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名为筱山正树的少年

正义感强的爷爷是正树心中的憧憬。年老但依旧挺直的背脊,话少而充满威严的氛围,看起来十分帅气。

爷爷一直在远处守候孙子的成长。每当孙子犯了错便立刻扯开嗓门斥责,挥拳教训。

但是正树从未因此害怕爷爷,反而在心中怀抱着一股敬意。原因在于爷爷十分受到周边居民的信赖。一旦发生争执,总是能出面仲裁,转瞬间便平息纷争。那样的身影烙印在正树的眼底,不知不觉间便将爷爷视作自己的目标。

所以在年幼时每当发现有孩童遭到排挤,正树便会主动伸出援手。每当有谁在背地里说人坏话,正树也会委婉予以劝阻。

旁人也都接纳正树这样的行为。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周遭的反应也跟着改变了。

对于被排挤的人视若无睹才是「大人的态度」,办不到的人就成了「不懂得看气氛」而遭到鄙视。

正树也感受到那样的氛围,不再像年幼时那样只凭着正义感行动。

尽管如此,在高中棒球队目睹的情景,让他无法按捺。

但是——

球技大赛举办日随时间逐渐靠近,在某一天的早晨。

来到学校后,正树将脚踏车停在停车场,从棒球队正努力投注于晨间锻炼的操场旁走过,缓步前往校舍。

棒球队练习时的吆喝声与金属球棒击中白球的声音在校内回荡。眼熟的晨间情景。像这样一大早就辛苦练习,一到大赛却总是老早就被淘汰,一想到这里,正树不由得怀疑那样汗流浃背究竟有多少价值。不过,那就是年轻吧。为这忽视效率的行为挂上青春二字就化作洁白的称号。

「青春还真是逃避现实啊。」

正树讥讽般喃喃自语时,突然有人叫住他。转头一看,穿着棒球队制服的吉留就站在不远处。

「早啊,正树。」

「早啊。」

吉留露出体恤般的笑容。在正树还在棒球队时从没见过他脸上冒出那种表情,看来正树一退队他就学会了。

「干嘛?」

「没有啦,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哦~~是喔。」

正树冷淡回答后,吉留便尴尬地闭上嘴。虽然正树也知道他心中大概累积了不少想说的话,但他似乎没有勇气向正树吐露。

不过正树也不打算主动询问。人该对受苦的对象伸出援手,这条道德准则只适用在小孩子身上。而教导正树这件事的,正是眼前的吉留与棒球队的队员们。

「对了,球技大赛当天也有训练?」

正树抛出突然浮现脑海的问题后,吉留立刻回答:

「啊、嗯。球技大赛结束后好像也是照常进行。」

「是喔?大赛应该就够累人了吧。总之你们加油。就这样啦。」

「那个,你球技大赛是参加哪一项?」

明明不是真正想说的话,吉留还是试着延长交谈时间。

因为这一点再明显不过,让正树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垒球。」

「垒球?你要参加垒球?」

「嗯……」

刹那间,吉留脸上浮现雀跃的喜色。

「所以你没有讨厌棒球吧。」

「你在讲什么?不管以前或现在,我都喜欢棒球啊。」

「既然这样……那个,正树,如果你还想打棒球,随时都可以……」

「吉留,这些话你就省了吧。」

「呃……」

「我不会回棒球队的。」

吉留一直欲言又止的真正用意就是邀请正树回到棒球队吧。但正树没有这种想法,他已经与棒球队没有任何瓜葛。

「就这样。那明天的球技大赛请手下留情啊。」

「啊,正树……」

正树不理会他的挽留,迈开步伐离去。胸口对包含吉留在内的棒球队队员们的愤怒正在翻腾。

与吉留分开后来到教室附近,正树困惑地皱起眉头。因为由美站在教室前。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因为不安而紧绷。搞不清楚原因的正树先开口问道:

「怎么了啊,由美,找我有事喔?」

她在这个班上只认识正树。既然如此,一大早来这里等人,目标必然就是正树。而正树的猜测似乎八九不离十。

由美一注意到正树,视线便尴尬地四处游移。那模样像是有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因此正树再度问她为何会过来,催促她把话说出口。这时由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突然对着正树低头。

「正树,昨天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你不想说,却用交换条件当理由想逼你告诉我。」

「……啥?」

正树半张着嘴。由美战战兢兢地抬起脸。

「因为你昨天那时候很生气吧?」

「没有啊。」

「你骗人。因为一讲到棒球队,你就把电话挂断了啊。」

「那是因为我妈叫我帮忙去买东西啊。我昨天不是说了?」

「我不信。因为时间点太凑巧了嘛。」

「你疑心病真重耶。不然放学回家后顺便到我家,去找我妈确认啊。」

「……所以你真的没生气?」

正树点头回应后,由美放松了僵硬的肩膀,深深吐气。看来她似乎相当不安。正树为此感到几分歉疚,他从没想过当时的应对会为她带来这么沉重的压力。

「话说回来,你来道歉的时间点也太早了吧。」

「因为吵架一直拖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啊。既然这样,早点道歉不是比较好?」

「原来如此,你很成熟耶。老实说我还满敬佩的。」

「啊哈哈,你这样夸奖,我会害羞啦——啊,对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由美从书包拿出一张纸,递给正树。

「这个算是赔罪。我昨天讲的那个传说的细节。」

「啥?你才过一个晚上就已经调查好了喔?」

「嗯。话是这样说,不过我只是跑去问我家爷爷而已。他也不知道不可思议的现象是指什么,但他知道有传说这回事。」

「这么巧喔。谢啦,帮上大忙了。」

「不会啦,不用客气——那我先走了喔。」

目送由美的背影远离之后,正树也走到自己的座位。不理会前来搭话的同学,看向刚才从由美手上接过的纸张。上头以由美的笔迹写着有关传说的报告。

文中简述,过去在这块土地上曾有产土神镇守。所谓的产土神,就是守护这块土地的神明,但在某一天出现了与其他神社合祭的计划。不满的当地居民不想把产土神交给其他神社,便动手破坏了神社。这个行为触怒了产土神,在那之后,这个镇上便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

「……是这样啊。」

正树凝视着那张报告,喃喃说道。

如果相信那个传说,先不管神明的愤怒,只要不去使用那个邮筒就不会再被卷进不可思议的「现象」。

不过疑点依然存在。

为什么使用那个邮筒就会引发这一连串的「现象」?

