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子在滑进停车场的同时来了一个急停,让坐在副驾驶座的我顿时重心不稳。
『所以我刚才不就说了!拜托你开车慎重一点啦,我没办法绑安全带啊。』
我向握著方向盘的麻矢大发牢骚。
『欸,我自认刚才可是安全驾驶喔。比起这个,我们到了喔,走吧。』
麻矢毫无歉疚之色地关掉引擎,解开安全带,打开驾驶座侧的车门。我小小地叹口气,从麻矢的膝盖上一跃而过,跳向车外。由于我在副驾驶座上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使得身体僵硬无比,于是我尽可能伸长前脚,伸展背脊。
「这里就是你的目的地?与其说是医院,感觉更像什么大宅邸呢。」
下车的麻矢望向正前方的建筑,一边喃喃自语。庄严气派地矗立在她眼前的是三层楼的庞大西洋宅邸。
『嗯,这里就是目的地安宁医院喔。』
没错,这里就是西洋宅邸改装而成的安宁医院,为了让罹患不治之症的人们能够尽可能毫无痛苦地度过最后的时间,而打造的最终栖身之所。
大约两年前,我那现在自称「李奥」的友人以狗的模样住进这里,并以那副姿态一一解决了即将成为地缚灵的患者依恋。
当时他还被卷入与过去发生在这栋宅邸的杀人案有关的大麻烦,那时正好担任这一带引路人的我,便津津有味地观察起他奋斗的样子。
真是令人怀念啊,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那个时候的我,想都没想到自己将来也会被派到人间……而这全都是因为他向Boss推荐我才造成的结果。
脑中浮现一身金色毛皮狗的身影,感到精神压力的我开始用前脚的爪子搔抓地面。
「……你在做什么,小黑?」
『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好了,那我们就去找千崎的遗物吧。』
我往前迈出脚步。是的,我并不是重温旧情而来,而是要完成我和千崎的约定,我需要来这里一趟。其实我原本想一个人……一只猫独自前来,但是对猫的脚程来说,这家安宁医院所座落的山丘距离麻矢家太过遥远,所以我才接受说出「我开车带你去吧」的麻矢的好意。于是我和麻矢借用了麻矢的母亲平常开的小型车,来到这家安宁医院。
只不过麻矢的开车技术还真粗鲁,简直就像初学者一样……
想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某件事,马上停下脚步,双眼圆睁地抬头望向麻矢的脸。
「小黑,怎么了吗?」麻矢微微侧头。
『麻矢,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够开车吗?』
「嗯?我有驾照喔,就放在桌子上,还是小黑你发现的啊。」
麻矢从肩上背的皮包中拿出驾照,递到我的面前。
『这张驾照是属于真正的白木麻矢吧?你现在借住在她身体中,不过你生前也有驾照吗?』
「谁知道?我又还没想起在世时的事情。不过大概知道怎么开车,所以应该有驾照吧。」
『应该……』我瞠目结舌。回去的时候是不是用走的回家比较好?
「比起这种小事,我们快点走吧。」
麻矢出言催促后,便走进和停车场相邻的庭园,我也莫可奈何地跟在身后。庭园四处铺设花坛,穿插其间的小径蜿蜒布列。我在小径停下脚步,探头四处张望。好了,他在哪里呢?我的视线在看向庭园中央时停下:庭园中央是微微隆起的小土丘,中心部分种了一棵绿叶繁茂的大樱树,而他就在那里。
一名穿著护士服的年轻女性坐在樱树下的长椅,正伸手抚摸坐在她身前的大狗头顶。
「好聪明喔,那么握手。」
护士伸出手,他便伸出前脚搭在她的手上,尾巴彷佛要摇断似地左右摇动。
「接下来是趴下。」
他立刻随著护士的指令趴在地面上。
「好,那么最后啰,做完这个就给你泡芙当点心喔。来,站起来。」
护士一边说,一边拿出淡咖啡色的拳头大物体(没记错的话,是名为「泡芙」的食物)给他看。他马上用两只后脚站起来,哈哈地粗声喘气,嘴巴还滴下口水。
……这真的是和我一样的高等灵体吗?
我注视他的丑态,连眨了好几次眼睛。在人间待太久,我也会变成那副德性吗?我全身的毛都因为恐惧而竖了起来。我果然还是必须尽快交出成果,赶快重返我原本的引路人岗位。
我再次坚定决心的时候,护士递出手上的泡芙,让他张口叼住。
「来,要好好享用喔。那我回去工作啰。」
他将泡芙珍而重之地搁在草皮上,护士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便走向宅邸。李奥看也不看护士的背影,而是大摇尾巴,开始慢条斯理地啃咬泡芙。
我带著无力感迈出脚步。
「我说,那只狗狗真的是小黑的同类吗?它就只是只普通……或者说有点呆的狗。」
曾经见过李奥一次的麻矢一脸疑惑地低语。
「……很遗憾的,他的确是我的同类。」我不由得抱著丢脸的心情走近李奥。他大概全副注意力都在泡芙上,一点都没察觉我们的存在。
『……你在搞什么啊?』
傻眼的我向他发出言灵,正在从泡芙皮上的小洞舔舐奶油内馅的李奥身体剧烈一震,抬眼看向我。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敢说什么「你怎么在这里」,说起来,你那丢人现眼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没办法嘛!最近我被说有点过胖,三天才能吃一个「」,所以为了好好品尝滋味,我才像这样一点一点慢慢吃啊。』
……不,我说的可不只是吃东西的模样。
我彻底无话可说,同时李奥张开大嘴,一口吃掉泡芙,说不定以为我会跟他抢泡芙。不过猫无法尝到甜味,才不会对甜点产生兴趣呢。生鱼片还另当别论……
『所以说,你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大口嚼完泡芙后,他突然挺直背脊,向我出声询问。他也许是打算摆出身为高等灵体的威严,不过在嘴角还沾著奶油的情况下,完全是白费工夫。
「我说小黑,也让我听听你们在讲什么嘛。」站在一旁的麻矢不满地说。
啊,对了。对目前拥有肉体的麻矢来说,只要我们没特意让她听见,她就无法听到我们的言灵。这可真是抱歉。我稍微缩了缩脖子,李奥便瞪大眼睛。
『她知道我们的真实身分吗!』
『呃,嗯……』我态度暧昧地回答。
『你在想什么啊!想也知道不能让人类知道我们的存在吧!』
『……你两年前不也走漏了真实身分?』
我的目光一沉,他便撇开视线,一边发出「呜──」的叫声。他是打算这样打马虎眼蒙混过去吗?
『不管怎么说,她没有问题,不会向其他人揭露我们的身分。她就跟当初知道你身分的那位Lady一样,正在为我提供协助。』
我用言灵解释之后,李奥便彷佛望著耀眼光芒似地眯起眼睛,仰头看向晴朗无云的蔚蓝天空,用言灵喃喃自语『菜穗吗……』。想来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位对他十分重要的女性。我总觉得此时不应该打扰他,于是便沉默不语。一阵强风吹过,让我的胡须随风摇动。
『我明白了。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大大呼出一口气,李奥用麻矢也听得到的言灵询问。麻矢大概是被突然传进耳中的言灵吓到,上半身微微向后仰。
『前天我将某个男人送往吾主身边,我为了遵守和他的约定,所以需要这间医院保管的某样东西。』
『某个男人?』他歪歪头。
『是啊,一个名叫千崎的男人。他应该是在两三个月前,在这间安宁医院过世的,你还记得他吗?』
我出声询问,他垂下了尾巴。
『嗯,我还记得……是那个死于胰脏癌的男人吧。我记得那是四月八日的事情。这样啊,他果然还是变成地缚灵了啊……』
『他是在这里过世的这件事,可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啊。我还以为你会解决所有在这里迎接人生终点的患者的依恋呢。』
我带著轻微的嘲讽语气说道,他便用一副哀伤的模样摇了摇头。
『即使是我,也无法拯救有变成地缚灵危险的每个人。尤其是那个男人在送到医院时,已经陷入毫无意识的状态,当天晚上就过世了,我甚至连他的依恋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调查……』
李奥懊恼似地垂下头。
『哎──你不用那么沮丧啦。我已经好好把千崎送到吾主身边了,你就安心吧。』
『这件事原本应该是我的工作才对,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正为不知道他的魂魄去了哪里而发愁呢。所以你和他约定的东西是什么?』
『是笔记。』
『ㄅ一ˇ ㄐ一ˋ?』他连连眨眼。
『是啊,他到死之前应该都一直随身携带著那本笔记。他没有家属,所以那本笔记想来是由这家医院接手保管。』
『没有人接收的遗物的确会由院内保管。顺带一问,那里面写了
什么?』
『……千崎的一切。』
千崎自从明白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之后,就将自己一直以来调查的东西都整理在一本笔记之中,以便在死后交给别人。读过那本笔记后,再查查小泉夫妇遇害案件,这就是千崎拜托我的事情。
『原来如此,跟我来吧。』
不知是否从我暧昧的回答中有所察觉,李奥没再继续追问,直接迈出步伐。
走到宅邸入口附近,他便停下脚步。
『在这边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们不能进去吗?』
『先不提那边的那位小姐,要是你进去了,说不定会引起一阵骚动。毕竟你现在可是被封在动物的身体中啊。』
『你还不是一样。』
我抱著抗议之意叫了一声「喵──」,李奥就对我愚蠢地眨眼。
『我可是特别的,好歹我也是这家医院的「ㄐ一ˊ ㄒ一ㄤˊ ㄨˋ」嘛。』
他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从正门玄关走近宅邸。无可奈何的我和麻矢在门口旁等。
「欸,小黑,找到笔记后,你要搜查,找出杀害小泉夫妇和南乡纯太郎的犯人吗?」
大概是闲得发慌,麻矢出声向我搭话。
『我可没打算做到搜查那么正经八百的程度。千崎在听我解释二重身和吃人废墟的真相之后,似乎对犯人的身分有了头绪。他说我只要看了笔记就会知道那人是谁,所以我只是打算针对那家伙再稍作调查。』
「哦──听起来好帅气喔。我说啊,也让我帮点忙嘛。」麻矢探出身子。
『……你为什么那么有兴趣啊。』
「咦?你不觉得这很令人激动吗?这可是调查杀人犯喔,一般来说根本没机会体验这种事情。说不定我还能够就此满足地升天成佛,这不是一石二鸟吗?」
麻矢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地说道。尽管我很怀疑在连自己的依恋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麻矢是否真的能因为这样就前往吾主身边,不过还是有一试的价值。只是……
『只是这可是调查杀人案喔,说不定很危险的。那副身体说起来并不是你的,过于犯险的话,我可难以苟同。』
「放心啦,我不会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我只会用网路之类的搜集资讯,从旁提供支援而已。小黑,你知道网路吗?」
