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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小生木海(微博ID);零崎葱识;标准正交基(B站ID);八本松神大(B站ID)
001
周防全歌成为人鱼,据说是她高中一年级时的事情。虽然按照本人的说法那应该“不是人鱼而是半鱼人”,不过在这里还是以人鱼来称呼吧。毕竟比起引用那样的克苏鲁神话,对容姿清秀还带有某种凛然氛围的她来说,在这两者的取舍上并不需要太多的犹豫,自然是人鱼这个称呼更为合适了。
一辆大型卡车为了避让无视信号灯从斑马线横过马路的小学生,而紧急扭转方向盘,导致走在人行道上的她遭遇了被撞得落入水渠这样的不幸,尽管全身因为受到强烈冲击而负上濒死的重伤,但据说通过食用灵验无比的“人鱼的肉”而保住了性命。
因为“吃”成为“不死”的她,以及,因为“被吃”成为“不死”的我,在某种意义上有种巧妙而鲜明的对照。但即使如此,在对后来的人生造成了巨大的不良影响这一点上却是完全一样的。
获得任何东西都必须付出代价。
获得同时也意味着失去,获得的东西有可能失去,但失去的东西就不会再回来。
假如对象是性命和不死身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原本是有着备受瞩望的未来的游泳选手的她,自那以后就再也无法游泳了——并不是因为事故的后遗症。身体所受的创伤托“人鱼肉”的福,连丝毫伤口都没有剩下,毫无后遗症地康复了。
同时也不是掉落到用水渠造成的精神性心理创伤。
让其遭受心理创伤的——反倒是由于事故后的事情。
也不知道该说是食用了灵验无比的“人鱼肉”所导致的惩罚,还是应该说这算是食物中毒呢。她在康复之后,成了只要被水浸到就会变身为人鱼的体质——虽然乍一听“变成人鱼”会让人觉得很浪漫,但是我奉劝大家先把话听完。
简单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生命进化过程的逆向回归。
不小心被果汁弄湿肌肤就会马上长出鳞片;洗手的时候,手就会在变得干净的同时化作鱼鳍;一旦洗澡的话,双脚也会变成鲜活乱跳的鱼尾——甚至连用肺呼吸也变得困难,搞不好还有可能在路边窒息,所以在下雨天根本就无法外出。
还不如死了呢。
她似乎不止一次地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正如我当初也曾经这么想过。
虽然听说她为达到内心的妥协,也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是自那以后已经过了十年,如今己经在某种程度上懂得该如何跟自己的这个体质打交道的她——
“总比死要好一点。”
似乎终于转化成了这样的想法。
“要是当初被车撞到的是那个无视交通信号的小学生就好了——毕竟这样的想法已经消失了呀。以后真希望自己能有‘光是活着就很幸福’这样的想法呢。”
……虽然也许有人觉得:要从一位二十六岁的女性口中打听出这些相当敏感的隐私内容,一定是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以上的内容都是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听说的。
当然了,虽说也不能算是什么回礼,我也把自己在从高中二年级升上三年级的那个春假里怎样被吸血鬼吸血,又怎样从吸血鬼那里把血吸回来,又怎样变成了吸血鬼——变成了半吊子吸血鬼的过程,都基本上全部告诉了她。
二十三岁的阿良良木历所就职的部署,就是这样一个充满开放性的职场。
名字就叫做直江津署风闻科。
002
“阿良良木君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警察呢?”
毕竟高中的时候也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我一直深信自己的行动范围相当的广阔,甚至认为在自己居住的这个小镇里根本就没有哪条不认识的偏僻小路。然而在时隔四年之后重归故里,我才发现,那样的想法完全就是一个傲慢的误解。
比如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在当时自己就读的直江津高中附近存在着这么一条大河。
也不知道该说是大河,还是该说是很宽阔的河。
这是一条宽阔得几乎可以用橡皮艇玩漂流的河——就算不是有着变身体质的周防小姐,我也不认为有谁会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踏进这样的河流里。
至于那个周防小姐——
“刚才那种问法还真是失礼了。阿良良木警部补,请问您为什么会想要当警察呢?”
却以开玩笑的口吻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阿良良木警部补。
对于这个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下来的称呼,我的内心只感到万分的无奈——当然也包括她提出的这个令我感到浑身不自在的疑问。
一想到今后也不知道会被人问多少次这个问题,明明还是第一次我就感到厌烦不已了——仔细想想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关于住在自己影子里的吸血鬼的事情,我明明已经巨细无遗地告诉了对方,可是到最后却还没有把自己选择这个职业的理由说出来。
“因为我的父母是当警察的——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而且是父母双方。”
“唔唔,那是如果自己不当警察就无法超越父母的意思吗?还是说可以靠着父母的人脉攀上高位的意思呢?”
毕竟那是开玩笑的口吻,实际上多半也只是在被大姐姐逗着玩,但这却是一个足以让身为当事者的我深人思考的问题。
毕竟我并不认为自己有抱着前者那样的谦虚心态,也无法否定自己完全没有后者那样的投机取巧的想法。
虽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但也并非没有……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很久以前,我遇到过一个很让人火大的欺诈师,还被他骗得昏头转向找不着北。我的梦想就是要把他抓起来啊,可以说是夙愿。所以我才选择了当警察。”
思索了一会儿,我这样回答道。
这个嘛,毕竟也不算是说谎。
虽然可能仅仅就是不算说谎而己。
“嗯——是欺诈师吗?就是说你的目标是对抗高技术犯罪么——还真的很有实力派公务员的样子呢。那么被配属到风闻科这样的鬼地方,对阿良良木君来说就是完全对错门了?不过也只是忍耐四个月啦,你就好好努力吧。”
“我可没有‘鬼地方’这样的想法啊!虽然在出乎意料这一点上的确是事实啦。没想到公共机关里居然还会有这样的部署。”
“嗯,毕竟这也算是一种试验品啦。也就是卧烟小姐所安排的多种措施中的一项——虽然阿良良木警部补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完全对错门了。”
“都说我没有那种想法了啊。”
“但是对我来说可是求之不得。说真的,虽说只是职历研修,毕竟是来之不易的男子劳动力呀。”
虽然我也搞不懂这句话里究竟有几成是认真的,但怕水的周防小姐跟河流拉开的距离比我还要远一倍——那俨然是一副连半滴水也不愿意沾上的态度。虽然还是像往常那么面色平静,但也可以看出她对河流怀抱着相当强烈的警惕心。
看来至少在这次的案件中,她完全指望我这个说法是确实没错的呢……故意把受不了水的她派遣到水边来办事什么的,风闻科的课长也真够坏心眼的。
确实不愧是担当着卧烟小姐的心腹的人物。
“果然这些超自然和心灵类的浪漫现象还是女性更容易相信呢,集中过来的都全是女孩子。但是过于偏颇就不太好啦。所以阿良良木君你完全不用客气,就好好享受这种后宫状态吧。”
“那种事情我在高中时代就已经受够了。”
“什么嘛,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中生活?”
周防小姐不禁失笑道:
“虽然我并不是直接认识卧烟小姐,但毕竟还是对我有恩的呢。所以我还是想取得相应的成果啦——尽管对过着一帆风顺的人生的阿良良木君来说也许会有点不情愿,但在科里的这段期间还是请你帮帮忙吧,就当作是对家乡的一种贡献。”
她接着这么说道。
对家乡的贡献吗。我可不是有那种满怀乡土爱的类型啊。
而且,也不能说是一帆风顺。
完全不能那么说。
即便是这个令我浑身不自在的头衔也是。只要是通过国家综合考试人厅的人,不管是怎样的笨蛋,都是从警部补这个级别开始的。单从这一点来说,就连父母的人脉关系也不需要。
况且,在这四年里我也并不是远离怪异现象生活的——即使远离小镇,我的影子也始终和我紧贴在一起,而这个影子同时也是会吸引怪异接近的影子。
只不过是平时理所当然地做着的事情变成了工作而己。并不是兴趣变成了工作,而是日常变成了工作。
直江津署风闻科吗。
卧烟小姐还真是在我居住的小镇上弄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毕竟是什么都知道的人,说不定早就预计到我将来会当警察,所以才特意把我出身地的直江津署选中为
试验地区了吧——时隔四年后的我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臆测。
好吧。
就当是怪异现象的自产自销好了。
作为二十三岁的大人,我就竭尽全力粉身碎骨地去工作吧。
幸好,在粉身碎骨这方面我还是很擅长的,从字面意义上来说。
“那么——周防小姐。这次究竟是什么样的谣言来着?我还没被告知详细情况就被吩咐来这里跟周防小姐组成搭档……课长还说具体的内容都问周防小姐好了。”
“你可以不用敬语的哦?毕竟年龄也没有相差多少,阶级也是你比我更高。你是警部补,我就是普通巡警。”
“我不习惯不用敬语,因为我很有教养。”
“真好笑。”
她耸了耸肩膀——
“不过正如你所见,这是一条宽阔得可以游泳的河啦——夏天的时候,这里可是一家人来烧烤或者小孩子玩耍的好地方哦。”
周防小姐这么说道。
“啊啊,不过对身为本地居民的阿良良木君来说,这些初步的说明也不需要了吧。”
“不,你不说明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毕竟我就连这里有这样的一条河也不知道。
非常遗憾的是,富有教养的我既没有会带我来河边烧烤的家人,度过的也是跟一起玩耍的朋友无缘的童年时代。
我以前就奇怪班上的同学扔下我究竟都跑到哪里去玩了,原来如此,是在这样的地方玩耍吗?
不过在成人之后才知道这个事实,也真的没什么意义。
“虽然直到最近都没有怎么发生过严重的问题,不过这个夏天却连续发生了几次水难事故——有五个小孩在这里溺水了。”
“…………”
“光是可以确定的就有五人,实际上或许有更多呢。不过暂时来说,总算还没有出现死人的情况。”
不过——这样就不平衡了。
听她这么说,我又重新把视线投向河的那边——汩汩的流水虽然还算不上是激流和急流,但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吧。
虽然刚才周防小姐说是“好地方”,但是现在这样看来,作为小孩子的玩耍场地来说还是过于危险了。
究竟该怎么说呢。
难道这只是单纯的“大人的视点”吗?
只是因为我成了一个没趣的大人,所以才基于保护过度的想法意图限制小孩子的玩耍方式吗?
“先不说这算不算是保护过度,实际上也确实有这样的意见——就是说这个河岸也应该禁止进入了,而且为了不让小孩子们接近这里,也应该由学校提供相应的指导什么的。”
“就是跟公园里的游乐器具逐渐消失一个道理吗?”