而这一连串的「现象」是否有共通点?

正树回忆自己过去寄出的明信片。

于是一个疑点——一种可能性浮现脑海。

写给奶奶报告近况的明信片,说自己正享受着青春,不久后打算交个女朋友,随后风间遥香便现身了。

写给高尾晶的自我介绍,文中提到正树喜欢的女星,寄出那张明信片之后,风间遥香的发型变得和那个女星一样。

为了营造话题,提到女朋友做的便当后,风间遥香带了亲手做的便当来学校。

如此列举后,自己写在明信片上的愿望仿佛一一实现了。

这样的话,难道风间遥香就如同神明般实现了筱山正树的心愿?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有嘴巴那么毒的神明。

既然这样,投进那个邮筒的明信片会寄到神明的手上,这个可能性如何?如果这个说法正确,那么高尾晶就是那个神明吧。

等等,话说传说中的神明不是大为光火吗?

「……不管是哪种,也太扯了。」

正树也不禁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离谱了。不过如果真有某种东西在现实中引发这一连串「现象」,那恐怕真的是等同于神的存在吧。而且正树的心愿全都实现,认为真的有神明存在也算自然吧。

无论真相如何,似乎有必要更深入研究这件事。为此只能继续与高尾晶书信往来,借此确定真相。

确定心愿是不是真的会实现。

回到家后,正树直接走进自己房间,立刻打开金属盒。里头没有出现高尾晶寄来的新回信。果然是因为正树也还没寄出新的回信吧。不过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有更重要的问题。使用那个邮筒寄出的明信片上写着的内容,真的会在现实中实现吗?一定要尝试看看,一定要实验看看。正树拿出七年前的贺年卡。

那么应该写什么样的内容才好?

尽可能简单易懂的内容会比较好吧。但是应该避免可能使现况产生巨变的愿望。一旦发生太过巨大的变化,也许自己的精神

会无法接受,况且这种「现象」也不一定毫无风险,无法完全否定之后将为此付出代价的可能性。

将这些问题列入考量后,正树决定了内容……

正树一如往常写下要寄给高尾晶的文章,一写完就冲出家门前往那个老旧的邮筒。

站在老旧邮筒前方,正树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纸片。

实验用的明信片,内容写着如果交到女朋友,想一起上下学。

如果心愿会遵照明信片上的内容实现,如果真的会演变成预想中的结果,也许明天早上就会和遥香一起上学。

至今为止虽然放学时和她一起离校,但从没有一起上学过。倘若心愿成真,应该就能证明邮筒的效力。

不过这毕竟只是实验,有可能不会演变成预料中的结果,另一方面,当然也有可能心愿成真。

因此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满正树的心头。期待与不安交织的感情,令正树有几分踌躇。不过他告诉自己非常有姑且一试的价值,说服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松开夹着明信片的指尖,将之投进邮筒。

「……好了,回家吧。」

究竟会不会与遥香一起上学,又或者是演变成超乎预料的状况?等到明天就会揭晓,所以现在也只能等待。

正树骑上脚踏车,踏上归途。

半路上,看见在远处即将落入山棱线的夕阳,突然想起。

现在这时候,棒球队大概还在练习吧。

回想起来,还在棒球队的时候总是一直练习到操场的照明点亮,结束后鞭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骑车奔驰在一片昏暗的回家路上。

相较之下,现在回家时间早了许多。回到家后左思右想又写了信,但现在也还不到路上一片黑的时间。

这就是生活的变化吧。

但人总会渐渐习惯变化,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所以筱山正树也逐渐习惯不参加社团活动的日常生活。非得如此不可。

然而周遭的人却不放弃挖掘已经过去的往事。

像是母亲和由美,还有吉留,以及——

路旁的便利超商,眼熟的二人组聚在店门前。在正树眼中是一点也不愿打照面的对象。正树原本打算装作没看见速速通过,但就在经过店门口的时候——

「喂,筱山。」

既然被对方叫住了,正树也只好停下脚踏车,暗自咂嘴,迈步靠近那二人组。麻烦死了。在心中抱怨的这句话化作不悦的表情挂在脸上。

「学长,有事吗?我现在正要回家。」

这二人组是在夏天的大赛淘汰后引退的三年级生。两人的制服穿得凌乱,正树走近后随即嗅到香烟的味道。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敬意都没有啊,话说见到学长该先问好吧?」

「……学长好。」

「好什么好啊,你退队之后连这种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喔?要不要我干脆帮你从头教育一下啊?」

「这就不用了。我也已经不是棒球队的了。」

「之前是棒球队的不就算是了吗?」

「之前就是之前而已……那个,没其他事了吧?」

「你这家伙还真冷淡耶。话说你在退队之前也老是顶撞我们嘛。」

「如果两位学长行为正常,我也没必要没事就顶撞你们就是了。」

讥讽般的言语让两个三年级生顿时垮下脸。但两人立刻像是想起什么,表情转为冷笑。

那表情让正树异常不愉快,他打算直接掉头就走。

「先等等啊。好久没像这样聚在一起了,再多聊一下嘛。好嘛?」

「有什么话好说的吗?」

「态度别这么差嘛。对了,你和吉留关系还好吧?有和好了吗?」

「我没有和吉留吵架。」

「哈哈哈,是喔?那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看起来满有精神的,真是太好了啊。我们可是在关心你喔。因为你……呵呵呵,在棒球队根本没朋友嘛。啊哈哈哈!」

下一瞬间,三年级生张大了嘴发出洪亮的笑声。

「然后你还像逃跑一样退队,会不会太好笑啊!啊哈哈哈哈!」

笑声刺激着正树的情绪,愤怒在胸口急遽沸腾。但这时理性告诉正树,与这种家伙正面起冲突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正树只是咬紧牙根,转身背对三年级生。

「既然学长好像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哈哈哈,你不回嘴了喔?」

「有什么需要反驳的吗?」

「啊~~这种态度喔……唉,原本以为你只是态度差,这下居然变得无趣了啊。好了好了,你可以滚了。真无聊。」

得到三年级生的许可,正树再度踏上归途。但是三年级生粗鄙的笑声不断在脑海中回响,累积的怒意在胸口逐渐高涨,仿佛排水沟的淤泥。他在进自己房间的同时爆发了。

「混账东西!」

一脚踢飞搁在地板上的书包。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发泄愤怒。

为什么我一定要被那种人羞辱?难道我做错了什么?犯错的明明是他们吧?那为什么他们笑得那么开心,而我却得品尝这种悲惨的心情?这太奇怪了吧?

