这座山的树木大多是针叶树,但是在稍作调查之后(我其实是做过事前调查的,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大意疏忽了),我才发现千针岳的“针”并不是针叶树的“针”。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该有多好啊。
千针岳的“针”,原来是“像针一样尖突的岩石”的那个“针”——也就是说,千针岳是所谓的岩石山。
别说针叶树林,就连树木也几乎没有生长。
所以,今天的行程与其说是登山,倒不如说是攀岩更加贴切——就像在岩石上爬行似的,因为在确保三点的移动过程中必须同时运用双手,金发包子头小姐给我的代替登山杖用的日本刀,很遗憾就只能放在山的交界处了。
我本来还想着绑在背囊上带着走,但毕竟是脱鞘的日本刀,万一不小心摔倒的话恐怕会酿成大惨案……在返程的时候必须记得拿回来才行。
毕竟在返程的路上中也应该会有熊出没。
所以,为了不让别人偷走,我先在树荫下挖了个浅洞埋好日本刀,然后就开始向千针岳发起挑战——以单纯的劳力来说,这条路应该会远比昨天的难走吧。
随着阶段的推进,难度也相应提高了吗。
毕竟攀岩必须用上全身的力量,而且绳子之类的装备也实在不太足够——结果就像往常一样暴露出准备不足的弱点。
但是,跟几乎毫无经验的常规登山有所不同,作为日常训练的一环,我对抱石之类的游乐项目也有相当的经验,所以在心理上倒是稍微有点自信。
虽然只是稍微有点,但是——
知道相对于不知道,也还是一种强大的武器和力量。
翼姐姐经常说的“我不是什么都知道,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既是一种恭谨有礼的谦逊,同时也是堂而皇之的自负吧——虽然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但如果是她的话,即使面对着“跟自己见面”这样的禅问答,或许也能完美无缺地完成吧。
现在的我最需要的——
就是了解我自己。
是了解阿良良木火怜——不对。
但是,果然还是不明白啊。
完全看不清楚。
在这样的大自然中,通过一个人单凭自己的力量行动作为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这应该就是师父劝我来瀑布苦行的意图。关于这一点,到现在这个时候我也算是领悟到了。不过我毕竟并不是在森林里出生,也不是想在山里生活啊。
在这里紧贴在岩石上攀爬的我,应该也不会是真正的我吧——我的本质应该是在就读的高中学校里上课的我,又或者是在放学后经常去的道场里挥动着拳头的我。
那就是我了。
跟老哥玩耍、跟月火嬉戏时的我,应该比跟熊战斗的我更有我的风格吧。
如果说是寻找自己的话。
根本没必要跑到深山里淋瀑布,这样的东西我总觉得应该在家里才对——不,我之所以这么想,肯定是因为攀岩很辛苦的关系。
因为软弱,思考才会倾向于懦弱的方向——总是企图找理由让自己休息。
想不出好办法就等于白费时间。
既然如此就不该诸多借口,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去休息。
只要淋瀑布试试看就知道了。
就把这当作是师父给我的学成师满的考试吧——虽然我也许并不了解我自己的事情,但我却知道自己的师父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不会说谎,也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
而且也不会叫我去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既然师父叫我来淋瀑布,这次艰难的翻山越岭也应该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
虽然他也说过不行的话就马上折返回去……这个暂且不提,总之我就是紧贴在岩石上,继续在千针岳不断往上攀——心无旁骛。
尽管在行程上比昨天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经验,但考虑到这种一旦失误将会无法挽回的状况,我就不得不变得慎重起来。
根据摔倒的位置是柔软的泥土还是尖锐的岩石,所受的伤害也会截然不同——集中,再集中。我不应该思考多余的事情。
在山里面光是要活命就已经很吃力了。
有时我甚至不惜绕远路也尽量确保安全的路线,一步步朝着山顶前进。
考虑到万一我受伤的话肯定会连累给我下这个指示的师父,这果然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问题。
即使是为了信任我的人,我也必须继续活下去。
但是,即使每走一步都经过再三谨慎的思量,人类能做到的事情也还是有极限的——或者说,在虚拟性训练中获得的知识有着很大的局限性。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
我不是什么都知道,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就是这样。
在室内进行的抱石,和在屋外进行的攀岩并不一样——虽然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却把这两者当成了同一种活动。
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大意的判断了。
嗯嗯,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话——这里是室外,没有空调之类的设施是当然的,更重要的是连遮阳的屋顶也没有。
没有遮挡日晒的屋顶。
随着时间的经过,阳光开始从正上方铺洒下来——当然,我并不是担心皮肤会被晒黑。
针对户外活动给自己涂上防晒油这点程度的女子力我还是有的啦。
涂了月火借给我用的防晒油,可以说我现在已经全身滑溜溜了。
不对不对——是岩石的壁面。
是岩石啊。
“好烫!”
在辣辣的阳光照射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部分的岩石地质有点不同,我用手抓住的石缝位置正释放着如同煎锅般的高热。
那简直可以煎蛋的温度。
即使身为前烈火姐妹,这个我
还真的受不了。
我不光是反射性地放开了手指,甚至连身体也大大后仰起来——根本不受控制。
本来想要维持平衡,结果却进一步失去了平衡。别说什么三点确保,现在已经是零点了——就算一百分满分这也是零分。
糟糕,要掉下去了。
而且还是掉往尖锐的山腹上。
这就跟掉进针山里没什么两样——千针岳。
如果只是骨折的话还好说,但这分明是等同于串刺之刑。
头脑中浮现出那样的想象图,明明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我的身体却开始发软了——明明没有尖端恐惧症,却不知为何对“被针刺穿”这个词很在意。
无论是身还是心。
都被深深吸引住了。
呜、噢。
脑海里转起了像是走马灯般的东西。
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要死了吗。
不对不对,现在要体味大彻大悟的心情还太早了——别说还没有淋到瀑布,路也才走到一步,而且就算身体被岩石刺穿,也不一定能干脆地死掉。
也有可能出现重于骨折轻于丧命的状况。
最糟糕的情况是被贯穿胴体部分而无法动弹,但是也无法立即死去,在经受着剧烈痛楚的同时,身体还自内而外地被太阳烤热的岩石温度不断灼烧直至死亡……呀啊啊,我的想象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吧!