“虽然我觉得那也不是应该一概否定的做法啦。那些危险度高的老化的游乐器具,如果还是想让它们永远留在那里的话,那都只是老年人的乡愁嘛。”
真是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二十六岁的她给出的老成的意见。
果然不愧是曾经吃过人鱼肉的人——对她来说,这十年恐怕是足以跟八百年相匹敌吧。
“不过老年人通常都是不会改变自己意见的啦。你想想,那就像在道路交通法还很宽松的时候,制造的汽车都没有装安全带一样。但就算这样也还是能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呢。”
这个比喻我也不怎么明白。
我想她大概是在享受着年轻后辈无法理解这种比喻的代沟吧。
“姑且不说一般论如何,单就这条河来说如果闹出人命的话,我想一定会不由分说地被加上限制吧——幸好在那之前已经进入淡季了。”
“那么说,问题就暂时被搁置一边了吗?”
“不是搁置一边,而是置之不理啦。虽说还没有闹出人命,但五人这个数量还是有点过于沉重了,连人的心情也变得沉甸甸的。而且,其中一人情况还很严重,至今还没有恢复意识……其他的四人当中也有骨折的孩子,状况完全不容乐观哦。”
虽然让他们吃我的肉就会很快恢复过来啦——周防小姐若无其事地接着这么说道。
如果这么说的话,让那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喝我的血也一定会马上恢复健康吧……不过那样做是不行的。
绝对不能那样做。
那样的轻举妄动究竟会酿成什么样的悲剧,周防小姐和我都知道得非常清楚。
我们可不想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体验到比死还痛苦的感觉。
“当然,要不要用围栏把河岸围起来是上头决定的事情,并不是我们的工作啦——因为我们的工作是粉碎谣言嘛。”
粉碎谣言。
虽然是听起来让人莫名其妙的说法,不过这的确就是我们风闻科的业务内容。
这就是我的工作。
都市传说,道听途说,街谈巷说。
构成了——谣言。
“在溺水的五个孩子当中,有三人都提供了同样的证言——自己并不是溺水,而是被‘看不见的手’抓住了脚踝,一直被拖向水底。”
“…………”
五人当中的三人。
除了昏迷不醒的那个孩子之外,实际上就是四人当中的三人。
如果撇开其中的内容,从数字上说这应该算是可信性相当高的证言。
或者说是可信性相当高的传闻——
“该不会是有河童吧,在这条河里。”
“谁知道呢。说不定也可能是人鱼呢。”
周防小姐以说笑的口吻这么回应我的话。
或许并不是在开玩笑吧,她的表情显得相当僵硬。
有点像侦探小说的气氛。“不过至少孩子们的魂魄没有被勾走啦。只是进人今年之后,水难事故多发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里搞不好会成为怪谈的温床。”
在那之前必须将其彻底消灭在萌芽阶段。
周防小姐平淡地说道——那是跟暴力性的宣言截然相反的冷淡的声音。
是如果冷淡就无法活到现在的人鱼的话语。
“……周防小姐。周防小姐你是为了什么才想当警察的呢?”
既不是社交辞令也不是报复,我只是忽然间觉得很在意才开口问道。
虽说和我一样因为怪异谈的后遗症而承受着肉体上的限制,但应该也不是一定要当警察才行……要不是当上警察的话,周防小姐明明是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接近水边的啊。
“阿良良木君你喜欢看职业棒球吗?我可是非常喜欢的哦。”
“咦?”
“而且是连二队的比赛也追着看的程度。”
“那还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呢……”
我这么回应着,在对她出乎意料的爱好感到吃惊的同时,还以为就这样被大姐姐轻而易举地岔开话题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周防小姐接着这么说道:
“不过在看到那些选拔会议的时候,却非常的伤感。棒球打得那么好,简直可以说是怪物级的选手们,却连加人自己喜欢的球团也无法做到——所以我总是在想,职业选择的自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唔。
严格来说,毕竟自己应该是有拒否权的,实际上也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不过她想表达的意思我倒也并非不能理解——我自己在决定当警察的时候,姑且也算是摸索过各种其他的道路的,但每次我都不得不面对着各种各样的现实。
现实,无可奈何的现实。
比起怪异,现实是更加难以直面的壁垒。“人就只能成为自己能成为的存在啦,比如说警察,或者是人鱼。”
又或者是吸血鬼呢。
周防小姐看着我的影子说道。
003
严格来说,我甚至是一个连吸血鬼也没能当成的家伙。
在通常模式下,我并不是像周防小姐这样的不死身状态……只是一个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怪异的半吊子的存在。
虽然要是我这么说,周防小姐就一定会自虐地说出“我也是半吊子的半鱼人呀”这样的话,所以我并不会真的说出口。
那么,就算我们这两个半吊子一起呆呆地望着河岸也没有意义。
因为现在已经是淡季,河岸附近就只有我和周防小姐在。那么就趁着现在四下无人尽快完成搜查活动吧。既然周防小姐不能进水,实地调查就只能由我来负责了。
我在树荫处换上了泳裤。
没想到我作为警察最初的工作竟然是在水里游泳——虽然吸血鬼本来就不擅长应付水流,不过这也算是可以忍耐的范畴吧。
工作就在于忍耐。
“呜哇,锻炼得很厉害呢,阿良良木君。怪不得你一马当先的脱下衣服了。”
“我没有锻炼,这是体质。”
而且也没有一马当先。
“嗯,我可以拍照吗?”
“当然不行啊。”
我边说边向河流踏出了一步。周围没有人固然是淡季的好处,但同时当然也伴随着水温冷得要死这个淡季的缺点。
几乎相当于水中苦行。
顶着吸血鬼的光环前来研修的警
部补却因为心脏病发而死什么的,那也太让人失望了吧——虽然给卧烟小姐的脸上抹泥确实让我感到痛快无比,但我可不想光为了这个目的而死掉。
我就照着以前在游泳课上学到的那样,一边用手掬水浇在自己身上,一边朝着河流的更深处迈进。
噢噢,真的很深啊。
对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魁梧大汉的我(身高在大学期间也没有丝毫的长进)来说,这实在是个相当艰巨的任务。
所以,我就早早放弃,没再坚持无谓的抵抗而直接戴上了潜水眼镜,同时弯起了腰身。不知为什么这样一来,我感觉就像在填补着小时候没好好玩过的那段时光似的。
而且是自己一个人。
“不要紧吧?阿良良木君如果无论如何也不行的话我也可以来帮你哦?”
……而且很遗憾的是,在周防小姐看来,我就跟一个快要溺水的家伙没什么两样。
我马上摆出竖起大拇指的手势(虽然样子就像溺水),向她表达了完全没有问题的意思——实际上,姑且不说我不熟水性的糟糕姿势,即使一路前进到河流的中心并潜到水底,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只要习惯了那冰凉的水温就反而会觉得舒服,身在透明度高的河水里也没有什么引发不安的要素,尽管流水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平稳,但确实有着让这里成为秘密玩耍场地的娱乐性。
这种自然现象独有的随机性刺激真的很有意思。
是不是就相当于流动的游泳池那样的感觉呢?不,是相反吧?应该说流动的游泳池就像河流一样吗?
理所当然的是,只要稍微掉以轻心就会抵不住流水的压力,河底的石头也因为布满青苔而变得滑溜溜,搞不好脚下一滑就要摔下去了,所以从危险度来说跟流动的游泳池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吧……
不过话说回来,基于外行人的判断,这条河一个夏天就发生了五宗水难事故,也未免太多了。如果说还存在着别的原因,的确是很难加以否定——不过和高中时代不同的是,在这时候并不允许做出外行人的判断。
我现在已经不是外行人了啊。
虽说跟忍野和斧乃木的立场都不一样,但我还是必须作为职业警察做出自己的判断——即使只是在四个月的研修期间里,我也要作为风闻科的一员做出判断。
……斧乃木吗。
还真是忽然间想起了令人怀念的童女呢。
然后,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件需要确认的事项。
“周防小姐。你刚才说是小孩子,具体来说究竟是多大的孩子呢?如果是小学生的话我想就算是浅滩也有可能站不稳脚啊……”
“最年长的是十五岁,最年幼的是七岁。在这方面并没有偏颇,感觉是相当均衡地分散开来了。顺便说一句,那个最年长的十五岁,我想应该是比阿良良木君还要高一点的。因为之前有说过在最深的地方也能站稳脚。”
“是这样吗?”
既然如此就真的很难说了。
完全无法作为参考。
我移动到自己的双脚能够得着河底的位置,说道:
“那么反过来说,就是没有十六岁以上的受害者了呢。”
我刻意把再清楚不过的事实说了出口。
究竟该单纯将这个事实理解为懂事的大人不会因为在河边玩水而溺水,还是应该由此想象到年少者可能有容易遭遇怪异现象的倾向,实在是很难作出判断。
像我这样在即将升上高中三年级的时候遇到吸血鬼的情况反而是比较罕见的——即使是周防小姐,她吃下“人鱼肉”也是十五岁时的事情。
虽然根据现场验证的结果只能说“无法断定是哪一种”,但是这样的中立主义就只能是忍野咩咩的专利。
在这种情况下,中立的结论就相当于印证了这个谣言。
因为我们的工作是在谣言成为怪异谈之前“彻底消灭在萌芽阶段”,说什么“无法断定是哪一种”就等于是什么工作也没做。
那样就变成吃空饷的了,我明明是警察啊。
“没有办法,我把忍叫出来。”
“咦?这么快?现在还太早了吧?”
我一边走上陆地一边这么说,周防小姐似乎显得非常吃惊。
她向我递出事先准备好的毛巾(为了不把自己弄湿,她远远的把手伸了过来)——
“虽然我本来是想自己再努力一下的……”
我这样说道。
是不是让她失望了呢?但是我并不打算逞什么威风。
“不管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到头来就只是把娄子越捅越大——这就是我高中时代的经历了。所以我现在也稍微学会了吸取教训。”
“原来如此,不过如果要唤出吸血鬼的话,你还是先等一下吧。可不能在我面前把那孩子叫出来呀,我可不想被吃掉。”
啊啊,是这样吗。
在这一点上我已经被课长严重警告过了。
周防小姐是人鱼,也就是说现在她自己本身就成了“人鱼肉”——先不说连那昏迷不醒情况严重的患者也能完全恢复健康的灵验程度,最起码,那肉本身就是非常美味的。
忍和我一样,虽然事到如今已经不再是吸血鬼,但就算不再吸人类的血,吞食怪异的特性还是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我当然是打算利用这个性质让她帮忙“鉴定”这条河里有没有栖息着怪异,但如果旁边就放着这样的美味佳肴的话,那多半是无法做出正确判断的吧。
从已经打了五年交道的我看来,忍当然是不会不由分说地把“人鱼肉”——也就是我的前辈——吞下去。但是课长和周防小姐对此抱有警惕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一方面还是必须划清界线才行。
与基本上给人以无害印象的人鱼不同,我和忍光是能像现在这样活着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那么,我现在就赶紧回去署里好了。你有什么发现就给我发邮件吧。”
“邮件就行了吗?不用保持机密?”