无论是那表情或是那笑声,都让正树气愤得难以忍受。光是回想起来,心脏仿佛就变成火炉般,将带着愤怒的炽热血液输向全身。

于是沸腾的激动思绪失去了控制。

这种不合理绝对无法接受,要彻底破坏才行。要消除万恶的根源。

因为现在正树握有手段——

正树拿出七年前的贺年卡,快笔写下诅咒刚才那两人死的文字。灌注了所有憎恨奋笔疾书。活该,这样你们就完蛋了。

但在正树重新看过自己写下的句子后,突然恢复了理智。

自己正在做什么?心里想着什么?

「我是白痴啊……要是真做了这种事,另一个世界的爷爷会骂死我的。」

正义感那样强的爷爷肯定会先挥出硬如石块的拳头,然后怒发冲冠露出有如地狱恶鬼的表情斥责自己吧。

正树将贺年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后,平躺在榻榻米上。

总之实验用的贺年卡已经寄出了,接下来只要等实验的结果就好。也许心愿会实现,也许会收到高尾晶的回信。只有确认这一点才能证明自己的猜测正确,所以今天已经没有其他事要忙了。

剩下的问题只有在能确认的时候到来前,该怎么打发时间吧。

正树这么想着,打开电视,依序转过各个频道却没瞥见任何能挑起兴趣的节目。吐出不出所料的叹息,这下真的闲得发慌了,正树没来由地将视线投向窗外,突然转身走向壁橱拿出金属盒。

回信再怎么快也应该还没到吧。尽管心中这么想,但是想尽快确认结果的心情让正树掀开了盒盖。

而正树期待的事物已经在里面,就和过去一样以橡皮筋整理成一叠。

高尾晶寄来的新回信。

「不会吧……这也快得太夸张了。」

尽管这么想着,正树还是赶忙阅读信中内容。

内容不是过去那样的感想或问题,比较像是征求意见。

一言以蔽之,是关于个性。

高尾晶似乎对自己差劲的个性有所自觉,无法融入周遭。也因此陷入别说是恋人,就连朋友也没有的惨况。若要打破当下的事态,是不是只有改变自己的个性一途?又或者应该表现出配合周遭的模样才对?

她似乎怀着这样的烦恼。

这种时候,究竟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解答呢?从文字上来看,她似乎相当认真地烦恼这件事。然而就算想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筱山正树也不是什么值得赞赏的人。毕竟刚刚才在激动的驱策下写下希望别人死去的文字,因此正树也没有自信能对她的问题做出回答。

思考了好半晌后,正树最后在回信中写下维持真正的自己就好。

自己在棒球队也有意识到要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与周遭处得还算顺利,所以肯定也会有人能接受真正的你。

写下这样的内容,正树不由得苦笑。

「……这怎么可能嘛。」

无论是往好或坏的方向,正树觉得能贯彻自己个性的人相当难得,因为那代表确切而顽强的自我。

然而超过限度的个性将招致孤立。

就像高尾晶也认为自己的个性不好,别说是恋人,就连朋友也没有。

说穿了这才是现实,不配合旁人就会遭受迫害。如果真的为她好,应该要告诉她该配合旁人吧。

尽管正树这么想,但他还是没有修改信件的内容。

如同刚才所说,正树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有资格对人说教,这确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正树还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能坚持自己的人,所以不想修改信件内容。

贯彻自己的意见,也得到旁人的接纳。

也许正树只是想亲眼看看那种人是否存在。

隔天早上。

正树将回复的明信片放进书包,走向一楼的客厅。在已经摆在桌上的早餐前坐下,开始用餐。坐在对面的父亲正看着电视,正

树的视线也跟着飘向电视萤幕。萤幕中在播报气象预报,今天日本列岛全面晴天,但是在南方海域产生的大型台风正逐渐逼近日本。得知这消息的正树第一个念头是,如果学校能放台风假就好了。但是对搭车通勤的父亲而言,台风似乎是个重大问题,平常总是埋头吃饭的父亲停下筷子凝视着电视。

正树没特别注意父亲,继续用餐。吃完的时候抬起眼看向时钟。现在时间大概是平常出门时间的十分钟前。正树看着电视,心里想差不多该准备出门了。这时母亲说道:

「你还在悠哉什么啊?」

「哪有?不是和平常一样吗?」

「人家差不多要来接你了啊。」

「谁啊?」

「你还没睡醒啊?这还用问吗?」

母亲正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门铃响了。

一大清早就有客人啊。

正树不大在意地这么想着的时候,母亲抛下一句「你看,人家都来了,你也快点去准备」便走向玄关。正树在心中嘀咕着那个人家到底是谁,但下一瞬间脑袋立刻惊醒。

昨天寄出的实验用明信片。该不会结果已经……

正树连忙快步走向玄关,心跳越来越快。正树也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因为兴奋还是不安。但无论如何,正树想立刻确认结果。非亲眼确认不可。母亲站在玄关处那位访客的面前,似乎正在与对方闲聊。母亲挡在眼前让正树看不清访客,所以他伸长了脖子快步靠近。

遥香戴着微笑的面具,站在玄关大门前。

「早安,正树同学。」

正树则是吃惊得连一句早安都答不出来。

该不会愿望真的实现了?

当然正树也考虑过愿望真的实现的可能性,怀抱着几分期待,但是心中还是有否定的想法: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方便的道具,假设真的存在也不可能到自己手上。

但是遥香确实在上学时间出现在眼前了。

见正树一语不发,母亲拍了拍儿子的脑袋。

「人家都道早了,你是不会打招呼喔——风间小姐,不好意思啊,我家儿子没教好。」

「不,怎么会呢……」

「正树,妈妈就回客厅去了。不要聊太久迟到喽。」

「怎么可能啊?」

母亲说完便走回客厅,但她的嘴角扬起贼笑般的曲线。显然别有用意的笑容。母亲在想什么,正树大概也能猜到。

在母亲离开视线范围后,正树转身正色面对遥香。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可以是可以,怎样?」

遥香的笑容顿时剥落,浮现只让正树看到的不悦神情。但正树一点也不在意,现在重要的是搞清楚真相。

「你为什么跑来?」

「你没头没脑是在讲什么?以前就一直一起上下学啊。」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要假装是情侣啊。你以为有这之外的理由吗?」

