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愚物语 第一话 育‧惨败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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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我讨厌阿良良木历。若要说我多么讨厌,真的是讨厌到眼前发黑。光是想到那家伙,我就像是胸口被勒紧般难受,完全无法思考其他事情。即使凑齐全世界所有讨厌的东西当成花束捆起来,也比不上我对阿良良木这唯一的讨厌。我的讨厌甚至匹敌太阳。要是失去这份厌恶感,我大概就再也不是我自己吧。我对阿良良木这份猖狂至极的憎恨,已经成为我私人的立场,是我自己的主轴,是我这个人的核心。如果不讨厌那家伙,我就不可能是我。因为我至今看见再怎么不堪入目的东西,面对多么天大的惨剧或灾害,都是抱持「总比那个男的好」的心态克服困境。

这份厌恶,这种目眩或胸闷或吐意或颤抖或是鸡皮疙瘩,要是从我的体内消失,我会非常害怕。至少,光是想像这份「无法原谅」的心情稍减,我好像就会死掉。我就是如此脆弱,那家伙就是如此厚颜无耻地占据我的心。那家伙对我做过什么令我讨厌到这种程度的事吗?连冒出这种正常疑问的缝隙都没有。我就是如此厌恶那个男的。阿良良木的笑容、温柔、贴心、友情,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我光是回想就差点潸然泪下。无论是多么钜额的财富,多么凄惨的拷问,都无法促使我和阿良良木和解。只有这个我无法容许,只有这个我无法让步。

讨厌和讨厌是讨厌又讨厌的讨厌给讨厌得讨厌把讨厌给讨厌。

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这份情感,肯定比爱情更加激烈。

002

离开直江津高中已经经过一个多月。曾经那么纠缠在我心中不肯离开,如同诅咒的那个教室事件,如今也变得令我怀念……我还没放下到讲得出这种话,不过像这样远离之后回顾,总觉得这一切彷佛是一场梦。

我可没要说出「虽然是梦,却是一场恶梦」这种抒情兮兮的惯用句。这里说的「梦」真的就只是梦。

支离破碎,逻辑不通,场景乱跳,关键部分模糊又笼统,如同汪洋般无穷无尽,却依然只有印象渣滓般的东西朦胧留下……这种感觉的幻梦。

即使经过更长的时间,甚至完全想不起那间教室的格局,我大概依然无法放下吧。

那个男的也会像这样,迟迟忘不了那一班吗?

这么想,我就有点痛快。

不提这个,所以从今天起,我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高中生活。

身不由己就是了。

身为被家乡驱逐的天涯沦落人,我心情上已经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甚至想过乾脆趁这机会放弃当高中生,不过事情往往无法称心如意。无论是任何事,要「放弃」都是难如登天。放弃当高中生和自杀一样困难。

好歹把高中念完吧。

不过,我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对我讲这种老掉牙的话。我一直以为这像是「生命诚可贵」或「人人平等」这种可疑、假惺惺又充满虚饰的话语,不过真的听别人对自己这么说,就会感慨心想「哎,或许吧」。

而且,既然是监护人这么说,身为被监护人也只能低头服从。当然,这里说的「监护人」并不是「家长」的意思。

我没有家长。没有父亲与母亲。

无父无母。

没有了。

所以,这里所说的「监护人」,是「即使素味平生毫无关系,依然愿意照顾无依无靠孤儿的奇特夫妻」的意思。

箱边夫妻。

说他们是「儿少安置员」也不太对,讲得浅显一点应该像是「养父母」吧?

历经一番波折而离开直江津高中的我,经过一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间,莫名其妙决定的下一个去处,是一对老夫妻居住的独栋住宅。分配给我的房间,比我之前住的公营住宅还大。

到头来,在公所职员的安排之下,我即使离开城镇,实际上也应该会继续独居才对,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委变成这样,我完全是一头雾水。回过神来就被莫名其妙的命运捉弄,也是我始终如一的风格吧。或许是公所果然不允许没家长的未成年少女独自生活,或是不幸的女孩就这么凑巧好运被有钱人家看上。

好运?我?真好笑。

……虽然稍嫌晚了点,不过从混乱中回复神智的我要是强硬拒绝,当然也能维持原本像是赶瘟神的独居生活吧,但我犹豫之后,决定接受箱边家的照顾。

理由是谜。我也搞不懂。

老实说,我难以断言其中没有怀念往昔的心情。昔日前往陌生人家「避难」的时代,当然也是我只有悲惨可言的回忆之一,却依然是我极少数关于「家」的回忆。

仅有的回忆。

我想住在家里。

以此当理由,不知道该说我度量狭小,惹人怜爱或者是畏首畏尾……不过就某方面来说,应该也算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吧。

我这种肤浅的家伙,如今不可能建立像样的人际关系……一个月前的我或许会这么想,并且坚持主张自我,不过无论是度量狭小,惹人怜爱还是畏首畏尾,在这时候主张自我,总觉得有种败北的感觉。

会觉得败给那个男的。

既然那稼伙改变了,我也要改变。既然那家伙幸福了,我就要更幸福。

这是我最坚定的志气,为了坚持这一点,我不惜收起其他所有原则,所以我决定住在箱边家念高中。

公所会提供学费补助,所以他们说我要上私立学校也没关系,但我终究有所顾虑,决定转学到公立高中。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有面子要顾。虽然曾经因为面子而毁灭,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法轻易舍弃,所以我选择转学的学校,是当地成绩最好的公立高中。

入学测验易如反掌。拒绝上学的那段时间,我能做的只有念书,这份努力漂亮展现了成果。

总之,在十一月的这个时期转学,待在新学校的时间只有不到四个月。考量到三年级的第三学期有跟没有一样,实际上只有一个多月?

这么一来,如今我完全不想把这里当母校,也不想落地生根。至于直江津高中那里,虽然称不上有好好上学,不过那所学校的那间教室,比较算是我扎根的场所。

想到不会有任何教室比那间教室还惨,转学第一天的这天,我也老神在在地认为肯定能顺利度过,但是粗心是大忌。

因为,沙盘推演到无意义的程度,却遭遇出乎意料的大失败,正是我的一贯风格。

为了平安度过为期一个多月,像是附录小赠品般的校园生活,我也得做好觉悟才行。

伯父、伯母,我出门了──我向箱边夫妻打完招呼,然后出发。结束这段休息期间,结束这段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休息期间,迎接崭新的旅程。

看著吧,

阿良良木。

老仓育,将从这里培育。

003

第一个做出蛋白霜饼的人很厉害对吧?光是想到打蛋之后将蛋黄蛋白分开,就已经是出类拔萃的点子,如果是看起来营养比较丰富的蛋黄就算了,居然想到只把空气打入蛋白?只搅拌蛋白,而且是持之以恒不断搅拌打入空气,竟然居然就变成像是鲜奶油霜那样,这怎么可能料想得到?而且,以这种方式制作出来,连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细致泡沫,居然放进烤箱做成甜点,这真的只能瞠目结舌,挂白旗投降了。

驳回驳回,完全驳回。

天底下哪有这种自我介绍?

转学生在转学第一天这样打招呼,绰号肯定会定名为「蛋白霜饼」。如果巧妙演变成音近的「莲华」就太幸运了,但与其期待这种奇迹,打从一开始就不要用这种古怪的介绍方式才对吧。

原本的目的明明是要强调「兴趣是做点心」装可爱,但我一心想展现优点,思考方向却不小心歪掉。

我要冷静,没必要让大家认为我是视角独树一帜的女生。是啦,依照场合或许也需要这样,不过只是相处一个多月的同学,用不著刻意展现个性。

风平浪静,免于遭遇先前在直江津高中那样的灾难,正正常常毕业,这是我首先要处理的课题。

我该做的不是展现个性,是适度藏起气息。必须早早脱离「转学生」这个显眼的立场。

漫画常看到的「转学生惯例」,在我接下来的生活不需要。

没问题。只要正常表现,我就是可爱的女生。

虽然至今吃了许多苦,不过曾经往我脸上打过来的家伙,只有战场原黑仪。

在直江津高中,我姑且也有朋友。还被男生表白过。只因为是转学生就遭受的模糊期待,肯定是我只要闭嘴不说话就能应对的材料。似乎和别人有所出入的服装品味,可以藉由穿制服来掩饰。

只要不做多余的事情就好。

初次见面,我叫做老仓育。在这种时期转学过来,惊动各位了。距离毕业只剩下转眼不到的时间,但还是请让我成为这个班级的一分子,和各位和睦相处。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平庸。以平凡为目标。

展现自己毫无个性的一面,绝对不要惹是生非。

甚至完全没必要讲出「我尊敬数学家欧拉,所以请各位这样叫我」这种话。不需要刻意开口公布自己仰慕的对象。

会令人失望。

这里说要让自己平凡,就某方面来看也是幼稚的想法,不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长大成人」吧。

「我这个人好可怜」这种无意义的自我怜悯,我还是就此摆脱吧。

只要我觉得自己不幸,我将会就这么一辈子不幸。不,再怎么更换说法或是正向解释,我的人生也肯定不幸到令人发笑。追根究柢,我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切腹解脱吧。

谁敢说这只是心态问题,我就把他修理到死。

不过,昔日的不幸,不构成自己不能幸福的理由。等我变得幸福,我也要说这只是心态问题。

要好好让那家伙见识一下。

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

……只不过,即使像这样拿出干劲,也会觉得只是徒劳无功白忙一场。这种感觉很强烈。

阿良良木历伴随著非比寻常的厌恶与无穷无尽的憎恨,在我心中释放巨人般的存在感,不过,阿良良木历心中的老仓育,只不过是人生中的过客之一。或许连过客都称不上。

不知道那家伙忘过我多少次。

不知道被那家伙当成空气,当成不存在多少次。

现在回想起来,这或许也是一种「特别待遇」,但即使听到这么说,我还是无法接受,而且我认为那家伙基本上就是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是即使救了人,也记不得拯救对象长什么样子的英雄。

虽然苦于理解,不过走到这一步,终究得承认世界上存著这种人。

不只是那家伙,阿良良木家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箱边夫妻也是同类吧。但我一辈子都无法变成这种人,我也没这个意愿。

即使历经涂炭的痛苦而变得幸福,那家伙或许也只会一副悠哉,无忧无虑地说出「真是太好了」这句祝福。这种未来真令我火大。

我不禁思考。

我要怎么做,让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才能挫挫那家伙的威风?无论我怎么做,无论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很难想像那个男的会做出令我一吐怨气的痛快反应。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无误的。要是得知我在转学的学校过度孤立或引发问题,那个男的会非常悲伤。

若是那家伙留下煎熬的回忆,对我来说没有比此更愉快的事,不过,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了。

就某方面来说,只算是正如预测吧。

我可不想让那家伙心想「果然吧,我想也是」。

在转学的学校顺利生活,肯定是对阿良良木最狠的背叛,所以为此要踏出的第一步是「以平凡为目标」。我要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出「平凡最幸福」这句话。

我抱持这样的决心,抵达了距离箱边家三个车站的公立宍仓崎高中。

还不必走进学校,我在上学的时间点,就已经混入身穿宍仓崎高中制服的学生们,不过该说不习惯还是正如预料,我觉得他们与她们和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不太一样。或许只是我擅自戴上有色眼镜看人,但我觉得大家的表情带著几分从容。