“让那所谓的机密消失就是我们的职责吧,我甚至想叫你来个现场直播呢。阿良良木君也难得锻炼了这样一身肌肉,当然要好好炫耀一下了嘛。”
虽然肌肉什么的怎样都无所谓,总之周防小姐就这样离开了河岸——为了慎重起见,我在等了五分钟后才蹲下身子,咚咚的向自己的影子敲了两下。
曾经当过近六个世纪的吸血鬼的她的生活周期,当然不可能在短短数年内改变过来,忍直到现在也基本上过着夜行性的生活。不过只要心情不是太糟糕的话,她还是会做出响应的。
看来她今天非但不是心情不好反而是相当高兴,我光是敲了一次,金发的幼女就马上从我的影子里冒出来了——也许是因为身为宿主的我穿着泳裤的关系(不过这是为了在河里游泳才换上的,是不是应该叫做河泳裤才对呢?),忍也同样是泳装的打扮。
那简直像是来河边玩耍似的连体式的泳衣。
“咔咔!”
忍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人鱼肉’吗——的确就连吾也没有吃过呀,究竟是怎么样的味道呢?”
“饶了我吧,可千万别吃了我的同事啊。”
“不会吃不会吃,吾当然不打算扰乱主人的职场啦——而且这毕竟是直接跟吾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事嘛。那么,汝就好好为了养活吾,努力工作吧。”
“我可不是为了养活你才工作的啊……”
不过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呢。
反而应该说正是如此吗。
毕竟我活着就意味着让忍活着,而正因为忍还活着,我才能继续活下去——“如果你明天死的话,那么我的性命就到明天为止好了”。
在高中生时代说过的这句青涩台词,直到现在也依然有效。
那就是阿良良木历的最优先条项。
“话虽如此,还是要让你稍微干点活才行啊。怎么样?忍。这条河里有怪异没有?不管是河童也好是人鱼也好,又或者是令人怀念的重蟹也无所谓。”
“令人怀念……吗。要这么说的话,这个小镇本身也好久没来过了啊——看来当了神的迷路丫头还管治得很不错嘛。虽然对吾来说有点恼火,从灵的角度看来真的非常稳定。甚至让吾觉得肚子也饿了啊。”
“是这样吗?唔唔……那么说,在这条河发生的五起水难事故,全都是单纯的事故了?”
“不,倒也并非如此。”
忍摇了摇头。
那是毫无意义的煞有介事的动作。
还是应该说别有深意呢。
“根据吾的估计,在五件当中有四件都不是事故而是事件吧。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受害者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多。”
004
毕竟只是短短的四个月,这个研修期间我就打算住在自己家里了。
这是久违的老家生活。
不过话虽如此,如今住在我度过了高中生活的阿良良木家里的,就只有身为长女的阿良良木火怜一人而已。
虽然应该也不是故意等到三个
孩子高中毕业,不过就在次女月火升上大学的时候,身为县警干部的父亲和母亲就被调拨到中央去了。
因为是夫妇两人同去也不能说是单身赴任。总之我从大学二年级的春天开始就离开了家。之后就是姐妹俩在这里过着二人生活。接着在一个月之后,月火却突然间离开了本地的大学,并且重新考进了海外的大学。
真的假的啊?
怎么说呢?虽然我也觉得这个妹妹本来就不是只局限于日本的料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正当的升学路线。不过这样的结果就变成只剩下火怜一个人住在家里。实在让我感到有点过意不去。
虽然如果这么想的话,我就应该多回来看看啦。
所以,我就想至少在这四个月里要对火怜好一点。
然而,这个温暖人心的决意,却在打开那令人怀念的家门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对单身生活来说显得过于宽敞的这座屋子,己经被她弄得乱七八糟了。
光是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就花了三天的时间。
“那也没办法吧,我和老哥你不一样,从去年开始就在工作了嘛~”
对于她提出的这个辩解,我作为兄长就姑且接受了下来。
毕竟最早离开家的我根本就没有抱怨的资格,而且在劳动这一方面,火怜还是比我更早参加的前辈——在高中毕业后,她就已经开始工作了。
而且还是在直江津署。
我本来还在想她从初中时代学来的强大格斗技究竟打算活用在什么方面,可没想到她竟然用在逮捕术上了……过去在拇之木二中的火炎姐妹中担当实战的阿良良木火怜,现在已经当上生活安全课的巡查。
要说人尽其才也确实没错,可我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妹妹抢先一步。
虽然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是警察夫妇的长子长女都双双当上了警察,这么看的话,月火的自由特性就显得更突出了。不,或许应该说这个一直很容易受到哥哥和姐姐影响的小妹,在到了将近二十岁才终于萌生出独立心了吧。
“快尝尝吧!”
“我开动了。”
虽然在整理内务方面完全不行,但至少这段时间的独居生活,还是让火怜成功地掌握了做料理的技能。
这样的话,我就更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说大话,也不能摆出什么高姿态了。
毕竟已经离开了四年,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总觉得现在仿佛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而是在别人家做客似的。
“然后呢?怎么样了?老哥。警部补老哥。”
“别叫我警部补老哥!别打心底里嘲笑我。我可是实力派公务员啊。”
“从印象来说实在是糟糕得不可思议的地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视剧的关系。”
关于这点我也深有同感。
明明那么努力学习,在考大学的时候更是加倍努力,最后好不容易才通过了国家综合职业考试,结果却落得这样一个印象糟糕的下场……
而且大学的同班同学也说我简直就像是权力欲和升官欲的集合体。竟然被这样说了!
如果对方不是可以随便倾吐心里话的妹妹。我就连自称实力派公务员也做不到。
实际上,我也一直对自己会不会在研修的部署被现场的警察欺负感到提心吊胆……幸好在风闻科里完全没有那样的情况。不过却在另一种意义上被当成了精英分子。
虽然风闻科里的人几乎全都是以某种形式和怪异有所牵连,并且在其身体和人生中寄宿着怪异,但可以跟怪异本身进行对话和意志沟通的基本上就只有我一个。
被当成精英分子吗?
对高中时代一直堕落在最底层的我来说,这果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形容。
“哈哈哈~这可真好笑呢。就是那个吗?就好像在喊着反权力的期间,不知不觉就成了掌握权力的家伙那样吧?”
妹妹一边大口大口地摄取着比我高一倍的卡路里,一边自作聪明的打了个比方——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妹妹身高比我要高出一倍(不,还是太夸张了,实际上只是比我高二十公分左右),本来基础代谢就很高,而且现在正作为生活安全课的警官活跃在第一线,所以需要摄取的卡路里自然也跟我有着天壤之别吧(这一点的确是没有夸张)。
现场的警察吗?
唔唔——
实际上我想参与的反而是偏向那一方面的活动……但是周防小姐所说的“人就只能成为自己能成为的存在”,我已经从妹妹的社会性中得到了深刻的实感。
我不能成为妹妹,妹妹也不能成为我。
“不过,像老哥你这种会在冲动和感情的驱使下行动的人,应该是不太合适做现场工作的吧?坐在桃木桌子前摆出尊大的模样才最适合你吧。”
“被妹妹这么说的话,恐怕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恼火的台词了。我现在真的很想在冲动和感情的驱使下揍你一顿呢。”
“噢,那要不就久违地大战一场吧?牙刷的话我已经准备好了哦。”
“算了吧,这只是年轻气盛。”
而且今天我可是到了现场啊——我弱弱地提出了这样的主张。
是精英分子的主张。
“幸运的是,风闻科并没有把我晾在一边,而是好好的把我派上用场。还带着我去现场,也没有对我诸多排斥。”
“是吗?不过那个课本身就像是被排斥的对象啦。或者应该说是没人敢碰吧。毕竟是来自上头的斡旋,在署内也总是流传着莫名其妙的传闻啊。”
那才真的是谣言吧。
也就是卧烟小姐求之不得的事情。
“要是来生活安全课的话,我就可以作为前辈好好关照下老哥了嘛~”
“如果要遭受那种残酷的对待,我宁愿去别的职业算了。”
我耸了耸肩膀说道。
我可不想被她以那种方式来实施年轻气盛的报复……但是在另一方面,我却在心底里怀着“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的想法,不过这当然是要保密的……并不是依靠父母的有力人脉,而是依靠能干的妹妹的人脉来顺利度过研修期间该多好啊——我就是在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这确实是幸好没有兑现的非常差劲的如意算盘。
“话说火怜,你刚才说莫名其妙的传闻,那么你对风闻科到底有什么具体的理解啊?”
明明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年龄也超过了二十岁,我究竟还要用昵称称呼这个妹妹到什么时候呢?我一边这么想一边问道。
好多次都想改口,但是终究没有改掉。
“嗯~我听说对本地域流传的不安稳的传闻进行验证就是主要的工作啦。就是说要在事件发生之前将问题解决……像是在落得悲惨结果之后残留着类似‘明明事前有商量过的呀’这样的后悔也是经常有的事情。听说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而设立的就是风闻科……并不是解决事件,而是在事前解决问题。但是,有很多人都是反过来理解的哦。还说证明事件性的不存在就是风闻科的工作呢。”
原来如此。虽说总算是没有流传着怪异和妖怪之类的传闻,但似乎也并非是彻头彻尾的秘密部署,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也都是相当接近真实情况的传闻。
正在以合适的速度逐步接近真相。
这是一次尝试吗,让这一带的大众也逐渐开始接触怪异谈的尝试。
在参加研修的时候,四年后重逢的卧烟小姐曾经这么说过——我当时也不知道有多少认真的成分,但现在看来那个人似乎在这件事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认真。
“隐居的专家们向公共组织转移的时期到了。小历历——不过正如过去的阴阳师所说,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称之为回归原点啦。”
不,就像周防小姐也说过的那样,这并不是现在才提出的事情——那个人其实早就开始安排着这样的计划了。
比如说对警察厅这样的官方组织的切入方式,也的确很符合她的风格——并不是说服组织的高层,而是通过和与怪异打过交道的人成为“朋友”,以自下而上的方式渗透到组织的内部。
在自己送进去的人才掌握了相当程度的地位后,就开始从真正的意义上推动计划的展开——所以,我在这个时候进入警察厅研修,想必也并非单纯的偶然吧。
这种并不是从本部入手,而是从地方辖区开始渗透的做法,也跟在黑白棋中占据角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管走到哪里也还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吗。
当然,如果说正因为考虑到这样的投资意义,卧烟小姐当年才会向高中三年级生的我给予百般关照的话,虽然不是学周防小姐说话,但我也同样有着许多必须报答的恩德。
至少在这四个月里,我还是应该努力贯彻自己的职责吧。
尽自己的能力做到最好。
而且在高中时代让她看到了那么多丢脸的一面,现在当然也有着想通过表现自己来挽回颜面的意图。
“然后呢?老哥现场是哪里呀?而且话说回来风闻科到底要做的是什么工作嘛?”