果然是这样啊。

完全符合预期的结果。

这下也许该真正相信传说的真实性了吧。

「……你在偷笑什么?」

「咦?我有喔?」

「有啊。恶心死了。」

正树敛起不知不觉间露出的笑容。但是得知能实现心愿的机制就在自己的掌握中,会不由得眉开眼笑也是人之常情吧。

「喂,你还在发什么呆啊?快点啊,我可不想因为等你结果上学迟到。」

「啊,不好意思。」

正树连忙回到屋里做好出门准备,胸口洋溢着喜悦。

早上与女朋友一起上学。

正树也觉得这确实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情境。

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想法引导话题方向,不知不觉间两人开始讨论起约会。

「你之前不是说要约会吗?差不多该决定好地点了吧?」

「还没啊。」

正树的回答让骑着脚踏车并行的遥香板起了脸。那像是在批评正树:为什么你没先想好啊?但正树也以讶异的表情回应:

「等等,话说约会计划这种东西真的需要吗?」

「当然要啊。一个男人有没有本事就是从这种地方看得出来。」

「咦咦咦~~约会不就看当时的心情吗?虽然我没经验,但是就去当下想去的地方,吃当时想吃的东西。这样就够了吧?」

「……你的暑假作业一定是直到最后几天才开始写吧?」

「哦,对啊。每次都是在暑假结束前。真亏你猜得到。」

「当然猜得到。你白痴啊?」

「我是不是白痴就先放一旁,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没有。真要说的话,安静的地方。」

「安静的地方……比方说?」

「墓园。」

「您的兴趣还真是特别。」

「是啊,我很想找机会埋了正树同学。」

「遥香同学,日本现在没有土葬,都是火葬喔。」

「啊,我差点忘了。不好意思。那就把正树同学理想中的火葬方式告诉我,之后我会找机会实践的。」

「啊哈哈,遥香真体恤男朋友啊。」

「对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僵着脸大笑。

就在这时,正树停下了脚踏车。

「不好意思,我有地方得先去一趟。」

「是哪里啊?」

「从这个岔路再过去一点点有个邮筒,我要去寄东西。」

正树指着通往杂木林的小路。

遥香先看向那条小路,又看向手表确认时间。现在还有空档。

「好吧。我们走吧。」

「咦?你不用跟来也没关系啊。」

「反正之后还是得一起出现在学校,就一起去吧。」

「啊,是喔。」

该说是遵守诺言,又或者该说是不怕麻烦呢?正树这么想着,与她一起骑在小路上,没多久就看到那个邮筒一如往常伫立在路旁。

「这个现在还能用吗?」

见到邮筒后遥香劈头就这么问。

「没问题。应该真的有寄到才对。」

「应该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好像不太确定啊。」

「因为我也有很多疑问啊。」

应该真的有寄出去吧。只是那个笔友的真正身份依旧不明。再加上回信总是不知不觉间出现在金属盒内,有太多事无法解释。

遥香对正树那模棱两可的反应感到纳闷,但没有进一步追问。大概是没兴趣吧。这个当下她那份冷漠反倒教正树感谢。

「算了,反正和我无关。总而言之,不管你是要寄给谁,动作快一点。虽然还有一段时间才打钟,但我很讨厌浪费时间。」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整天都在抱怨耶。」

「你说什么?」

「好了,赶紧寄出后上学去吧。」

感觉到猛禽般锐利的视线直刺在背上,正树拿出明信片投入邮筒。

这次明信片的文中提到了棒球队,而且是自己能展现原本的个性,同时也受到周遭接受的状态。

如果这个邮筒真能为正树实现愿望,环绕筱山正树周遭的环境应该也会顺着正树的想法改变吧。

如此一来,许多麻烦的问题就能一口气全部解决。

无论是吉留或棒球队的问题,全都能得到解决。

「好了,那我们走吧。」

明信片已经寄出,该赶往学校了。

正树这么想着转头看向遥香,却没见到她的身影。仿佛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站在正树身后般,突然间消失无踪了。

「咦?遥香?」

正树环顾周遭。

没看到人。

也没看到脚踏车。

「咦?咦?遥香?去哪了?」

扯开嗓门呼喊,也没有回应。只有一阵风扫过身旁,摇晃着杂木林。那沙沙声仿佛正树心中的不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这无法理解的状况,正树好一段时间动弹不得呆站在原地。

遥香究竟去哪了?

尽管感到疑惑但终究还是得上学,正树骑车来到了学校。一走进教室立刻看向遥香的座位。她坐在座位上。刚才正树心中正因为她该不会真的消失无踪而不安,但看来只是杞人忧天。什么嘛,白担心了。正树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走向她的座位打算问她刚才的事。为什么会突然找不到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在途中正树便察觉异状。

遥香的周遭没有平常围绕在她身旁的那群人。不只如此,平常在同班同学面前总是笑脸迎人的她,现在不知为何板着脸用手撑着脸颊。

怎么了吗?和谁吵架了吗?

正树来到遥香面前,刻意以一如往常的语调开口。她因为争执而心情低落的话,自己装作毫不知情应该比较好。

「喂,你突然不见让我找了一段时间啊。」

遥香烦躁地瞥了正树一眼,立刻就挪开视线。

「干嘛不理人啊

。你该不会在生气吧?喂喂,该生气的是我吧?」

「我说你啊——」

充满压迫感的语调。那是她绝对不让同学们听见的声音。

然后她对有些被震慑住的正树撂下话:

「烦死人了,闪远一点。」

「……」

「耳朵听不见?你站在我面前让我觉得很烦。」

「……你是什么意思?」

不久前才害人担心,现在这态度不对吧?

「你很莫名其妙耶。明明上学的时候一起来,是你途中突然不见人影啊。你要跟我道歉就算了,为什么一见面就想吵架?」

「你才莫名其妙。你说谁和谁一起上学?」

「我和你。」

「怎么可能,谁要跟你一起上学啊?」

「什么?之前不是说好要一起上学吗?」

「我不是说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吗……恶心死了。」

「什么——你说恶心?」

虽然正树平常就习惯遭遥香的毒舌伺候,但正树总是当成遥香风格的玩笑话而不当一回事。但这次是她有错在先,再加上那露骨地展现敌意的态度。

正树这下子也气愤得不想再多说,咂嘴后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坐到椅子上,前些日子带着漫画杂志来找正树聊写真女星的那个同学走近正树。

「你居然会想和风间搭话啊。」

平常那个同学总会用风间同学来称呼遥香,但这次省去了称谓。这虽然让正树感到几分不对劲,但他还是发泄对遥香的不满般回答:

「有什么奇怪的?虽然不晓得是怎样,她现在好像不太开心就是了。」

「你在讲什么啊。风间从入学开始就是这样吧?不管谁找她讲话都一副不爽的样子,结果到最后没人要理她,总之就是个孤单的家伙。」

「啥?」

他在说些什么?