直江津高中是私立升学学校,包括我在内,每个家伙都有力争上游的一面,进一步来说,都有杀气腾腾的一面。当然,我当时入学就是寻求这种环境,所以没道理出言批判就是了。

光是换一个环境换一群人,就会变得这么多吗……我忍不住嫉妒起来,很快就差点抱持敌视周围的心情,但我察觉之后连忙克制自己。

不行不行。

像这样动不动就不问对象抱持自卑感,是我最该改掉的缺点。

我知道,我是藉由羡慕他人来塑造自我。

该怎么说……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到头来是非常悲伤的一件事,但我现在需要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任何人肯定或多或少都有这一面,但我只要抱持这种想法,就会连一步都踏不出去。

就像是面向后方驻足不前。

凡事都当成竞争或战斗看待,所以压力源源不绝地累积。而且,若要说这所学校的学生们生活得毫无压力,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人类群聚生活,该处绝对会产生压力,产生摩擦。正因如此,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在直江津高中的那间教室,我之所以变得孤立,与其说是掉以轻心,不如说是骄傲自大,但我现在一个分神,将会凄惨重蹈那时候的覆辙。

可能再度变得足不出户。

此外,虽然还不清楚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不想让箱边夫妻后悔。

今后的事情没人知道。

寄人篱下的我,要是高中毕业之后继续就读大学,脸皮也未免厚到不行。但如果充分运用补助金与奖学金,其实我拥有这样的未来蓝图。我只是没看见,更正,只是没试著去看,不过这个世界铺了一层这样的安全网。

由此感受幸福终究是一件难事,不过我生长在这样的土地,至少是一种幸运吧……既然这样,就得活用到极限才行。

我停在校门口,漫无边际思考这种事的时候,觉得行经身旁的人们不时瞥向这里。或许是我想太多,大概是被害妄想,但我制服的穿法或许有些问题。

实际上,他们应该只是为难地看著一个妨碍通行的碍事女生,我即使如此理解,却好想照照镜子,像是逃进去般仓皇踏入新的高中。

就像这样,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004

先说结论,我在转学班上的风光舞台(应该说黯淡舞台)对新同伴进行的第一次自我介绍,很难称得上顺利。即使不算非常失败,也肯定不是圆满成功。

我尽可能避免标新立异,试著进行未经琢磨的自我介绍,但是还没用到这个剧本,我就结结巴巴到令人不忍正视。肯定不少学生以为我叫做「押仓」吧。

四十人的视线集一身,我完全不知所措,舌头打结成一团,声音丢脸地高八度。直到自我介绍结束,我不知道口误了多少次。

好好讲出来的句子比较少。

我觉得好丢脸,甚至想当场蹲下。光是能够站到最后,我就想称赞我自己。

干得好。因为干不好。

世事总是无法顺心如意……这么一来,我当初装聪明拟定煞有其事的计画,似乎成为了最丢脸的行径。

不过,这就是现在的我。

被许多人围绕注视,就像是在对我找碴,我无法维持平常心。觉得大家都在嘲笑我的失败。

平复心情吧,我要冷静。实际上,我刚才口误得很滑稽,当然会成为笑柄,但这不是饱受嘲笑,不是怀著恶意在笑我。他们与她们只

是觉得有趣而笑。

稍微被瞧不起,正合我意。

到头来,我只是想圆满进行自我介绍(不过失败了),并不是想被称赞「演讲技术真好」,也不是想被吹捧,更不是想成为班上的风云儿。

这种争霸的行径多么荒唐,多么脆弱,我不是在前一所学校彻底学习了吗?

控制自我吧。分析自我吧。

如同解开复杂伪装的数学题,循序渐进,尽量精简算式,逐项整理吧。

我之所以对于团体如此固执,之所以面对众人都会僵住,是因为我害怕他们与她们。因为成群结党的团体要是动粗,只身一人的我无计可施。

没事的。这里没人会殴打我的身体。即使自我介绍出师不利,会踹我的疯子也没这么常见。我不需要因为害怕凌虐而试著站上团体的顶点。我反倒是因为曾经这样勉强自己,曾经这样犯错,而被之前的团体驱逐。

我必须理解到,我不是能够指挥团体,站在众人之上的那种人。

至少现在不是。

我个性很差。乖僻别扭。卑射屈膝。怨气十足。嫉妒心重。疑心病重。毫不可爱。受害者意识强烈。歇斯底里。是爱炫耀自己聪明的笨蛋。自虐。容易陶醉在不幸之中。凡事都怪到别人头上──怪到阿良良木头上。

基本上,这种家伙即使自我介绍讲得好一点,也不会成为风云儿。「不合时节的转学生」这个身分,果然不适合当成覆盖我丑恶面貌的薄纱。

又不是魔法,一个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摇身变成另一个人。就算改变住所、改变住家、改变学校、改变制服,也不代表我有所改变。

我就是我,脱不下这层皮。

没关系,没关系。

迈向新生活的平凡第一步虽然摔了一个大斤斗,却称不上是凄惨摔个四脚朝天。我没有为了隐瞒失败的耻辱而掀讲桌,随手乱扔东西或是抓黑板。没有大哭大闹火冒三丈,一拳挥向旁边的班导。没有为了以更大的失败掩盖失败而当场脱制服。

看吧,我正在避开最坏的事态。

预设太多负面状况,我也免不了觉得自己的思考负面至极,但我这个人陷入绝境会做出什么事情完全不得而知。毕竟我昔日甚至因为顽固过头而大幅失控,让最讨厌的男生看见我穿花俏睡衣的样子。

想到这里,就觉得没能好好讲出自己姓名算不了什么。这确实是不曾料想到的耻辱,却也不是为了耍帅而出包(没讲蛋白霜饼的话题真是太好了,我在这种状况可能真的会失控),而且看见我出糗的对象,是顶多只来往短短一个多月的同学。

是可以随手扔掉的耻辱。当作是为了毕业之后做准备的复健吧。

若是没能接纳惭愧的心态,实在没办法出社会。

我害怕的是自己将以这种个性长大成人。我现在十八岁,在甚至获得选举权的这个年龄,却是这副德行。在满二十岁之前……不,至少在满二十二岁之前,我必须成为更正常一点的人,否则肯定会发生天大的事。

我无法断言具体来说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如果我维持这种粗暴刻薄的个性,迟早会犯下高度反社会的行为,甚至可能坐牢。

我非得斩断这种连锁。斩断就对了。

我不幸的理由有无数个,我今后依然不幸的理由有无限个。不过,我不能幸福的理由连一个都没有。

……而且,如果只针对这次的失败来说,绝对不尽是坏事。因为当我自我介绍出包,班上同学觉得好笑而看向我的时候,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这间转学教室大致上的氛围。

给予适度的刺激,成功观察到反应。

果然和直江津高中不一样。

从好坏两方面来看,感觉都是标准的「学校」……以我的经验来说,比起短暂的高中生活,更接近国中时代的气氛。

许多人挤在狭小的场所,所以(尤其对我这种人来说)肯定是充满压力的空间,但是正如我的想像,和我在直江津高中感受到的压力不一样。

不对。

不一样的或许是法则。

感觉这边的教室,是以不同于那边的惯例成立的。直江津高中的法则就某种意义来说很单纯,只要成绩好,就会直接反映在学生之间的阶级地位。

反过来说,像是即使阿良良木历这种做人再好,正义感再强的家伙,也只因为成绩不甚理想就被放在最底层。我接受惩罚的那场学级审判,也是依照成绩执行的。在那个时候,我认为那是非常正当,任何学校都会进行,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相当独特的活动吧。

宍仓崎高中也是升学学校,成绩应该不会完全不影响自己在班上的地位,不过感觉有某种更高阶的人际关系主导大局。

毕竟学校也没禁止带手机(这在直江津高中大概匪夷所思),沟通能力才是在这边的高压空间活下来的重大要素吧。光是成绩好反倒是反效果,一个不小心可能惹人厌。应该具备的是做人的魅力。

……要是在更早的阶段察觉这一点就好了,不过对我来说,这几乎是令人绝望的情报。

因为说到缺乏魅力,我堪称这方面的行家。我抱持绝对的自负,绝对不会输给随处可见缺乏魅力的人。

只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口误,或许还没暴露这个缺点,但是如果我就这么没拟定任何对策,我肯定迟早露出马脚。俗话说「入境随俗」,但我实在难以顺应这种规则。

太严苛了。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是足以在这时候提议变更法则的改革者。我这种菜鸟没资格。虽然讲过很多次,但我和这一班来往的时间非常短暂。

只不过是在法律不同的异国滞留一个多月。低头缩起身体,低调过生活以免抵触当地风俗文化,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为此,为了平稳顺利度过毫无风波与压力的高中生活,我在短暂共处的四十名同班同学──正确来说是在四十一人之中,选中一名学生。

座号四十一号。

她的名字是忽濑亚美子。

005

无论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还是四人一组,总是会成为唯一没分到组的男生──这是我讨厌的阿良良木浅显易懂的特徵,不过如果只说可能性,任何人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陷入这种事态。最聪明的回避之道,就是设定一个总是可以和自己同组的对象。

这始终是纸上谈兵,不过……如果两人总是同组,在两人一组的时候当然不用说,在三人一组或四人一组的时候也一样,能够固定配对的话非常可靠。

不是多出来或是排挤出来,始终给人「人数不足」的印象,那么肯定可以冲淡孤立感。我是这么认为的。

突然就要友善面对四十名同班同学,这个门槛对于流浪的我来说太高了,但如果是先从四十人之中只找一个人建立交情,虽然不到易如反掌的程度,却也是低阶到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就免谈的课题。

总之,严格来说不是四十人当中的一人,是大约二十人中的一人。在这种场合,即使和男生走得近也没意义,反倒堪称是唱反调。直江津高中是男女混合,应该说是男女平等,连座号都是男女混合编号,不过在宍仓崎高中,即使是教室座位也明确分成男女两边。

一切遵照传统的法则……在我眼中是如此,不过以世间的角度来看,男女合校应该是这么做才正常得多吧。

所以在这种气氛当中,即使和男生搭档,以女生的立场也只会显眼讨人厌,有害无益。肯定会被认定新来的女生只会朝男生示好,招致不同于事实的反感。

朝男生示好的女生……回想和阿良良木发生的各种事,我不能说这完全是对我的误解,但是维持这种形象度过一个月终究很难熬……我这种家伙肯定会在某处变得歇斯底里。坦白说,甚至可能引发流血冲突。

所以,我应该建立交情的对象,是在班上占半数,约二十名女生中的某人。不知道是否该说幸运,或许一般的高中生大致都是这样,在我转学进入的这班,即使两边人数差不多,女生的势力看起来也比男生强。这部分和男女对立强烈的直江津高中也不太一样,令人难以适应……不过总比纳入势力较弱的那一边来得好才对。

虽然完全只是狡辩,但我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之所以出包,部分原因也在于分心挑选这样的对象。

应该建立友谊的对象。

这样真的可能遵照了「转学生惯例」,但是对于转学生来说,第一个搭话的同学果然很重要吧。不夸张,甚至可能因而决定接下来的生活好坏。

搭话对象是看起来和善的学生?是看起来嗜好或谈话合得来的学生?还是班上的领袖人物……依照事前的调查(我调查过了),刻意接近不良的边缘人集团以求安全,好像也是一种典型战略,不过宍仓崎高中看来和直江津高中一样,没有这种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不良集团。风纪好到没有女生把裙子塞短,也没有男生把领扣解开。相较于只要成绩好就不太严管制服穿法的直江津高中,宍仓崎高中在这部分或许比较健全。若要我不识相地说出正直的感想,即使是我这