“要脱臼了啊!”
这时候。
耳边听到这样的声音,瞬间,肩口上传来一阵剧痛——右臂笔直地伸展着,我全身的体重都落在那一点上了。
不,支撑着我全身重量的也许并不是肩口,而是手腕——又或者是稳稳地抓住我的手腕的、像红枫叶般的小小手掌。
小小的手掌。
在最危急关头抓住了即将坠落的我的那只手掌的人主人,看起来像是躲在我阴影中攀着岩的金发妹妹头幼女。
009
“我是表妹的表妹。”
虽然金发妹妹头向我做了这种像是撒谎套路贫乏的家伙似的自我介绍,不过怀疑救命恩人是不好的。
据说她们一族人都全体出动来这里登山了——虽然我很担心她们这样分散行动会不会有问题,不过已经连续几次险些遇难的我也没有资格担心人家吧。
不过,没想到竟然会被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救了性命……而且,我更对自己擅自把十岁孩子也能挑战的山路当成了难关感到无比的羞耻。而且还差点从那里掉下来什么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我果然什么都只是一知半解。
不过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尽管是奇耻大辱。
因为金发妹妹头小姑娘身上穿的是类似月火平时穿的那种和服,看起来就像是居住在山上的妖怪似的——虽然不管怎么想也不是登山者的打扮,但由她穿起来却不可思议地让人自然而然地接受下来。
“唔唔,年龄设定还真是不怎么顺利啊……就算说是吾主人的血缘亲族,要转移影子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在说了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恐怕是基于某种海外文化的自言自语之后,金发妹妹头小姑娘就拾起脸说道:
“来,让吾看看肩口吧。给汝做点应急处理——放心吧,看来并不是太严重的伤。还可以继续登山哦。”
她边说边开始帮我脱掉运动服。
虽然现在我正被一个尺寸只有我三分之一的幼女随意摆布,但面对她那种与其说是古老倒不如说是尊大的态度,我反而失去了反抗的气力。
毕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差点就死掉了啊。
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的接近死亡。
本来明明是来跟自己见面,没想到却变成直面死亡了——不,难道师父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吗?“去试试濒死吧”什么的,我想这应该不是师父会给弟子下的指令……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恐怕就要在没有完成指令的状况下回去小镇了。
虽然金发妹妹头小姑娘刚才那样安慰我,但从疼痛的程度来判断,我的肩膀毫无疑问是脱臼了。说不定连肘部的筋腱也被拉伸到了极限——这恐怕是必须尽可能快地去医院接受适当治疗的状态。
过去我正好有过跟这次一样的经历——很遗憾的是,我的翻山越岭看来就只能在这里半途而废了。
一知半解的半途而废。
总之,我在岩石上摇摇晃晃地移动着,好不容易才来到一个可以让两人坐下的开阔地点,在那里接受了金发妹妹头小姑娘的应急处置。
“那么,我要把你脱掉的关节套上了哦,预备——”
“呀啊啊啊!”
无视了大部分的常规做法,她竟然以蛮力帮我套上关节——随后……
“舔舔。”
忽然间,幼女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患部。
怎么回事啊?
难道她以为舔舔就能治好了吗?
如果是皮外伤的话还好说,这可是脱臼耶?
不管怎么说,这文化差异也太大了吧——我边这么想边扭动着身体想躲开金发妹妹头小姑娘。
“……咦?”
这时候。
我发现到患部的疼痛感忽然急剧地消退了。
“咦?怎么?”
我试着转了几下肩膀,竟然一切如常。
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不,反而连刚才攀岩时造成的肌肉疲劳感也完全消失了,真的非常清爽。
这清爽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咔咔!看来吾的‘疼痛疼痛都飞走’已经起作用了吧。”
虽然她好像只是在随便说说,但原本那么强烈的痛楚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这却似乎是事实——怎么会这样,没想到幼女的唾液竟然会有这样的治疗效果。
怪不得老哥他总是对幼女那么执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这样的大发现或许应该在学会上发表……不,我可能只是因为濒死的精神刺激而使痛觉有了过剩反应而已,恐怕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脱臼吧。
也就是说,我是因为被幼女舔的精神刺激,才恢复了因为濒死刺激而丧失的正常意识吗——跟老哥正好相反呢。
总之,这样我就不用半途而废,还可以继续登山了。
太好了。
虽然也不知道到底该说这是好还是坏。
我重新穿好运动服,向金发妹妹头小姑娘说了一句“谢谢”。
不光是感谢她帮我做应急处置的事情,还包括她刚才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救了我性命。
“没什么,别在意。抬起头吧。”
不,我现在也不是拜伏在地上道谢啊……不过也无所谓了。
虽然有人说对来自海外的客人说“你的日语说得真好”是违反礼仪的行为,但就算反过来指出“你这句日语说得有点怪”也并不一定就是符合了礼节的做法吧。
“那么,吾就此告辞了。现在离目的地逢我泷正好还差一半左右的路程哦,加油吧。”
“咦?我有说过我的目的地是逢我泷吗?”