风间遥香在同学们的认知中不是一个打从入学以来就和善待人的模范生吗?像那样把不悦全写在脸上的家伙,怎么可能成为校内的人气女王。

正树这么说完,同学先是噗哧一笑,但很快就转变成响彻整个教室的大笑声。其他同学们听见也纷纷将视线投向两人。

但当事人浑然不觉,只是继续对话。

「正树,你就算碰了钉子也别这样讽刺人家嘛。虽然是很好笑没错啦。」

「我才想问你到底是怎样。你之前不也说她高不可攀吗?」

「高不可攀?啊哈哈哈哈!确实我是没那本事跟她交往啦,不过我也有选择的权利吧?话说,你该不会想跟风间凑一对吧?对喔,所以你刚才才会讲什么一起上学的?」

「呃,什么想凑一对啊?我们已经在交往了啊。」

「……咦?」

一瞬间,空气静止了。

教室中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就连空气的流动也跟着静止了。

然而,下一瞬间。

整间教室哄堂大笑。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居然找上风间,兴趣真特别耶!

到底是真的还假的?

无数的惊呼声在教室内此起彼落,引发一阵骚动。

置身于混乱的中心处,正树却完全无法理解当下状况。

话说所有人应该都知道我正和她交往才对,就算那不是真的。但为何大家会这么惊讶?而且传到耳边的话语几乎都带着讥讽又是怎么回事?嘲笑的对象是谁?之前班上同学得知两人开始交往时,正树虽然曾遭人嫉妒,但也不曾受到嘲笑。

这差异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为什么反应会差异这么大?

等等,难道这也是明信片投进那邮筒造成的「现象」?

可是正树从未怀抱这种希望。

那究竟是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正树万分困惑。脑海中一片混乱,思考理不出头绪。这时突然发现周遭的骚动止息,正树纳闷地抬起脸扫视四周,看见所有人都注视着遥香。她默默站起身,不理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走向正树。她的眼神燃烧着正树从未见过的愤怒。她来到正树面前,二话不说就高举起手——

啪的响亮声响在寂静的教室中回荡。

被甩了一巴掌。

正树按着左脸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遥香咬紧了牙,颤抖的她过了好半晌终于张开嘴发出声音。

「差劲透顶。」

目睹这瞬间她的表情,正树觉得胸口比发烫的脸颊更痛。

体育课的时候。

男生在操场上踢足球。按照平常的授课流程,一开始先练习传球等等,之后比赛。

正树与井上一组,一面闲聊一面互相传球。

「话说回来,今天早上那个巴掌还真响的啊。」

听见井上这句话,正树也只能苦笑。

被打的脸颊早已经不再发红,痛楚也已经完全消失。但是被打的感触以及压在心头的阴霾依旧挥之不去。

「不过那次真的算正树不好。也许你只是被她那张嘴气得想报复,但是那种正在交往的谎话太超过了啦……」

「那个喔,嗯,也是啦……」

风间遥香。在班上孤立的少女。当然了,筱山正树与她几乎没有交流,更别说是交往。看来这就是这次回信造成的变化结果,随便否认只会让自己在班上的立场恶化。那么干脆就接受当下的事实比较好。

正树现在更在意的是,那个邮筒根本不是什么实现心愿的装置。

用那个邮筒寄出明信片就会触发「现象」发生,这一点肯定不会错,但这一连串的现象到底有什么法则?下次把明信片扔进那个邮筒中,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正树已经完全搞不懂,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现在正树只确定一件事:那个邮筒不能随便使用。

总之现在只能静观当下状况的演变。

「对了,正树你喜欢风间同学喔?」

「干嘛突然问这个啊?」

「因为你既然会说那种谎,我想应该或多或少有兴趣吧?」

「这个嘛,长相还不错吧。」

「咦咦咦?你只看长相喔……确实她长相是很不错,在刚入学时也有很多男生找上风间同学……」

「哦?很多喔?」

「很多啊。你忘了喔?」

「嗯,没什么印象。你大概跟我解释一下。」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真亏你能忘记耶……我想想,刚入学的时候还满常有人跟她告白吧。其中还有人明明有女朋友还找她告白,引发了一些骚动。一般来说啦,这种状况有些女生会站在她那边嘛,但风间同学每次一开口就会讲些好像故意想激怒人的话。结果……」

于是风间遥香就陷入了孤立,而且是其他女生的反感特别强烈。

「哦~~是这样啊……」

「干嘛一副恍然大悟的反应。正树你也是只看外表的那一派?」

「你是说喜欢上别人的理由?长得可爱不就很充分了吗?」

「这样就够了喔?」

「不然你举其他例子给我听。比方说……」

正树把球和问题一起踢向对方。

「你为什么会喜欢谷川同学啊?」

「啥!」

滚出去的球穿越了愣在原地的井上的胯下。

「你要把球接住啊。」

「你、你为什么知道啊!」

「……知道什么?」

「你还装傻,你怎么知道我——」

说到这里,井上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扯开嗓门,连忙放低音量继续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的是谷川同学?」

「你在说什么?是你自己来问我跟谷川同学告白有没有机会啊。」

「怎、怎么可能啊。」

「啥?」

「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找你讨论啊。」

「等一下等一下,真的啦。因为你说我跟遥香……啊。」

正树察觉了。

当时井上之所以会来找正树讨论,是因为他认为正树攻陷了众人公认高不可攀的风间遥香。换言之,现在高不可攀的风间遥香不存在,正树也没有与遥香交往,井上自然没有理由找上正树。

「是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井上不理会恍然大悟的正树,捡回漏接的球之后,将疑问与球一起传向正树。