『我当然知道啊,引导魂魄的引路人必须对人类有一定程度的知识才行。你说的网路是利用名为电脑的机械,就能够搜集全世界情报的东西吧。』
「没错,靠这个的话,我也能够安全地为小黑的调查提供协助吧。」
唔,这样的确不至于遭遇什么危险吧……
『我明白了,那就一起调查吧。』
「这样才对嘛。」
麻矢抚揉我的脑袋,由于那感觉实在太过舒服,我不禁闭起眼睛,从喉咙间发出声响。
『久等了。』
一听到言灵,我连忙端正姿势。仔细一看,李奥叼著活页笔记本,正从宅邸走出来。
『应该就是这个了,你确认看看。』
他将叼著的笔记本放到地面,笔记本封面写著「小泉沙耶香事件 搜查纪录」。
『嗯,应该是这个没错。』
我用肉球碰碰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小字,要把整本笔记本读完,看来会是一件浩大工程。总之还是等回家再细细详读吧。
『多谢,那就再会了。』
我打算叼起笔记本带走,但对身体娇小的我来说,笔记本的尺寸太大,搬运时无论如何都会拖在地上。也不能用前脚的肉球夹住笔记本,然后用两只脚走路……
我正在为搬运方法伤脑筋的时候,麻矢就从我的口中拿起笔记本。
「我来拿吧。」
『哦,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我出声道谢后,麻矢将笔记本夹在腋下,东张西望地巡视四周。
『嗯,怎么了?』
「我在想这附近不知道有没有洗手间,回去之前我想先去一趟。」
『洗手间?哦,你是说厕所啊。既然这样,随便在庭园中找个地方……』
「怎么可能嘛!」
「呜喵?」
在尖声抗议的麻矢面前,我歪了歪头。啊,这么一说,人类排泄的时候似乎不想被看到。不过排泄和进食一样,都是肉体维持生命活动的必要行为,不需要特别羞耻啊……
『洗手间的话,馆内一进门的左手边,有一间访客用的洗手间。你可以用那间。』
李奥朝麻矢发出言灵,麻矢回答「谢谢」之后,便小跑步进了宅邸,看来似乎挺急。只留下我和李奥两人……两只动物在外面。
『所以说,拥有肉体的感想如何?你到人间应该也有一段时日了吧?』
他突如其来地开口闲聊,我用后脚搔了搔脸。
『真是的,简直不方便极了。不但会被重力拖累,也无法穿过物体,而且为了维持生命,还必须呼吸、进食、排泄等,做各种麻烦的事情。』
我一边小声叹气,一边发出言灵。
『你说得的确没错,不过进食这件事挺不错啊。』
『……嗯,这我倒是不得不承认啦,特别是鲔鱼生鱼片。』我的脑中浮现麻矢之前给的鲔鱼生鱼片的记忆,嘴巴忍不住开始流口水。我连忙用前脚擦擦嘴巴。
『生鱼片?比起那种东西,还是比较……哎,这种事情无所谓啦。那你对人类的感想如何?新的工作应该让你稍微更了解人类了吧?』
『我对人类的印象还是没什么变。该怎么说呢……还是一样是愚蠢的存在。他们会为了自身的欲求而牺牲他人,但是相反地,他们也会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更为重要,为了某些事而义无反顾地献上自己的人生……真是不合逻辑。』
不知为何,我数次陷入沉默,却依然继续以言灵娓娓道来。他眯起眼睛注视著我,让我觉得有点坐立难安。
『我倒觉得那些不合逻辑的地方,正是人类的魅力之处呢。』
『不合逻辑会是魅力之处……?这话怎么说?』
搞不清楚对方所说的意思,我歪了歪头。他露出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摇起尾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和渡过悠久时光的我们不同,人类仅有短暂的时间,所以他们才会拚命挣扎,以自己的情感为优先,而非逻辑性。为了在短短的时间中尽情发光。』
他隐隐带著得意之色地说明。
『……我不太明白。』
『毕竟你和我不同,来到人间的时间还不久嘛。不过假以时日,你终有一天也会理解无视理智,忍不住以情感为重的心情。』
『你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因为与还是引路人的时候相比,你现在和人类相处得更深。』
他又拋了一个愚蠢无比的眼神。
像我这样优越的存在,不可能会失去理智的判断力,沉溺于感情之中。尽管我这么想,不知为何却涌不起反驳的心情。
「久等了──咦,小黑怎么了?为什么一脸表情复杂?」
『不,没什么。那我们走吧,』
我催促刚回来的麻矢动身,迅速地迈开脚步。
「啊,别走那么快嘛。」
我和麻矢并行回到停车场后,我转头回望宅邸前开阔的庭园。
一身金黄色皮毛的狗正惬意地睡卧在高大樱树之下。
2
「……这个叫做阿久津一也的人,就是刑警先生怀疑是犯人的对象吧。」
坐在床沿的麻矢低声说道。
『嗯,似乎是这样……』
我坐在地毯上,一边看著摊在眼前的笔记本,一边用言灵回应。
和字面意义一样,这是千崎拚命调查所得到的结果,所以笔记的内容记载得十分详细(只是字迹相当潦草,解读起来花了不少工夫)。在这本笔记本中,最为重要的便是目前摊开在我面前的这一页。上面记载了针对几名人物的调查结果。
南乡纯太郎 六十二岁
南方制药董事长。晴明大学毕业后,以研究员身分任职父亲担任社长的南方制药公司。
因父亲骤然去世而担任社长,提升了南方制药的业绩,并扩大公司规模。于三年前将社长一职交给儿子,成为董事长。其后开始积极雇用晴明大学峰岸研究室的人。
自费添购各种研究用品,搬进研究大楼。为此被人怀疑正在进行某种研究,研究用品搬运的去向不明。
公司内部也流传董事长在某处进行可疑研究的传闻。
在今年四月五日,于自家附近遭卡车撞击死亡,被视为自杀但真相不明(遭到杀害的可能性?)
此人亲自网罗研究员,是否在进行可疑的秘密研究?(是的话又是在哪里?)
小泉昭良 死亡时二十八岁 秘密的研究员?
晴明大学药学系研究所毕业,在学时隶属峰岸研究室。大学时代为棒球社社员。
三年前的四月开始成为南方制药公司的职员。
在大学研究室与未来妻子柏村沙耶香相识,于在学时结婚
。并无小孩。
隶属于营业部门,负责的医院数量相当少,但均是与原为南方制药社长的南乡纯太郎有密切往来的医院,所以保有最低限度的营业额。
白天大多外出,实际动向不明。
在前年十二月十三日,于南方制药研究大楼的一室中割喉身亡。所用的刀子为杀害小泉沙耶香所用的刀子。综合其他状况,被认为后悔杀害妻子后畏罪自杀(绝对不是!)。
十二月十三日深夜伫立于妻子遇害的桥上!那绝对是小泉昭良!
小泉沙耶香 死亡时二十七岁(旧姓 柏村)秘密的研究员?
晴明大学药学系研究所毕业,在学时隶属峰岸研究室。
大学时代加入志工社团,大学四年级时曾担任社团代表。似乎相当有行动力,常常前往非洲等地担任志工。
在三年前的四月与其夫小泉昭良一同就职于南方制药,任职董事长秘书,但由于甚少陪同董事长南乡纯太郎出席公司对外的活动,谣传可能是董事长的情妇。
前年十二月五日于回家途中,在桥上遇袭遭到刺杀,遗体被推落桥下,于隔天早上遭人发现。
小泉昭良不是凶手!是谁干的?
阿久津一也 二十八岁 秘密的研究员?
晴明大学药学系毕业,在学时隶属峰岸研究室,为小泉夫妇的学弟。此外,他也参加了小泉沙耶香在学时参加的志工社团。
前年大学毕业后,原本预定前往东京的制药公司就职,却于毕业前推辞工作邀约,改决定进入南方制药,并于四月到职(当时也有身为学姊的小泉沙耶香居中关说的说法)。
任职资料室。工作内容为独自待在资料室中,整理过去研究资料,是南乡纯太郎配合阿久津进公司而创造的职缺。有情报指出资料早整顿得差不多,应该没什么事要做。
个性相当开朗,但也有情绪容易激动的一面。
曾遭人目击与小泉沙耶香争吵。当时小泉沙耶香大喊著「不可能进行人体实验!」的耸动话语。(一个月后小泉沙耶香便遭人刺杀)
最近也曾遭人目击与南乡纯太郎、柏村摩智子争吵。
拥有一位大他一岁,名为樱井知美的女友(同社团而相识)。
自今年四月五日起便不曾前往公司上班,目前行踪不明(南乡死亡那一天!潜逃的可能性?)
最重要嫌疑犯!
需要搜查行踪!
柏村摩智子 二十五岁 秘密研究员?
晴明大学药学系毕业,在学时隶属峰岸研究室。小泉沙耶香的妹妹。
本来预定进研究所就读,后于姊姊死亡的四个月后,进入南方制药任职(工作与姊姊一样为董事长秘书)。
就职前曾向友人表示自己要「为姊姊报仇雪恨」。她指的是要探明姊姊死亡的真相吗?
峰岸诚 五十八岁
晴明大学药学系教授。南乡纯太郎学生时代的学弟,帮自己研究室的多名优秀学生进入南方制药就职。
在抗生素及抗病毒药物等研究方面有不少成就。个性严谨,但指导颇受好评,深受学生信赖。
我又读一遍记载在笔记本上的详细人物说明,大叹一口气,然后抬头往上望,刚好和往下看著我的麻矢对上视线。
「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叫千崎的刑警应该是四月八日过世吧?但是这本笔记甚至连那个叫南乡纯太郎的人在四月五日过世的事情都有写。」
『他大概是只要还有一天能够动弹,就一天不会停止调查吧。不过他终究到了极限,结果被送到山丘上的安宁医院,随后就去世了。』
「……他一定很不甘心吧。」麻矢感慨地说,我望著她点点头。因此千崎在和我做下调查这起案件的约定之后,才出发前往吾主身边。
一想到千崎的心情,我就想找出犯人,让对方偿罪……我想到这里,连忙摇摇头。我和千崎订下的约定是调查「阿久津一也」而已。我还有解决地缚灵的依恋,将他们送往吾主身边这个重责大任,可不能在已经前往吾主身边的千崎身上花太多时间。
只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可能已经杀了三个人,虽然不知道动机,但对方今后也可能再犯下罪行。如果是这样,置之不理就可能再产生地缚灵,防止这种事发生,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我的工作……不,不能光凭这种不可靠的根据,就花费力气在那上面。我必须以找出地缚灵,解决他们的依恋为优先。不过……
「小黑,你怎么呆住啦?」
我沉浸在思绪之中,直到麻矢出声叫我才回过神。
『啊,不,没什么。』
「那就好,别突然看向空中呆住嘛。猫虽然常常这么做,但实在有点可怕,感觉好像看到鬼一样。」
『麻矢你自己不久前不还是地缚灵吗?』
「那不一样啦。比起那个,这应该是相当重要的情报吧。」
麻矢指著笔记本,她指的地方上面写著「柏村摩智子」。
『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在姊姊死后,竟然进入了南方制药公司。』
「而且啊,根据这上面,这个叫柏村摩智子的人应该继承姊姊遗志,参加秘密研究。而在研究相关人士中,现在还没死也没失踪的人,就剩这个柏村摩智子了吧。」
『的确是那样没错,看来需要Contact这位叫做柏村摩智子的Lady才行呢。不过,在那之前……』
「……阿久津一也,对吧。」
『没错,就是那个男人。』我对压低声音的麻矢大大点头。
千崎怀疑这个叫做阿久津一也的人物正是杀害小泉夫妇的真凶。这也难怪,毕竟阿久津一也被认为与小泉夫妇同样参加秘密研究,在案发的一个月前据说还曾经和小泉沙耶香发生激烈争吵。而且假使他是其中一员,他想来也会知道位于南乡旧宅底下的研究室,以及从研究室通往南方制药研究大楼的秘密通道的存在。这点也与欺骗小泉昭良并杀害他一案所勾勒出的犯人形貌一致。
此外根据这本笔记,这个叫做阿久津一也的男人似乎从四月五日,也就是从南乡纯太郎丧命那天起就行踪成谜。他难道是将南乡推向马路,害他被卡车撞死后就展开逃亡了?