“那可是搜查上的秘密——不过也不算是吧。”
如果有事件性的话,就算对方是警察,就算对方是妹妹,我也还是要保守自己应该保守的秘密吧。但我现在所担当的案件,却是以证明其中不具备事件性为目标的。
作为充满开放气息的这个科的一员,就算全部说出来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或者应该说,这也是很有必要的了解情况的一环——虽然把工作带回家并不是一个好的做法。但是跟我不一样,在十几岁的时候完全属于室外活动派的火怜,应该也到那条河附近玩过吧。
就向她打听一下当时的情况好了。
“火怜,在我就读的直江津高中旁边有一条大河,你知道吗?”
“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哦。”
“真令人怀念啊!”
那是以前我经常听到的台词。
说起来,火怜跟羽川的关系也很亲密呢。
“不过最近就没怎么联络啦~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哥你现在也还有联络吗?”
“嗯~这个,偶尔吧。最近的话……嗯,并不算太频繁……”
因为一说起羽川的话题就没完没了,我也忍不住想要沉浸在那种怀念的感觉中。“那么这是你知道的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事情?”我还是转回了正题。
“是我知道的事情啦。话说我们课上次还一起去那里钓鱼过夜呢。”
别说是十几岁的时候,现在也完全是室外活动派。
也太活跃了吧。
虽然已经没有再直接穿着室内服装外出,但在家里毕竟也还穿着运动服。
而且依然保持着与学生时代无异的社交性——实在是令人羡慕。
话说居然还能钓鱼啊,那条河。
的确我白天潜下水底的时候,也看到了大鱼在游动的影子。
“那条河据说连续发生了多宗水难事故。小孩子接二连三地在那里溺水,还流传着奇怪的传闻。对这些传闻进行验证就是我的首项工作了。”
“嗯~水难事故吗那?这是‘不知道的事情’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露营了,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呢?”
“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吧。”
在几个小孩子溺水过的地方开开心心地钓鱼什么的,也太不严肃了——要是抱着这种想法的话,人就什么也没法做了。虽然在溺水者当中还有人至今依然昏迷不醒,在这方面或许的确应该顾忌一下,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要能毫不犹豫地下决断。
“那么火怜,当时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迹象?”
“奇怪的迹象?”
“嗯~……比如说容易溺水的位置,容易踩不稳脚的地点……在露营期间,有谁身体突然觉得不舒服什么的……”
毕竟这个案件内容本身就很暖昧,所以相关的疑问也只能以这种含糊不清的方式来提出——对保持着直来直去的性格长成大人的火怜来说,这大概还是有点难以理解吧。只见她一脸困扰地抱着手臂说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啦,我们都玩得非常开心啊。”
“是吗……那么作为参考,你就再告诉我一件事吧。参加那次露营的成员就只是同事吗?没有谁带着家人去吗?也就是说——带着孩子去的前辈之类的。”
“嗯?没有哦。全都是大人啦。”
这样啊。
那么,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果然溺水的就只是小孩子吗?
我回想起忍说过的话。
“在五件当中有四件都不是事故,而是事件。”——明明说得如此具体,可是无论我再怎么追问,她也不肯告诉我更多的细节。就算用最喜欢的甜甜圈来诱惑她也无济于事。
看来忍也有着她自己的原则。
并不帮助别人,而是仅帮助我的原则。
虽然风闻科的各位似乎都基于我能跟怪异沟通这一而对我加以重用,但是照这情况看来我恐怕是没法回报大家的期待了。
说起来,五人当中的三人都证言说自己被“看不见的手”拖进水里来着?除了昏迷不醒而住院的一人之外,就是四人当中的三人——反过来说,这就意味着四人中的一人并没有说出那样的证言。
假设忍所说的“五件当中有四件都不是事故,而是事件”没错的话,那么五件当中就有一件不是事件,而是事故——那会不会就是四人当中没有看到“看不见的手”的那个孩子呢?
这么说的话,我反而开始对那个孩子的证言感到在意了。
有没有看到“看不见的手”什么的,虽然光是这样的说法就已经很奇怪,不过怪异谈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不因为“那是小孩子说的话”而掉以轻心,而是要进行认真的验证。
虽然已经发了报告邮件,等吃完饭后我就再重新把这个方针告知周防小姐吧。
并不是说要沿袭旧瓶装新酒的比喻,但这方面还是遵循古风的专家做法,亲自去跑一趟吧——虽说是传闻,但有时候光听别人转述也是很难得到正确理解的。虽然这也好像是钻牛角尖似的细细追究“朋友的朋友”是谁那样的恶劣性格的体现……
“什么啊,老哥。这么努力干活~虽然我明白你很向往现场工作,但是研修期间什么的,只要悠悠闲闲地度过就好了嘛。”
“毕竟难得回到了本地,我还是想在这里发挥一下本地人的优势啊。”
“你明明连那条河的存在也不知道嘛。比起这个,你怎么不去找以前的朋友见见面?虽然羽川姐姐和月火都去了海外,难道你就没有其他想见的人了吗?”
羽川的海外和月火的海外,在意思上应该存在着很大的区别吧……不过说起来,我周围真的有很多人都跑到海外去了呢。难道我的高中时代都充满着在日本无法得到正面评价的才能吗?
这个就姑且不提,说起想要借这个机会见见面的旧相识……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啦……虽然现在也没什么改变,但我以前毕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不擅长与人交往的人啊。
交朋友会降低人的强度。
是这么说来着。
虽然这也是我疏于人情的表现,但也有一些是虽然想见但还是会觉得尴尬的人物。
而且很多。
这么想的话,我就更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度过的青春时代是有多么的不堪。
尽管早就有所自觉,不过现在是重新确认。
见面的话搞不好还会遭到“你这个权欲熏心的家伙”之类的鄙视……心里也有着这样的被害妄想——论如何也难以到达“衣锦还乡”那样的心境。
“也对啦。话虽如此,至少也去跟神原见一面吧。那家伙现在是做什么来着?我只知道她成功考上了体育大学……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就是四年级生了?该不会像月火那样中途退出了吧?”
“那个人现在正为了当Doctor而努力呢。”
火怜给出了答案。
是吗?说起来,这个妹妹跟神原的关系可是比羽川还要亲密来着。
因为都是体育系的性格……对了对了,本来就是我介绍她们俩认识的。
还有过那样的事情呢。
真让我感慨万千。
“哦~是Doctor吗?那么说她就是为了取得博士学位,而以研究生院为目标,又开始进入应考复习了吧?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孩子本来就很争强好胜……”
“啊啊~不是咧不是咧,老哥。”
不知为什么,火怜以关西口音对我的误解做出订正:
“我说的Doctor并不是指那个Doctor,而是另一个Doctor啦。”
“是哪个Doctor啊?”
“医生的doctor。”
“医生?”
005
就算说要跟过去的知己叙旧,我毕竟也要在老家逗留四个月左右的时间,所以心里总觉得没必要那么着急(这样的想法也更进一步助长了我的薄情寡义)。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不可思议。第二天我就在出乎意料的状况下,跟高中时代的后辈·神原骏河重逢了。
从第二天上午开始,我就和周防小姐一起,依次走访溺水的孩子们的家,重新向他们了解情况——很遗憾的是,并没有得出什么成果。
只不过是对已经知道的事进行重新确认而己。说看到了“看不见的手”的孩子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主张,说没看到的孩子也同样强调自己绝对没有看到。
能听到当事者亲口说明情况,要说成果也勉强可以说是成果吧(虽然向小孩子打听情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在这方面周防小姐的确很有一套)——只是,我们既然已经见过五人中的四人,那就顺便连剩下的一人也见一见吧。
尽管因为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而无法交谈——
“光是跟当事者见一见面,也有可能会带来转机。”
对于周防小姐的这个提议,我确实没有任何意见。
于是,我们买了探病用的花束,就朝着最后一人(话虽如此,那孩子据说其实是在那里溺
水的“第一例”)所在的医院走去。
“噢噢!这脚步声果然就是阿良良木学长啊!”
在前台忽然听到了这样响亮的打招呼声音。
毕竟是在医院内,她当然没有像高中时代那样以超高速度向我跑过来。但是我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如假包换的神原后辈。
她似乎又留起了长发,现在是长及腰身的长直发型。
而服装则是护士打扮。
咦?根据我的情报网,神原君应该是以医生为目标的吧?
难道是Cosplay?
“是兼职啦,兼职。也就是临时工。只不过是协助处理事务工作而已——并不是护士。但是如果不打扮得像个样子,就没有职员的感觉,容易惹人误会。这都是医院的方针了。”
的确,她既没有戴着护士帽,仔细看只是在衬衣上披着一件开襟毛衣而已……虽然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容易惹人误会,不过这大概也是一种仪容规程吧。
而且我也被吩咐过,研修期间必须穿西装打领带呢。
“那么……是兼职?”
“嗯,我得自己赚学费才行。毕竟我也已经过了二十岁,爷爷奶奶都没有再给我任何资金援助了。”
我还要自己付房租呢,神原挺着胸膛说道。
虽然这种完全不把前辈当前辈看的尊大态度从以前开始就没变过,不过在这方面她的确是有资格感到自豪的吧——毕竟我直到大学毕业为止都是靠父母支付生活费的啊。
总之,虽然她那种快活的氛围和精神奕奕的态度(还有尊大的态度)都跟高中时代毫无二致,但理所当然的是,二十二岁的神原骏河充满着大人的气息——当然碰到她正在工作的场面也更进一步加深了这一方面的印象。
我明明想着她现在还是个学生啊……
我顿时感受到强烈的被领先一步的感觉。
“怎么了,阿良良木君。是熟人吗?那么我就先过去了,你待会儿慢慢过来也不迟。”
“啊,不,周防小姐……那个,可是,现在毕竟是工作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对我们来说交流也是职务之一,你要好好珍惜乡土关系哦。”
周防小姐以不容反驳的态度把我留在原地,自己却快步朝着住院的那个孩子的病房走了过去——真是个既值得感激又强势的前辈。
“抱歉啦,神原。你明明也是在工作时间啊。”
“不,我可不介意哦。现在正好过了早上的高峰期,我也刚打算歇口气呢。”
虽然不知道她是说实话还是为了顾全我的感受,但是听她这么说我也稍微轻松了一点。
如果是我所认识的高中时代的神原,那毫无疑问就是前者了。但是考虑到她现在如此勤劳,说不定会是后者的情况。
总之,既然已经被扔下来,我就姑且遵从周防小姐的劝说吧——我和神原移动到了休息区。因为我或多或少也想摆摆前辈的架子,所以我就从自动贩卖机买了果汁请她喝。
“我之前也听说阿良良木学长当了刑警,刚才的美女就是前辈吗?我可不知道你回来这里了呢。为什么没有给我打个电话呢。”
“因为还在忙啦,我本来是打算安顿下来后才跟你联络的。”
虽然就像在找借口,实际上也的确是个借口,但我们还是一边说一边庆祝重逢,拿着铁罐于杯了。尽管我们俩都到了可以喝酒的年龄,但现在毕竟是上午而且还是工作时间,所以还是自我约束了一下。
“我当了警察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我本来以为是火怜——
“是扇君说的。”
她却给出这样的回答——唔唔。
那么说,有关我的情报几乎,可以认为是全都漏过去了。
“我在听说的时候就想,那个人也变得那么了不起了呢。”
“你说的是哪个人啊?”