种正经到古板的人来说,这种环境依然过于健全到令我喘不过气。

总之,即使真的有不良集圑,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高明到讨好成员融入这个集团。以前的我或许连这种事都能不顾一切做得到,但是到了现在,我敢说这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不,到头来,以前的我应该不会拟定这么详细的战略吧。要拟定的话会拟定更大胆的策略。对我来说,这不是我第一次转学。国中时代,我也曾经换过就读的学校一次,当时该怎么说,我自己都觉得很做作。那样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是自暴自弃,但如果是直江津高中时期的我,经历那场学级审判之前的我,不服输的个性也很强烈。

毕竟当时是国中生。

现在我不可能做出当时的那种行为。我的心理状态只是勉强保持人类应有的形体,实际上就像是中空的纸娃娃。

啊啊,或许不是纸娃娃,是气球。戳下去会发出响亮声音爆炸的特徵一模一样。不过气球的日文汉字是「风船」,说成「随风飘动的船」听起来挺浪漫的。

即使做得到,到最后也只会重蹈至今的覆辙吧。为了将我失败的人生打上终止符,由我主动接近是不可或缺的要素。说到要主动接近什么东西,应该是……算了。

总之,以风平浪静为前提设立目标吧。

首先从一个人开始,到毕业之前,扩大到班上所有人……这样终究夸大了,但我要结交到五、六个朋友。结交一只手数不完的朋友。

我要好好走下去。好好待人处世。

在这个看起来和平的平凡学校,度过看起来和平的平凡生活。

在深思熟虑之后,我一边说错自己名字一边选定的朋友候选人,就是叫做忽濑亚美子的同学。

我这个转学生分配到的座位和她的座位很近,这个单纯的原因当然和我的这个决定并非毫无关系,不过这是次要的原因。

我选择她为第一个目标,是基于更严谨又直接的原因。也就是她看起来没有融入这一班。

乍看之下看不出来—班导好像也没察觉(也可能只是假装没察觉)但是站在我这个转学生,也就是局外人的立场,一眼就看得出她和这一班分离。

孤立。

要是班上有什么两人一组的活动,不难预测她应该总是被排挤的那一人。四十一是质数,所以想必容易有人多出来吧。

那么,她内心肯定乐见班上多一个人。这样像是抓住别人的把柄,老实说,不是什么痛快或值得称赞的做法,但我也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

彼此都没朋友,所以和睦相处吧……这么说过于露骨,但是从需求与供给的观点来看,对于忽濑亚美子来说,建立这种互惠关系肯定没有损失。

想必是好处多多的共生吧。

像这样试著只以原始的损益计算或原理的利害关系解析人际交流,或许是我体内最基本的病灶,但在这个局面我依然不得不坚守因循苟且的做法。

总之,世间似乎也有人积极找孤立的同学说话,企图藉此提升自己做人的评价,但我希望自己的行为,是比这种家伙积极一点的自助努力。很抱歉,我没有助人的余力。不同于即使没有余力也勇于牺牲自己的那个男生。

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应该牺牲的部分。

实际上,我偶尔在想,我或许在很久以前早就自杀,现在看见的或许是弥留时的朦胧幻觉。

既然这样,至少在临死之际应该幻想更美好的光景才对。

我连幻想的光景也是地狱?

「幸或不幸只是心态问题」这种戏言,怎么想都没有半点道理,不过只要没有描绘出美好自己的形象,肯定无法度过美好的人生吧。既然这样,即使丝毫没这个意思,不过认定自己是具备慈爱精神的女生,会在转学的教室不识相地对孤立的同学搭话,或许也是可行之道。

总之……叫做羽川翼的那个班长肯定会这么做吧。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向那个怪物般的优等生看齐。

模仿那个家伙,真的会要我的命。

……基于这层意义,在直江津高中以一定机率零星可见,像是羽川翼或阿良良木历的那种「怪胎」,在这所学校好像找不到。

那种个性的人们,即使是不是自愿,果然都会偏离这种正轨吗?不,那些家伙即使在直江津高中,也是相当特殊的类型。

忽濑亚美子当然没这种感觉。

如果只看「在班上孤立的女生」这个部分,那个女生或许可以和战场原黑仪分在同一类,不过我必须说这种分类过于缺乏知识。记得从一年级就是那样,那个女生是自愿孤立的稀有女高中生。

体验过足不出户生活的我这么说肯定没错,真正爱好孤独的人不会上学。不过,之前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变得圆融多了。

如果是阿良良木那家伙改变了战场原黑仪,对我来说就是有口难言的事实。我也曾经有机会像那样改变吗?那么,这种机会我至今放掉多少次?

不。这次的这个机会,肯定也是阿良良木给我的。

那么,这次我真的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所以我要和忽濑亚美子成为朋友。成为朋友给你看。

我体内用也用不尽,多到多余的所有热情,首先只灌注在这个目标吧。

……后来我在想,说穿了只不过是结交一个朋友,我却想要如此耗费全力,释放如此的热量,应该就是我下一个失败的原因,那场学级审判的时候也是,我在做错事情的过程中,总是自以为在做正确的事。

明明不是想犯错而犯错。

明明不是想变得不幸而变得不幸。

明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006

如前文所述,忽濑亚美子和战场原黑仪的共通点,就只有同样在班上孤立,不过当我真的准备向忽濑亚美子搭话的时候,我不,禁想起最初向战场原黑仪搭话时的状况。

参考了考古题。

明明无法当参考。

虽然这是极度凭感觉的说法,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者只能形容为特别人种的特别人种。战场原黑仪即使还称不上是这种人(严格来说,应该只有羽川翼属于这种人),但我回想起来,她依然大致属于这一国的人。

就算阿良良木是例外(对我来说,那个男的是一切的例外),直江津高中的事明明肯定是已经结束,已经切割的事,不过那个「娇弱梦幻」的女生,还是在我心中留下忘不了的深刻印象与影响。

其实她别说娇弱梦幻,之前我还被她打了一顿,脱离家里蹲重返学校的第一天就进了保健室……但我绝对不是因为这样而对她印象深刻。

特别的人种。

关于特别的人种多么特别,我当然不想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这么做连嫉妒都称不上。

如各位所知,我没能成为任何人心目中特别的人。没能成为阿良良木特别的人,也没能成为母亲特别的人。甚至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也不是特别的人。

这部分无所谓。既然不特别,就以平庸为目标吧。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我就无法成为任何人。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思考。

羽川翼这种人,或是阿良良木历这种人,都不是随处可见的人种。是一百万人只出一人的稀有人种。

看见那种人,就会体认到「人人平等」这句话多么不切实际,不过,展现那种强烈个性的家伙,事实上每一百万人只有一人,所以自己想成为这种人当然不可能,光是遭遇这种人就很难。

我应该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和特别的人种有所交集,不一定对人生有所助益。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凡人,因为贸然和特别的人种有所交集而被拖累、压榨、利用殆尽。

特别人种的特别光辉可能会闪瞎眼睛。想到这样的危险性,判断他们是风险而避免主动接近,应该也是聪明的选择。

这不是漫画。不是只要竖立个人特色就好。

何况漫画主角在作品里的行为大多是反社会行为。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当成娱乐作品很有趣,但是考虑到现实层面就是一场灾难。

讲了这么多,到最后我依然尽是在讲酸言酸语,但我想表达的并不是对他们与她们的不平与不满,而是想质疑这些特别的人,实际上是怎么变得特别的?

「有人即使吃过相同的苦,依然努力过著正常的生活,所以光是身世不幸不值得同情」这种论点,我每听一次就会失控一次,不过要是从统计学,也就是从数学的观点解释,我必须不情不愿承认这番话包含一定的真实。

像我这样遭受虐待,由不健全的家庭养育,依然正当努力向上,没步入歧途长大成为伟人的家伙,只要有心应该找得到吧。这是好事。

不过,若是拿相同的道理讲得煞有其事,当成特别人种之所以特别的理由,我不免觉得相当诡异。

确实,他们与她们得天独厚。

想必诞生在美好的土地,诞生在美好的家庭吧。

想必有著美好的邂逅,拥有罕见的天分,获得努力的机会

吧。

不过放大视野来看,这种事本身没那么特别,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事。

像是病魔般蔓延的成功传记,或是连愚蠢都称不上的伟人自传,再怎么深入研读并且忠实实践内容的教诲,也无法获得同样的成功。同样的,即使就这么去体验特别人种的体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变得特别。

即使诞生在美好的土地,诞生在美好的家庭,经过美好的邂逅,拥有罕见的天分,获得努力的机会,依然扭曲得乱七八糟,无法融入社会,最终走上犯罪之路的人也确实存在。

以统计学的观点,以数学的观点,这种人绝对存在。

走上犯罪之路是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不过在大多数的场合,大多数的人无法成为特别的人。那么,特别的人实际上是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基于什么理由变得特别?

如同我这种卑贱的落伍者只是机率上的误差,他们与她们也只不过是机率上的误差吗?

也有人说,生物的进化是以这种形式发生的。那么或许不能说是误差,而是突变。

毫无原因就变得特别的他们与她们,正是带领人类迈向下个境界的存在……这么说有点夸张,不过要是这么理解,我就稍微可以接受。可以克制疯狂失控的自卑感。

明确告知「误差不构成理由」,比较能让我完全放下。如同不幸人种的不幸不值得同情,特别人种的特别也不值得憧憬。光是有人愿意如此坚定断言,我这样的人就会得救。

不过以我的状况,或许不应该说是误差,而是运作出错……我必须小心别让自己被当成故障的人而处理掉。必须做个了断。

战场原黑仪的特别、羽川翼的突变、阿良良木历的例外,都只存在于直江津高中。他们或她们这样的角色,没出现在宍仓崎高中。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必须面对的是以忽濑亚美子为代表,极度平凡,对「特别」抱持平凡憧憬的男生与女生。

007

我──老仓育是自卑感的化身,是将卑微与自我否定相加再乘以二的问题儿童。明明是这种个性却敌视所有人,而且面不改色鄙视对方的人格与人权,所以非常恶质。

公平来看,只能说我这个女生属于人类最底层的阶级。如果我不是我,我这样的家伙应该只会是我厌恶的对象吧。即使我是我,都将这种家伙当成相当厌恶的对象,所以肯定没错。

我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更不认为看起来在班上被孤立的忽濑亚美子,在我搭话的时候会张开双手欢迎,我没有抱持这种乐观的未来。只不过,终究会比战场原黑仪那时候轻松吧。我无法否定自己这么认为。回想起和羽川翼对峙的那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像这样进行比较,在心中擅自降低关卡难度之后挑战忽濑亚美子,应该是我的软弱使然,是我的脆弱使然吧。

是脆弱,是危险。很像我会做的事。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我总是把别人拿来评比、排名,纳入自己专属的阶级表。我是狗吗?