阿久津一也。我必须找出这个男人。
「可是他从四月五日起就一直不见人影的话,他已经下落不明超过两个月了吧。你要怎么找到他?」
麻矢问了极为中肯的问题。
『把这本笔记本给别人看,请警察搜索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就算把那本笔记本给警察看,他们大概也不会认真对待吧。毕竟在警察内部,南乡纯太郎和小泉昭良都已经以自杀结案了。」
麻矢的反应显得不太热烈。
『不过那是他们搞错了,其实杀害那三人的真凶另有其人。』
「你打算怎么说服警察相信这一点?告诉他们是透过和地缚灵说话得知的话,他们一定会以为是在恶搞。」
『那告诉他们,是从猫口中听来的话呢?』
「……你真的认为那行得通吗?」
『不,我就说说而已。』遭受麻矢投来的冷淡眼神,我舔起肉球装傻……大概是最近常在外头走来走去的关系,肉球感觉有点乾燥呢。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件事大概没办法仰仗警察。说起来,对于已经下定论的案件,警察也不可能轻易承认犯错。」
『那是为什么啊?犯错的话,认错改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喔,因为自尊会从中作梗。」
麻矢轻轻耸了耸肩。
自尊会从中作梗?想来是指人类会被无聊的情绪影响,无法做出合乎逻辑的判断吧,真是无可救药的生物。
「总之呢,我会查查看柏村摩智子这个人的事情。我会连络南方制药,说我是她朋友,请他们代为连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亲自碰面谈话,从她口中问出阿久津一也的情报。」
原来如此,那倒是个Good idea。
『还有可以的话,我也想听听峰岸诚这个男人的说法。他曾经指导过与秘密研究有关的四人,说不定会有什么Information。』
「咦?但他是大学教授吧,能那么轻易地跟他谈上话吗?而且我不太擅长和那种人说话……」
麻矢露出不自然的乾笑。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分,你都没必要在意啊。毕竟你们一样都是人类嘛。』
「呃,你说的是没错啦……不过在地位很高的人面前,总觉得有点让人却步。」
真没出息,人类为什么总是要在意自己和别人之间的优劣呢?
『没问题的,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向那个叫做峰岸的男人问话了。』
「啊,是喔,太好了。你想到什么办法?你该不会打算直接和教授碰面,然后直接看他的记忆之类?」
大概是真的很不想要和大学教授说话,麻矢的表情依然紧绷。
『这个做法有点难度呢。魂魄上记录著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从中挑出自己所要
的记忆,只看那一段记忆是不可能的。』
「咦?南乡菊子夫人的时候,你不就看了她的记忆吗?」
『那是因为南乡菊子那个时候正好在佛龛前,回想起丈夫的事情。我只是看了当时浮现在魂魄表面的记忆而已。』
「哦──这样啊。那你到底怎么从那个峰岸教授的口中,问出阿久津一也的情报?」
『就像刚才麻矢一样,利用人类害怕权威的这一点。』
「权威?」
麻矢歪头表示疑惑,我朝她眨一眨眼,一边发出言灵。
『麻矢,镇上的警局在哪里?』
好冷……我在车顶上蜷缩成一团,浑身发颤。
现在明明是六月,今天的气温却格外寒冷。我仅仅转动眼珠,抬起目光。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整片天空,似乎没过多久就会开始下雨,让我想尽可能在下雨之前完成要事。
从山丘上的安宁医院带回千崎笔记的隔天,我一大早就盘踞在停车场的车顶上,监视著对街建筑,也就是本地警局入口。不过时间接近中午,我却还没发现我要找的对象。
该不会那个男的已经调离警局了?就在我的胸中冒出这股不安时,一名穿著西装的年轻男子走出警局。
「喵──!」发现此行目标的男人,我扬声大叫一声。
对方拥有一脸好好先生、感觉有点软弱的长相,身材高F但体格纤瘦。我所要找的男人就是侦办小泉沙耶香命案的时候,与千崎搭档的久住刑警。
久住走进警局旁的小路,我便猛然从车顶一跃而下。我确认左右没有来车,全速冲过马路,奔进吞没久住身影的小路。久住的背影就在十几公尺之前,我钻过他的脚边,抄到前方。
「……黑猫?搞什么,真是触霉头耶。」
久住看著呼吸略为急促地挡在他面前的我,皱起眉头说道。对于外表如此赏心悦目的我,竟然说我触霉头,可真没礼貌。尽管日本的确有黑猫代表不祥的说法,不过也有国家将黑猫视为好兆头喔。
「呜喵!」我带著抗议意味大叫一声,并和久住对上视线,干预他的魂魄。久住的双眼顿时失去焦点,我见状微微扬起嘴角。
不出我所料,从我在千崎的记忆中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就特别对他有所留意。既然我能如此Easy地干预他的魂魄,我也极有可能有机会全面操纵他的行动。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精神软弱,只是这么轻易就能接受支配的人类很少见。这个男人说得好听,大概可以说是非常纯洁,说难听就是单纯。
好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接下来你要回答我的问题,知道吗?』
我发出言灵,久住便缓缓点头。
『你知道一个叫阿久津一也的男人吗?』
「阿久津……一也……」
久住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从他的样子来看,他似乎对阿久津一也毫无头绪。
『他是小泉沙耶香命案的第一嫌疑犯,是千崎查出来的。』
「小泉沙耶香命案?千崎先生?」
久住用恍惚的语调喃喃说道。
『嗯,是啊,而且阿久津一也这个男人可能也杀害了小泉昭良和南乡纯太郎。』
『……我记得那个案件应该是以小泉昭良杀害妻子后自杀结案,但我总觉得不太能接受。毕竟千崎先生说他在外面看到了小泉昭良……我也听说千崎先生在退休后依然在调查那个案件……』
久住开始用比较清晰的口吻回话,也许他已经开始习惯受我控制的状态了。
『现在能重新调查案件吗?阿久津一也似乎从四月就行踪不明,逃到远方某个角落躲起来的可能性很高。警方能发布那个叫什么?通缉令之类的东西,查出他的下落吗?』
我饱含期待地发出言灵,久住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个案件正式结案,如果没出现相当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小泉昭良不是犯人,就不可能重启调查。说起来,通缉也要在已经确定对象嫌疑的情况下才可能发布。」
我小小地啧了一声。『这样的话,难道不能凭你一个人去调查阿久津一也吗?有警察这个头衔的话,应该能够调查很多事吧。』
这么一来,我的工作也会轻松许多,不过久住再次摇头。
「我光是现在手头上的工作就快忙不过来了,根本没那个闲工夫在没有上司命令的情况下,去调查已经结案的案子。」
真是的,上司算什么,别在意那种东西,你应该要活得更自由一点……想到这里,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这么一说,我也是在Boss的命令之下,才变成这副德性啊……
责备久住的心情顿时消失,同样身为推动组织运作的齿轮之一,我甚至对他涌起一阵亲切感。
『不好意思,向你提出这么多难为的要求,不过还是麻烦你再陪我两三个小时吧。』
我抬眼注视著久住,同时加强干预魂魄的力量。
「请坐。」
峰岸诚比著沙发,向久住低声劝座之后,自己也在对面的沙发缓缓落座。
「那我就不客气了。」
久住将手上的波士顿包放在地板上,坐上沙发。
拜托,放的时候再慢一点!我在波士顿包中扭动身体。
我和(完全在我控制之下的)久住来到据闻小泉夫妇、阿久津一也,以及柏村志摩子都曾经在这里就读的晴明大学,并且和曾于在学期间指导过这四人的峰岸诚教授会面。
久住报出刑警的名号预约会面时,对方表示马上就有空见面,所以我们马上搭计程车来到这里。顺带一提,我目前是躲在我让久住中途在运动用品店买的波士顿包之中。狭窄昏暗得恰到好处的袋子里面非常舒适,害我在路上屡次遭到睡魔侵袭,不过我拚命克制自己,以免睡著之后失去对久住的控制。
我和久住如此这般地来到晴明大学,然后在指引下走向四层楼高的教职员大楼,前往峰岸教授办公室。
我从只拉开一条小缝的拉炼缝间窥探外面的情形。教授办公室这个名字,让我原本在脑海中想像出一间宽广的房间;不过实际映在我眼中的却是一间朴素的房间,五坪大的空间就只摆放了办公桌、待客用的沙发,以及书柜而已。办公桌和沙发都是相当寻常的东西,书柜中则塞满大量的专门书籍。
观察完房间之后,我将视线转向穿著一身西装坐在正前方的男人。对方有著一脸严肃的长相,头发发量依旧丰沛,但一头乌丝中夹杂不少白发,是一个身材结实的高个子男人。
「那么刑警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峰岸锐利的视线看向久住,态度隐隐表现出他并不欢迎这位突然来访的刑警。
我看著峰岸,干预久住的魂魄发出指示。
「请问你知道阿久津一也吗?」
久住问出我所盘算的问题。先毫无预警地切入正题,看看对方的反应吧。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研究室的毕业生。他可是非常优秀的学生。」
峰岸眉毛微微一挑,然后低声回答。我向久住指示下一个问题。
「那你知道这位阿久津一也先生目前行踪成谜吗?」
「……我知道。他似乎从四月初旬就没到公司上班。南方制药方面也来问过我,我听说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下落。」
嗯,阿久津一也果然现在依然下落不明……
「我记得这间研究室有不少学生到南方制药就职吧?」
「先前因车祸过世的南方制药董事长,南乡纯太郎先生是我大学时代的学长,承蒙他把我当朋友,我曾经向他介绍不少优秀的学生。」
「阿久津一也同是其中一人吗?」
我透过久住询问,峰岸摇了摇头。「不,他并非透过我的介绍,似乎是拜托毕业自我们研究室,已经在南方制药任职的学姊。」
「是小泉沙耶香吧。」
我随即让久住说出这个名字,峰岸的眼中顿时浮现警戒之色。
「嗯,没错……你调查得真仔细呢。为什么刑警先生会这么在意阿久津的事情呢?这和他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关于这一点,我无法透露,只是阿久津一也目前可能涉及某个案件。」
我让久住用意有所指的口气说出这句台词。峰岸依旧沉默不语,表情几乎不为所动。
「峰岸教授,阿久津一也失踪后,曾经连络过教授吗?」
「嗯……我记不太清楚了。」峰岸用生硬的声音回答。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能请你好好回想一下吗?」
「你连追查他的原因都不愿告知,却要求我单方面地回答质问,不是很不公平吗。尽管我膝下没有小孩,不过我可是把我的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所以我可不会那么轻易让步,将可能对自己孩子不利的情报告诉别人。」
我能从峰岸的态度中,清楚地看见有如钢铁一般的意志。这个男人说不定知道阿久津一也的所在地,不过即使如此,他看来也不会说出口。但峰岸现在应该正在想阿久津一也的事情,这样的话,我要不要趁现
在干预峰岸的精神,读取他的记忆?
这个想法一瞬浮现在我的脑中,但我随即在波士顿包中大力摇头。
不行,如果现在干预峰岸的精神,久住就会脱离我的控制,恢复自我……没办法,只好正面迎击了。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是我提出了强人所难的要求。接下来稍微换一下话题:请问教授的研究室目前在进行什么研究呢?」
话题突然的改变,让峰岸连眨了两三次眼睛。
「这个嘛……我们主要在研究的是传染病的治疗药物,研究内容是关于抗生素、抗病毒药物及抗真菌药物的药理作用等。尽管我们目前已经有许多这类药物,不过微生物的抗药性也愈来愈强。简单说,我们现在就是处于此消彼长的无限循环,所以我们总是在研发新药。此外,人类尚未克服的传染病还有很多。我的研究室希望透过研究微生物,在人类与传染病的大战之中贡献一己之力。」
峰岸彷佛舌头上了油一样,变得多话起来。
「这样啊,教授在南方制药公司就职的学生们,想来就职后仍然在做类似的研究吧?」
谣传这个研究室的毕业生们在南方制药进行秘密研究,我希望探听到一些关于研究的头绪。根据千崎留下的笔记,小泉沙耶香似乎曾经对阿久津一也说过「不可能进行人体实验!」的耸动话语。那个地下研究室究竟在进行什么可怕的研究?