“就是现在正在这里工作的这个哦。我还以为阿良良木学长已经不会回来了,变成不归之人了呢。”
“不,现在还只是研修期间。之后怎样就很难说了……什么不归之人啊。”
这真的说不准。
不管怎么说也毕竟是国家公务员,虽然不是延续职业棒球选手的话题,但自己还是无法决定自己将来的去向。
考虑到其中说不定还包含着卧烟小姐的安排,就更难以确定了。
“神原你呢?为什么是医生?我本来还以为你打算当职业篮球选手……职业篮球联赛,女子好像还没有是吗……不过,也可以考虑实业团之类的……”
“啊~篮球的话,我觉得已经玩够了。现在作为业余兴趣也有继续打,比如休息天和伙伴一起。”
“伙伴吗。”
这是我在大学生活中连一次也没有用过的单词。
那么充实的学生生活,真令人羡慕。
“嗯~不过医生什么的,在人生的大海里,这也算是相当大幅度的转舵了吧?从运动员变成医生的话。”
“不,我从应考阶段已经有这么考虑过了,虽然考进体育大学的确是为了继续运动,但我加人医学部是预先计划好了的。……因为我想当运动医生啊。”
“运动医生。”
这个……就是要防止运动中发生事故和故障,同时协助运动员进行康复训练的医生吗?
啊啊……
听到这里我总算是理解过来了。
没错,当我还在这个小镇上大学的时候,神原就跟老朋友重逢了——和因为在比赛中的故障而不得不从第一线引退的过去的竞争对手的重逢。
虽然那准确来说并不是故障,但神原自己也同样因为一时无法使用左手而被迫离开球场。难道是因为经历了这些痛苦体验,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这是多么崇高的理想。
后辈简直耀眼得连我也要被净化掉了……
“当年只会整天把欧派和胖次挂在嘴边的那个神原骏河,现在竟然……这真的是催人泪下的感动篇章啊。”
“我记得应该也稍微说过其他的话题啊。”
“那么现在你已经没有再读BL小说了吧。”
“这个我现在也有读。”
是这样吗。
不管如何,她跟被人问起为什么想当警察就只会回答“因为父母都是警察”的我真的是大不相同——这后辈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果然是个有出息的后辈。
能偶然碰到她真是太好了。
无论现在的神原成长为什么样的人,我也有预感会产生跟现在一样的感受,所以要主动去见她的话,我肯定是会再三犹豫一番的吧。
说起父母,神原的母亲就正是卧烟小姐的亲姐姐。这么说,比起我,反而是神原被作为卧烟小姐的一枚棋子来运用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也不存在这种情况了。
两者间的缘分己经断开了。
而且是断得干干净净。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似乎是身为欺诈师的贝木泥舟抢在卧烟小姐之前切断了这棘手的缘分——这些家伙一个个都做着未雨绸缪的行动啊。
我是不是也能成为那样的大人呢。
“其实也不容易啦,我已经到了灰心气馁的边缘。以后只要能以某种形式跟医疗扯上关系就已经很好了——这样的现实路线也开始纳人我的考虑范围。即使是打篮球,虽然刚才我是说‘已经玩够了’,但那也许只是被唤作超高校级的我在大学水平的对手面前遭遇了挫折而已。”
“…………”
“世界真的很大。我本来还以为世上不存在比战场原学姐更可怕的人,结果上了大学一看,却发现到处都是比她更可怕的前辈……虽然没有比她更让我喜欢的前辈,但也充分感受到了过去自己视野的狭窄。”
“……也对啊,奇怪的家伙真的有很多呢,这个世界。”
我由衷地表示同意。
这种实感,在走出社会后也依然维持至今。
就算风闻科的存在是卧烟小姐的刻意安排,因为吃了“人鱼肉”而变成人鱼的女性什么的,我以前根本就连想也没想过。
因为被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吸过血,我也无法否定产生了某种对自己特殊看待的心理。但是拥有足以将我这种自以为是的心态彻底吹散的经历的人,在风闻科里简直是比比皆是。
这就是即使是以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出现的天才,按照世界规模来看也同样多得数不清的道理吗。
“无论是奇怪的家伙,还是厉害的家伙。独一无二的怪物,恐怕就只有羽川了。”
“啊啊。”
神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虽然她和羽川并没有太多的个人交往,但在她心目中也应该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吧。
“那个人,还有没有好好活着呢?”
“活着是还活着——好像是这样啦。因为死了的话我应该会收到联络。”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啊?”
听到她的消息后,就更觉得自己现在可不是半途而废的时候了——神原说
道。
以羽川作为竞争对手的话,一般来说都会丧失继续努力的积极性。但是这位曾经风靡一时的明星果然是不同凡响。
从干劲上就完全不同了。
看来她并不打算抱着高中时代的荣耀,而碌碌无为地度过余生。
“话说阿良良木学长,你来医院有什么事吗?”
“学长什么的就别再叫了吧,毕竟现在大家都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对我来说,阿良良木学长永远都是我的学长啊。”
“真的是个优秀的后辈。”
在倾吐出发自心底的感言的同时,我心想这也是一种缘分,于是就决定向她打听一下——毕竟是这么大的医院,身为临时工的神原想必也不可能掌握所有患者的情况。但我还是觉得因为昏迷不醒而住院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多。
“正如你想的那样,我是为了工作才来的——叫这个名字的孩子,你知道不?”
“啊啊,就是在河里溺水的……不过那本来也应该不是太危险的河流啊。是不是现在的样子跟我以前知道的不一样呢?”
她理所当然地知道那条河的存在。
你也是露营组吗。
虽然我早就猜到了。
“既然有警察来的话,就是判断出其中有事件性了吗?比如说有谁故意让他溺水,或者把他推下水之类的。”
“我的工作就是判断事件性的有无啦。如果没有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既然有人溺水,不管有事件性还是没有事件性,也不能说‘好’呢。……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因为我并没有直接参与治疗,所以也说不准。不过看样子好像不太乐观哦。完全没有恢复意识的征兆……就好像被勾走了魂魄似的。”
“魂魄——”
记得河童就专门勾人尻子玉来着。
“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现在有许多类似的事故在那条河发生。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就要对那一带进行封锁处理了。”
“那怎么行……那样的话我们那帮伙伴以后到底要到哪里去露营啊?”
听她这么说,我内心就不由得涌起一股“干脆马上把那一带封锁起来算了”的怨念。
和伙伴们到某个地方露营什么的,我连想都没想过,以后当然也不会发生。
“这样的话,阿良良木学长,请你想办法避免那样的状况吧……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请求呢。”
“请求的话是无所谓啦,只是我也无法保证能让你如愿而已。毕竟那是公务所决定的事情,我的工作单纯是调查而已。”
“嗯~那么只要到公务所那里请愿就行了吗?”
因为她搞不好真的会那样做,太可怕了。
看来,她那活跃的行动力反而比高中时代有增无减。
毕竟和我不一样,她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有很多知己好友,说不定也有朋友在警察厅高层做事——我心里这么想着。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学生时代为数不多的相识中,竟然真的会有人在公务所工作。
006
离开医院后,我和周防小姐吃完午饭,又再次移步前往事发现场的那个河岸——因为风闻科的职务和普通警察的工作不同,在警察学校学会的知识也存在着难以应用于实际的困扰,不过像这样多次往返现场的话,倒是稍微有点刑警的样子了。
虽然现在也只是第二次。
而周防小姐却似乎打算在这个第二次就解决问题。
“因为手头上还积压着许多案件啦,虽然表面上是冷门部署,实际上也是很忙碌的哦。”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是对传闻级别的谣言逐一加以排查,那就跟以少数人展开地毯式作战没什么两样。
先别说什么男劳动力,年轻劳动力和吸血鬼属性,在那之前,我的研修纯粹是在增加了人数的意义上受到重视。··
虽然就目前来说我还没有能回报大家的这份期待……必须好好努力。
“神原——就是刚才的后辈,她以前也好像来过这里露营。但据她所说,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虽然我也无法详细说明,但她在怪异方面也不是完全的外行人。如果水里潜伏着什么的话我想应该是可以察觉到的呢……”
“是吗……不过,住在阿良良木君影子里的小吸血鬼,却明确地说过‘里面有什么东西’对吧?”
“是的,不过她光是这么说,却没有告诉我任何具体的情报……”
“那很好啦,即使这样也算是取得很大的进展了嘛。比起这个,抱歉啦,我刚才那样打断了你和后辈的对话。”
“没有没有,而且我们已经约定了改天再见面。”
不过,这个约定是否能实现就很难说了。
正因为是没有预先约定的偶遇才能谈得那么起劲,要同时兼顾学业和劳动的神原似乎相当的忙碌——大概比我还要忙得多。就算有休息天,我也希望她可以利用贵重的休息天和伙伴们打篮球或者露营什么的。
我可不想因为自己回来而再次缩窄神原那己经变得开阔的视野。
虽然有很多可怕的前辈,但却没有比战场原更让她喜欢的前辈——虽然她是这么说过,但我也隐约觉得那或许也是一种谦虚的客套话。
客套话吗?
如果说那个无礼的后辈也学会了这种顾全别人感受的礼仪,这也许是应该比重逢更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那样的客套,或者说是谦让,却让我产生了某种伤感。
希望她永远都是那个无礼的后辈什么的,这都只是我单方面的自私愿望。而且这么说的话,我也毫无疑问没能一直维持着她心目中的“尊敬的阿良良木学长”的形象。
永远不变什么的。
而且对她来说,现在也己经到了应该有认真交往的对象的年纪了——神原骏河不可能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时期的高中二年级生。
战场原黑仪吗……
那家伙,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嗯,怎么啦,阿良良木警部补?露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难道是想起过去交往过的女朋友了吗?”
真敏锐啊,果然不愧是刑警。
虽然这与其说是刑警的直觉,倒不如说是女人的直觉吧。
“也不是过去啦,其实现在也还在交往中。从高中开始就一起的女朋友……考上同一所大学,分手了两次,又复合了两次。”
“哟~那么你觉得怀念不是有点不对劲吗?真奇怪,难道在大学毕业后没有同居吗?”