“有说过。”
她以非常坚决的口吻断言道。
是吗,我真的说过吗……
“哼。是为了和自己见面的山上修行嘛……嗯,确实是令人恼火的人类会想的主意。而且的确也是必要的任务,尤其是像汝这种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年轻人。”
不知为什么,她说的话似乎很有重量感。
明明是十岁的女孩子。
……难道金发妹妹头小姑娘她们也是表姐妹一起约定全族人出动,为了跟自己见面而来这里淋瀑布吗?
“嗯~啊~没错没错。因为吾迷失自我已经好久了嘛……所以今后汝说不定还会遇到别的表姐妹呢。”
“是吗……真是大家族啊。”
“好了,汝拿着这个吧。是手套。这样应该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减缓一下热度。”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取出来的,金发妹妹头小姑娘边说边把一副登山用的手套交给了我。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手套也不是适合她那小手用的尺寸,难道是亲戚让她帮忙带着的吗?
不管如何,我刚才也经历过差点摔下去的危险局面,现在可不是跟人家客气的时候。
我也只有收下了啊。
“抱歉啦,我什么都不能报答你。”
“没有没有,多亏汝我可以吃的甜麦圈种类也在不断增加,真的很爽呢。现在还差一点就全种类制霸了,就算你再陷入一次危机也没关系哦。”
唔唔,海外的玩笑话还真是高水平。
我完全搞不懂她的意思。
就只能半笑半不笑地当作耳边风了。
“那么,保重吧。……就算见到自己,也千万别吵架哦。”
留下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幼女就嗖的站起身,沿着我登上来的路线下山去了——因为觉得自己的道谢还不太足够,我反射性地为了拉住她而想要追上去——
“咦?”
在岩
石的另一侧,已经再也看不到金发妹妹头小姑娘的身影了——该不会是掉下去了吧?
010
因为即使往下看也见不到金发妹妹头的身影,我就判断出她应该是攀岩的熟练者,决定还是继续向前进——多亏了她送我的手套,接下来的路程都非常顺利。
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当然,在那之后也有过好几次惊险的场面,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安全过关。继鬼会山之后,我终于成功踏破了逢我三山的第二座山——千针岳。
第二阶段突破!
因为这次实在非常艰苦,我甚至有了就算在这个阶段回去也没关系的成就感——毕竟已经体验过性命的危机,感觉自己该学的东西都已经学到了的样子。
难道还有其他要学的吗?
不过,在完成了行程的三分之二的阶段折返回去也是相当遗憾的一件事——难得我刚才没有脱臼,还是应该坚持到最后比较好吧。
既然没有被尖石贯穿,那就贯穿意志吧!
……姑且不论我说的这句话算不算巧妙,总之我就是这样重新下定决心,度过了第二天的晚上。
什么学成师满,什么跟自己见面的……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首先还是希望能把自己做开头的事情做到最后。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当然是不能放弃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心想。
辛亏碰巧遇到了来自海外的那个大家族的登山者一行,要是没有她们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厄运。
而且果然没有遇到过其他的登山者……嗯,虽然不知道会被困在哪里(在鬼会山的入口看着地形图也完全搞不懂意思,说不定只是在那里慌了手脚,最后还是无伤地回到家了吧),但是无法完成瀑布苦行的这个目标是毫无疑问的吧。
那么说的话,如果是我的话就一定能到达逢我泷的这个看法,就真的是师父他看错我了。
实在是令人羞愧不已。
我甚至觉得无比的耻辱。
还是说,能不能做到都没有关系呢?
师父说过是胜是负都并不重要。
对我来说,那果然还是莫名其妙的说法。
就算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但那也一定只是错觉而已。
甚至可以说是一时糊涂。
老哥的话说不定可以理解我。
虽然老哥和师父无论是生产方式还是思维方式都完全不同,但是在不太拘泥于胜负这一点上是共通的。
不过以老哥来说,感觉就像是输了就算赢的样子——也很难说呢。
师父决不是叫我要单凭自己的力量去逢我泷,就算得到来自海外的一行人的协助,修行也不会变得没有意义。但是从今以后,就算我再遇到表妹的表妹的表妹,我也应该不再麻烦别人,凭自己闯过难关——我是这么想的。
011
逢我三山,第三座山——作为最后一座山的咔嚓咔嚓山。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在兔子和狸猫的童话故事中出现的那座著名的山——大概这并不是正式名字而只是一个通称吧。
据说这里很久以前是一座火山——虽然现在好像没有喷火的危险,但听到这一点,我身为前烈火姐妹也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
还熊熊燃烧起来。
不过,尽管是热血沸腾,而且昨晚我才刚发誓从这里开始要凭自己一个人闯过去,但是在第三天的早晨,我就突然碰上了难题。
这是比“咔嚓咔嚓山究竟是怎样的山”还要基础的根源性问题。
当我为了煮今天的米饭而打开背囊的时候,却发现米已经没有了。
咦?难道是在睡觉的期间被熊吃掉了吗?
虽然我还是对第一天遇到的糗事抱有心理阴影,可是如果熊过来的话也不应该吃米,而是应该会吃掉在那里呼噜大睡的我吧。
至于熊以外的生物,要说可疑也的确是有点可疑,但野生动物也不可能只吃光了米却完好无缺地把袋子留下——假如犯人是野生动物,袋子应该就会被撕得破破烂烂才对。
既然如此,究竟是为什么呢?
在哪里弄丢了?