「因为有所谓的保密义务,我并不清楚他们在进行怎么样的研究。」
峰岸微微扬起嘴角。
「即使你是他们的恩师,他们也什么都没说吗?」
我透过久住的嘴拋出疑问。
「对于制药公司,公司正在进行的研究就是最高机密。研发出新药之后,公司就能贩售新药,并藉由药物的专利费牟取利益,所以公司会在研究方面投注大量资金。只要研发出划时代的新药,就能赚取莫大利益。因此制药公司的职员特别小心留意,避免泄漏情报。」
「不过即使不清楚具体的研究内容,至少学生们是否还在继续研究,你应该知情吧?」
我退一步接受对方的说法,峰岸马上大力点头。
「是啊,他们经常会来研究室露脸,所以这种程度的消息我还算略知一二。大家都说自己正在以这里所学的知识好好地进行研究,真是令人开心的消息。」
峰岸一瞬间露出笑容,但马上又露出一脸哀伤的表情。
「但最期待的学生却遭遇那种事。如果她还活著,一定能有出色的成果……」
「你说的该不会是小泉沙耶香?」
我透过久住之口询问,峰岸脸上突然浮现微弱的微笑。
「你调查得很彻底呢。没错,我说的就是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被丈夫杀害……他们在我的研究室的时候,感情真的非常好,让人难以置信。」
「……真凶可不一定是丈夫。」
我让久住这么说之后,才惊觉自己失言。告诉峰岸这件事,只会让他加重戒心而已。一如我所料,峰岸一脸狐疑地皱起眉头,沉声询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事,请别在意。顺带一问,小泉沙耶香是那么优秀的研究者吗?」
我让久住双手在胸前挥动,试图打马虎眼蒙混。
「嗯,她非常优秀。不只是作为一名研究者,以一个人来说,她也是一位出色的女性。她参加了志工社团,经常前往非洲。她在那边似乎遇到各种体验,时常表示『想要进行能够造福受苦人们的研究』……实在是太遗憾了。」
峰岸紧抿嘴唇,摇了摇头之后,视线落向自己的手腕。
「哎呀,刑警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下一堂课的时间快到了,我能先失陪吗?」
……唔,没办法。我也已经搜集到最低限度的情报,今天就先到此告一段落吧。
我指示久住站起身,朝峰岸伸出手。
「没帮上什么忙,真是不好意思。」峰岸微微点头。
「不,感谢你提供了宝贵的资讯。对了,峰岸教授,假如阿久津与你联络,能麻烦你到时候通知一声吗?」
我让久住开口询问,同时观察峰岸的反应。
「……我会看看。」从峰岸再次变得低沉的话语声来看,他很明显没这个打算。
「谢谢,那我就先告辞了。」
久住遵循我的指示向峰岸致谢后,拿著波士顿包走出教授办公室。
『好了,在这一带把我放下来就好。』
我诱导久住步出教职员大楼,走进人烟稀少的建筑后方后,以言灵发出指示。久住将波士顿包放置地面,拉开拉炼,我便从波士顿包中爬出来。
『辛苦了,你可以回警局了。』
久住轻轻点头后,转身迈步离开。回到警局就会恢复神智的久住,对于受我控制的这段时间并不会有任何记忆,所以也许会对时间在不知不觉之间过了几小时而感到混乱,而且还可能会因为不见踪影而遭上司责骂。我对此多少心怀歉意,不过为了解决事件,这也算是不得已的牺牲。
好了,我也得到不少情报,接下来就打道回府吧。我踏步走出大学校园,朝麻矢家前进。我几乎每天都会在镇上散步,今天却还是头一次来到这一带。
啊,对了!我想到某件事,随即停下脚步。根据千崎的笔记,阿久津一也的住处应该就位于这里和麻矢家之间的路上。我虽然不认为阿久津一也现在会在那里,不过看看他住过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我在脑海中描绘出这个城镇的地图,然后朝著目的地迈开步伐。十几分钟之后,我来到目的地附近,在围墙上奔跑的我鼻尖上却感受到一滴水珠。我当场停下,仰头望向天空。大颗雨点开始从厚重的云层中落下。
哎呀,终于下起雨了。我摇头甩掉鼻尖的水滴,一边「呜喵」地叫了一声。猫的身体天生就对濡湿一事感到异常不快,所以我尽可能想在下雨前回家。
没办法,目的地就近在眼前,先去阿久津的住处一趟,再找可以躲雨的地方吧。我开始全力奔跑,仅花了几十秒就到达目的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栋颇为老旧的公寓,想来大概是提供给单身男性入住的公寓。
我没记错的话,阿久津一也应该是住在一楼的六号室……
我穿过公寓前的停车场,前往阿久津一也的房间。房间前的走道没有屋顶,逐渐增强的雨点倾注而下。
呃,六号室、六号室在……
我对倾注在毛皮上的雨水一筹莫展,只能一路沿著走道往里面走。走到一半,我突然停下脚步。就在我前方几公尺之处,站著一位年轻的女性。这位Lady对打湿身体的雨水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一直注视著面前紧闭的玄关大门。
我缓缓接近她,登时感受到一股甜腻的气味,让我马上停下脚步。
这股甜腻的味道并不是以猫的身体闻到的气味,而是我身为高等灵体所感受到的味道。我很清楚这股味道代表什么,毕竟我在担任引路人的时候,总是频繁地体验这种气味。这是人类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心中却仍然留有强烈后悔及牵挂时所发出的气味,我们将这种味道称为「腐臭」。散发这种腐臭的人类死亡之后,有极高的机率会被依恋束缚,进而成为地缚灵。这么说的话,这位Lady是因为某种疾病,而即将不久于人世吗?
我透过灵体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凝视,她身体内部的情况逐渐展露在我的眼前。这是我们引路人拥有的基本能力。
哦,这真是相当……
我皱起脸。她的肌肉和内脏等全身的每一个地方看来都在发炎。我身为引路人,至今为止看过不少拥有这类症状的人类。这大概是被称为「胶原病」疾病的其中一种。这种疾病是排除侵入体内异物而存在的免疫系统发生异常,开始向自己身体发动攻击而形成。
就我所看尽管程度轻微,不过她的心脏也有点发炎,照这样下去,这位Lady的确很可能在几个月到几年之后丧命。我结束透视,歪了歪脖子:不过这种程度的病情,以这个国家目前的医疗水平,只要确实接受治疗,应该不至于会危及性命才对。
「一也……」
听到从她微启的口中流泄出来的虚弱声音,我顿时睁大双眼。她刚才毫无疑问地讲了「一也」这个名字,这位Lady难不成是阿久津一也的相关人士?
站在已经失踪两个月以上的男人房前,即使被雨水淋湿也毫不在意的女性。
我想起千崎笔记上记载的内容,我记得阿久津一也应该有一位年纪比他大的女友。
这可是大好机会!既然她刚才低念「一也」,那么她的魂魄现在很有可能正在浮现有关阿久津一也的回忆,就让我来读取看看吧。
我心中因为被雨淋湿而产生的不快感,也瞬间被昂扬的心情一扫而空。
「喵──噢!」我凑近她的脚边,用力喵了一声。她身体一震,垂下视线看著我,原本紧绷的表情略为放松。
「哎呀,是只小猫咪啊。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她蹲下来盯著我的脸。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不
过让我看一下你的记忆吧。我对上她的视线,开始干预她的魂魄。
好了,让我看看吧。她的眼神变得涣散,涂著淡淡口红的嘴唇缓缓张开。
「……刺青……受诅咒的刺青。」
她用细微的声量低语。
受诅咒的刺青?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一边和她的精神同步,一边皱起眉头。
「……一切都是从那个刺青开始的。」
她的记忆逐渐流进我的脑袋。
3
「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萤幕中的阿久津一也出声询问。
「状况很不错喔,主治医生昨天帮我看过之后,又减少了类固醇的剂量。」
「喔,那不是很好吗。很顺利呢。」
一也露出满面笑容,知美的脸上也被传染似地露出微笑。身体状况有所改善,还能够透过电脑萤幕和恋人对话,两件事都让她感到开心。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知美的问题让一也的笑容微微僵住。
「一如预定,大概还要两个月……抱歉。」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在意。毕竟我们还可以像这样谈话,我并不会太寂寞。」
知美堆出笑容,以免恋人察觉自己正在逞强,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自从比自己小一岁的恋人,阿久津一也前往非洲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参加志工社团的一也去年刻意少修一学分留级,并在今年一开始就取得剩下的学分,然后在得到东京制药公司的录用之后,为了完成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出发前往非洲当志工。听说一也参加的志工活动是要拜访还没有自来水的村落,替当地的人挖掘水井。
尽管一也说他们只会前往治安相对较好的地区,不过打从知美从两年半前和一也开始交往以来,两人还不曾分开这么久,让知美不禁感到不安。一也每隔几天就会回到有网路可用的城镇,两人才能像现在这样隔著电脑萤幕对话。不过当知美看著一也显示在电脑萤幕上的画质粗糙身影,她就会感受到自己与恋人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胸口深处也随之一揪。
可以的话,自己也想随著一也前往非洲,知美心想。知美和一也原本就是志工社团的前后辈关系,而知美自己在数年前,也会以一年一次的频率前往海外从事志工活动。知美现在的工作是网页设计,只要网路可以连线(虽然慢腾腾的连线速度大概会很麻烦)就没什么问题,然而在知美体内失控的免疫系统却不容许知美这么做。
知美往旁看向放在房间一角的全身镜。镜中映照出自己由于在这三年间持续服用的肾上腺皮质类固醇激素的副作用,脸颊一带略带肉感的身影。知美紧抿嘴唇,垂下眼帘。
三年前,知美已经被当地的银行录用,接下来顺利从大学毕业就好,然而病魔却在此时突然来袭。当时的知美生活并不会特别忙碌,却总是份外疲惫,一直发低烧。每当知美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外出,脸及手臂等露出的部分就会变得红肿;身体也开始浮肿,有时运动一下就会呼吸困难。
知美曾经去附近的内科看医生,医生诊断后表示「应该是求职活动造成的疲劳吧」,只开了维生素处方给她。然而知美服用药物后,症状依然不见改善,反而还逐渐恶化,最后甚至连站立起身都有困难。
恶化得过于异常的身体状况,让开始感到害怕的知美叫了计程车,前往镇上唯一一家综合医院。她拚死办完挂号手续,无力地坐进候诊室沙发之后,意识就到此中断。
当知美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连著好几根管子。陷入混乱的知美环顾周围,发现住在遥远城镇的母亲就在自己身边,正用担忧的眼神往下看著自己,而母亲的身旁还站著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
穿著白袍的男子缓缓走近床边,表明自己是知美的主治医生,并淡淡地向知美说明当时她在候诊室失去意识,之后还一度停止心跳,经过赶来的医生们一番努力,才将知美抢救回来。不过由于知美仍然处于危险状态,她便被送进加护病房,将近两周都装著人工呼吸器,接受重症监护。
知美躺在床上,呆然听著医生的说明,随后在几近恐慌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自己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以及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主治医生轻轻吐一口气,用阴郁的口气说道。
「你得的病是全身性红斑性狼疮,是一种又称为SLE──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的难治之症。」
从那天起过了三年多,知美就与这个自身免疫系统攻击全身脏器的绝症奋斗。知美最初入院时,因为心肌炎而引起心脏停搏,在SLE患者之中似乎也算是病情相当严重,所以与病魔搏斗的过程相当辛苦。
即使在知美出院之后,全身的倦怠感和对光产生的过敏症状依然没有消失,无可奈何的知美放弃原本已经得到录取的银行工作,必须每天服用的大量肾上腺皮质类固醇所导致的副作用──特别是其中被称为「月亮脸」,会在脸上累积脂肪的症状──一点一滴地侵蚀知美的精神状态。随著知美暗自引以为豪的细瘦脸颊逐渐发胖,她也愈来愈害怕看镜子。