“同居的话在校期间倒是有过一次……不过后来她跑去海外的企业就职了。”
而且还是追随着父亲去的。
虽然我知道黑仪的父亲在外资系企业上班,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被竞争对手的公司录用了——从选择同业的不同公司就能看出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父亲的劣等感。现在她作为前途有望的新锐金融交易人,就像要对当年在民仓庄的借债生活实施报复似的,说得夸张点的话就是在推动着世界经济的发展。
在我就读警察学校的期间,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真是的,一个个都那么喜欢跑到海外去。
也太缺乏爱国心了吧。
“阿良良木君你也不是有意要回来自己出身地的吧?明明那样还摆什么爱国者的架子嘛。而且按照卧烟小姐的原则,日本人在海外大显身手反而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呢。要是能建立起像侨民那样的网络,那不是很美妙吗?”
卧烟小姐的最终目标也许就在那里吧——说不定还打算把人才输送到FBI和MI5之类的地方——周防小姐说出这样一句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话。
“总之,为了避免关系自然而然冷淡下来的情况,我还是建议你们多联络一下。尤其对警察来说,结婚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像我这样的,在就职后已经和五六人分过手了呀。”
虽然我觉得这跟本人的资质也有关系,不过还是不说为妙吧。
不行不行,我好像暴露了太多私人的情况。
就算说是开放的职场,也不意味着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啊。
不过,忠告我还是好好接受下来吧。那并不是作为警察的前辈,而是作为人生的前辈给我提出的建议。
因为疏于人情又懒得写信的我,至今就是这样切断了各种各样的缘分——现在想起来,还真亏我能把关系挽回两次呢。要注意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那么周防小姐,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呢?”
结果,我在休息区和神原谈话的期间,周防小姐出乎意料地很快就从病房折返了回来,所以我还是没能跟住院中的最后一人见面。
“我也没有见到面啦,因为谢绝面会。……听说在昨天之前还不至于那么严重,看来是情况愈加恶化了。事态恐怕相当的紧急呢。”
“幸好我从担当的护士小姐那里拿到了完整的个人情报。
父母都外出打工经,常独自留守家里——或者说经常被扔下不管。但是性格却开朗得难以想象的孩子,跟伙伴们玩耍的时候也总是一马当先的类型,结果
就因为这样溺水了。
这是在医院里不方便谈论的话题。
周防小姐之所以急于解决问题,或许并不只是因为案件积压过多,而且还包含着这方面的理由——虽然从某种角度来看,也给人以单纯为了完成工作而设法加快进度的印象,但就算不看她的表情,也能感觉到她提高了不少干劲。
“开朗的孩子没有了游玩的场地,那确实不太好呢。”
我发表了这种平平无奇的评论。
虽然这就像是暴露出自己作为人的肤浅程度,而感到很不自在,不过这样一来,刚才那种“用来和伙伴们露营的河岸什么的,马上封锁起来好了”的怨念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只是我的随意推测,但我总有一种专门把目标锁定为小孩子的印象呢。既然没有出现大人的受害者的话……对了,我的妹妹最近也来过这里钓鱼,但那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
“是火怜,对吧?”
“你也知道吗?我们阿良良木家的那个不肖而又令人自豪的妹妹。”
“因为总是很引人注目呢。对于那样的气氛营造者,我倒是很有好感的哦。”
周防小姐还说要是她也加人风闻科就好了,不过那恐怕是不可能的吧——她的性格特质跟都市传说和怪谈之类的东西简直就是截然相反的。
虽然遇上欺诈师的家人实际上指的就是她,不过还没等我加以掩饰,她自己就顽固地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状态不佳是起因于怪异——要是有那份坚强的话,我大概也不会变成吸血鬼了吧。
或许化作了人鱼的周防小姐也正因为感受到这一点,才希望有那样的气氛营造者加入风闻科吧。
“因为我们课根本没有气氛营造者啦。所以,对于身为那孩子的哥哥的阿良良木君,我本来是充满期待的。”
“抱歉啦,到头来我就只是个气氛破坏者。”
“没有没有。那么,虽然不太情愿,但我们也学火怜在这里钓一下鱼吧。”
说完,周防小姐就脱掉了上衣——把衣服递给站在旁边的我以后,她又接着把下面的衬衣紧身裙裤袜和吊袜带都逐一脱掉了。
虽然我事前已经听说过,但看到她这种堂而皇之的举动,我反而有点慌了起来——那简直是让昨天悄悄躲在树后换衣服的我感到无比羞愧的光明正大的态度。
当然周防小姐在里面还是预先穿上了泳衣。
虽然那是跟昨天忍穿的连体泳装差不多的泳衣,但由成年女性穿起来的那种大胆的观感,自然跟幼女大不相同了。
她最后脱掉高跟鞋,开始做起了准备运动。
“由我来充当诱饵吧。”
这句台词大概是借用了Swimmy在绘本里说的“由我来充当眼睛吧”那句话,但确实是很明确地表达出了这次的作战方案——没错,因为吃了“人鱼肉”而化作人鱼的她全身都可以说是美味佳肴。
甚至美味到了不能在她面前唤出吸血鬼的地步。
昨天是由我踏进河里,而今天就是打算由周防小姐潜水把怪异(如果有的话)引出来——会受到美味的“人鱼肉”吸引的对象,并不仅限于吸血鬼。
对所有的怪异来说,人鱼都是食材。
如果不是不老不死的话,她们恐怕早就因为滥捕而灭绝了吧。
从这个意义上说,身为人鱼本身的周防小姐,甚至比活了六百年的吸血鬼还要珍贵——当然,对她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个心甘情愿的作战方案了。
通过化身为人鱼将怪异引出来,把自己当成诱饵的这项作战,是以她化身为过去极为厌恶的“半鱼人”为前提的——从昨天跟水面保持着那么远距离就可以看出,那对周防小姐来说还不能说是已经完全克服的心理阴影。
“也对呢,我也不知道为此自杀过多少次了。但是因为死了也会马上活过来,所以连这个行动也厌倦了起来……”
“……不死身的吸血鬼,据说有九成的死因都是自杀呢。”
“对。可以死什么的真令人羡慕——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这么想吧。”
周防小姐耸了耸肩膀。
因为是露肩式的泳衣,那耸肩的动作显得意外的清晰。
“因为身体的一半变成鱼,简单来说就是退化啦——皮肤变成真正的鲨鱼皮什么的,在敏感的年龄段还真的差点哭出来了呢。可是一哭起来鳞片又会随着眼泪增加,所以我才通过努力让自己变得不敏感来忍耐。起初我还一块块的把鱼鳞剥下来呢。但是这样一出血的话,鳞片又会增多了。因为身体的一半是鱼,肉体的七成是水分,这个矛盾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解决的。”
“…………”
“啊,抱歉了。这种自虐话题吓到你了吗?没事的啦,因为那些痛苦的回忆,现在也能活用在工作上。虽然发挥长处的工作也很重要,但活用短处的工作也不错呢——当然,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工作也是。”
在这么说的同时,做完准备运动的周防小姐大步大步地向着河边走去——她的脚步已经没有丝毫的犹豫,似乎已经做好觉悟了。
如果可以代替的话我还是很想为她代劳的,但遗憾的是从昨天的结果看来,吸血鬼并不是合适的诱饵。身为怪异杀手,其存在本身就是很有可能引来怪异的铁血的热血的和冷血的吸血鬼。反过来说,也同时是被所有的怪异避忌的存在。就算可以把怪异当做食物,也无法成为怪异的食物。
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在一旁守望而已。
“好的,阿良良木君,你就帮忙拿着绳子这边吧。有什么不对劲的话你可要拉我一把哦。”
周防小姐把复杂地捆在自己身体上的绳子的一头递了给我。与其说是钓鱼,这反而更像是用鸬捕鱼的渔夫吧。
她并不是单纯地捆住神薙,而是采用将四肢跟躯干都捆成一团的捆绑方式。这是因为在肉体化作人鱼的时候,要是轻易脱离绳索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虽然我也知道不应该这样想象,但也许是因为刚见过神原的关系,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这么想——总觉得这就像是“骏河讯问”(注:日本江户时代的一种拷问方法)的捆绑方式……手里拿着绳子的一端,我更是在各种意义上都感到紧张起来。
这样看起来就像我在拷问周防小姐似的,只能祈祷周围没有目击者看到了,要是被人报警的话——也没事吧,我们自己就是警察。
还是没有什么实感呢,暂时来说。
“拜托了哦,警部补。”
就像读懂了我的心思(要是真被看穿的话就太丢人了),周防小姐重新用阶级来称呼我。
“虽然这可能是让你情不自禁地背过脸去的姿态,但你还是好好睁开眼睛仔细看着吧。假如我——人鱼来当诱饵也还是没有出现什么的话,就可以归结为‘只是事故’的结论了。虽然这样也不能让那孩子恢复意识,也无法让受伤孩子的骨折马上康复,但至少是排除了不合理的因素。而且也可以怀着自信保证不会再出现下一个受害者。就由失去未来的我们来守护看不见的未来吧。”
“……我明白了。”
“好,顺便说一句,要是我有什么意外的话,你也不必勉强来救我,直接回去署里报告吧。因为不管发生怎样的恶劣事态,我也不会死的。既然这里是河,比起以水作为自身领域的人鱼,反而是不擅长应付流水的吸血鬼要更危险啦。所以你就尽管把我扔下好了。”
虽然这完全不是顺便说说的内容,但是周防小姐还没等我答应,就不由分说的喊了一声“那我下去了!”就直接跳进了水里——那确实是足以证明她过去曾经是前途有望的游泳选手的,优美的流线形姿势。
007
一旦沾水就会变成鱼。
原理姑且不说,在因果方面这的确是相当单纯明快,易于理解的说法。但是在亲眼目睹那个现象——也就是怪异现象的时候,却跟我心目中的印象完全不同。
那是极大的差异,甚至是天壤之别,小数点位的差别。
下半身是鱼,上半身是美女——跟这样的固定印象相比,反而应该说是截然相反的光景。不,即使是那个印象,如果实际上真的存在,恐怕也会呈现为相当怪诞的合体外形吧。
过去神原骏河的左手因为被猿猴的怪异附身,从手肘以下的部分都变化成了猿猴的外观——但即使是那样,也姑且算是灵长类之间的合体。
而鱼类和人类各占一半的话,那可不是像语言所描述的那么简单,其美丽也无法绘画在画纸上。
我在事后才了解到,那如同逆向进化般的合体,其形态似乎会根据每次状况的不同而发生变化——比如接触的水量和水质、水温,以及内含的细菌量等等,根据不同状况来决定跟哪种鱼的外观相结合什么的。水本身的条件自不用说,据说周防小姐自身的活力情况也会对此产生影响。
这次是食人鱼。
虽然只是我猜的。
全身都长出了一块块鳞片,就连嘴巴里也长满了锐利的尖牙。
半鱼人——虽然她是这么说但照现在的样子看来,那
甚至不能说是“半”——几乎完全变成了鱼人,人类的残留特征就只剩下勉强挂在胸鳍和背鳍上的连体泳衣而已。
原本明明把身体紧紧捆住的绳子也差点一下子松脱了,但因为缠住了那身泳衣而得以勉强维持着形状……我遵从她的吩咐没有移开视线,但那真的是几乎可以用凄惨来形容的壮绝姿态。
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食人鱼还是相对比较好的啦。”
这也是周防小姐在事后跟我说的。
“因为有的时候还会变成深海鱼或者软体动物的外形啊——那可不是简单一句怪诞就能说清楚的。如果完全是鱼的话还有点可爱,但如果是半人半鱼的话就真的糟透了。如果干脆变成儒艮的话就好了……不过即使是水生动物,哺乳类还是不行的呢。”
说起来,有某些说法是认为人鱼的真面目就是儒艮和海牛来着……不记得什么时候,羽川还跟我说过儒艮的肉非常美味呢。
还是说这也给人鱼传说造成了影响呢。
为了不让连续发生的五起水难事故演变成新的怪异谈,周防小姐就亲自跳进了水底——但是尽管变成了食人鱼,也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化。
什么样的怪异——无论是河童还是螃蟹,都没有出现。
完全没有要捕食人鱼的迹象。
尽管变成了凶恶的外表,实际上大概也应该没有丧失理性吧,周防小姐就这样一直潜到水底深处,在水里游泳——要是不小心的话,搞不好反而是握着绳子一端的我被拉进河里。
大概是切换成了鳃呼吸,她似乎不需要换气。
当然,钓鱼也不是说钓就马上钓到的……看来我还是应该耐心地等一下吗?