难道是袋口系得不紧,就像《汉塞尔与葛丽特》那样,一路上撒着米走到现在吗……但是就算我回头去看,也似乎找不到那样的痕迹。
这就是说,在昨天攀岩的期间,在我险些从岩壁上掉下来的时候,那些米也被我豪气地全部撒掉了吧——就只可能是在那个时候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或许应该庆幸损失的只是米吧。
虽然在那种状况下能保住性命就已经赚到了,但想到说不定会失去我那些本来就有所不足的装备,脊背也不由得隐隐发寒。
不,光是在这种地点失去食料也已经是很严重的损失了……算了,如果是米的话,就算这样子撒下去,野生动物也会帮我吃掉吧。
不过还真困扰。
非常非常的困扰。
早上煮好一整天份量的米饭再做成饭团来吃,这样的生活风格很快就被打破了。而且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也完全没有头绪。
不过这样一来,我除了继续前进之外就别无选择了——不能以粮食问题为理由折返回去。
因为折返回去,准确来说就是要花一天的时间再次翻过第二座山·千针岳——那可是一座岩山啊。
在攀岩的期间,根本就不可能获取到食物——要是那样的话,我倒不如继续往前走,一边“现地获取”食料一边登上咔嚓咔擦山更好吧。
幸运的是,几乎没有任何事前情报(师父也没有详细告诉我)、就连是什么样的山也不知道的咔嚓咔擦山,乍看起来是跟第一座山差不多的感觉。
当然,人家好意送给我的利器(日本刀)也丢下了,即使不是这样,我的疲劳感也在不断积蓄,要捕捉野生动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植物又如何呢?
植物是不会逃跑的。
也不会过来吃我(这很重要)。
我反而对在起初翻越鬼会山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采摘些野菜跟米饭一起吃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实际上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只不过是因为我讨厌蔬菜罢了。
我是那种老是吃肉的、真正意义上的肉食性女生哦。
即使是植物也是活着的生命,吃掉它就等于杀死它——对于这样的论调,现在就先暂时放下吧——我还没有达到有资格讨论这些理论的境界。
我以后不会再说讨厌蔬菜之类的奢侈言论了,求求各位多多包涵吧。
于是,意外事件也愈发显得迫切。我即使为了进食,亦即为了生存,无论如何也必须登上这第三座山——咔嚓咔擦山。
第三天开始了。
012
咔嚓咔擦山的登山行动,虽然才开始就突然遇到了难关,但这座山本身也同样是非常严酷的。
虽然不能跟攀岩做单纯的比较,但是这里的氛围尽管很像第一座山,其难度却几乎是无法相比的——即使是鬼会山的登山路线,我也是多亏了有登山杖(日本刀)才能比较轻松地踏破了,但这座咔嚓咔擦山却连登山的路线也没有。
完全找不到像样的山路。
怪不得地图上没有任何记载了。
必须采用光是正常地登上去也和遭难差不多的攀登方式——我能依靠的就只有山脊的倾斜以及山沟。
可以推测到,这条山沟应该是跟位于山顶附近的瀑布——亦即逢我泷彼此相连的。
那么即使是最坏的情况,只要一直顺着这条山沟登上去,就应该能到达我的目的地——虽然我不知道这样的登山方法是否正确,但也算是我的一点智慧了。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把思考的任务交给月火,现在只能想出这种低效率的方法实在是让我感到可悲。但即使如此,自己思考自己行动果然还是很有意义,或者说是转化成了前进的动力。
有种活着的感觉。
在没有食物这种走投无路的危机中,我的心之所以还没有屈服,或许也是多亏了这样的一股动力。怎么说好呢,光是活着就已经是很快乐的事情——我甚至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这种壮大的思想。
虽然也会有光是活着就很痛苦的情形。
不过,在随时确保水源的前提下进行移动,这至少不是一个错误的方针吧——不过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即使是以熊为代表的野生动物也应该会来这里喝水,所以这并不一定是安全的路线。
另外还有基本的注意事项,比如不要踩到湿漉漉的石头滑到、不要踩上软绵绵的泥土等等,在这些方面我也必须加强意识。
我首先决定把落在附近的两根粗树枝用作登山杖——即使是同样作为登山杖的替代品,用一把日本刀代替的时候反而更轻松,不过现在也不能过分奢求了。
如果循着这条山沟登上去最后就能到达逢我泷的话,那么稍微在这里泡泡水,从广义上说也算是达成了我的目的吧?脑海里虽然掠过了这样的奸计,不过我明明这么艰难
才翻过两个半山头,要是最后见到的却是如此卑劣的自己,那我非但没脸去见师父,更没脸回去见自己的家人了。
跟自己见面的结果就是变得没脸见任何人,这样愚蠢的事情我当然是不可能做的——所以我还是以坚持到最后为目标。
继续翻山越岭。
另一方面,我也没有忘记搜集食料的事情。
到了这个时候,比起遵守时间安排,反而是这方面更为重要——虽然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多少啦。
最坏的情况,就算要重新制定行动计划,我也必须把食料的“现地获取”定为优先事项……不过,越是拖延在山上逗留的时间,粮食问题也会随之恶化,这一点也是不能忘记的——因为人类并没有“不需要吃东西的日子”。
要是把独木舟之类的东西带来的话,回去的路上就方便多了——虽然我也这么想过,但现在我还没有余力去关注返程路上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该说是休火山还是死火山,但是想起咔嚓咔嚓山的由来,果然还是因为泥土并不适合耕种吗。以我的知识能判断出来的蔬菜、水果和蘑菇之类的东西,我都完全没见到。
真奇怪,本来应该不是这样的啊。
卷心菜、苹果和香蕉之类的,到底在哪里变成什么样了呢?