难怪我被取过「How much」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绰号。这应该是从「老仓」这个姓的发音取的绰号,就算这样,要别人以我尊敬的数学家「欧拉」称呼我,终究是痴人说梦话吗……

哎,被我这种家伙尊敬,欧拉大师也很为难吧。不提这个,总之我向忽濑亚美子搭话的过程并不顺利。

请各位别说「大致正如预料」这种话。

并不是和自我介绍那时候一样口误。我反倒算是很努力了。我难得一边讲一边兴奋起来,甚至质疑自己居然具备此等毅力。

在直江津高中历经残酷到可能留下祸根的战斗经验,我不知不觉习得非比寻常的沟通能力吗?我甚至在短短一瞬间抱持这种荒唐的错觉。

不,实际上,接连应付特别人种的那几天,我认为绝对不是毫无意义。毕竟要是没有那段经历,我到头来甚至不会来到这里吧。所以我自认稍微有所成长。

不是高傲进逼,也没有欺瞒之意,真要说的话,我自认颇为诚恳地接触忽濑亚美子。

不是采取卑微的态度,是谦虚的态度。

然而,她拒绝我接近。而且相当强烈抗拒。

这是出乎预料的反应。

全班都看见这一幕,所以我在这时候感到多么丢脸,也无须刻意说明了。

甚至令人诧异我为什么没有发飙。

或许是因为我不只感到丢脸,更是感到愕然语塞吧。因为忽濑亚美子无视于我主动搭话,还在我说到一半就起身离开教室。

居然这么露骨拒绝。

态度过于明显,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即使要拒绝对话,应该也有其他方式可行吧。

希望她像是战场原黑仪当初对我那样,不经意以言外之意酝酿出「别找我说话,我喜欢独处」的气氛就好,终究是要求过高吧……不过即使不愿意被搭话,免于伤害我就平稳收场的方法,肯定要多少就有多少。

为什么要伤害我?

那是怎样?该怎么说,是的……她不就完全和我一样吗?歇斯底里做出奇特行径,整个人坏掉的我──脆弱又危险的我。

哎,如果是我,即使下课时间结束,下一堂课已经开始,我也不会规矩回到教室吧(或许再也不会来学校)。总之现在发生的现象是这样的,被转学生搭话的忽濑亚美子,连正眼都不瞧就逃出教室。

这一连串的事件,要是从班上同学的角度说明,就是一名在自我介绍时出包的转学生,想和孤立的同班同学建立友谊,对方却相当狠心地拒绝来往。

这是我这辈子的耻辱。转学第一天,就算要碰一鼻子灰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以结果来说,自我介绍时口误的过失或许就此更新并且一笔勾销,但以更大的失败弥补失败毫无意义可言。

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生知道我在直江津高中的各种恶行吗?她的反应急遽又激烈到只令我这么认为。

即使来到遥远的土地,自认已经和过去切割,我不被原谅的各种所作所为依然写在脸上吗?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

若是如此,就算这种家伙在自我介绍时口误,肯定也没人笑得出来。全班应该会团结起来,排挤寻求人伦的我吧。

既然没演变成这种不忍卒睹的下场,就代表那个女生之所以逃走,是基于她自己的难言之隐。

忽濑亚美子的难言之隐。

……总觉得一说出来就过于理所当然,我对自己脑袋没这么机灵感到懊悔不已,但我只注意到她在教室里处于「孤立状态」的立场,完全没想像「她为什么孤立」的内幕。

我对于人际关系真是一窍不通。

若要说丢脸,我应该对于自己的不上进感到丢脸。若要说傻眼,我应该对自己的不礼貌感到傻眼。

丢脸傻眼而死吧。

初次看见一个人,就做出「她看起来没什么朋友,所以应该很容易和她成为朋友」这种肤浅至极的判定,这种家伙真的死掉算了。接在阿良良木后面死掉算了。去死吧,阿良良木!

……无缘无故预设阿良良木死掉,让我的精神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不过我面对这个大失败应该思考的事,应该是对方为什么看起来没什么朋友。

我不是名侦探,这种事不可能乍看就推理得出来,不过即使是我,肯定也能进行粗略的判断,预测看起来没什么朋友的学生可能是不容易成为朋友的学生。

就像我一样。就像阿良良木一样。

不擅长交朋友,所以不容易成为朋友,这种人说来没什么特别,是多不可数的普通人种。所以忽濑亚美子即使是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真是的,甚至没想到这种事,没想过这种事,像是将数字除以二那样随便就接近她,试著想亲近她,罪孽真是深重。

如果我想交朋友是一种罪过,那我已经充分接受惩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想交朋友却被拒绝的家伙」这张标签,将会在我今后的生活成为一大障碍吧。我的天啊。

冷静分析的话,我什么都不该做。自以为是军师拟定战略,但是来到新学校还是会紧张,自我介绍的时候出错导致心态失衡。

其实我只要将「转学生」这个立场利用到极限,默默坐在座位就行了。这么一来,班上自我感觉良好的领袖人物,或许就会主动找我说话。

转学生会紧张,同样的,迎接转学生的一方也颇为紧张,为了消除这种紧张状态,是的,真要说的话,他们与她们肯定对我深感兴趣。

肯定有人前来试探,想得知我的真面目,既然这样,我只要低调藏身,屏息以待就好。

然而,我生性不是这种守株待兔的人。主动出击突破困境的心态,如果由特别的人种来进行应该是勇敢的伟业吧,不过对于我这种无能的人种来说,只是一种危险的坏习惯。因为这也意味著我是在遇到困难时无法求助的体质。

我就是像这样,俐落地(也可以说笨拙地)钻过温柔铺设在这个和平世界的安全网,直到现在。

企图自力救济,失败至今。

国中时代,阿良良木没有救我,但我当时如果没有采取无谓的行动,或许意外地会出现不同的演变吧。我由衷这么认为。

如果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被某人单方面,拯救,那么这份自尊心真是无聊透顶。这种东西,如果我知道该如何分类,我会立刻率先扔掉。为了保护尊严而无法保护自己,这种事只有特别的人种做起来才帅气。

……不过,说不定忽濑亚美子也是这么想的?换句话说,就算转学生主动搭话,要是乖乖上钩也很丢脸。进一步来说,或许她以为这是某种陷阱而提防。

她在提防什么?她在对抗什么?

像这样觉得这种做法很愚蠢,只限于当事人是别人的场合,若是换成自己,即使多么不切实际或滑稽至极,也没有比此更严肃的求生战略了。

总之,我毕竟不是她,这始终是我擅自想像的,忽濑亚美子或许是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无视于我冲出教室。

比方说,也可能单纯讨厌我。虽然肯定是初次见面,却不保证没在哪里结过天大的梁子。就像阿良良木完全忘记我,对于我厌恶他胜过蛇蝎的理由也一副内心完全没有底的样子,我说不定也只是忘了忽濑亚美子这个人。

我目前完全不相信我这个人,所以很难完全删除这个可能性。总之,虽然我认为不是真的,但是我的国中时代,尤其是刚转学比较逞强的那时候有点可疑。

不过,如果我有空幻想这种奇迹般的重逢,我更应该尽快拟定今后的对策。

转学第一天连续出糗两次,是让我脸颊快喷火的奇耻大辱。我必须在耻上加耻之前想办法挽回名誉。

我这个落魄女孩早就没有名誉可言,但我不能就这么像是残兵败将卷著尾巴从学校离开。我这样对不起箱边夫妻。

必须想个办法。

想个办法。

……就像这样,重复著像是反省又不像反省的痛快自虐,到最后重蹈覆辙犯下类似的失败,我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个时候,我更应该不做无谓的事,暂时撤退重整态势。

自我介绍的时候被嘲笑,接著又沦为笑柄。不过,如果这时候安分下来,肯定会有某些救济措施。被孤立的学生拒绝,反过来说就是我到最后成功进入多数派。即使有点牵强附会,却也不是不能做出这个结论。将忽濑亚美子认定为「共通的敌人」,或许恰好让我顺利加入这一班。

只不过,将这种机会悉数化为乌有,正是不幸专员──老仓育的真工夫。

明明想博取他人好感,却践踏他人的善意。这应该是因为我基本上不相信人类的善意吧。应该是我认为厌恶比善意更值得相信吧。

不,这是我耍帅的说法,耍帅的藉口,除此之外,像是不把加入多数派当成好事的想法,或是完全不想接受怜悯的想法,这种「小小的我」满溢而出。

一个个冒出来。

想挽回失败却犯下更大失败的原因,大半都来自这群「小小的我」。这群「小小的我」明明各自行动,却是纪律严明到神奇的军团。

这次,她们的矛头始终指向孤立少女忽濑亚美子。受不了,我这个家伙真的没救了。

008

老仓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当时只是基于逼不得已又进退两难的隐情,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你的厚意。那种事我不会再犯了,请你原谅我。如果现在开始还不迟,我们就当朋友吧?今后我会叫你「育」,不,让我叫你「欧拉」好吗?拜托。

……如果我像这样,希望忽濑亚美子承认自己犯下这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过错,那我真的没救了。我才是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居然要和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来往一辈子,我认为这完全是莫须有的惩罚。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人愿意忍耐短短一个月的期间跟我和睦相处不是很好吗?

虽然应该会留下讨厌的回忆,但是没有太大的损失啊?

不过,忽濑亚美子完全不理睬。我每到下课时间就勤快示好,她却持续把我当空气。如同走在路上,有人发面纸却一直无视的感觉。就像是露骨加快脚步,表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早早走人,忽濑亚美子总是匆匆忙忙逃离纠缠不休的我。「匆匆忙忙」只是我刻意形容得俏皮一点,让原本早就伤痕累累的心受到的打击减到最轻,实际上形容成「一哄而散」才正确。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像是散开般逃走,被留下来的我也无心去追,因此我二度、三度、四度成为班上的笑柄。

不,老实说,只要在某个时间点,忽濑亚美子随便讲一句话「打发」我,我就可以当成成果收下,就此告一段落吧。

即使没成功,只要获得成果,我就能死心,然后很乾脆地打退堂鼓,抱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改变方针吧。

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即使是畏首畏尾的我也变得无法退缩。举起来的拳头找不到地方放下。

不,要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我的拳头应该会朝自己的脑袋挥下吧。自虐与自罚与自毁与自灭。

反覆反覆反覆反覆再反覆。

自己到了哪里都是自己。

然后一切都变得无所谓。即使是其实可以重新来过的事,只要某部分出了问题,就会神经兮兮地放弃。

就像是稍微脏掉就扔掉整件衣服的洁癖。笑死人了。我这种骯脏的家伙,谈得上什么洁癖?

听说洁癖重的人,房间意外地容易散乱(好像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所以没办法打扫之类的),如果有洁癖,那么断然放弃就好,我却依然死缠烂打,拘泥于忽濑亚美子。

回想起来,这只会让彼此留下不好的回忆,别说互惠,甚至是只让双方一直有所损失的状态。

如同我一直在丢脸,走到这一步,忽濑亚美子也堪称受到相当的耻辱。这就像是老仓剧团表演即兴喜剧的时候无来由地拖她下水,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才应该选择断然放弃,和我妥协,维持还算良好的关系,但她一直没出现这种徵兆。

这无疑是沟通不良的状态,尽是我单方面找她搭话,如今终于来到放学时间了。按照我当初的计画,应该已经结交到午休时间并桌一起吃午餐的伙伴,或是放学后带我参观校内的朋友,但是这种理想的构图,堪称违反了上帝的安排。

孤零零一个人转学过来的我,放学后依然孤零零一个人。虽然已经三年级,但我要不要加入社团呢……今天的结果凄惨到令我冒出这种想法逃避现实。

没脸见人。无法将脸朝向东西南北任何方向。

明明想对阿良良木那家伙展现「人是会改变的」这个道理,却反而展现「本性难移」的道理。比起全班像是赏白眼的观望态度,我更在意不在场的阿良良木投向我的视线。

不过,如果阿良良木在这里,我大概会挖出他的双眼吧。我对自己就是如此失望。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放弃。(放弃好吗?)