如果钓不到鱼的话,对风闻科来说那反而应该是值得庆幸的结果——还是说用诱饵来钓这种想法完全不对头呢?
就算“人鱼肉”是多么的美味,怪异也应该有各自不同的偏好倾向……如果是这样的话,周防小姐这次就是白脱衣服,白白变身了……不像周防小姐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把这个看成是吃亏吧。
她应该是懂得“白费力气的劳动才是勤劳的本质”的人。
作为后辈,我就好好学习一下她的这种虚心态度吧。
我边想边在河岸上坐了下来。如果是长期战的话,比起随时保持紧张状态,反而是应该为了在紧急关头能马上做出应对而尽量保存精神力吧……虽然我从来没有试过钓鱼,但我认为钓手决不是在任何时刻都保持着紧张状态的。
而是应该会等待收线的时机。
话虽如此,为了避免一不小心放开了绳索,我就把绳子缠在自己的手腕上绑紧了——这样就算遇到周防小姐快要被吃掉的情况……也只会被一起吃掉吗?
不过要是到了那个关头,我想忍应该还是会救我的吧……
“可别抱着那种自作聪明的期待啊。”
这时候。
就在这一瞬间,从我的影子中传出了声音。
“的确,如果汝的性命面临危险的话,吾确实是会迅速采取行动——但是在人鱼面临危机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咦?”
我反射性地发出反问的声音,但影子中却没有传来回答。
怎么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忍在这样的正午时分还醒着就已经很少见。她向我提出忠告更让我感到吃惊——不,那并不是忠告,而是对我打的如意算盘作出责备吗?
在高中生的时候,我的确是过于依赖忍的力量,也因此遭遇了惨痛的厄运。滥用吸血鬼的技能,把忍的力量当成自己的东西随意使用,然而结果却是适得其反——要不是有卧烟小姐的帮忙,我恐怕也无法活着从高中毕业吧。
所以,不管风闻科的成员对我有多大的期待,我也不应该抱有丝毫的“遇到危险忍就会出手帮我”这样的想法。
但是,现在我被责备的就只是这一点吗?
要说告诫我别抱着自作聪明的期待,那确实是没错。所以忍并不会对我提供过度的协助——尽管她说了这次的案件存在着怪异性,但却没有告知我具体的内容。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几乎是比忍野更慎重的姿势。
是一种既慎重又稳健的姿势。
但是,问题就在于接下来的那句话——在人鱼面临危机的时候,就另当别论。
忍是这么说的。
她是这样暗示的。
反过来说,那不就意味着在现在这一刻,人鱼——周防小姐正陷于危机的状况吗?
“周防小姐!”
我明明其妙地遵循着自己的直觉——也就是火怜所说的在“冲动和感情”的驱使下,站起身猛地使劲一拉绳子。
虽然拉是拉了,但绳子却一动不动。
由于吸血鬼体质的后遗症,明明没有锻炼也满身肌肉的我应该决不是一个力量虚弱的人,然而就好像有什么大鱼上钩了似的,就算费尽全身力气我也无法将绳子收卷回来。
非但如此我反而是被拖着——
就这样一步步地被拖到了河里面。
难道周防小姐在水中移动吗?
不,不是的。
虽然因为水面反射看不大清楚,但她在水中就像很痛苦似的翻着跟头。看起来就像是溺水的样子——明明是人鱼啊?
就像处于呼吸困难的缺氧状态一般——明明是鳃呼吸模式啊?
“…………!”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周防小姐我无论如何也是没法拉上岸去的……不管则么想,人鱼都处于“危机”的状态。那么,现在拉扯着这条绳子的力量,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看不见的手”?
不只是周防小姐的周围,即使巨细无遗地环视着周边的每一处地方——甚至就算把整个天空也看一遍,我也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怪异的存在。我也尝试对还没形成怪异的“不净之物”加以感应,但还是完全没有感觉到。
即使是我也不再是高中生了。
虽然不敢说自己能看穿所有的怪异,但明明发生了这样的异常,我应该是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
就算是溺水的孩子们说自己看到的“看不见的手”,在我眼里也应该是能看到的——还是说这并不是怪异现象?就像那五个孩子溺水那样,周防小姐也只是溺水了而已?只是单纯的第六起水难事故吗——
现在可不是思考的时候。
拉绳子没起什么作用,只好放弃这一条途径。——可恶,早知道我也穿泳裤来了。在感到后悔的同时,我“扑通”地跳进了河里。
遗憾的是我的动作并不是像鱼儿那样优美,反而像是反面教材似的,嘭的一下子被水面反弹了回来。
也就是在跳水时如果不尽量减少和水的接触面积就等于撞在水泥上的那个道理——但是,有所不同的是在那之后的情况。
我在水面上翻滚,就这样滑到了周防小姐挣扎着的正上方,然后——并没有沉人到水里面。就好像整条河都结了冰似的——但是,河根本就没有结冰,一直在流动,也依然是液态。
明明如此,我的身体却没有沉下去。
我的身体就像趴在传送带上一样,被流水送向下流的方向,但那却不是无法抵抗的动力。只要不像样地摆动起手脚,我还是可以保持在周防小姐的正上方。
但是,我却无法接近她。
无法向下沉。
就算这不是结冰,在我看来就好像人鱼被封闭在水床里似的感觉——那不是“看不见的手”而是“看不见的袋子”。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穿破这一道障碍。
我试着使劲拍打,结果也只是软绵绵地被反弹回来而已。
已经不用怀疑了。
没有任何考察的余地,这完全就是怪异现象——已经超出了谣言的领域。
但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怪异呢?明明引起了这么明显的异常现象,却依然没有露出丝毫的真面目——
“……不对!”
如果并非因为是怪异才看不见——而是因为透明才看不见的话。
假如正因为是透明度高的“水”才看不见的话——
那就既不是河童,也不是人鱼,更不是螃蟹。
“——难道这条河本身就是怪异吗!”
那当然连人鱼也会溺水了。
以陆地上来说,那就等于空气向人发起攻击一样。不管再怎么抵抗,人也无法承受住气压的变化。而且就算说可以用鳃呼吸,说到底也是在呼吸氧气。
所以在氧气浓度低的水里,就算是鱼也会发生窒息。
那就好像只把金鱼放进鱼缸里并不意味着能养活一样——如果不好好装上氧气泵的话,就肯定会营造出所有金鱼都朝着水面张口的活地狱场面吧。
虽然水中是人鱼的领域,但如果这些水本身成了敌人,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鱼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对。
如果能溺死的话反而还算好的吧。
周防小姐根本无法死去,就像吸血鬼那样死不了。不,因为没有太阳光这样明显的弱点,其单纯的不死能力甚
至远远凌驾在吸血鬼之上——如果说我以前经历的是地狱般的春假,那么现在周防小姐所经历的就真的是活地狱了。
“可恶!可恶!可恶!”