013
即使在深山里生长着广为世间认知的主流植物类的食物,听说也都不怎么美味呢。
平时在超市里卖的蔬菜据说都是经过人手的处理,特意被培育成更易于被人类食用的粮食。
不知为什么,粮食的问题我越想就觉得越深奥。
只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我现在是在一片超浅的海滩上烦恼——味道和食感什么的我都不敢奢求了,现在我就是处于总之不管是什么都想先吃了再说的极度空腹状态。
咦~?
话虽如此,因为我昨天都有好好吃饭,本来还以为就算不吃早餐也应该能撑到中午的,结果去完全不行哦?
我真的撑不住了啊?
也无所谓吧,干脆抓起附近的杂草来吃算了……而且听说草有很多都是可以吃的。
人家也说世上没有名叫杂草的草。
只要用因为没了米而派不上用场的炊饭盒煮来吃,应该不至于太难吃吧……
想到这里——不,我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么想了,总之我就是摇摇晃晃地向附近的草堆伸出手——
“……为什么要偏偏把手伸向那些会引起皮炎的植物啊。”
我的手腕被紧紧地抓住了。
即视感。
因为昨天在差点从岩壁上摔下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被抓住了手腕——什么,难道是幼女出现了吗?我转眼看向身旁,果然还是在我的极近位置上,出现了一位并不是幼女的金发登山者。
是一位女高中生的打扮的、双马尾的女孩子——不过,毕竟在大洋的对岸,女高中生的定义和年龄也未必跟日本的相同,所以或许也不能一概而论吧。总而言之,那是一位跟我同世代的金发少女。
“患皮炎的肌肤,吾实在是不能舔啊。否则我的舌头也会遭殃的吧。”
说出这句话的金发双马尾小姐,不知为何好像知道金发妹妹头小姑娘帮我舔过肩膀的事情——怎么回事呢?难道亲戚之间还有心灵感应的能力吗?
即使是我和月火之间也没有啊,那样的能力。
不,因为我已经不是可以正常思考事情的状态,金发双马尾小姐说的话我有没有好好听清楚也很难说——或许她纯粹是作为一名喜爱登山的登山者,向我提出“别小看山啊”这样的忠告吧。
的确,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胡乱摘野菜什么的,自暴自弃也该有个限度啊——要是结果真的惹上皮肤炎可不是开玩笑的。
“啊~……那个……”
“是表姐妹。”
……嗯,其实我想也是了。
不过她们到底是多大的家族在一起登山啊。
而且还一个个全都互相散开的。
另外,她们家难道就请不到一个能教他们讲现代标准语的讲师吗?
金发双马尾小姐拉着我无力的手臂离开了草堆(会引起皮炎的杂草堆)——
“吾的表姐妹难道就没有跟汝说过,别什么都往嘴里塞吗?”
她这么说道——就好像自己提的警告被无视了似的,还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呢。难道她对表姐妹有着极高的共鸣能力?
不过,真的有人这么对我说过吗?
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虽然恐怕只是单纯的记忆力问题,不过就姑且当作是处于低血糖状态的副作用吧——所以,汝快回想一下别的事情。不是有位看起来很高贵又很亲切的登山者把便携食物送给汝了吗?”
唔。
这个我想起来了。
话说,为什么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忘记了这件事呢——明明只是两天前的事情,感觉却好像是两年前那么久远。
对了,在逢我三山的第一座山·鬼会山的山脚下,金发马尾小姐的确是送了我板状巧克力。
板状巧克力!卡路里!
唔唔,我塞到哪里去了,咦……
啊啊对了,记得是放在运动服的口袋里,然后就没碰过了?
我一边担心要是连那个也弄丢了怎么办,一边在口袋里摸索起来——虽然并不是带拉链的口袋,但幸好东西还在那里。
不过,大概是因为第二天的日晒太强,巧克力看起来好像曾经溶化过又重新固化了似的,变成了歪歪扭扭的形状。不过味道也不至于会因此而大幅改变吧。
“吞。咔啦咔啦……啊啊,感觉到了!我感觉到多酚的味道了啊!”
“竟然还能感觉到多酚的有无,汝的舌头的感觉神经到底有多纤细嘛。”
稍微等一下——金发双马尾像是很无奈地这么说完,就转身回到了草堆那边。
她并没有去多远,只是在我的影子所及的范围内。但这究竟是怎么了呢?难道她弄丢了什么东西了吗?
我茫茫然地看着她(单凭一块巧克力,果然还是没能恢复到脑子正常运作的程度),金发双马尾小姐就双手抱着一大束草(而不是花束)回来了。
“拿着,这是吃了也没问题的草。吾已经帮汝摘好了啊。”
“真是亲切的人!”
我不由得抱住了金发双马尾小姐。
对于距离过于接近的海外来客,这是完全不像日本人风格的表达感谢的方式。
“我的毕业舞会的舞伴已经决定是你啦!”
“日本是没有什么毕业舞会的吧!”
“你真是天使啊!不,是神啊!”
“啊,别说了别说了,要是你喊什么天使什么神的话,搞不好就会有超乎想象的家伙会来的。”
那充满古代感的语气发生了改变。
超乎想象的家伙?
究竟是什么呢?
“我马上做料理!你也吃了再走吧!”