放学后,我咬著嘴唇认定这是今天最后的机会,在班会结束的同时,超越再三甚至再四,第五次跑向忽濑亚美子的座位。不过,我的这个行为似乎早就被摸透。

在我转身的时候,忽濑亚美子已经无影无踪。利用转学生这个立场拜托她带我参观学校的作战就此泡汤。

我的天啊,如果她愿意带我参观,我原本打算大人大量,原谅她一直无视于我的行径……恬不知耻妄想卖这种人情的我,个性的恶劣程度似乎终于增加,不过既然达到第五次,我终究没因为她跑掉就愣在原地。反倒该说我直到第五次都一直愣在原地,可以说迟钝到有剩。

已经没有下一堂课。我可不打算厚脸皮杵著不动。

追她吧。

为什么执著于忽濑亚美子到这种程度?到了这个地步,当事人与班上同学都感到诧异吧。事实上,班上同学在我拿著书包夺门而出的时候,终究已经没有笑著目送我的身影。

完全是以看见怪胎的眼神看我。

如果是机灵一点的人,或许会猜想我和忽濑亚美子昔日留下某些过节,不过很遗憾,这个推测错上加错,到头来,堪称昔日和我留下过节的对象,顶多就只有阿良良木。

而且,即使当然比不上阿良良木,不过忽濑亚美子持续强烈抗拒我到这种程度,我几乎快要讨厌起她了。

激烈的愤怒促使我奔跑。

放学后请她带我参观学校,或是一起放学闲逛市区之后喝杯茶,这种诗情画意的预测,已经不存在于我的脑海。

要是追上她,我反倒会抱持敌对心情,对她说教,要她适可而止。

感觉甚至已经不是想成为朋友,单纯是为了发泄郁闷情绪而追她。我主动示好,忽瀬亚美子却拒我于千里之外,所以我要让她吃不完兜著走……要说我抱持这种坏心眼动机奔跑,和事实应该相差不远吧。

我这个人彻底完蛋了。

不过,说来意外,我明明总是会抵达名为「徒劳无功」的终点站牌,但是这种扭曲的习性只在今天没有凋零,而是终于开花结果。

这方面和我应付阿良良木、战场原黑

仪或羽川翼的时候不同,我感到扫兴、失望,甚至因为乱了步调而不知所措,不过我在走廊奔跑不久,忽濑亚美子突然在阶梯处停下脚步。

她将细细的手臂严厉抱在胸前,像是威吓般狠狠瞪我。她的「埋伏」出乎我的意料,所以看到彷佛要射穿我的那对视线,我终究畏缩了。

畏缩之后,情绪一下子冷却。直到刚才,我都下定决心要追忽濑亚美子到天涯海角,不过真的追上之后,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事,该做什么表情。

我当然没办法在这里说出「给我适可而止」这种话。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必须适可而止的人是我。

不过对我来说,要我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比起要我当鸟或是猫困难得多。当狗的话就还好。

将人类进行评比,纳入阶级表,到最后看对方逃走就去追,这真的是狗吧?想要当玩具玩,所以追著忽濑亚美子到处跑的感觉?一个不高兴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人就咬,我是野狗吗?讲得直接一点,是疯狗……要是被这种狗亲近,还被迫追著跑,忽濑亚美子当然会一脸愤怒地迎接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吗?反倒该说她忍到现在真是了不起。我这种家伙纠缠不休的行为,她成功忍了一整个工作天那么久,在班上孤立的这个女生,个性该不会比我想像的还要好?我开始以极度冷却的脑袋,心不在焉思考起这种事。

不过,我听到「Ondore」这个恐吓般的低沉声音,所以骤然回神。嗯?她说什么?为什么?公鸡?慢著,我确实刚好想到自己没办法当鸟类……而且还是公鸡?什么?怒发冲冠的意思吗?咕咕叫到处乱跑的感觉?话说回来,这句话是这个女生说的?她说我是公鸡?【注:「Ondore」是大阪腔使用的第二人称,与「公鸡」音近。】

臭骂我到这种程度?

「什么嘛,脑袋秀逗吗?Ondore。」

听她这样重复一次,我就懂了。不是「公鸡」,是「Ondore 」。因为是方言所以难以理解,但这不是骂人,只是在叫人。等一下,「脑袋秀逗」明显是在骂人吧?

不过,这或许也是这个土地的方言,意思是「头很小」,是称赞我头身比例的词……想到这里,我就不能贸然激动。任何事情都急著下结论,任何话语都视为对我的攻击,只会让我活得痛苦。不能完全照字面来解释,必须解读背后隐藏的语意。不过依照我的评价,即使抽出语意,第二人称的方言「Ondore」也充满恶意。

「老娘明明特地回避了,这是怎样?你这家伙真的疯了吗?」在我思考的时候,忽濑亚美子就这么瞪著我,连珠炮般撂下这段话,直到刚才的无视与沉默都像是假的。

……我讲话也不太算是得体,不过忽濑亚美子措词粗鲁到和她文静的外表格格不入。

不,总之,应该只是我没听惯,所以听起来比实际上来得粗鲁,在这个地区应该是耳熟能详的方言吧,不过,我的人生经验没有累积到足以即时应对陌生的风土或文化。

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翻译。

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我,在这种部分动不动就毫无自觉,不过我重新体认到我这个转学生在这里始终是异邦人。就像是接受滔滔不绝的教诲。

「往这里走。」

忽濑亚美子说著对我招手,不等我回应就走上阶梯。如果要放学,当然是要走下阶梯,既然她往上走,就代表她似乎愿意分给我一些时间。

要是就这样在这里交谈,不久应该会撞见班上同学们,所以她说要换地方,应该不是突发奇想吧。

不过,说到我要不要厚脸皮跟著她行动,就有考虑的余地。此时如果我不经意从忽濑亚美子的言行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刻意选择往反方向走,似乎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应该选择的正当想法。

既然她随口应付过我,就以此当作成果收手……若要这么说,认定现在是收手时机,就某方面来说也是成熟的判断吧。成熟的判断,正确的行动,符合淑女风范的最佳解。

即使如此,人们也期待老仓育这个人也无法进行成熟的判断,不会采取正确的行动,即使被拜托也不会选择符合淑女风范的最佳解。这个局面的我无法背叛他们的期待。

不是因为我想知道忽濑亚美子为何这么回避我。

也不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在班上孤立的隐情。

老实说,我不想这么深入。

我是个只想到我自己的家伙,内心愿意为他人考虑或者想的缝隙连一毫米都没有。若要说有,顶多只有讨厌那个讨厌男生的空间。

若是不怕误会说出真心话,我对忽濑亚美子的个性丝毫不感兴趣。即使如此,我依然再度想从她背后追过去,大概是因为忽濑亚美子说出应该是「跟我来」的话语,我抱持著想逃离恐惧的心情觉得非跟不可吧。

比方说,即使在这时候转身背对她,也完全不算是逃走,即使可以成立,这也不是逃避,而是避难。我脑袋非常清楚这一点,却还是踏上阶梯。

所谓的沉入血海,大概就是以这种方式沉入的吧。

009

回想起来,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接触到方言,或许才因此感到困惑,选择了不算正常的愚蠢行径吧──我也可以为自己做这种小家子气的辩护。

国中时代转学的学校不会太远,所以我不曾因为讲话的细微(偶尔是巨大)差异吃惊。不,严格来说,我像这样日常使用的话语,当然也包括在方言的体系无误。

即使是公认为「标准语」的话语,追根究柢也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吧。「正确的遣词用句」是柔弱的共同幻想。

在这个共同体之中,我的遣词用句才是少数派,这是我应该铭记于心的事。就我来看,忽濑亚美子的遣词用句(即使除去应该包括在内颇为强烈的恶意)虽然粗鲁,不过从住在当地的她或是班上同学来看,我的遣词用句只被当成不融入当地又俗不可耐的东西而无法接受。

我遭受众人失笑的自我介绍,即使假设可以没口误成功说完,或许还是会遭到嘲笑。毕竟在十几岁的这个年纪,应该鲜少有机会实际听到非当地人不正统的遣词用句。

基于这层意义,与其被当成装模作样的转学生,被当成笑柄或许比较好。不过,这种「不幸中的大幸」,也因为我依然以现在进行式持续犯下的失败,如今完全变成白费力气。

我是糟蹋好运的天才吗?

这也是老套的「转学生惯例」吧,像这样跟著忽濑亚美子走上阶梯之后,开始洋溢著「给新来的下马威」的气氛。

忽濑亚美子之所以在班上孤立,该不会因为她是不良学生吧?只凭那一瞬间的互动,我不应该讲得像是已经摸透,不过这个女生看起来个性强势,自我也似乎比个性更加强势,我这个想像或许挺实际的。

那么,我将会一反预期,选择「加入不良集团」这个选项(没有大到可以称为集团就是了),但我应该没办法称赞自己获得丰厚的成果,反倒想斥责。

你这个误会大师。

是以「免许皆传」为目标吗?

如果说要拉拢立场强势的不良学生,先不提是好是坏,这是了不起的处世之道,不过在几乎敌对之后才终于知道对方立场,那么根本谈不上什么处世。

她会不会揍我?我不要这样。

我讨厌暴力本身,不过更讨厌在转学第一天闹出问题。公立高中在这方面的管制应该比私立宽松,但还是有退学之类的惩罚吧。

这时候就效法战场原黑仪,在被揍一拳之后假装昏倒,将伤害压到最小,展现这种技巧撑过去吧……但我不认为自己那么会演戏。

不过如果是假装死亡,我或许做得到。毕竟我已经等于死掉了。

我胡思乱想,囚禁于这种不安的不久之后,被带著走上阶梯的尽头──校舍的楼顶。

直江津高中的校舍楼顶没开放,所以这是新奇的体验。话是这么说,不过放眼望去的风景,和我想像的「校舍楼顶」样貌相左。

当然是人造草皮吧,整体打造得像是庭园,围绕楼顶的栅栏,是高到看起来实在无法翻越的铁丝网围栏。

总之,在这所学校似乎很难跳楼自杀……与其说是防坠围栏,给我的印象更像是身处在动物园的牢笼里。

不只是四面八方,抬头往天空看去,正上方也设置网眼很密的安全网……校方以为十几岁的孩子会飞吗?