如果仅凭她自己一人,知美大概无法撑过这三年。正是因为自己身边有重要的恋人,也就是一也的支持,知美才能停止自怨自艾,开始往前迈出脚步。
知美想起自己被诊断得到SLE之后,在过了半年左右的某一天,一也和自己连络的事情。当时虽然已经从大学毕业,却没办法工作,过著有如家里蹲的生活。刚被确诊的时候,同为文学院的朋友和社团的伙伴几乎每天都会前来探病,但是过了四个月之后,大家大概都忙于新年度的新生活,已经没什么人会来找她。所以当社团学弟的一也邀她吃饭的时候,内心非常开心。
尽管看到镜中自己浮肿的脸庞,让知美心情有点郁闷,她还是久违地化妆,两人一起在一也预约的酒吧餐厅用餐。在用餐期间,一也不曾提起有关知美身上疾病的任何一个字。
知美以为是自己以前百般照顾的学弟,以鼓励她作为报答,才会邀请她一起吃饭。
吃完饭之后,知美向一也道谢,感谢他特地费心邀约。当她准备离开,手腕却突然被一也抓住。手腕上的力道让知美感到恐惧的一瞬间,一也用一脸凝重的表情开口。
「知美学姊,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知美无法马上理解这句话,随著时间过去,她照顾有加的学弟所说的话,才终于传进她的脑子中。此时在知美胸中最初涌起的感情,既不是困惑,也不是喜悦,而是愤怒。
她并不希望对方因为同情而提出交往。尽管她因为罹患难治之症而变得脆弱,她也还有这种程度的自尊。知美用强烈的语气表明这一点,打算挥开一也的手,然而他却不肯放手。
「我并不是同情才这么做!我之前就暗恋著知美学姊!其实我本来是想在学姊的毕业典礼上告白的!」
在行人众多的路上遭人告白,知美乱了手脚。她不知道一也的话是否出真心。
「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你,让我好好想一下。」
知美摇头回答,从终于放手的一也身边逃跑似地回家,钻进被窝,拉起棉被从头盖到脚。
隔天开始,一也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他在电话另一端,不断表示自己并非出自同情才告白,并恳请知美重新考虑交往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知美难以相信他的话。像自己这样罹患难治之症,人生未来一片黑暗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是因为同情而想和她交往。不过一也几近执拗的告白,十分缓慢却确实地融化了她冰冻的心。
两人一起用餐之后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深夜,知美答应一也的邀请,在深夜中前往大学。学校大门虽然在晚上十点就会关闭,不过广大的校园只要有心就能潜入,已经成为学生们的深夜约会场所。
知美在学校后门和一脸笑容的一也会合时,虽然仍未回答一也,但她心中已经不再怀疑一也的行为只是出自于对自己的同情。不过交往的话,自己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也的负担。这层想法让知美依然烦恼不已。
知美没和一也交谈片字,两人慢慢地并肩走在深夜的校园之中。
果然还是不行,为了一也,自己也应该清楚拒绝才对。知美准备下定决心的时候,一也伸手握住她的手。那只大手的感触,让知美的心脏在胸腔中大力一跳。
「学姊,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喔。」
一也露出微笑,牵起歪头询问「好地方?」的知美的手,快步向前迈进。被拉著走的知美随著一也,来到位于校园中心一带的十层楼建筑,搭上电梯,来到顶楼。
「这栋建筑物是……」
「这栋是理科大楼,化学系、物理学系,还有我们药学系等进行研究使用的大楼。」
一也笑著回答,一边再次牵起知美的手,走上电梯旁的楼梯。
「就是这里。」
一也推开楼梯终点的门,同时一阵强风吹拂而进。按著头发走
出门外的知美大吸了一口气。辽阔的楼顶能够望见整片城镇的夜景,抬头往上看,满天星斗。眺望著天空与地面上熠熠闪耀的光点,知美觉得自己彷佛漂浮在无数宝石的大海之中。
知美慢步走到楼顶的边缘,扶著栏杆眺望这一片景色。
「学姊,小心一点,这里的栏杆有点低,如果太用力靠,可能会掉下去喔。」
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旁的一也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这里……」
「这里是理科学生的秘密地点。这个城镇几乎没有比这里高的建筑,所以能够眺望整片街景。有学生会做研究到深夜,所以建筑物没锁起来,顶楼也为了天文学系的学生开放。」
一也双手包覆著知美的右手似地握著她的手,然后用笔直的目光盯著知美。
「知美学姊,我再说一次:请和我交往吧,这跟你的病没有关系。我们两人互相支持,不论是怎么样的困难都能跨越。我会一直支持著学姊,希望学姊也能当我的支持。」
知美张开嘴巴,却无法马上回答。病魔突然降临的这几个月以来积蓄的情感,在胸中骚动不已。呜咽从喉咙深处漏出,视野也一阵朦胧。知美咬著牙,紧紧闭眼,用力点头。
在闪烁的群星之下,一也温柔地抱紧知美。
「知美,喂──知美。」
反刍记忆片段的知美在一也的呼唤声下回过神。
「啊,抱歉,刚刚在说什么?」
「你还好吧?是不是有点累?」萤幕中的一也担心地皱起眉头。
「不会啊,完全没问题。我的身体状况很好喔。」
知美这番话并无虚假。在这三年之间,病情一点一滴而确实地有所好转。知美服用的药剂量也逐渐减少。最近即使是白天,知美也可以在阳光不会太强的日子正常外出。
这全都是一也的功劳。知美开始和一也交往之后,终于能够再次向前迈进,让她能够对抗病魔。
「一也你才是,你的过敏还好吧?」知美朝画面询问。一也是过敏体质,许多东西都不能吃,所以知美对于一也在非洲有没有好好吃饭,感到非常不安。
「嗯,这一点没问题,我有好好注意。啊,对了,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听到一也扬起兴奋的声音,知美蹙起眉头。一也已经二十五岁,却还有像小孩子的地方。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代表他一定又做了让知美不知如何是好的奇怪事情。
「你这次又干了什么?」
知美充满戒心地询问,一也便拉开穿在身上的T恤。
「那是什么?」
看到萤幕上的东西,知美发出宛如尖叫的声音。一也肚脐的旁边,画著小小的图案。
「那是什么,看了就知道啦。这是刺青啊,蛇的刺青。」
由于画质粗糙,所以知美刚开始还看不清楚,不过一也这么一说,眼前的确实是缠绕著骷髅头的蛇的图案。
「竟然是刺青,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我们现在帮忙挖井的村落中,当地的人认为刺上蛇的刺青可以驱邪。我在那边村长的推荐之下,也试著刺了一个。」
一也脸上的表情毫无怍色。
「你从四月开始就要去公司上班了,也许刺青在国外很普遍,但对日本公司来说,刺青很可能会引起问题,而且温泉等地方大多也拒绝有刺青的人进入。」
一也有时会像这样,光凭一时冲动就采取行动。他以前也曾经路过一家二手车行,对店内一台红色抢眼的小客车一见钟情,结果当场签约买车,让知美大吃一惊。
感到微微头痛的知美按上额头。
「没问题啦,听说志工同伴中以前也有人刺了同样的刺青,还说只要想要的话,马上就能用雷射消除刺青。如果真的有问题,我回日本之后马上就会把刺青用掉。」
知美看著一也无忧无虑的笑脸,也无法再说些什么。
「喔,阿久津你在做什么啊,在给女朋友看刺青吗?」
从电脑传出不属于一也的男人声音,看来应该是志工社团的伙伴。
「是啊,她刚才说刺青很帅。」画面中的一也转过头去。
我才没说那种话呢,知美嘟起嘴唇。
「小心喔,翻译的人有点随便,你以为是驱邪的刺青,说不定是『被诅咒的刺青』。」
这番不吉利的话和笑声一同从电脑传来。
「等等!诅咒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开玩笑啦,知美,所谓的非洲笑话来著。」
知美一朝画面稍微探出身体,一也就再次转回正面,连连摇手。
「还是说,难不成知美你是相信诅咒的人吗?」
一也用捉弄的口气询问,让知美顿时无话可说。
「……我也不是说真的相信那种不科学的东西。」
就算这么说,听到诅咒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吧,知美在心中发牢骚。
「啊,抱歉,我差不多该让下一个人用电脑了。我想下周我们就能再说话了,稍微忍耐一下喔。」
「嗯,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和久违的恋人通话,却无法说到想说的话就要结束,让知美胸中隐含不满。
「知美。」
知美朝电脑伸出手,打算结束通话的时候,一也出声唤了她的名字。他的嗓音沉静,不同于先前轻佻的语气,让知美的手顿时停下。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即使是透过粗糙的画质,也看得出一也略带凝重的表情,使得她心中涌起不安。
「不,不是那样。我回日本之后,有件事想问知美。」
「有事想问我?不能现在问吗?」
「我不想像这样隔著画面,我想直接面对面地对你说,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
知美重复这段话,淡淡的预感让她的心脏怦然跳动。
「啊,我真的得换人用电脑了。知美,那就先这样啰。我爱你。」
一脸灿笑地说出让人发痒的台词后,一也挥挥手。
「嗯,拜拜。」
知美挥手回应,萤幕上的画面随即消失。
知美闭上眼睛,眼皮深处再次映出画面消失前一也的灿烂笑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床沿的知美装出读手上文库本的样子,偷偷观察在同一个房间的一也。一也坐在地毯上的和室椅,正在看电视上的新闻节目。不过他的眼神飘忽,很明显心思全不在新闻上。
前天,一也结束为期约三个月的志工活动,从非洲返回日本。他在机场看到来接机的知美,马上拉著行李箱,满面笑容地走向知美。不过他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有点虚弱,而且还隐隐带著一抹阴影。即使在回镇上的电车中,一也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感觉,知美询问非洲情形的时候,他似乎也都没有听到。
他一定是因为旅途漫长,所以累了,知美这么认为。因此尽管知美希望一也来自己公寓过夜,却还是建议他回自己住处好好休息,并将一也送到他的公寓前。一也隔天也在家中歇息,所以两人也没有碰面。直到今天傍晚,知美才邀一也到自己家里吃晚餐。
知美以为只要花一整天让身心好好休息,恋人就会恢复充满活力的样子,但是今天的一也仍然沉默寡言,偶尔露出的笑脸也像是勉强装出的笑容。
疲劳还没完全消除吗?一也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这么一说,一也后来从非洲和自己联络时,也经常诉苦说「疲劳迟迟未消」、「身体疲惫不堪」之类的话。
「我说,一也。」
知美将文库本放到一旁,出声叫一也。一也的视线从电视转向知美,脸上浮现微笑,不过那份笑容却隐约有些刻意。
「知美,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你好像有点累的样子,你还好吧。」
「……嗯,我的身体还是有点沉重。不过没问题,再过个两三天就好了。」
一也俏皮地耸了耸肩,回复了一点平时的模样。
「从下下个月开始,我也要开始上班了,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说泄气话呢。」
「对……一也就要开始上班了。」
知美隐隐不安。两人的关系大概没过多久就会产生巨大变化:一也会开始在东京工作,照这样下去,两人会变成远距离恋爱,无法再像现在这样随意见面。
我也搬到东京去吧?幸运的是自己网页设计师的工作十分顺遂,现有的钱作为搬家资金十分绰绰有余,而且只要能够上网,自己到哪里都能工作。在一也新搬的地址附近租个公寓,就能和至今为止一样碰面,也能向因为开始上班而变得更为忙碌的一也提供慰藉。
不,这样的话乾脆一起……
知美抿起嘴唇。自己至今为止都觉得时机还早,所以不曾和一也好好讨论过明年之后的事情,不过两人总不能一直保持暧昧的现状。
知美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缓缓开口。
「呃,一也,你大概两个月前说过『回日本后有事想问』……是什么事
?」
知美颤抖地询问。一也一瞬间睁大眼睛,随后咬唇低头。他的反应挑起知美的不安。
心脏的跳动加速到几乎作痛的程度,知美等待一也的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