虽说是料理,但也只是放进炊饭盒里面煮罢了。看到梦寐以求的食物而兴奋起来的我,就这样邀请金发双马尾小姐一起吃午餐。
“抱歉了,虽然很感谢汝的邀请,但是吃长在地上的东西什么的,吾实在是受不了。”
不由分说地被拒绝了。
连感激的心情也逐渐被冷却下来了啊。
而且还是很过分的拒绝方式。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对可以吃的野草和引起皮炎的毒草那么熟悉啊。
“嗯,因为某些原因,吾对食物是很讲究的呢。或者应该说,是因为身边有个对食物很讲究的家伙在吧——咔咔。”
金发双马尾小姐说了一句谜样的话,然后就高声大笑起来——尽管其中还带有些微的自虐。
“就因为这样,吾不能和汝一起吃,不过就坐下来陪陪汝吧。”
说完,她就在我准备的便携煤气炉旁边坐了下来——那竖起一边膝盖的姿势,虽然不能说是彬彬有礼,但还是带有某种高贵的感觉。
与其说是高贵,倒不如说是神圣吧?
啊,不,她刚才好像提醒过不能说神来着?
为什么呢。
“嗯?怎么了?”
“啊,那个……对了,我是在想人们经常都说山里有神明呢。”
被她这么一问,我就随意回答道。
也太随意了吧。
不过,我真的是有听过那样的说法——当然,我并不是把在山里碰巧遇到的外国观光客误会成神了。
不过,多亏了这位金发双马尾小姐,还有金发的一行人,我得到了很大的帮助,这的确是事实。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像我这样随便的家伙,也会感觉到这已经超出了碰巧和偶然,简直就像是神的安排了。
“哼,山就是山嘛,根本没有什么神。”
金发双马尾小姐斩钉截铁地说道。
看来她也并非有着什么虔诚的信仰心。
“虽然是有点神秘啦。或许那才是最关键的——不过就吾来说却正好相反呢。”
“嗯?你说正好相反?”
“就吾来说,在湖里的——不,算了吧,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这个国家有把自然现象视为神的倾向,同时也有将其归于妖怪变化的倾向——崇拜自然,恐惧自然。怪异就是这样不断产生的——然而实际上,所谓的怪异也许是只可能存在于人的心中的东西。”
“???”
怎么回事,她说的话真的是越来越难懂了——虽然被外国客人教会自己日本的文化知识也是相当令人羞耻的事情,不过她毕竟是在这种深山里观光的登山爱好者,对山有自己的一家之言也是很正常的吧。
怪异吗?
不过光是默默地听她说话,也未免对救命恩人太失礼了,所以——
“就像是所谓的疑心生暗鬼的东西吗?怀疑的心就会产生鬼——类似这样的。”
我这么应了一句。
虽然是自己说完连自己也觉得完全不对头的回应方式,但也不知道是尊大还是磊落,金发双马尾小姐却点头回答说“嗯,是类似的东西”。
“鬼由心生,居于影子——名为吾的鬼和这个国家的鬼多半又是不同的存在,但是这样的差异可以说就是人类的趣味性——那么,汝觉得如何呢?”
“嗯?你问我如何?”
“先别说什么神和鬼——汝已经差不多能见到自己了吗?虽然行程上也很快就到终点了。”
“啊~”
咦?
我有说过我的目的是和自己对话吗?不过既然她知道,那就一定是我说了吧。不行,我的意识好像还处于超低血糖的状态啊。
“还不能说是见到了。光是保住活命就很勉强了啊——看来,果然还是要实际淋过瀑布才知道啊。”
“光是活着就很勉强吗。那还真的是令人羡慕的事情——毕竟世界上还有因为总是死不了而感到困扰的家伙嘛。”
“咦,还有那样的家伙呀?”
“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可以说是活着,也可以说是死了。汝看,草好像都煮好了啊,差不多该吃了。”
“啊,嗯。我开动了。”
在她的催促下,我就直接从饭盒里掬起野草吃了起来——嗯~虽然说白了就像野菜煮汤的感觉,不过老实说这决不能算是美味。
要不就是无味,要不就是苦涩,大概是煮得太久,牙齿咬起来也完全没有感觉——那真的就像在吃毒还是什么东西似的。
所谓的空腹是最棒的调味料,现在想来也有点可疑呢——但是,我不会奢望太多。因为这些都是金发双马尾小姐帮我摘回来的(虽然她本人拒绝食用)。
营养,营养,营养。
生命,生命,生命。
我一边像念咒似的默默念诵,一边把野草塞进自己的喉咙——根据金发双马尾小姐所说,即使是为了到达已经可以看见的终点,我必须好好吃下去。
“野草的形状也要好好记住啊。还有,今后每次见到也要先摘下来——因为最初的山上应该也有生长,返程的食料也可以靠这个来解决吧。”
“真的是感激不尽啊。”
“不必多礼,那么,吾就此告辞。”
说完,金发双马尾小姐就嗖的站了起来。
我吃了板状巧克力和野草,头脑总算开始稍微恢复了运作。
“我说,你们究竟有多少人一起来呢?”
因为很感兴趣,我就这么问道。
在至今为止的行程中,一~二~三……把金发双马尾小姐也算上的话,我已经见过她们一族人中的四人了。
第三人的金发妹妹头小姐已经预告了以后说不定还会见到,而实际上也真的再次得到了她们的帮助。不过因为总是很突然的关系,每次出现我都会大吃一惊。
对心脏不好啊。
如果今后还会见到她们这一族的话,我很想事先更具体地知道哪个位置有什么样的人在。这说不定是一种超越了单纯好奇心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不是还有大量的金发金眼的表姐妹们从山上下来呢?还是说这位金发双马尾小姐是负责殿后的人物呢——对于我的疑问,她的回答——
“吾有多少人一起来姑且不说——汝究竟是多少人一起来啊?”
却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反问。
我有多少人一起来什么的,明明看我这样子就知道了呀——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金发双马尾小姐就露出了并非天使而是恶魔般的微笑说道:
“该不会是以为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吧?”