不对,不是这样。这是设计成能在楼顶打躲避球。

总觉得很像是都市里的学校。

只不过,就我所见,放学后的楼顶没有人,难得活用死角空间的措施,也很难说得上是有效运作。不过校方肯定没想过,这里会被当成叫转学生过来的场所吧。

想著想著,忽濑亚美子就这么背对著我,「你这家伙是想怎样?喂,你想做什么?老娘明明很明显在回避了,为什么还纠缠不休?啊啊?」以凶狠的语气嗓喋不休,老实说,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原因在于文化不同的楼顶使我分心,加上我听不习惯她的方言,不过更重要的是她讲得太快,我没能听清楚

如果坏心眼曲解,忽濑亚美子现在或许也和我一样处于紧张状态。她声音稍微变尖的原因以这种方式解释,就不是「不良学生准备修理白目转学生」这种制式构图。

若她不习惯进行不良行为,就可以这样解释。

那么,既然这样,若问我现在身处什么状况,就不是思考就能得出答案的问题……只不过,光是思考也不是办法。应该说,如果我只是沉思不语,光是这样恐怕就会被认定在反抗。

这只是「或许」或「有这种感觉」这种程度的事,还没确定忽濑亚美子是性急又暴力的问题学生。

拍不良学生的马屁,应该是我做不到的行为,即使如此,既然这样,我更应该尽力而为。我如此下定决心,说出「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这种意思的话语。我贸然开口就会变得激动,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所以我尽量讲得简短。

忽濑亚美子对此的回答是「开什么玩笑,你想被拖下水吗?蠢货」。语气稍微放慢,但她还是说得很粗鲁,我没自信好好听清楚。「蠢货」?人生在世会被人当面这样骂?

忽濑亚美子就这么背对著我,所以严格来说不是当面,不过从她的语气,我能以百分百的透视度看见她的表情。

愤怒的神情浮现在眼前。

不过,她就这么背对和我对话的姿势,与其说是姿势更有点像是装模作样,总觉得她好像在为自己陶醉──自我陶醉。

我也是如此,所以不经意这么想。

回想起来,她在阶梯那里双手抱胸埋伏等我,总觉得也像是装出来的,是作戏。

从好坏两方面来看,她欠缺真正演员偶尔所展现不容分说的魄力,不过这种粗糙的冒牌感,也产生另一种魄力。

……只不过,我对她已经误判好几次,所以我的评比不值得信赖。到头来,我并不喜欢「How much」这个绰号,但我滥竽充数的鉴定能力配不上这个评价。

总之,无论是何种形式,我如愿和她交谈。

人与人的面对面。

虽然整体来说和我的愿望不同,不过我成功和忽濑亚美子交流。就这样持续下去吧。语言的隔阂,肯定能以表情或肢体语言克服。

等等,不同于还在看她背部的我,她完全没看我。「看我这里啊!」我好想这样大喊。

此时,忽濑亚美子说著「干么?」转过身来。心电感应?不对,不是这样。想这样大喊的我,好像真的喊出来了。

任凭冲动的驱使。

糟糕,我控制不了自己。无法承受紧张状态,逐渐变得不知所措。我正要脱离我的控制。

最坏的状况,即使对方动用暴力,只要我始终是受害者就有辩解的余地,不过如果是两败俱伤,甚至成为单方面的加害者,说真的,甚至会遭到退学处分。一个不小心还会闹上警局……

不过,说出口的话语收不回来,只因为忽濑亚美子转身瞪我就要我说「对不起」

更是难事。所以我说了「对不七」。我想装作七岁儿童克服窘境,不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正如预料,忽濑亚美子回应「啥?」,完全一副疑惑的表情,还把脸凑过来,像是要进一步威吓。

这部分要说像是演员也确实很像。

即使是像这样藉由「扮演」来鼓舞自己,演技也过于夸大──装模作样。

不过,别人的事情我说不出口。

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被转学生首先搭话……」忽濑亚美子接近到能感受呼吸的距离,就这么进入正题。「老娘该怎么解释?意思是被你瞧不起吗?」以方言所说,像是找碴的这段话,果然只要直接看著对方的脸,就能在某种程度意译出来。俗话说眼睛比嘴巴还会说话。我的眼睛虽然不如嘴巴,却知道忽濑亚美子想说什么──应该说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听她这样逼问,哎,虽然非我所愿,不过应该是在瞧不起吧。不过与其说是非我所愿,应该说是下意识,与其说是下意识,应该说是毫无自觉,这样的形容词比较逐渐接近更残酷的真相吧。

既然对方是看起来在班上孤立的学生,即使是不熟悉当地民情的转学生也容易一起携手,而且是从较高的地位走过去伸出援手。若问我是否有这种想法,当然是打从一开始就根深柢固存在著。

如同这种肤浅的论点被道破,我丢脸得不得了。说到最不该的地方,在于以我的状况,这种丢脸很容易连结到激动。居然如此严厉责备这么凄惨可怜的我,你难道没有人心吗?我想要如此反驳。

精神层面何其贫瘠。

我也明白这一点(早就明白了),所以我用尽浑身解数,动员全身的肌肉,好不容易保持沉默。无视于继续以方言欺压我的忽濑亚美子,静待暴风雨离去。

现状明明是我被她无视到生气而产生的,现在却轮到我无视于她,说来真是讽刺。

只是,现在的我需要的是自制心。

不对,应该说是无心的自制。

完全不讲话大概也不妙,所以我不时附和,内心却在想「这种无意义的时间赶快结束就好了」。要我出言道歉会令我强烈抗拒,但如果是作戏勉强在脸上挤出反省的神色,我并不是做不到。

我知道了,所以让我回家吧。

我厚脸皮地以言外之意暗示(明明不知道),但我像这样感到不耐烦的这段时间,风向似乎变了。我急著镇压随时会满溢而出的自我意识,忽濑亚美子的话语明明比较重要,我却当成耳边风,所以不知道风向究竟从哪里变成这样,但她不知何时对我滔滔不绝地说起现在班上的领袖是叫做珠洲林的女生,客藤是好人所以肯定会亲切对待我,男生那边只要拉拢叫做端村的家伙,大部分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之类的情报。

我即使察觉这一点,依然好一段时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忽濑亚美子似乎在指导我如何安稳待在这一班。

那一班的阶级关系,应该说人际关系的构图或是生态系的网路,她钜细靡遗地向我说明。谁处于何种立场;谁具备何种个性;现有数个小团体的势力图;甚至是谁正在和谁交往或曾经交往,连这种老实说我不想知道的俗气情报,忽濑亚美子都以粗暴的语气热心对我说明。

她一口气公开多达四十人的班上同学个人资料,还加上各人之间的关系,我很难彻底掌握。这边连所有人的姓名都还记不得。只勉强认识姓氏罕见的学生,或是和以前朋友同姓的学生。

这也是沟通障碍的一例吧,只不过,先不提我的驽钝,这样简直像是我以转学生的身分找忽濑亚美子商量事情……不,正是如此。

若是倾听她的说明并且好好做笔记,这些情报量应该足以让我勉强撑过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日子。不过,就算我善于为人处世,是可以和任何人自然建立友谊的女生,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应该也无法如此详细熟知四十人分的个人情报吧。毕竟谁和谁有一腿这种像是绯闻的插曲,我也不想知道。

只是我明知如此,却迟迟不想从书包拿出笔记本,原因在于我实在无法理解忽濑亚美子为什么要给我这种情报。现在这个场面,明明应该只是单方面抨击我急于求成的肤浅,她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因施舍这种恩惠给我?

难道忽濑亚美子表面上态度粗暴,其实是充满人情味的贴心家伙?我这个人没有率直到能够接受这种解释。我不承认「面恶心善」这种家伙的存在。

反倒应该认定忽濑亚美子想将我这个麻烦人物乱扔、硬塞给其他同学,对我来说才是最自然的解释。

照顾转学生这种事麻烦死了,鬼才会干。如果忽濑亚美子的教导是来自这种心态的翻转,我就不是不能乖乖接受。

简单来说应该就是「滚去那里」,但她不只是指示方向,给我道路地图,还详细帮我导航,所以正常来想,我应该把这里当成著陆点。

是著陆点,也是折返点。

我应该向忽濑亚美子说谢谢,表达谢意,接下来回到班上,和珠洲林某某或客藤某某或端村某某搭话才对。虽然经过不少时间,不过或许至少有一人还在教室。

虽然步骤从一开始就出错,但现在正是按下重设键的时机,是重新来过的机会。呵呵,明天要和谁成为朋友呢?

不会冒出这种想法的女生,正是我老仓育。

我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会进一步怀疑已经透彻的结论。

想将我这种麻烦的转学生塞给其他学生,这种心态我可以理解。如果站在相同的立场,我也会这么做吧。光是顾好自己就没有余力,哪里有空随时关心异乡人?这种想法我非常能够理解。毕竟高三很忙,还得念书准备考大学。

不过,即使嘴里说「我站在相同立场也会这么做」,若问实际上是否能这么做,我只能说还是未知数。

因为如果是我,要我找到能够乱扔的对象,能够将转学生硬塞过去的对象,我内心没有人选。因为我明明是会评比他人的低级女生,却完全不知道班上同学各自拥有何种个性。

如果

稍微知道大家的个性,我就不会开庭进行那种学级审判。结果也不会被凄惨驱逐,流落到这所宍仓崎高中吧。

是的,既然著陆点是这里,疑问点就是那里。

忽濑亚美子为什么如此详细掌握班上同学的个人情报?为什么钜细靡遗熟知各人的个性、阶级关系与利害关系?

我对此感到诧异不已。

与其说诧异,应该说我不得不怀疑。她的立场不是转学生,所以知道同班学生的情报或许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疑惑的不是这一点。

既然拥有这种有益的情报,自己实行这个计画不就好了?我这么想。

既然如此熟悉班上的势力图,就不可能在班上孤立。不提别人,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孤立的最大要素,在于对他人的无知与漠不关心。反过来说,如果熟知他人、关心他人,那就不太容易孤立。想孤立都无法如愿。若要说我把别人称为「他人」是我先入为主的观念,我就没什么好反驳的,不过处于孤立状态,和周围的人有隔阂,我很难想像有什么办法得到这些人的个人资料。

就算这么说,我也很难认定忽濑亚美子是在说谎撑场面。为了赶走我而乱编一堆情报,确实可以当成说明现状的理由,但是不太实际。

如果她在说谎,我觉得过于逼真,造假能力过于高明。捏造四十人分的个人情报,再怎么说也稍微脱离常轨吧。

这已经是特别人种所做的事。

像这样获得的情报,应该得验证正确程度,不过很难想像这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你很啰唆耶,不然老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那残缺的脑袋瓜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反正你想的都是错的,就乖乖抱著感谢的心收下这些恩惠好吗?呆子。」感觉我听得到阿良良木对我这么说。

……我知道的,阿良良木不会讲这种话。

只不过,我如果要好好思考,就非得让我脑中的阿良良木表明反对意见。对于阿良良木的反抗心态是我的驱动力。

妄想中的阿良良木声音,比起近距离气冲冲的忽濑亚美子声音更令我不悦,像是掏挖深处般影响著我。

无论处于多么高压的状态,只要在幻想中揍飞阿良良木,就可以舒坦到某种程度。忽濑亚美子施加的压力算不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中的阿良良木,并不会帮我脱离困境。总之,光是忽濑亚美子没对我动粗,现状就不是最坏的状况……

即使如此,她究竟有什么企图?我无法拭去这份怀疑。如同我敌视所有人,所有人也敌视我,一有机会就想对我不利……这种想法已经不只是不相信人类,而是夸大妄想的领域(陷害我这种人又能怎样?谁能得到什么好处?),即使如此,我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接受。