一也整整沉默了三分钟之后,低著头张口回答。
「……抱歉,我现在还说不出口……现在还不行。」
一也用蚊蚋似的声音低语。知美到目前为止,从来不曾看过这么垂头丧气的一也。知美察觉到尽管不知原因为何,正是自己的疑问让一也陷入沮丧。
「不、不会啦,我无所谓,你别在意。我有点好奇而已。」
知美在胸前挥动双手,试图圆场。不过一也依然垂著头,知美连忙转换话题。
「说起来,让我看看那个驱邪的刺青嘛。哎?还是那叫做被诅咒的刺青?」
知美努力用明亮的语气,开玩笑似地说。霎时,一也低垂的脸庞陡地抬起。
「被诅咒的刺青?」
一也在知美的注视之下低声说道。他的眼窝中彷佛镶嵌著玻璃珠,眼中的情感逐渐褪去。知美见状,背部窜过一阵冷颤。
「就、就是那个啊,你的志工朋友不是这么开玩笑吗?说是翻译的人搞不好错了。」
知美语无伦次地试图说明。一也缓缓将视线从知美身上转向被上衣遮住的腹部,也就是刺著刺青的地方。
下一瞬间,一也几乎露出牙床地龇牙裂嘴。
「才不是!这才不是被诅咒的刺青!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一也用双手抱紧自己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知美哑然无语的时候,他的颤抖程度逐渐增强。
知美连忙搂住一也的身体。
「一也,冷静一点。没事的,没事的,慢慢地深呼吸。」
知美手臂用力搂紧之下,一也的颤抖逐渐减弱。下一瞬间,一也也伸手回抱知美的身体。两人无言地互相拥抱,一也尚未完全止住的颤抖也传向知美的身体。
「……知美,谢谢你,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几分钟后,一也小声低语,并松开环抱住知美身体的手臂。知美也缓缓松开手上的力道。
知美和一也双目对视,也不知道是由谁主动,两人的嘴唇缓缓交叠在一起。
一也强硬地将舌头伸进知美的口中,缠上她的舌头。他的手隔著毛衣用力抚上知美的胸部,让她呼吸急促了起来。一也抱起知美的身体,将她放到床上,然后粗鲁地撩起知美的毛衣。尽管身上仅剩内衣的知美从未遇过态度如此强硬的一也,她仍然伸出双手环住一也的身体。当一也舔上知美脖子的时候,他的动作顿时停滞。
「一也?」
对一也的行为感到疑惑的知美出声询问,结果一也「啊啊!」地发出宛如惨叫的叫声,上半身顿时弹开。脸上的表情有如火烤的蜡一般扭曲。
「怎、怎么了?没事的,我有点吓一跳,并不是讨厌。」
知美打算再次抱住一也,他却抓住知美的肩膀,让知美远离自己似地推开她。口中冒出小声哀鸣。
「啊、啊、啊……」
一也一边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一边站起来,双手抱头。
「怎么了……一也。」知美用嘶哑的声音询问。
「才不是……绝对不是什么『诅咒』……不可能的……」
一也抱著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缓缓后退。他过于异常的模样,让知美掩著只有内衣的胸部站起身,一也便浑身剧烈一震。
「没事的,没事的。」
仍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知美,只能一再重复「没事的」。
「对不起,我现在、现在还不行……」
一也露出宛如迷路的孩童一般的表情,注视著知美,然后转身走向玄关。
「一也?」
知美还来不及阻止,打开玄关大门的一也便冲出房间。房门关上的重重声响,格外沉重地撼动知美的鼓膜。
「之前真是抱歉。」
坐在桌子对面的一也头垂得低低的,知美甚至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那倒是还好啦……倒是你这一个月都在做什么?」
知美蹙紧眉头,向几乎一个月没见的恋人说道。
「呃,稍微有点事情。」
「什么叫有点事情,我一个月都连络不到你!」
看著缩起脖子,抬眼望著自己的一也,知美发出怒吼。
上个月,奔出房间的一也模样实在太过异常,所以知美拚命地试图与他取得联络,但是事发过后将近一个月的期间,一也丝毫不回她电话或简讯。知美也数次前往一也的公寓,却依然无法见到他的人影。
自己说不定再也无法见到一也了,知美抱著这个几乎令她肝肠寸断的不安度日,结果昨天她突然接到一也的电话,告诉她想在今天碰面谈话。于是两人约好在午后的咖啡店内碰面。睽违将近一个月,两人一碰面,一也便深深地低下头。
对于一也在毫无联络之下消失踪影的怒气,以及隔一个月再次见到恋人的喜悦与安心,让知美一片混乱。她还在努力思索接下来要讲的话,服务生在两人面前放下杯子。
知美一边用锐利的眼神看著一也,一边啜饮了一口杯中的大吉岭红茶。红茶带来的暖意和芳醇的香气,让知美稍微恢复了冷静。
知美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
「那麻烦你好好说明,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也拿起咖啡,不加任何东西地喝了一口,然后对上知美的视线。
「真的很抱歉,该怎么说呢……我在非洲看到很多悲惨的情况,变成类似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注2的状态,那一天才会那么失控。所以我后来就去看了老家附近的综合医院精神科,这一个月都在接受治疗。」
一也淡然说明,但是他毫无停顿的说明就像在读草稿一样,反而增加了知美的疑心。
「……一也去的应该是治安比较好的地区吧,你在那边经历了足以造成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体验吗?」
「虽然说是治安比较好的地区,不过仍和不能和日本比。我一路上看到相当悲惨的光景,小孩因为疾病而一个个死去……」
一也的表情笼罩上一层黑影,他的话语之中也充满情感。一也在非洲见到悲惨光景的事情,想来应该是真的吧。不过知美依然无法就这样相信,这就是一也当时那么失控的原因。
「……诅咒。」
知美喃喃地说出这个词,一也的表情明显出现动摇。
「那一晚,一也不是脱口说出诅咒吗?那是指什么?」
知美低声询问,一也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大概是试著让自己冷静,然后用阴郁的声音开始说明。
「……我去的村落死了不少小孩……因为卫生状况相当差劲。当小孩过世的时候,村里的人们都会吵闹著说『这是诅咒』,说是祖先的诅咒杀了小孩。」
「到现在还有人相信这种事啊……」知美表情一皱,一也便以阴暗的表情点头。
「嗯,那里是相当边陲的地区,当地甚至仍是由巫师为病人看诊。在我待在那里的期间,也有不少小孩过世。每当这种时候,村中就会吵著说『是诅咒!』我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始觉得真的有诅咒的存在……」
一也的声音愈到后面愈小,知美就这样注视著一也。
「诅咒」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不可能存在,但是会这么想,一定是因为我身处安全圈,住在日本这个日常生活过于与人的「死亡」隔绝的国家。如果我像一也那样实际在那个村落生活,亲眼目睹人在眼前不断死去,我说不定也会相信诅咒的存在。
知美逐渐能够接受一也说自己得了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说法。
「那你接受治疗之后,病好了吗?」
知美绷紧心情询问,一也笑著点头。
「我好好地接受了一个月的治疗,已经好很多了。以后不会再发生像那一晚的事情,你放心吧。」
「……是吗,那就好。」知美模棱两可地点头。一也脸上的微笑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而是隐约带著阴影的笑容,让她十分在意。「……一也,以你目前的状态,从下个月开始,能好好在东京工作吗?制药公司的业务可是非常吃重的工作喔,而且你要去东京的话,也差不多该准备搬家了。」
知美这一个月都无法和一也取得联络,所以毫无考虑今后事情的余裕。不过既然现在一也就在眼前,自己也得开始思考下个月以后的事情。
一也的精神状态还不安定的话,我果然还是也跟著搬到东京,就近支持他……
「啊,我不去东京的制药公司了。」
一也乾脆地拋出这句话,让知美双眼圆睁。
「咦?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辞退东京那家公司的邀约了。我的主治医生也告诉我,现在最好不要大幅改变环境,以免造成身心压力比较好。哎,负责人事的人虽然不停发牢骚,不过在我说明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之后,对方也愿意理解这边的苦衷。」
「那你下个月以后要怎么办?」
一也没工作的话,以我的收入,不知道能不能负担?我的工作还算顺利,所以也不是不可能。此外,如果我的梦想能够实现……
「没问题,我接下来要在镇上的制药公司工作。」
「啊?」知美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一也说的话,发出尖锐的声音。
「我是说,我透过药学系学姊的介绍,能够进镇上的南方制药这间公司工作。知美也认得吧,就是小泉沙耶香学姊啊。」
知美的确认识小泉沙耶香,她是志工社团的前辈,是个相当积极的人,时常前往海外当志工。没记错的话,她经常去非洲。
「不过你不是不可以有压力吗?你去制药公司的话,不就没意义了吗?」
「我去南方制药不是当业务,而是去做研究员。薪水虽然会比较低,不过压力应该会少很多,毕竟我本来就喜欢研究嘛。」
「那就好……」
知美含糊地回答,脑中再次浮现一也那天夜里的模样。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就好了……
不过一也决定在镇上就职,让知美十分开心,这样就不用和一也相隔两地了。
「那么知美,等我成为社会人士后,也请你多多指教了。今后也请和我感情融洽地相处喔。」
一也用明快的语气说完,隔著桌子伸出手。知美犹豫一下之后,伸手回握住一也的手。
不过不知为何,她胸中的不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继续膨胀。
「诅咒」果然让一也变了,知美忍不住这么想。
从非洲回来,进入南方制药就职后的一也明显和以前有所不同。首先,他和知美之间不再有性生活。学生时代的时候,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一也会积极索求自己。然而从非洲回来之后,一也就完全不再提出邀请。即使知美按捺著害羞的心情提出邀约,一也虽然会吻上她的嘴唇,碰触她的身体,却绝对不会做到最后一步。
刚开始知美曾经担心过两人之间的爱是否冷却,不过就职之后的一也比以前更频繁地想与知美见面,每周有三、四次都会留在知美房间过夜。被一也抱在怀中的知美,光是这样就感到心满意足,于是她对于没有性行为一事,也逐渐不再心怀不满。
不过随著时间推移,一也一点一滴,但非常明显地衰弱下去。刚开始的时候,一也大多晚上九点之前就会结束工作下班,但是就职经过一年后,他在午夜十二点才来到知美房间的次数却变多了。
「你要不要稍微减少一下工作量?你到底在作什么研究?」
知美这么询问,一也却总是以强硬口气回答「我得早点完成这个研究,至于研究内容,因为我有保密义务,所以什么都不能说。」每当一也这么说,知美心中就会被强烈的不安及无力感啃食。
一也变了,离他最近的知美将他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他比以前消瘦,颧骨变得更明显。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他的双眼总是布满血丝。这些变化不仅止于外表,在性情上也出现改变。他原本个性开朗,现在却常常闷闷不乐,还容易因为小事生气,和知美起冲突的次数也增加了。可能是因为压力,他变得容易产生过敏症状,屡次因为全身荨麻疹发作而痛苦不堪。然后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开始服用大量所谓精神科的主治医生开立的药物。
即使如此,知美依然努力给予一也支持。当初是一也拯救了身陷谷底的自己,这次轮到自己想对他伸出援手。
这种紧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左右,终于在四月初旬的某一个夜晚,迎接了破灭的时刻。
那一天晚上九点左右,知美正用叉子切开起司蛋糕,在房间内工作时,门铃接连不断地响起。对不停响起的门铃声感到恐惧的知美从猫眼往外看,却发现垂头站在走道上的一也。
「一也,怎么了?」
知美一打开门,依旧沉默不语的一也便踩著有如醉鬼的踉跄脚步走进房间。至今为止,一也来之前一定会先通知一声,然而今天他不但事先毫无联络,态度也毫不寻常。知美关上房门,脚步急促地追在一也身后进房。