014
这个,我当然是以为一个人来这里的啊。
因为我真的就是一个人来嘛。
我觉得本来就应该这样做,否则的话就说不上是上山修行了吧——我之所以要挑战被认为危险的单独行,完全是因为觉得有这样的必要。
只要我想的话,邀请学校的朋友或者道场的伙伴们一起来也是可以的,就算向师父提出这样的申请,我也不认为会被拒绝。
这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判断。
是我自己决定的。
遭到老哥的反对,得到月火的赞成什么的……这些因素说到底也是没有关系的,对我的决断也没有任何的影响——所有的一切都是阿良良木火怜决定的事情。
还是说实际上并非如此呢?
从别人的角度看来,我难道是个盲目相信师父说的话,对老哥持反抗心态,受到月火的煽动,毫无自我意识和己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踏上了旅途的家伙吗?
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吗?
是一个不存在自我的人吗?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在咔嚓咔嚓山上向前进——不知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与其说是登山倒不如说是登山沟的状况。不过因为总算是吃过一点东西,先不说肉体上如何,至少也实现了精神上的复原。
金发双马尾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在我稍微低头思考着回答她那难解问题的瞬间,她或许是朝着河流下方全速飞奔而去了吧。
就算是这样,她为什么要全速飞奔呢?
结果,我又再次陷入了道谢不足的消化不良的心情——或许我应该问的是联络方式吧?
不过要是接下来还会遇上她们的表姐妹的话,那就到时候再一口气表达我的谢意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逐步向前迈进。但是山这个地方却完全没有对我手下留情。
既不容易,也不温柔。
话说,单就这第三座山·咔嚓咔嚓山来说,简直就像在拒绝人类侵入似的冷酷无情——人们总是说山上的天气变化很快。
因此,即使是我也预料到在行程中说不定会在哪里碰上下雨的情况——所以在背囊里也周到地准备好了雨具。
刚才也确认过没有关系。
而且,我本来就是为了淋瀑布才来到这里的,就算下几场暴雨也不足为惧——尽管我怀抱着这样的无畏心态,但是山却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并不是下了什么暴雨。
也不是发生了多么猛烈的雷鸣。
我并没有遭遇到这些明显的大事件,反而是事态在静悄悄地向我逼近,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被完全包围了。
如果用包围这个说法的话,或许会给人以被野生动物包围的印象,但是在这个场合,包围着我的并不是生物——而是雾。
是雾啊。
虽然听说在山岳用语中是称为GAS,不过名称就先不说了,总之我的视野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茫茫——本来是为了防止滑倒而总是看着脚下的地面,结果却反而像是误闯进了云里面的感觉。
还有这样的事情吗?
我不由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必多说,这肯定是相当严重的危机性状况,但是我却感觉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压倒的心情要来得更强烈。
雾这种东西,难道是可以这么明显地看到的吗——我本来还以为最多也只是令视野变得有点模糊的程度。
现在几乎所有的景色都被涂抹一空了吧。
纯白色。
不,在山上遇到的雾当中,我想这大概也应该是相当浓密的,也就是所谓的浓雾吧。但就算是这样,这种连正下方也看不见的一片雪白——就算是雪景也没有这么白好不好。
这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雪白。
是不是只要呆着不动就会很快消散呢?还是说应该尽快移动穿过这片浓雾比较好?我身为门外汉实在是无从判断。
说是浓雾,但这几乎就像是恶梦的情景。
单纯地考虑,因为这是在难以把握立足点的地方行走。既然视野被完全掩盖,明智的做法或许应该是停在原地不动。但如果这种状况要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再留在原地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在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状况下,就算是野草的调理也没法进行。
如果是在黑夜的话,使用火反而是能确保安全的手段。但就算是同样的零视野距离状态,在白雾中却不能以火来开拓视野——甚至反而会弄得湿气更严重。
总的来说,如果选择待机,就有可能再次陷入极度低血糖状态——到了危急关头,我还可以采取生吃野菜的非常手段,到了必须那样做的状况,我也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不过即使这样,也还是有风险的。
或者应该说,在这种状况下根本就不存在无风险或者低风险的选项——无论怎么做,都会演变为一场以自己性命为赌注的高风险赌博。
难道就连这个也是“正视自己”的一环吗。
总而言之,我在浓雾中仅以声音为线索,选择了继续沿着山沟逆流而上——没事的,反正我以前也接受过蒙着双眼战斗的训练。
虽然那只是在道场里……
不过在山上可以依靠的线索反而比道场更多。我比之前更彻底地警惕着避免滑倒……同时保持着冷静。
如果是在这片浓雾里的话,就算这座山生息着熊或者野猪等动物,大概也应该会乖乖地呆着不动吧——我就这样勉强让自己安下心来,一边慎重地以树枝做成的登山杖探路,一边继续向前移动。
015
咔嚓咔嚓山。
逢我三山的第三座山,咔嚓咔嚓山。
其名字的由来,我总觉得是在那个童话故事里登场的山。这个想法本身应该也不是完全错误的吧。我认为这至少是命名的由来——但是,实际上却并非那么简单。
它被冠以这个名字,其实还存在着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如今我已经得到了这样的确信。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在浓雾中完全看不清前路的状况下,我依然在继续前进。在听到这些声音的瞬间——我就得到了确信。
……按照童话故事所说,为了把狸猫背着的干柴点着,兔子摩擦打火石时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所以山的名字才是“咔嚓咔嚓山”。
记得好像还有在点着火后变成了“轰轰山”的改编版本来着——既然如此,如果这个咔嚓咔嚓山的故事还有下文,那大概就要变成“针刺针刺山”了吧。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这种声音——我是知道的。
也不知为什么会知道。
虽然不可能曾经直面过这样的状况,但却对此非常清楚——这就是所谓的警戒音。
警戒音——咔嚓咔嚓。
警告音——咔嚓咔嚓。
没错。
这就是“那种昆虫”发出的声音。
恐怕是人类在山上遭遇的危险中处于最高风险级别的“那种昆虫”。
杀人能力比熊还要强大的小型昆虫——
“大雀蜂……”
我的喉咙漏出了声音。
不,别说是声音,就连空气也没能漏出来————我的面部肌肉已经完全僵直了。
好可怕。
无比紧迫的恐怖感,如今已经彻底支配了我的心和身体。
“…………”
在登山的相关书籍中都一定会记载的内容。大雀蜂会主动攻击进入自己地盘的人类,极其的凶猛和凶暴——会以毒针蜇人。
跟蜜蜂不一样,大雀蜂的毒针是可以刺无限次的——要是被蛰到后还逗留在原地,它们就会群起而攻之将对方蛰成蜂巢,虽然有点讽刺。
但是,也并不是说只要逃跑就没事了——在袭击之前,某些大雀蜂的蜂群也会发出警告音。
咔嚓咔嚓——
据说它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判断对方是否侵犯自己地盘的外敌——在这个期间,如果静静地呆着不动的话,有时也会幸运地获得解放。
如果逃跑的话,当然就会被追赶了——这根本是不存在什么是正确判断的状况。
假如说有正确判断的话,那恐怕就只有注意绝对不要进入可能有大雀蜂蜂巢的区域了……不过现在已经迟了。
我已经弄错了啊。
是从哪里开始错了呢?