如果只看结果,多亏忽濑亚美子,我得以就某种程度掌握至今不明就里的班上样貌……不过,即使我彻底当个忠实听众,她机关枪般说明的终于结束,我也终究没能向她道谢。

光是她没有反过来逼问「你是想怎样?瞧不起老娘吗?」,就代表我还算诚恳吧。对于他人强加的好意,我的内心已经学会在瞬间反抗,不过或许因为发现可疑之处,我的精神才得以稳定下来。

可疑之处。

简单整理一下,这种情报应该要由现在孤立的你来使用才对。不过,大概是我没道谢所以不高兴吧,她说「你那是什么眼神?」狠狠瞪我。确实,至少我没给她良好的反应,但她挑剔我的眼神,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的眼睛本来就长这样,要抱怨麻烦找我的父母──但我没父母就是了。

对于我不表示感谢的反抗态度,忽濑亚美子就像是死心了,终于将自己的脸离开我的脸。刚才她接近到脸颊几乎相触,所以老实说,我松了口气。

我的私人领域是「手脚碰不到的距离」,所以光是稍微离开,我的人际压力也还没完全消失,但我光是和别人面对面就会感受到压力,所以老实说,如果她愿意像刚才那样背对我,会帮我很大的忙。

我说不出这种真心话(即使不是我,也不可能开口要求「请你背对我说话」吧),不过忽濑亚美子实现了我一半的愿望。

又是心电感应吗(也就是我又一时激动说出口了吗)?我慌了一下,然而不是那样。忽濑亚美子想说的事已经说完,所以她将我留在楼顶,转过身去,似乎打算回去。

慢著慢著等一下,要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做结?我原本想留下她,但我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称呼忽濑亚美子(忽濑姊?这么称呼好像是我在怕她?忽濑妹的话太亲近?直接叫忽濑?这样就某方面来说也太亲近?而且以我现在的心理状态,要是叫出没叫惯的姓氏,可能会口误?到头来,她的姓名真的是忽濑亚美子没错吗?整个脑袋乱七八糟),只能眼睁睁目送她离开。

喔喔,何其无力的感觉。

这样下去,我就只是一直听她说,她也将想说的都说出来,现在确实是结束的好时机吧,但是我想说的完全说不出来,只处于消化不良的不完全燃烧状态,必须独自闷在心里。

感觉像是以粗鲁的手法,强行将事情圆满收场。

不过,到头来,若问我有没有想说的事,其实并没有。

我之所以执著于忽濑亚美子,是因为她把我当空气。我对此感到火大。

只是因为我不想承认首先对她搭话是自己判断错误,才会死缠烂打。对于行动目的没有明确的自觉。真要说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目标,只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居然无视于绷紧神经如此努力的我,不可原谅……面对我这种任性的行为,忽濑亚美子堪称作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反应。

她没和我一起吃午餐,也没带我参观学校,但是她提供的情报足以弥补还有剩。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不过无论背后有什么样的隐情,事到如今她可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

……这么说真的好过分。

不过,这不是我说的,是当事人这么说的。我已经尽责当你的踏脚台,所以别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她应该是对我这样主张的吧。

我不会说我没有把她当成踏脚台的意思。我之所以对她搭话,是要当成融入班级的第一步,说穿了就是桥梁,这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就算我说,如果按照计画融入班级,也不会在这时候切割忽濑亚美子,也很难让对方相信吧。应该说,被害妄想症严重的我,绝对会解释成下面这样。

「之所以找我搭话,只是希望我介绍班上同学吧?好的好的,所以这样就行了吧?你并不是对我感兴趣吧?」

……我肩膀下垂,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就这么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蹲坐在楼顶的人工草皮。抱著双腿蹲坐。新买的制服裙子脏了,但我无暇理会。

该怎么说呢……举个例子……假设有个装满厨余的塑胶袋……半透明,看得到内容物的七十公升塑胶袋……我──老仓育站在这个袋子旁边……「好啦,选择其中一边搭话吧?」听到这个要求,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厨余袋。我真的真的真的就是如此无药可救的贱货。

在这个状况会选择我的,非得是阿良良木那种怪人才行吧。不过,就算这么说,只有我不能拋弃这样的我。

如果这是别人,这种家伙我真的会率先割舍,不过这是我。我怎么可以不保护我自己?

不是好恶的问题。就算这个楼顶没有围栏,我也绝对不会跳楼。

即使被骂,也不会沮丧。

虽然现在蹲了下来,但我立刻就会起身。切换心态吧。忽濑亚美子的事,总之就此好好做个了结吧。

哎呀,我挺厉害的嘛!

结果至上!

虽然比不上我,但忽濑亚美子的个性似乎也挺棘手,如今我省去和她培养感情的工夫。以转学生来说,这反倒算是顺心如意吧?「吃亏就是占便宜」就是在讲这种事吧?

感觉即使占到便宜也失去人品,不过换个想法,忽濑亚美子免于和我这种没人品的家伙有所瓜葛,这么想就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什么嘛,尽是对彼此有利的结果耶。嘻嘻,做好事之后的心情真好。我以这种常人实在想不到的心态,好不容易重振精神,身体也重振了。

正如预料,裙子满是压痕,不过比起我眉心的皱纹,这种程度只是微乎其微吧。要认定这样比较适合我。

好啦,虽然时间很晚了,不过为了活用到手的情报,在踏上归途之前,姑且回教室看看吧……希望还有感情好的小团体还在愉快聊天。

毕竟是考生,既然放学后留下来,应该不是普通的聊天,而是读书会……读书会这个词,是毛骨悚然程度仅次于阿良良木的词,如果真是如此,我想要好好忍住,克制鸡皮疙瘩,展现出加入他们的度量。

我擅长用功。比人际关系擅长得多。

我一边下楼,一边后知后觉地思考,忽濑亚美子之所以不惜泄漏同学的个人情报也要拒绝我,或许是因为和我抱持相同的想法。真的是后知后觉。

因为是方言,所以我没有顺利听懂,但她从一开始就说过「明明在回避

了」以及「想被拖下水吗」这种话。

以我的状况,只不过是用来自我辩护的藉口,不过以她的状况,或许是基于由衷的亲切之意,认为「不应该和我这种棘手的人有所瓜葛」而无视于我。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性。

话是这么说,我这辈子也数度孤立,却完全没有因而拒绝他人。认为孤立的人只有自己就够,因而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人之常情。为了朋友而不当朋友。我的人生存在著这种浪漫有什么错?

那么,认定忽濑亚美子为了避免我被卷入她的孤立,才会为了我指引道路,这也是不错的想法吧。不知道班上内情的转学生,一不小心加入危险的小团体,后来难以度过正当的青春生活,这是校园连续剧常见的剧情。

孤立的人只有自己就够了。

哎,这也相当自我陶醉就是了……回顾自己的经历,这只不过是陶醉在孤独之中,但我不会冒出「耍什么帅啊,我又没主动拜托,知道了知道了,为了保住面子就随便吧」这种想法。

这么一来,我忽然在意起她孤立的原因……我这么说当然是骗人的。我是连厨余都不如的人渣,所以不会在意别人的事。

这个想法,等到我行经走廊抵达教室门口,就会云消雾散。无论忽濑亚美子究竟隐藏多么严重又神奇的苦衷,对我来说都是平凡无奇不足为提,我比她重要得多,切实得多,而且无比可爱。

这种自我中心的女生,人生当然不会一帆风顺,即使我鼓起勇气开门,教室里也没有人。我好像听到空无一人的死寂音效。

如果正在举办读书会就加入成为一员的决心,我察觉是一种极度顺心如意又丢脸的妄想,差点再度跪地,但我撑住了。在没有人工草皮的地方跪下来,膝盖骨会裂开。

只是,冥冥中注定的这个扑空使我意外受创,我没心情立刻回家,就这么进入教室。不是前往自己的座位,而是站在讲桌旁边。

既然是空无一人的教室,我这种家伙应该也能好好进行自我介绍……我如此心想而采取这个行动,不过真正站在这里,看向空无一人教室的瞬间,我觉得这样很荒唐。在放学后的无人教室重新进行自我介绍,不是正常的行径。能在最后关头回神真是太好了。

复习自我介绍的行径,实在是过于莫名其妙。只不过,总之我再度像这样站在该处,就觉得终于得以好好观看自己转学教室的景色。

因为没有人,所以能看透各个角落,这么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我还是深刻觉得当时因为紧张,所以什么都没看见。毕竟从中途开始,我的眼睛就只看著忽濑亚美子,我的脑中只想著那个女生。此外就只有讨厌阿良良木的心情。讨厌阿良良木讨厌阿良良木讨厌阿良良木。

视野的狭隘非比寻常。

不对,不是视野,是精神的容受度非比寻常。极度不适合面对多数人。就凭我这种心理强度,直江津高中好歹担任班长的职务。和羽川翼差太多了。

视野如此狭隘,观点如同近视,这种家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站在他人之上。即使站在他人之下,也只会害得上位的人困扰。别说站在他人之上,甚至要避免站在上风处?

说真的,我这种家伙怎么活下去才正确?我实在不认为有正确的路可以走,即使有,我大概也走不了这条路吧。不过,我这种家伙肯定没这么常见。

其他人怎么样呢?

同样老是失败,即使知道怎么做才正确也做不出来,一直抱著相同烦恼至今的人们,究竟是怎么活下去的?果然同样老是失败,即使知道怎么做才正确也做不出来,一直抱著相同烦恼至今吗?

我绝对和这种人处不来。也不想为他们加油打气。

至今还在某间教室,在放学后的无人教室,独自胡思乱想,沉浸于思绪的女生,我和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说。

这是在假装挥洒哪门子的青春?

算了,回家念书吧。

就骗箱边夫妻说,感觉可以在这间学校快乐度过吧。只要完成这项任务,就认定今天这一天完全顺利进行吧。对自己打分数的时候放低标准,透过这种自暴自弃的自伤行为,肯定能让我舒坦一些。

明天再努力吧。

今天状况不好。今天是我不好。

明天我应该也不会好,不过努力不是罪过。我对自己这么说,准备离开教室的这时候,不经意察觉某件一点都不重要的事。

因为是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所以一点都不重要,但是一旦由自己察觉,就会觉得这是世纪的大发现,误以为这个发现肯定能大幅改变自己的人生。

又不是推理小说登场的侦探,只以某个发现为轴心,引发哥白尼式的转变,使得局面一百八十度大幅变化,一鼓作气迈向解决之路?我的人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而且冷静想想,这不只是一点都不重要,甚至完全是鸡毛蒜皮的察觉。

没什么,就是课桌的数量。

爱好数学的我,有著计数的习惯。详细来说(不过应该没人想详细知道我的事吧),看到规则排列的东西,我就会想计数。

数出排数与列数,相乘计算总数。总之,这只是一直改不掉的儿时习惯,不过比起我个性的恶劣程度,这也不足以称为坏习惯。

然后,我不经意下意识地计算教室排列的课桌数量,不过课桌总数和班上学生总数不一致。

唔唔唔?

不对,无妨吧?