「话说回来,我看起来有那么好懂吗?」

「什么意思?」

「正树不是看穿我喜欢谷川同学了吗?」

「咦?嗯~~照理来说会是这样没错啦。」

「是喔……」

也许是相当受打击吧,井上烦恼地揪起眉心。

看到朋友这种反应,正树就不由得想捉弄。

「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发现。我看你一定心里想着好想吃谷川同学亲手做的料理吧。真恶心耶。」

「为、为什么会连这个都知道啊!」

正树这句话似乎再度超乎意料,井上踢出的球代表他内心的震惊般飞

向全然错误的方向。

「你看准一点再踢啦。」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知道啊!而且讲我恶心会不会太过分?」

「因为你每次看着谷川同学就在想她做的菜吧?」

「再怎么样也不会夸张到这种地步啊!」

「啊,是喔?」

「当然啊。不过为什么正树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就是这么敏锐啊。」

「正树很敏锐?不可能。」

「你比想象中失礼耶。」

不过这样继续捉弄下去,井上也许会失去自信。正树如此判断后打断话题,跑去捡球。

球滚到了操场旁的体育馆附近。

在捡球的时候,正树不经意地看向体育馆。班上的女生正在上排球课。大家额头挂着汗水,凝视着飞在半空中的球。似乎是相当激烈的课程。

这时,正树看见遥香坐在体育馆的角落面无表情地眺望着体育课的情景。

那家伙为什么不参加课程?

疑问浮现心头的同时,井上刚才说的话也跟着回到脑海。

风间遥香在女同学间风评很差。也许是因为这样,在团体比赛的时候受到排挤了吧?

就在这时,操场方向传来男生集合的号令声。

大概是要开始比赛了吧。

因此正树也打算转身回到操场,但坐在体育馆角落一副悠哉模样的遥香让他放不下。

那模样仿佛对孤单早已习以为常。从井上刚才的发言来看,她应该从入学时就毫不掩饰那样的个性吧。当然也没有半个朋友。不,也许早在进入高中之前就一直是那样。无论国中或国小,也许她一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度过在学校的时间。

走回操场的路上,那身影一直在正树脑海中挥之不去。

放学后。

正树在脚踏车停车场等着一个人回家的遥香前来。她目睹了正树的身影后停下脚步。周围没有其他人影,若要搭话没有更好的时间点了。正树向着她踏出一步,但同时遥香也面无表情地迈开步伐,一语不发从他身旁走过,默默地要牵出她的脚踏车。不过正树对她的刻意忽视也早有预料。

「等一下,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讲。」

「……」

「等一下嘛!」

正树一把扣住她的肩膀,硬是让她面朝向自己。遥香随即挥手甩开正树的手,露骨地板起脸。

「干嘛?」

眼神锐利而冰冷。仿佛要贯穿对方心脏般的视线。

但正树没有闪躲。

——因为吵架一直拖下去也没有任何好处啊。既然这样,早点道歉不是比较好——

前些日子由美说的话浮现脑海。

她的想法肯定是对的。让争执持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况且错的人显然是自己,那就更应该早点道歉。

没错。如果是自己有错,那就必须自己主动道歉。

正树提振起勇气。

「今天早上那件事喔。」

「我不想听。」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我不是说我不想听吗?你以为只要像这样道歉,什么事都能得到原谅?」

「没有,我没有那样想。只是我真的没有恶意。」

「什么?莫名其妙。」

「总之拜托你听我解释。拜托。」

「我才不要。」

「拜托你。」

「我再说一次……」

「拜托你。」

「……」

遥香虽然一开始毫不掩饰厌恶感,但是在明白正树不会退缩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答应了正树的请求。

回家路上的咖啡厅位于路旁并排的民房之间,从正树小时候就一直经营到现在。店长是位年老的男性,大概是把经营咖啡厅当作退休后的兴趣吧。店内装潢摆设呈现了店长的性格般气氛沉稳。阳光自额外加装的窗口投入,照亮原木色调的店内。

正树与遥香一起来到这间咖啡厅。店内客人零星无几。不过现在这样正好。若要认真与人讨论商量,当然希望能在安静的地方。

两人在桌旁的座位坐下后,店长前来询问要点什么。

正树毫不犹豫就点了冰咖啡,而遥香像是面对复杂的数学难题,表情凝重地盯着菜单。过了好半晌,她指着上头的品项告知店长,这时她的语气依旧冰冷,但店长毫不在乎般点头并离开。沉默在两人之间飘荡。尽管正树也认为既然是他提出邀约,应该由他主动开启话题,却因为不知该如何起头而迟迟无法开口。另一方面,遥香只是默默地从窗口眺望外头,一阵沉重的沉默,情境有如接下来就要提分手的情侣。不久,店长再度登场,将两人点的餐饮搁在桌上后离去。正树的冰咖啡,以及遥香的奶茶与蛋糕卷。她用叉子切了一块蛋糕送进口中品尝后,将视线抛向正树。

「所以,你想说什么?」

先开口的是遥香。

「既然是你找上我,那就快点讲清楚啊。不然在这边只是浪费时间。」

无懈可击的指责。

正树其实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找上她,事到如今也没理由踌躇。

正树抽出玻璃杯中的吸管,将咖啡连同里头的冰块一起灌进口中,咬碎冰块后跟咖啡一起咽下。

「讲这种话大概会让你觉得我脑袋有病,不过……」

正树如此起头后,娓娓道来。

自己认识的风间遥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与她伪装成情侣关系;以及过去也发生过自己的记忆与现实有出入的状况。正树一一告诉遥香。

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些事告诉眼前的她?