一也跪在床前,突然开始握拳不停捶打棉被。
「你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知美慌张地按上一也的肩膀。一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回头。转向知美的脸庞上浮现的表情无比扭曲,看起来既像哭也像笑。
「诅咒……」
一也喃喃说出这个词的瞬间,知美顿时感到心脏一阵揪紧。在这两年之间,一也从来不曾说出这个词──这个改变了一也的关键词。
「你……你在说什么?」
知美吐出的声音尖到连自己听了都会感到好笑。
「董事长……他说了简直岂有此理的话。」
一也低垂著头,嘟嘟囊囊地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开始说话。
「你说董事长,是指南方制药的董事长?」
「对……我一直在和董事长一起进行研究,但是今天他却说了无比荒唐的话……」
「你是和那么大间公司的董事长一起进行研究吗?」知美连连眨眼。
「我将一切都赌在那个研究上了!但是那个人却……」
一也没有回答知美的问题,再次一拳捶上棉被。
「你和董事长之间怎么了?」
知美从背后抱紧一也,再次拚命地询问。
「他拋弃了我!他和那家伙一起拋弃了我!完成研究的人的确是那家伙,但我也有付出贡献啊!但是……真是岂有此理……」
「那家伙?」
「沙耶香学姊的妹妹,我的研究伙伴。那家伙不打算让我使用研究成果,她为了向我藏起研究成果,竟然把档案分开来,和董事长分别保管。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绝对……」
沙耶香学姊的妹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知美陷入混乱。
「发生什么事了?你在那个公司到底做了怎么样的研究?」
知美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地道出自己的疑问。一也坚持隐瞒不说的研究内容究竟是什么?不让一也使用研究成果,又是怎么一回事?一也的身体定住,用彷佛脖子关节生锈一般的动作回头,对上知美的视线。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心中正在激烈地天人交战。
沉默了几十秒之后,一也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那是为了解开诅咒而进行的研究。」
「解开诅咒……?」
太过超自然的话语,让知美皱起眉头。这应该是什么玩笑吧?在现今这个时代的日本,进行什么诅咒的研究……
「没错,我以为只要完成那个研究,我就可以得救了。」
「等等,你就可以得救,是指什么意思?」
知美努力按捺胸中骚动的不安,用嘶哑的声音询问。
「我被诅咒了!」一也两手盖住自己的脸庞。
「一也,冷静下来,拜托你冷静下来。没有什么诅咒,那种东西全都是迷信呀。」
知美拚命劝说,一也闻言缓缓抬起头。
「……这不是什么迷信,诅咒在那个非洲的村落之中蔓延,不论大人或小孩都因此一一死去。」
一也失去焦点的双眼望著知美,他的眼睛宛如映照不出任何情感的玻璃珠,就和两年前的那一晚一样。知美努力吞下喉中的哀鸣。
「这、这里不是非洲啊,我们和那个村落之间有一万公里以上,就算有诅咒,诅咒也没办法传到这里。」
知美用像是说给小孩听一般的说明口吻说道,不过一也慢慢地摇头。
「我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遭到诅咒,从我刺了这个刺青的那一刻起!」
一也突然掀起上衣,露出刺在肚脐旁边的刺青。蛇缠绕著骷髅头的刺青。蛇吐出舌头的写实模样,描绘在恋人身上的不吉图案,让知美绷紧脸上的表情。
「这、这是驱邪的刺青吧,这个刺青一定连诅咒都能驱除的。」
知美努力诉说,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说服恋人了。
「驱邪?这才不是驱邪。这个刺青本身就是诅咒啊,我会被这个刺青杀死!」
一也发出嘶哑的大喊,一边站起身。他从桌上的蛋糕盘拿起小叉子,下一瞬间,他便不加思索地拿叉子往自己的腹部,也就是缠绕著骷髅头的蛇猛力刺下。
知美连叫都叫不出声,身体当场冻住。在这段期间,一也仍旧不停地拿著叉子戳刺自己的腹部。尽管叉尖并不锐利,造成的伤口并不深,不过腹部还是破皮流血。过了十秒之后,伤口就大得几乎看不清蛇的模样。
「住手!」
终于从无法动弹的状态解除的知美,冲撞似地抱住一也。他握著叉子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然后颓然垂下,叉子从手中滑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求你住手了……」
知美语声破碎地请求,一也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抱歉。」一也用不竖耳倾听就会漏听的微小音量道歉,知美不停压低声音哭泣,不久,一也也开始流泄出小小的哭泣声。
两人互相拥抱著彼此,持续发出呜咽。
不知时间
过了多久,知美觉得似乎短短几分钟,又觉得彷佛过了一小时以上。分不清是由谁先主动,两人分开身体。
「我说,一也……从那种公司辞职吧。」
知美吸著鼻子打破沉默。一也紧闭双唇,没有回应。
「辞掉工作,我们两人一起在这间房间生活。一也,你一定是因为工作太忙,导致压力太大。只要休息几个月,你一定能恢复精神。没问题的,网页设计师的工作很顺利,我也还有不少存款,还能供我们两个人过活。」
一也仍然没有回应,但是他的表情在知美眼中,神色显得稍微有所放松。
知美抚上胸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让自己成功说出重要的话。
她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恰当的时间,不过她已经无法再将这份深藏多年的想法,继续藏在心中。知美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我们一起生活,成为一家人吧。一也和我……以及我们的小孩。」
「小孩?但是、我记得……」
在一也双眼圆睁的目光之下,知美缓缓点头。
「嗯,以前病情严重的时候,医生说我不能怀孕。但是在你的支持之下,我在这三年间用药量大为减少,所以主治医生给我但书,告诉我以目前的状态,我能够怀孕生小孩。」
一辈子都要和这个疾病纠缠不休的我失去了未来,但多亏了一也,我的眼前再次映出未来的光景──我和一也一同抚育小孩的光明未来。
「我的病情不确定会不会一直维持稳定,说不定将来又会突然恶化,变得无法怀孕。所以一也,拜托你……让我们一起共组家庭吧。」
知美鼓起全部勇气,倾吐心中的话语,接下来就是等一也答覆了。
成为一家人之后,盘踞在一也心头的诅咒一定也会解除。情况也许无法马上好转,但是随著时间过去,一定能慢慢找回原本的一也。他们两人一定能够在互相扶持之下一起活下去的,知美如此确信。
一也张开颤抖的嘴唇,但只字未吐。他脸上的肌肉开始细碎复杂地蠕动。一也缓缓朝知美伸出双手,像是要紧紧抱住她的身体。知美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表情逐渐绽出笑容,但是那双手却在即将碰到知美身体之前停下。一也垂下脸庞。
「一也?」
知美出声询问的瞬间,一也猛然抬起头。伸出的双手抓住知美的肩膀,狠狠推开。知美小声扬起尖叫,倒在地毯上面。一也用力啧了一声,一边站起身,冷冷地往下看著知美。他的眼神彷佛在看房间冒出来的害虫,让承受著这份视线的知美一阵错愕。
「怎、怎么了……一也?」
知美依旧颓倒在地,拚命地运用僵硬的舌头。
「什么怎么了,我说你在得意忘形什么啊。」
一也吐出的这句话,宛如子弹一般射穿知美的胸口。
「得意……忘形?」
「对啊,想和我共组家庭?想要我的小孩?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以为我是真心爱上你吗?」
一也扬起嘴角,嘲弄似地哼了一声。
「可是,你还替生病的我担心……」
「担心?我怎么可能会担心,我不过是认为这么说,就能够追到你,把你骗上床而已,毕竟你还算是不错的女人。但不论是多好,都会有玩腻的一天,我后来都懒得和你亲热了。不过,你好歹还能帮我做饭,所以我才勉强和你维持关系。没想到你竟然说要和我结婚,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吧。」
一也再次响亮地啧一声,他面前的知美哑然失语,无法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知美用失焦的目光看向恋人,不、应该说是她一心以为是恋人的男人。一也仍旧用生硬的神情往下望著知美。
「……一也。」
知美努力挤出声音,朝一也伸出颤抖的手,宛如溺水的人伸手求救一般。
她的指尖碰上一也的裤子。一也当下一咬牙,猛然转身走向玄关。他打开门锁,伸手握住门把后,动作停顿下来。知美注视著一也的背影,心中怀抱著一也会告诉她一切都是谎言的飘渺希望。
「别再晃著你那张脸出现在我面前了,想生小孩的话,就去找其他男人吧。找个更好的男人,别再找像我这样的人啊。」
留下这句话,一也头也不回地走出玄关。
门关上的瞬间,知美清楚地听到了自己未来崩毁的声音。
从那一天之后,知美再也无法和一也取得连系。即使知美拨打他的电话,也只能听到「您拨的号码没有开机,或是收不到讯号……」的提示音。不管她发多少封简讯,对方也毫无回应。慢慢地,知美开始造访一也的公寓,但是依然见不到一也。
知美并不是认为两人还能破镜重圆,她只是想再和一也对话,即使只有一次也好,她想知道这一切究竟从哪边起是谎言。然而一也完全消失踪影,宛如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彷佛一切都是知美自己的大脑创造出来的幻觉。
每当知美想念起一也,她就会想起在那片满天繁星的夜空之下,一也在顶楼向自己倾诉爱意。起码当时的一也是爱著我的,知美如此相信,她想要这么相信。
一定是诅咒改变了一也。在非洲刺下的「被诅咒的刺青」,将一也变成截然不同的人。知美开始相信这种超乎现实的事情。再次失去生活目标与未来的知美逐渐疏于服药,SLE的病情也理所当然地开始恶化。大概是因为侵袭全身的难耐倦怠感,她变得无法好好工作,所有事情都陷入恶性循环。
病情太过严重,主治医生强力建议知美暂时入院接受治疗,但知美拒绝了。对失去未来的自己而言,她不知道延长寿命还有何意义。她甚至开始思考心脏停止的话,就能解脱了。
从宛如噩梦的夜晚过两个月后的某日,知美再次摇摇晃晃地走向一也的公寓。
在不停落下的雨丝之中,知美连把伞也不撑地仰望著公寓。真想就这样消溶在雨中,就在知美这么想的时候,她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呜喵」的叫声。惊讶的她往下一看,发现一只黑猫正坐在自己的脚边,睁著圆亮大眼望著自己。
注2: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其简写为PTSD)指人遭受重大压力后,产生的心理失调状态。
4
我结束对魂魄的干预之后,知美空洞的眼神便恢复焦点。
「咦?我……?」
知美轻轻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我。我全身用力一抖,甩掉吸附在身上的水份。
「你还好吗?湿湿的会不会冷?」
知美脸上浮现彷佛一碰即碎的虚幻笑容。
哎,确实是挺冷的,不过毕竟这是工作嘛。我短促地叫了一声「呜喵」。
「你戴著项圈,就代表你是哪一户人家养的猫咪吧?要趁感冒之前赶快回家喔。」
我们彼此彼此,我轻微地干预知美的魂魄,催促她早点回家。
「……身体好冷,我也回家泡个澡吧。」
知美再次摸摸我的头,同时这么自言自语。你这么做会比较好喔,呃,不过不管身体多冷,我都绝对不会去泡澡就是了。
「拜拜啰,小猫咪。你也要赶快回家唷。」
知美露出感觉有点哀伤的微笑,从我的头上收回手。
啊,对了,我注视著知美的双眸,再次干预她的魂魄。接下来这几天,睡前请给窗户开一点小缝,大小稍微容许我的身体通过就好。知美一瞬间停止动作,难以理解似地歪了歪头之后,她慢慢转身离去。
好了,那我也回麻矢家吧。看过知美的记忆,让我对阿久津一也这个男人知道了不少事情。接下来……就只剩调查那里而已了。
我一边在脑中推演接下来的行动,脚下的肉球用力蹬向柏油路面。
哎?在正式下起来的雨幕之中回到麻矢房间的我眨了好几次眼。房间内不见麻矢的身影。跳到地毯上的我抖动身体,甩掉毛皮上的水珠(顺带一提,如果在麻矢在场的时候这么做,我会被臭骂一顿)。
那么麻矢到底在哪里呢?她该不会出门了?医生似乎对她说过多走走有益复健,所以麻矢白天的时候常常出门散步。不过这种雨势应该不太适合散步,也就是说,她也许是在一楼客厅,和白木麻矢的父母谈话吗?