尽管我试着不停用拳头砸向水面,但还是完全没有效果——反而光是停留在那里就已经很勉强了。我保持着在水面上爬行的奇迹般的状态,却依然无法做到沉人水中——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河水的流速似乎进一步加快了。
因为用绳子和周防小姐固定在一起,我才总算没有被流水冲到下流去,但这样一来立场就完全相反了……本来应该是由我把周防小姐拉上水的,现在我却只能默默地看着不断溺水的周防小姐——看着想死也死不了,而只能在那里不断溺水的周防小姐。
我只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然而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在全身不断挣扎的同时,在持续不断地溺水的同时,连呼吸也无法做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但是,却通过水面抬头注视着我的周防小姐——刑警,却决不是在向我寻求着救助。
以食人鱼的强烈眼神。
以蕴含着强烈意志的眼神,正在向我倾诉着什么。
仿佛要向我传达些什么似的,她的嘴巴反复一张一合地动着——那个样子,那个表情,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溺水的金鱼”。然而,不管周防小姐向我叫喊着什么——就算是在向我传授什么摆脱眼前困境的秘策,在水里面再怎么嚷叫我也是无法听到的。
对在跟怪异的交流方面备受期待的我来说,恐怕也没有比这更让我感到心焦的状况了——尽管也通过凝视周防小姐的嘴巴,尝试以自己根本不会的读唇术来理解她的意思,但食人鱼的嘴巴动作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可能理解过来。
正当在我陷人悲叹的时候,我的身体却突然没人了水中。
为了不被冲走而反过来尽量增大接触面积,通过施加全身体重才勉强让身体停住的水流,突然间——就像理所当然似的——哗啦地让我沉陷了进去。
就像是掉进了陷阱似的,我径直落向周防小姐的身边。
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不用想也知道。
周防小姐并不是在叫喊,而是在“唱歌”。
“人鱼之歌”。
如果说“人鱼肉”能使人长生不老属于常识范围的话,那么“人鱼之歌”令船只沉没也同样属于常识的范围——能使任何不沉之船沉没的人鱼之歌,要让区区一个人沉下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样我就能碰到周防小姐了。
然而那并不是周防小姐希望我做的事情——这一点是不用想也知道的。
若无其事地吩咐我一旦遇到意外就扔下自己逃跑的她,在关键时刻向我求助也不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很明显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吧。
“看不见的手"。
然而,也许是因为被纳入到水床内部,而导致反射率发生了变化。原本应该看不见的手,现在却非常明显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看到了仿佛抓泥鰍似的紧紧抓住了周防小姐全身各处的手——然而拨开那些手并不是我要负责做的事情。
我应该做的是主动把抓住周防小姐的那只手——稳稳的握住。
握住那只仿佛在求救一般的小孩子的手。
008
接下来是后日谈,或者说是这次案件的结果。
高中时代,身为专家的忍野咩咩明明已经反复责备过我企图以拳打脚踢的暴力来解决怪异现象的愚蠢行径,但我这次却差点又重蹈覆辙了——还说什么“我已经不再是高中生时代的我”,不管看不看得见怪异,如果还是做着同样的事情,那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误解多多也还是跟高中时代一模一样。
在忍说出五件水难事故中有四件都跟怪异有关联,不是事故而是事件的时候,我就自然而然地把没看到“看不见的手”的那个孩子的水难归结为事故的一件。但事实并非如此——“看得见”和“看不见”,只不过是由本人的资质和状况所导致的差异。
不管作证的是两人还是一人,这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么,忍所省略的“事故”的一件究竟是那一件呢——那就是“最初的一人”了。
也就是本来打算去探望却没能见上面的,谢绝面会的昏迷不醒的那个孩子——只有那一件是纯粹的事故,剩下的四件都是事件。
是怪异现象。
说到这里,直觉敏锐的人想必马上就能得出真相了吧……而我实在是太过迟钝了。
总的来说,后来的四件——将后面的四个孩子拉进水里的“看不见的手”,实际上就是“最初的一人”的手。不,拉进水里这个说法也还是不太准确。
因为那只手单纯是在寻求着救助而已。
“就像是活灵一样的东西呢,是依附在水中的活灵。怪不得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意识了。因为那孩子的意识已经化作了己溺沉的水的一部分,一直都在这里不断地溺水——”
从水中走上岸的周防小姐以伤感的声音这么说道。
她开始用毛巾擦干身体,擦干的部分就逐渐恢复成人类的肌肤。
“——那究竟是有多痛苦呢。光是溺水了几分钟,我就久违地冒出了‘死了更好’的念头。”
“就像被勾走了魂魄一样——我的后辈是这么说的。”
虽然我完全无法察觉到这么绕圈子的提示,不过,也许脑子灵活的人在这阶段就已经察觉到了吧——魂魄并不是被勾走,而是一直在这里溺水啊。
所以——那魂魄就在这里求救,不顾一切地。
不顾一切地——在水中求救。
甚至化作了水本身。
“之所以只会向孩子求助,那也是相当可悲的事情。因为那就意味着大人并没有得到信任。”
“…………”
那同时外出工作的父母,说得好听点就是放任主义,说得难听点就是由得孩子自生自灭。假如对那个孩子来说,大人并不是可以求助的对象的话,那确实是太可悲了。
昨天浸泡在河流中心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反应——考虑到那孩子像是故意躲起来似的,不让人感觉他的存在,我甚至产生了某种自我反省的感情。
啊啊,是这样吗?
过去虽然成了高中生也还总是跟小学生快乐地玩耍的精神幼稚的我,到了现在却已经变成真正的大人,只不过是精神上还很不成熟而已。
人就只能成为自己能成为的存在。
这或许并不仅限于职业,在成为大人这一点上也同样适用呢。
我本来一直想找个时间到北白蛇神社那里参拜一下,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付诸行动,现在我仿佛理解了其中的理由——想到现在的我要是变得再也无法看见八九寺真宵的话,光是这样就已经令我止步不前了。
但是,在我开始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也许我就已经变得看不见许多东西了吧——跟神原扩大了视野相反,我的视野却变得无比的模糊和朦胧。
透明度几乎等于零。
但是,在那样的解决中,也还是存在着一丝的救赎。
虽然已经是大人,但“看不见的手”还是对比我年长的周防小姐做出了反应——就像把四个孩子们拉进水里那样,向她寻求着救助。
虽然这也可以解释为变成魂魄状态的“最初的一人”的生存欲望对“人鱼肉”产生了渴求,但我的解释却并不是这样。
尽管没能见上面,但周防小姐还是到病房去了一趟。
就算无法交谈,她还是带着花束想要探望对方。
并不是个人档案的纸张,并不是单纯的搜查情报,而是把昏迷不醒的孩子视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去面对——想向他伸出援手。
正因为这种真挚的感情传递到了孩子的内心,“看不见的手”才会抓住了身为大人的她——坚决把随后想跳进河里的我拒之门外,却偏偏紧紧抓住周防小姐没有放手。
……不,我真的要好好反省啊!
就因为我跟碰巧遇到的后辈聊得不亦乐乎,把探病的事情全部推给前辈,才导致自己陷人这样的困境——如果是高中时代的话,这也许还算是可以勉强得到原谅的失误,但是站在公仆的立场上,这已经是必须引咎辞职的重大过失了。
不,反而是不管是谁都会拼命伸出援手的高中时代的阿良良木历更容易得到原谅吧……要说在我心中是否完全没有“就算探望昏迷不醒的小孩子,也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罢了”这样的扭曲想法,我也真的无法否定。
太好笑了。
自我满足本来不就正是我的生存意义吗?
“你就别太责怪自己了。因为想自责的反而是我才对呢——让新来的同事看到这么丢脸的样子,我就连死的心都有了,虽然死不了。”
基本上恢复成人类姿态的周防小姐,躺在河岸上摊成一个大字——看来她已经用毛巾尽可能擦干了身上的水分,接下来就要靠阳光来慢慢晒干了。
果然跟这种体质打交道对她来说已经习
以为常了呢。
对人鱼来说,这与其说是日光浴,倒不如说是晒背更合适吗。
“而且我意识到真相,也是溺水之后的事啦。溺水什么的,我从第一次踏人泳池以来就没有试过,反而觉得很新鲜,因为受到冲击才突然闪现出灵感而已——就像是死亡信息一样的东西啦。”
就是说人类的思考能力在死的瞬间会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提升的那个现象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对随随便便就能进入濒死状态的人鱼来说,或许真的是一种相当有效的思考方式。
“虽然完全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思考法啦。而且,最后拉起那孩子的手的人,不正是阿良良木君吗?那可是我无法做到的事情。”
明明已经从河里上了岸,周防小姐还是为了安慰意志消沉的我而这么说道。虽然那的确是事实,但却完全起不到安慰的效果。
她之所以无法回握那向自己求救的手,只不过是因为人鱼化的周防小姐的手变成了鱼鳍——仅仅是出于这样一个单纯的理由。
所以,周防小姐才把我也拉进了水里。
对于只是遭到了拒绝的大人的我,而且还愚蠢地使劲捶打水床的我,她却以“人鱼之歌”把我带引领到水中——深入到寻求救助的灵魂的内部。
所以,我只不过是代劳了一下而已。
只是代替周防小姐,握住了向周防小姐求助的那个孩子的手而已——光是这样就可以了。
仅仅是这样,河水的流动就恢复了正常。
最后反而是周防小姐把几乎溺水的我拉了上岸。因为是以被食人鱼的尖牙叼上岸的形式获救,我身上这套为研修而新买的西装不光是变得湿漉漉,而且还被弄得破破烂烂。
当然,生命是无价的。
不管是我的生命,还是溺水的那个孩子的生命。
“多亏了阿良良木君,那孩子的魂魄也一定回到肉体里去了吧……这样应该就可以跨过鬼门关,我想很快就能恢复意识了。之后就看医生的本事啦。”
“……他本人是没有把其他四个孩子拖进水里的自觉的吧?”
“谁知道?我想他应该只是在慌乱地到处乱抓一通而已……怎么了?因为其中还有受伤骨折的孩子,所以你觉得他就算只是在求救也应该背负起这份罪责吗?”
“不,我当然不是想说这个。”
“还真是很有实力派公务员特色的顽固想法呢。”
“都说不是了啊。”
只是我高中时代的经验不允许我单以“溺水的孩子很可怜”这种结论作为总结。但是,我同时也觉得自己就是为了正视这种难以释怀的感情才当上警察的。
“算了,现在你就看在前辈的份上原谅自己吧。身为大人的我姑且不提,对于那四个孩子,也好像在溺水的时候就己经放开了手……如果那孩子的魂魄回到了肉体,这条河也应该不会再频繁发生水难了吧。那就是说这一带不用被封锁,可以继续作为和伙伴一起露营和钓鱼的场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周防小姐就像在说故事似的早早作出总结,然后又说“看来基本上都干了,可以帮我把衣服拿来吗?”来岔开话题——这个人果然对小孩子很宽容呢。
不过也没关系。
毕竟我也不是说讨厌小孩子——至少高中生的时候是这样。
“咦?周防小姐。说起来,你来的时候是把泳衣穿在里面的,但是在水里游完之后又直接把衣服穿在泳衣上面吗?”
“啊,糟糕了,我又忘记把内衣带来了呢。”
“原来你才是小孩子吗?‘又’什么的,说得好像经常丢三落四的样子。”
“嗯~反正穿着也很不舒服,在化成食人鱼的时候也几乎全露出来了,泳衣还是干脆脱掉算了……抱歉啦,阿良良木君。明明还没有认识多久,就让你看到这种有失体统的样子。”
“请不必在意,我早就习惯看到刚认识没多久的女性的半裸姿态了。”
“那是什么人生啊?”
结果,周防小姐在充分晒干摊开的泳衣后,重新穿好了衣服。因为从表面看来是相当威凛的姿态,比起穿着半干半湿的西装的我更有刑警的样子。
“那么,我们就回去署里报告吧。然后作为奖励,课长应该就会给我们下一份工作了。”
在自己也几乎溺水的状态下,救起一个孩子的魂魄后,就算她摆出这种事务性的态度也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跟她的说服力一样,我也没有任何异议。
为了挽回这场苦涩的出道首战的失分,我的心里也涌起了下次一定要在这个前辈的面前做得更好的冲动。
“嗯,咦咦?请稍微等一下,周防小姐。”
“怎么啦?这条河还有什么吗?难道是想露营?那么下次就向课长申请吧?就当作是开欢迎会什么的。”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这里也许确实不会再频繁发生水难事故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最初的一件和其他的四件是不同的性质吧?后面的四人就是被求救的‘看不见的手’拖进了水里……那么昏迷不醒的‘最初的一人’究竟为什么会溺水呢?”
根据火怜和神原的叙述,至今为止这个地方都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故,那么只把那件事当成是“单纯的水难事故”来处理真的没有问题吗?
对于我的这个疑问——
“那个嘛,阿良良木警部补。我们的工作虽然是把怪异现象的苗头消灭在谣言阶段啦。”
周防小姐无奈地搔了搔头:
“要是不留下一点不可思议的要素,那也太寂寞了吧。”
她这么说道。
那也的确是大人看待事情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