当然其中一个理由是为了解释今天早上自己的言行并非出自恶意。

不过,见到对孤独习以为常的她,正树想到如果能共享同样的秘密也许能减轻她的孤独感,这也确实是理由之一。

也许只是多管闲事,况且正树自己也已经决定不再对孤立的人伸出援手。但是见到体育课时的她还有在教室总是一个人的她之后,正树只觉得自己不能默不作声。虽然正树隐约觉得还有其他理由,但由于目前还理不出一个头绪,现在决定先放一旁。

在正树解释的过程中,遥香一次也没开口。一如往常用那冷漠的眼神看着正树,贯彻听众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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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确定正树的解释告一段落后,她开口说道:

「老实说,很恶心。」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回答还是教人难受。

「简单说你想说的意思是这样——今天早上你在教室会乱讲什么你和我正在交往,是因为在你的记忆中这是事实。只是因为没有察觉记忆与旁人有出入,才不小心在大家面前说出口。所以你也不是故意的。」

「嗯,就是这样。」

「妄想最好也要有个限度。」

「唔……」

「我和你为了欺骗旁人而假装交往?这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应该会这样想,但这才是我所知的风间遥香。」

「那就只是你的妄想吧。所以我才说你恶心啊。况且我从小就是这种个性。听你这样当面否定,老实说很让我不愉快。」

「……」

「况且就算你成功让我相信这番鬼话,又有什么意义?」

面对这问题,正树只能沉默。

因为正树想不到任何回答。

遥香对这样的正树说了:

「今天体育课的时候,你有从外面偷看体育馆吧?」

「啊、嗯。」

「虽然我想应该不至于,该不会是看见那时的我,让你感到同情了?」

「这……」

「如果是那样,那完全是多管闲事。我一个人也从来不觉得难受,况且我体育课观摩是为了避免激烈运动。虽然我自己讲像是找借口,不过我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所以你该懂了吧?我一点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遥香将最后一块蛋糕卷配着奶茶咽下。随后从书包拿出皮包,递出千圆钞票。

「就这样。我要走了,找钱就不用了。」

「先等一下。」

「还有什么话要说?」

「呃……」

「喔,你大可放心。刚才你讲的那些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反正我没对象能说,而且我自己也不想说这种恶心的话。」

「……」

「就这样了,再见。」

遥香自座位站起,离去前抛下一句话。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咦?」

失望。意指对方不符合期望的字眼。

但在当下的正树耳中,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因为反过来说,现在的失望就代表曾经怀抱期待。

正树抬起俯着的脸。她正对店长微微点头,即将走出店门。装在门上的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身影也跟着走到店外。此时,某件事浮现在正树的脑内,那记忆引来一丝希望,驱使正树使劲站起身。正树甚至忘了付账,追赶在那背影

后方冲出店门口。他对着正要跨上脚踏车的背影大喊:

「你一定讨厌我对吧!」

也许那不该透过自己的嘴巴确认吧。不过当下的希望就藏在这里。

遥香厌烦地转头。

「有人会自己问这种问题吗?」

「你开始讨厌我,是在暑假结束时。」

刹那间,她的双眼微微眯起。

「看到暑假结束后的我整天无所事事,让你觉得烦躁,不是吗!」

「……你为什么知道?」

遥香在班上孤立,因此她肯定没机会告诉别人这些事。所以照理来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正树的话还没说完。

「你现在的发型是从国小就一直维持这样,而且你对某个从未见过面的年长男性怀抱着憧憬。」

「为什么连这些都……」

「你觉得如果要约会想挑安静的地方。而且如果有男朋友,你会想为他做便当,一起上下学。」

「……」

「还有,你对自己差劲的个性有自觉。」

「……你想挨揍吗?」

「那你敢摸着良心说我讲错吗?」

「……你没讲错。」

遥香不甘心地挪开视线。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难道你是跟踪狂?」

「不是。有人告诉我的。」

「是谁?」

「是你啊。」

「我?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正树摇头。

「我刚才不是讲了?虽然只是假装的,但我和你曾经交往过。那时候你自己告诉我的。」

「但你讲的那些都是……」

「的确有可能只是我的妄想。但是对我来说那和现实没有两样。况且我说中的这些事,你能提出其他合理的解释吗?」

「这……我是没办法。不过我从来没跟你交往过,也不曾和你坦承那些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嗯,我想你说的也是真的。不过对我来说,我的体验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以拜托你相信我吗?」

「……」

遥香紧抿嘴唇,垂下眼。

她大概正陷入烦恼吧。无法相信这种事的常识思考与对方确实知道太多的现实,两者之间的矛盾让她困惑。

双方沉默了好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

「好吧。」

遥香开口说道:

「我开始觉得可以稍微相信你了,就相信你一点点吧。就一点点而已。」

再三强调一点点的语气,正树觉得很符合她的风格。

「不过,有一件事我就是搞不懂。」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那个喔……老实说,我也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不过……」

就是想解释清楚。

就是想伸出援手。

这些正树都不否认。

但是正树同时也觉得不只如此。

甚至有种这两个理由只是为了隐藏真正用意的感觉。

但正树自己同样搞不懂自己的真正想法。

尽管如此——

「基本上,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你讨厌我就算了,但我不希望你一直误会下去。」

正树将心声转换成言语如此说道。正树认为现在若要准备最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就只有这个方法。

另一方面,遥香沉默了好半晌。不像刚才那样毒辣地连连批评,只是默默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最后她说出的话语只是短短的一声:「是喔。」

但这个回答让正树不禁有种得到对方理解的心情。

遥香似乎愿意相信了。

就在这时,咖啡厅的大门开启,铃铛声响起。正树转身一看,店长站在店门处。他让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后,对正树说道:

「不好意思,两位谈完了吗?我想差不多该结账了。」

正树回想起自己还没结账,连忙回到店内。

遥香傻眼地看着那慌张的背影。

「喂,我想知道更多细节。」

离开咖啡厅后,两人走在回家路上,来到岔路时,遥香不甘心地说道:

「你刚才讲的那些,我还想知道更详细的细节。虽然听起来不可置信,但你确实知道太多了。所以……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讶异的正树表情呆滞地半张着嘴。

「没事啦,要讲给你听不是不行啦……你是怎么了?傲娇?」

「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娇了?」

「因为……态度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啊。」

「我刚才不就已经说过我会稍微相信你吗?怎么,你已经忘了?」

「还记得啦。只是我也不知道你那句话有多认真……呃,所以说我可以认为你还算是相信?」

「一点点而已。就一点点而已。我可还没有完全相信,怀疑还是占很大一部分。」

不知为何要这么强调「一点点」。

对遥香辩解般的语气,正树不由得轻笑。

「知道啦。那你要约什么时间在哪里讲?」

「你接下来应该有空?」

「有。」

「那就现在吧。」

「要去哪里?要去我家吗?离这里也很近。」

「你爸妈现在在哪?」

「我爸妈?我爸在上班,我妈应该去买东西吧。」

「那我不要。」

「为什么啊?」

「这还用问。因为我还没有舍弃你其实是跟踪狂的可能性。和这种人待在没有其他人的家里独处,感觉就很恶心。」

「什么恶心……话说我为什么是跟踪狂?」

「因为你知道太多我的秘密。」

「光是这样就变成跟踪狂喔?那就在这附近随便找地方聊?」

「不行。在外头待太久也许会被同学看到啊。」

「有什么不行啊?」

「因为你公开说出我和你正在交往这种鬼话,现在我们正处于可能传出谣言的状态。万一有人目击我和你放学后在一起,你讲的那些鬼话就会被当作事实。刚才在咖啡厅算是没办法,但我不想继续制造被人目击的机会,懂吗?」