嗯──可以的话,我想请她帮我用吹风机吹乾湿透的身体。无可奈何之下,我开始「喵──喵──」地大声鸣叫。发出这么大的叫声的话,麻矢只要人在家中,应该就会注意到。
我叫了几十秒之后,门后传来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喔,麻矢果然在家啊,不过这脚步声感觉好像比平常沉重……
「小黑,不行喔,要安静一点。」
打开房门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白木麻矢」的母亲,似乎是因为我太吵而前来叮嘱。
「现在家里有警察来,在向麻矢问话。我晚点会给你吃点心,现在先安静一下喔。」
警察?警察为什么要找麻矢?我眨了两三次眼,然后吱溜一声穿过母亲脚下,窜出房门。背后传来「啊、小黑!」的声音。来到走道
的我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短短的走道尽头是通往一楼的楼梯,走道在通往楼梯之前还有另一扇房门。这还是我在这个家中第一次到麻矢房间以外的地方。
我往前走了几公尺,站在那扇门前。这里是谁的房间呢?我记得麻矢说过双亲的寝室是在一楼……我仰头望著房门的时候,从后方接近的麻矢母亲抱起我的身体。
「小黑,不能随便进这个房间喔……这里现在没人。」
麻矢母亲从背后传来的声音,隐隐带著寂寥。这扇门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啊,对了,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扭动全身,从麻矢母亲臂弯中挣脱,一路奔下楼梯。我得去听听警察找麻矢说什么才行。我下楼梯之后左右张望,一阵细碎的谈话声传进我的耳中,我便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玄关一旁就是客厅,坐在沙发上的麻矢正在和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交谈。
我毫不犹豫地踏进客厅。中年男子看到突然冒出来的我,睁大了双眼。对方大概是刑警吧,麻矢朝我微微递了一个眼神。
「小黑你也真是的,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你可以待在这里,不过要乖乖的喔。」
追上来的麻矢母亲揉揉我的脑袋,在麻矢身旁坐下。
「不好意思,让猫咪跑到这里来。」
麻矢母亲出声道歉,刑警马上挥手回道「不会不会,我不在意」,然后继续说下去。
「那么我就继续说了:正如我先前的说明,关于撞到麻矢小姐并肇事逃逸的车辆,我们虽然透过轮胎痕及残留物确定了车种,不过由于事发现场是没什么防盗监视器的河畔道路,目前还无法特定出犯人。真是非常抱歉。」
刑警深深低头致歉。
「不会,没这回事……」麻矢缩了缩脖子。
「事发没多久,有人目击到一辆沿著河边往上游方向疾驶而去的红色小客车,我们认为那就是撞了麻矢小姐逃逸的车辆。」
「还没查出来那辆车去哪里了吗?」
麻矢母亲向前探出身体询问,刑警闻言,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那辆车开出河畔道路之后,照理来说应该会被监视摄影机拍到,但却还找不到相关影像。我们目前还不清楚那辆车消失到哪里去了。」
「……这样啊。」麻矢母亲丧气地垂下头。
「真是非常抱歉。至于我今天登门拜访,是我们查明新的事证,想来询问麻矢小姐。」
刑警的声音变得低沉。
「请问、你说想问我的问题是……」麻矢脸上窜过一阵紧张。
「其实有一位远远看见事故发生的目击者出现,让情况有所改变。」
「您说情况有所改变是怎么一回事?」麻矢母亲一脸不安地询问。
「据说肇事车辆是从后方缓缓接近麻矢小姐,然后再突然加速冲撞她,彷佛对方从一开始就打算对麻矢小姐下手一样。」
「怎么会……」麻矢母亲说不出话来,麻矢则是一脸紧绷,而我也同样吃惊。
有人要对麻矢下手?这么一说,麻矢之前说过自己在河畔道路差点又被车撞。难不成那也不是偶然,而是刻意想要用车子撞她?
「而且根据目击者的证词,车子在撞了麻矢小姐之后,驾驶还一度下车,对方似乎是一名戴著墨镜和口罩的男子。一开始,目击者还以为驾驶是打算帮助麻矢小姐,不过那名男子从倒在地上的麻矢小姐身上拿走皮包之后,马上回到车上,就这样开车离去了……」
刑警说到这里,就大大叹一口气。客厅之中逐渐充斥沉重的空气。
「为什么……为什么那位目击者之前没马上说出来呢?」麻矢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对方一开始似乎是因为害怕而不想扯上关系。不过后来那位目击者看到我们警方放在现场的呼吁民众提供线索的看板,知道犯人尚未落网,以及我们警方以为这起事件是单纯的肇事逃逸,这才鼓起勇气通报警方。」
刑警用彷佛安抚麻矢母亲似的缓慢语气说道。
「这么说,麻矢并不是遇到单纯的肇事逃逸吗……」
面对麻矢母亲的疑问,刑警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现在将这起事件视为强盗案件,正在著手进行调查,麻矢小姐。」
「啊、是!」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麻矢挺直背脊。
「你大概是因为在事发之后的两个月都失去意识,所以才没注意到皮包不见这件事吧。不过现在想请您回想一下,你当时带的皮包中有放什么贵重的东西吗?」
「呃……呃,不,我没放什么贵重的……」
麻矢含糊其词地回答。这也难怪,毕竟麻矢没有「白木麻矢」的记忆,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皮包内有什么。
「这样啊,这么一来,犯人也许并不是特别针对麻矢小姐,而是随机犯案。那么接下来,麻矢小姐,虽然这可能有点难受,不过能请你回想一下吗?你还记得什么你被车撞之后的事情吗?不论是多小的事情都好。」
刑警身体略微前倾,麻矢小小地摇头。
「我自从醒来之后,就想不太起以前的事情……真是很不好意思。」
「哦,不会,请别放在心上。只是如果你回想起什么事情,请和我们联络。」
刑警将名片交给麻矢。尽管这个刑警说这起事件可能并非针对麻矢个人,但前几天麻矢又差点被车撞。有人想对「白木麻矢」下手的可能性非常高。
事情似乎演变得愈来愈诡异了……
我看著刑警微微欠身后从沙发站起身,同时蹙起眉头。
「也就是说,阿久津一也是在非洲刺上被诅咒的刺青之后,才变得古怪啰?」
麻矢一手拿著吹风机询问。
『啊,尾巴根部一带再来一点……对,就是那里……』
「我说,小黑你有在听吗?」
『我有在听啊,我有好好在听,所以麻烦尾巴根部那里……』
我叠起前脚坐著,在温和的暖风之下陶然地发出言灵。结束和刑警的对话,我们回到房间,麻矢便替我吹乾濡湿的皮毛。我沐浴在和煦的微风之中,开口向麻矢说起今天所搜集到的情报。
「……不认真回答的话,我就要再带你去冲一遍澡喔。毕竟小黑你在雨中一路跑回来,弄得脏兮兮的。」
『就如同你说的,阿久津一也是在刺上被诅咒的刺青并从非洲回来后,逐渐变得不正常了。』
我连忙端正坐姿。
「不过像诅咒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不可能真的存在吧。但小黑在某种意义上,也算不科学的存在,所以也不能说不可能啦……」
听到麻矢说的话,我哼了一声。
『最近的人类简直像是自以为变得全知全能一样,对于自己无法认知的事物,就统统说是「不科学」并加以否定。明明直到不久之前,人类都还以为太阳是绕著地球转呢。』
「我们才没有自以为全知全能呢,正因如此,我们才努力地尽可能谋求进步嘛。」
麻矢嘟起嘴巴,朝我的脸上吹热风。
『唔,你们确实是有在努力啦。我承认你们的确在有限的时间之内留下东西,一路传承给下一个世代,并透过不断这么做,让物种本身得到巨大的进步。不过你们偶尔也会朝作茧自缚的方向,浪费你们难得的进步。』
我闭上眼睛,发出言灵。
「我们也不是为了让物种进步才活著啦……」
『物种上的进化只是结果论啦,我认为你们每个人各自该做的事,是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尽量不留遗憾地努力活下去,而下一个世代的某个人就会将这份想法传承下去。如此一来,人生必定能够因此拥有意义。』
「拥有意义的人生吗……」
麻矢朝我的脸吹著热风,同时喃喃自语。那个……我的脸差不多开始觉得热了耶。
『总之,希望你们可不要朝奇怪的方向发展,结果亲手导致自己种族的灭绝啊。毕竟我作为引路人,长久以来经手你们的案件,对人类这个物种也算有一点在乎。』
嗯?对人类有一点在乎?
无法继续忍受热度的我扭动身体躲开热风,同时歪了歪脑袋。
人类这种生物,对以前还是引路人的我而言,应该不过是「负担」而已。我一直认为他们是在欲望和情感操弄之下,采取不合逻辑的低等生物。我会在乎这样的人类?我陷入疑惑,此时麻矢抚摸我的下巴,我反射性地眯起眼睛,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没问题,虽然人类的确有愚蠢又残酷的一面,却也拥有能够关怀他人的温柔之处。所以即使人类误入歧途,总有一天也能修正回正确的方向。我是这么觉得。」
关怀他人的温柔之处吗……
『……说不定确实如此呢。』我用言灵回答。对于比起自己的情感,更加重视逻辑判断的我们而言,重视他人更胜自己的「温柔」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人类常常会因为那份温柔,做出不合逻辑的行为。我向来将这视为愚行而弃若敝屣,不过这一点也许正是人类这个物种的优点。我们缺乏的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