在浓雾之中,我果然是不应该移动吗?还是说这样的登山本来就太欠缺考虑了呢——各种各样的后悔正在向我袭来。
就像针刺一般。
刺痛在不断折磨着我。
……那样的想象图实在非常可怕。
这种看不见踪影只听到声音的状况,使得在想象中包围着我的大雀蜂形象更为夸张——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但我却感觉有数千只大雀蜂正在对我虎视眈眈。
不行,我站不稳脚了。
在这种状况下呆着不动根本不可能——但是因为双脚脱力,我就连逃跑也做不到。虽然我在面对熊的时候还能鼓起勇气飞扑过去,但是面对大雀蜂我却丝毫没有那样的想法。
怎么办。
快哭出来了。
感觉很不舒服。
头很痛。
浑身颤抖。
汗流浃背。
有呕吐的冲动。
无法呼吸。
……连续性的思考已经无法维持。我难道是患了高山症吗?在这里?现在?
感到莫名其妙的我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循着水声跳进山沟里”——尽管大雀蜂甚至还被形容为军队,但应该也不会追到水里来。至于跳进山沟里的我能否平安无事,我根本没有在意——就算是溺水或者被冲走,就算在冷水刺激下心脏病发,就算身体撞上岩石和河底受伤,我都不在乎。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只要不再让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听着吧。”
这时候。
有谁从身后稳稳地握住了我的肩膀。
因为是在浓雾中,而且还是在正后方,我无法看见对方的姿态——我不知道那是有着什么头发、什么发型的什么人。
但是,的确有人在那里。
听到那个声音后——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就好像全身的力量都放松了似的感觉。
“听着——仔细听着吧。在这样的浓雾中,你认为大雀蜂会飞出来么?”
对啊。
这么说也确实没错。
就跟熊和野猪不出来是一样的道理,大雀蜂在这样的浓雾中也不可能活动——虽然我不知道昆虫的视力有多厉害,要是判断明暗和远近的话还好,但是在浓雾里面,眼球应该都是平等的。
那么说,这些声音就不是警告音吗。
那并不是大雀蜂想要蛰我的声音——而是想把我引向死地的声音吗?
是我的软弱让我听到的声音?
难道是我向我自己发出的声音吗?
“我来带路,只管向前走吧。”
说完,在我身后的某人就这样握着我的肩膀,同时推着我的后背——放松了全身力量的身体就顺着引导登上了坡面。
咔嚓咔嚓——那样的声音还能听到。
但是很明显已经越来越小了。
慢慢地消失。
最后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就这样继续往前走,顺着道路。”
我听到的就只有正后方传来的这个声音——怀着一片茫然的心情,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并不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着。
而是从这里开始,凭自己的意志向前走。
沿着道路。
就算没有道路,也能沿着我的道路走。
016
穿过浓雾后,那里就是逢我泷了。
虽然是好像突然到达了终点般的突兀,但第三天也已经快要过去,夕阳也差不多要没入地平线——那样的光芒,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显得非常耀眼。
大概是在某处越过了森林的界线吧,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那向四周扩散的红色的雄伟展望,仿佛完全渗透到了疲劳困倦的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
在浓雾之中给我支撑,推着我后背向前进的那个人,我事到如今才想回去找,但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明明还想着必须把表姐妹全员份的感谢都全部传达的呀。
“唉……”
现在可不是浑身脱力沮丧地瘫倒在地上的时候——虽然这里是终点,但也可以说现在才终于站到了起跑线上。
我并不是来登山,而是来做瀑布苦行的,
逢我泷跟我心目中想象的瀑布不一样,不算是一条很巨大的瀑布——以我率直的个人意见来说,我真的感觉有点失望。
就好像成就感被削减了的心情。
顺便一提,我原本所想象的瀑布,是以前在电视上被报道过的尼亚加拉那样的大瀑布。不过冷静想想的话,以我现在这种身体条件,要是去淋那个规模的瀑布的话,恐怕不光是会死掉,而且还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吧——别说什么跟自己见面,到时候搞不好就连在葬礼上跟遗族见面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