我转学进来,所以数量不符是理所当然……不,还是不对。这班原本是四十一人,人数是质数,然后我厚脸皮转学进来,换句话说,我原本认定这班现在的总人数是四十二人,可是课桌数量是七(排)乘以六(列)加一(余数),等于四十三……是质数。

啊啊,是不是质数,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问题不是这个……在直江津高中,没有人数超过四十人的班级,所以我一直没想到,不过总数明明是四十二人的班级却有第四十三张课桌,这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怪怪的,但这种突兀感很阳春。若是羽川翼这样的特别人种,肯定会在这种平凡无奇的学校,在这种平凡无奇的教室发现出乎意料的惊人事物,不过像我这种不到常人标准的家伙,看来只能做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事。

即使如此,我还是歪过脑袋,以为自己算错或是误会什么,反覆进行验算。算著算著,我察觉讲桌以透明胶带贴著一张座位表。

啊啊,原来有这种东西。

是啦,即使是老师,如果是担任班导的班级就算了,只负责上专业科目的别班学生姓名,不可能一一全部记得。而且,超过四十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人数在少子化的现代算多,不过这样的编班更令人觉得或许是教师人数也减少了。如果没这种东西,上课的时候想点名也没办法好好点吧。

仔细一看,这张座位表也写著刚转学进来的我──「老仓」这个姓氏。是特地重新准备的吗?像这样列在名单上,看起来彷佛我这种人也是这班的一分子,真神奇。

不提这个,用这张座位表比对实际座位的排列,我得出一个怪怪的解答。不对,用「解答」这种词来形容太夸张了,我发现的事情就是这么不重要。

总归来说,只是这间教室有人缺席。只是因为我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很紧张,后来也只注意忽濑亚美子一人,所以没有察觉,这班原本就有四十二名学生。

我是这班第四十三名学生。

疑问很乾脆地解开,不过这么一来,我就想厘清细节。请假的人是谁?

这张座位表只写姓氏,甚至难以辨识性别,不过现在的我,拥有从忽濑亚美子那里取得的班上同学个人情报。模糊的记忆只要以这个线索补强,究竟哪个座位是空的,肯定能将可能性缩小到某种范围。

想知道谁请假的这个想法,并不是单纯的探求心。说到个中原因,在于今天疑似缺席的这个人,没目击到我这个转学生出的糗。

自我介绍时出包,又一直被忽濑亚美子无视,给人差劲第一印象的我,这个人没有直接知晓。既然这样,或许可以利用这份无知,和这个人交朋友。这种想法写成文字,几乎是骗徒的手法。

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打肿脸充胖子?我对自己的肤浅厌恶透顶,但总之我查出缺席者的姓氏了。

是的,不只是缩小范围,我甚至查出这个人是谁。

我的记性加上忽濑亚美子提供的情报,从座位表依序删除一致的长相与姓氏之后,只剩下一个座位。以删除法锁定的这个座位,写著「旗本」这个姓氏。

不过,已知的只有这个姓氏。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因为忽濑亚美子提供的个人情报之中,完全没有「旗本」这个学生的情报。

……总觉得别说从小小的突兀感一口气解决事件,我反倒一头雾水,彷佛绵密的谜题连锁增殖,我开始不耐烦。

就像是不知不觉迷路闯进迷宫的心情。早知道不该以随兴的心情解谜。

当然,忽濑亚美子的情报并不平均。某些人的情报量多,某些人少。例如从倾向来看,该说理所当然

吗,既然是女生忽濑亚美子所提供,女生的情报倾向于比男生丰富,显眼的学生或花俏的学生,个人事迹果然也相对较多。当时我也在慌张,没有好好计数,不过像这样比对座位数量与近似名册的表单就一目了然。

忽濑亚美子完全没提到的学生仅有一人。正是叫做「旗本」的学生。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应该没什么一回事吧。或者是不重要的一回事。

如果这种没情报的学生另有数人,我可以接受这个说法。

然而只有一人,唯独这个人完全没被提及,不得不说挺奇妙的。不是失误,感觉是故意的。

忽濑亚美子刻意对我隐瞒「旗本」的情报?什么原因?因为不想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将「旗本」介绍给我这种棘手的家伙?不,可是,这么说的话,其他同学也……

……莫名有种讨厌的预感。

应该说有种讨厌的感觉。

因为缺席的人不知道我今天的大失败,我就奸诈地将这个人设定为下一个目标,不过关于缺席者的情报,即使除去「我只知道姓氏」这一点,为了避免继续陷入迷宫深处,感觉这时候还是撤退比较好。

笨人想不出好主意。

我只闻到失败的味道。

平常的我,总是无视于这种预感,赌气往前冲,但我从这张座位表,明显感受到足以令这样的我裹足不前的气息。我像是要逃离这种预感,拔腿离开教室。不过,为时已晚。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再怎么逃也逃不掉。

我──老仓育就是这样的人。

010

甚至不知道输给什么东西,在这种神秘败北感伴随之下放学,就此结束这一天的话,我或许只要在箱边家的自己房间消沉到谷底就可以了事,不过这天的我甚至无法风平浪静地返家。

你这家伙连好好放学都做不到?到了这种程度,我甚至佩服自己真了不起,但我断言这份霉运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倾向于动不动就自谴,但在怪罪别人的时候也倾向于毫不留情怪罪别人,这两种倾向同样强烈。因为我是人渣。

在楼顶和忽濑亚美子对话,又在教室独自浪费时间,当我要踏出校门时,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却在这个时间点撞见别人。

一组三人的女生。

依照忽濑亚美子的情报,其中一人是班上位居领袖地位的珠洲林某某,加上另外两人──这两人好像是她的社团学妹。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社团,但她们穿运动服,所以是运动社团。好像是结束社圑活动返家。珠洲林是三年级,所以即使参加哪个社团,在这个时期肯定早就退休才对,不过退休后也频繁到社团露脸的校友确实存在。

看她们一起放学,珠洲林某某似乎没造成学妹的困扰。哎呀哎呀,看起来还受到仰慕,真是普天同庆。

受到学妹仰慕是什么感觉呢……珠洲林……她的全名,对了,记得是珠洲林莉莉?

如果是在教室遇见她,我或许会鼓起勇气主动向她搭话,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完全不对。

甚至可以说来得不是时候。

那张莫名其妙令我不舒服的座位表,害我精神消耗殆尽,在这种沮丧状态,我没有意愿和别人说话。可以的话,我想装做没察觉,直接走过去。

幸好,对方看起来正在和学妹愉快聊天,「不好意思打扰」这种顾虑,是可以成立的藉口……明明是这样才对,不过走在我前面不远处的珠洲林莉莉,在即将穿过校门的时候,和两名学妹一起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就像是封锁我的路线,阻挡我的去路。呃。

看到她甚至有点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就察觉了。啊啊,这下子要找碴了。

我也有过不只是找碴,甚至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的时代(而且很难说我已经完全改头换面),所以隐约明白。

找碴──以我没预测的这种形式,和班上同学进行的这段交流,就是老天为我准备,今天最后的一个事件。

求之不得,也不该寻求的交流。

不,所以对于珠洲林莉莉来说,这应该只是一个偶然,她活用这个偶然进行这个行动,不过实际上,来得不是时候。

唔哇,好麻烦……我觉得可以理解忽濑亚美子被我缠住的为难心情。

我以垂死挣扎的调调,假装忘记拿东西,作势朝著校舍转过身去,不过对方说「等等,转学生」叫住我,我就逃不掉了。

「这么晚回家啊。我有话跟你说。」

我回答「我没话跟你说」要从旁边走过去的时候,她的两个学妹挡住路。默契美妙到我怀疑她们早就说好。

即使想强行突破,三对一也没胜算。何况对方是穿运动服的运动社团成员。

我决定了。

接下来,只要我稍微吃到苦头,我就要直接去直江津高中揍阿良良木。把脾气发在那家伙身上。

光是想像这幅光景,内心就稍微舒坦。甚至浅浅一笑。

这副模样看起来似乎毛毛的(我想也是),我无惧一切的态度似乎令两个学妹畏缩,但珠洲林莉莉只是皱起眉头,身体动都不动,不愧是班上的领袖人物。

领袖啊……这么说来,我也有过自认是领袖的时代……不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因为我必须站在这种位置和他人打交道才能放心吧。如果不是处于高人一等的地位,我就没办法和别人对等来往。明明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

由此看来,珠洲林莉莉明显具备领袖风范。

我不是因为现在这样对峙才这么想,从我在班上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感受到她有股独特的气息。不必接受忽濑亚美子的指导,我也猜得到珠洲林莉莉在教室里的地位应该不错。

因此,我也认为应该很难和她交朋友……不过,既然会以这种形式打交道,早知道应该在教室里主动接触。我后悔不已。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反倒是对我说几句难听的话吧,让我留下难受的回忆吧。因为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去揍阿良良木了。好啦,给我藉口吧,尽管找我的碴吧。不然的话,由我给你契机吧。

「珠洲林小妹,请问有何贵干?」如此心想的我,以过度装模作样的态度对她这么说。两个学妹愉快地笑了,大概是外地人的口音很滑稽,或者是已经在社团活动闲聊的时候,听过转学生的出糗事迹(「这次没口误?」这样)。

只不过,珠洲林莉莉本人完全没笑,看来非常不高兴我使用「小妹」这个挑衅的称呼。她这样毫无反应,是想让我刚才的挑衅冷场吗?

如同和这样的学姊同步,两个学妹也连忙收起笑声。尴尬的沉默统治现场。

总之,先不提是否已经告诉两个学妹,珠洲林莉莉很清楚我这个转学生的笨拙事迹,所以事到如今我再怎么装模作样或耍帅狠瞪,她也不痛不痒吧。

我在她心目中的评等,可说是已经结束。

不过既然这样,我就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像这样刻意找我的碴。想在学妹面前展现威风的一面吗?

杠上我这种人渣,我觉得她的评价反而会下降吧……如果她想得到学妹的尊敬,反倒应该展现出温柔对待我这个束手无策失败转学生的场面吧?

我照例思考著这种自我本位的事,不过,大概是不用我说也早就知道吧,珠洲林莉莉在这时候说出口的,是为我著想而提出的建议。

虽然混入方言所以我不确定,不过,她应该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还不适应,但我认为别放得太开比较好。因为我们班不是这种班级。」

放得太开?最近这两年,老仓育从来没有放开过……不过在旁人眼中是这种感觉吗?

我内心的各种纠结,外人出乎意料看不太出来耶……我的失败就班上同学看来,或许也只像是在耍宝……这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屈辱。

这边明明很认真,简直每一瞬间几乎都在赌命,大家却觉得我在搞笑,我深感遗憾。

不过,在这时候主张这种事,应该是最造成反效果的行为吧。如果珠洲林莉莉是要传授我如何在班上规矩度日,我反而应该一脸煞有其事,或是一脸乖巧温顺地默默聆听,这才是聪明的选择。

只不过我别说聪明,甚至是糊涂到底,究竟能忍耐多久都是未知数……我希望这个话题赶快结束。

快放我回家。

只不过,和我这个心愿相反,珠洲林莉莉得意洋洋说得滔滔不绝,像是希望我不要兴风作浪,负面的引人注目没有好处,班上气氛原本就很好,只要正常表现肯定很快就能融入大家……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对我说明。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与这个场合,应该是只令我满心感谢的忠告吧,但我现在只希望她赶快放我走。

该说我脑子终于乱到底了吗……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分别分享班上同学的个人资料与班上的相处之道给我,但我无法单纯感到喜悦。

我不禁认为,自己实在无法有效活用这些情报。

不得不这么认为。

大概因为我性格恶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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