「这道理我不是不能理解啦……不过,我们今天已经一起走出校门,现在还走在一起,这种现状没关系吗?」

「……只、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而已。」

「我看你根本没想到吧。」

「少啰嗦。现在就算了啦。」

「我是完全无法理解,不过你觉得没关系就好。总之要去哪?要不然干脆去你家?」

「我家?」

「既然这里也不行那里也不行,那就只剩这个选项了嘛。」

正树的提案算是半开玩笑。既然她视正树为跟踪狂,当然不可能邀请正树前去自家。

不过遥香露出沉思般的表情后,有如做出痛苦的抉择般答应了。

「好吧。现在就去我家吧。」

「……咦?真的可以喔?」

正树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为了确认而正色问道:

「不好意思,让我再问一次。你说要到哪边聊?」

「我说我家,没听见?」

「呃,所以说……」

女生邀请自己到她家吗?

年轻男女共处一室共度时光。光是想象那样的情景,想像力便自然而然失去控制。

就像是为了敲碎少年的梦想般,遥香补上一句。

「话先说在前头,我妈在家。」

「啊,是喔……」

就常识来想这也是当然的吧。现实总是无情。

最后正树转换方向离开回家路,踩着脚踏车前往遥香家。

正树跟在遥香后头骑向风间家。

她的家位在山脚下,骑脚踏车从正树家出发大概要花上二十分钟。

那间房屋孤零零地坐落在远离住宅区的位置。

和现实中的她处境相同,孤立的独栋民房。

途中正树与几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擦身而过。大概是正在进行某些调查吧。他们不时指向山坡,不知在交谈些什么。正树感到有些好奇,转头看向男人所指的方向,但那里就只有长着草木的斜坡而已。他们似乎是对那一带有兴趣。话虽如此,这也不是多么稀奇的情景,过去也曾见过道路调查或下水道调查等。大概是这方面的工作人员吧。

不久后两人抵达了遥香家。

她的家看起来像是建筑师设计的房屋,外观有如并排的立方体,看起来还满奇异的。

正树和遥香将脚踏车停放在玄关旁。随后她扔下一句「等一下」便径自走进家中。认为她也许要收拾房间,正树便老实地在门外等候。由于这段时间也闲着没事,正树便观察四周打发时间。她家附近没有路灯,一旁则是悬崖般陡峭的山坡,令正树不由得纳闷居然有人把家盖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接下来正树的视线转向门牌,姓氏风间旁写着三人份的名字。其中也包含了遥香,所以那上头写的应该是全家人吧。看来风间家是由遥香和父母

组成的三人家庭。

这时遥香回到了家门外。正树在她的招呼下走向玄关。一名中年女性站在门后。那仿佛体现了优雅二字的打扮,一眼就能明白她是遥香的母亲。平常的遥香——不,过去的遥香面对同学们时的模样,就有如眼前这位女性年轻时的样貌吧。

当然本性大概不同。

又或者,这个母亲也有她隐藏在笑脸下的本性。

遥香的母亲看见正树,立刻转头看向遥香。

「是客人?」

「嗯。算是吧。」

「哎呀,是这样啊。」

当她再度转头看向正树时,正树自我介绍:

「我是遥香同学的同班同学,名叫筱山正树。」

「遥香的同班同学……原来你就是筱山正树同学啊。」

「呃,是这样没错……」

虽然遥香母亲的话语让正树有几分不解,但遥香立刻介入。

「妈,不用跟他多说什么。」

对女儿牵制般的反应,母亲别有深意地微笑道:

「多说是指什么?」

「别多管就好了。你也快点进来。」

大概是不希望正树与母亲继续交谈吧,遥香立刻就指示正树走进家门。正树顺从地踏入玄关,跟着她的脚步移动。最后遥香带他来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内。

「我去拿饮料来。你随便找地方坐。」

「啊,嗯。」

遥香如此指示后,把正树留在房间,自己离开。

正树环顾房内。

房间大概三坪左右,就单人房而言相当宽敞了。不过她的房内没有一丝少女的感觉。床铺与书架、电脑和电视等日常用品虽然一应俱全,但完全没有一般女孩会喜欢的玩偶等的摆饰品。

也许是因为这样。

正树没有来到女生房间的感觉。

其实来到这里的途中正树充满了期待。尽管知道不会发生任何幻想中的情境,但造访由美之外的女生房间,这还是第一次。只要是青春期的男生,无论谁都会不由得兴奋。

因为这份期待,让遥香的房间看起来更有种遗憾的感觉。

「该怎么说啊……难道没有其他有意思的东西吗?」

虽然正树也觉得趁主人不在的时候在房内四处乱晃不太好,但光是坐着等她回来也太无聊了。只是看看应该没关系吧?

于是正树先走向书架,一一看过摆在书架上的书名。

课外书的种类相当丰富,不过特别多的还是科幻小说。看来兴趣本身并没有改变。如果是男生的书架,也许其中会藏着一两本成人书刊,不过这次的对象是女性,应该不至于吧。

接下来要看什么呢?

正树扫视房内。

但是已经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了。

剩下的只有橱柜和衣柜而已。

正树再怎么样也不会去偷看那里头。

绝不能看。

每个人都有不希望别人侵犯的领域。

橱柜和衣柜正是那样的私密领域。

不该看的东西不去看,不该做的事不去做。

民间传说也时常提到类似的寓意。

比方说白鹤报恩、蛤女房、浦岛太郎等等。其他像是潘朵拉的盒子可说是闻名全世界的传说。

无论社会、学校、运动竞技等都设有不得触犯的行为。同时也是这些规则维持了世界上的秩序。

当然正树也非常明白这些常识。

正树明白。

理性上明白。

但是——

对开式的衣柜的门微微敞开着。不对,那模样甚至有种嘴巴里塞了太多东西就快要忍耐不住全吐出来的感觉。

目睹那样的情景,无论谁都会这么想吧。

把嘴巴里的东西吐出来吧。吐过一次就会轻松许多喔。

然后温柔地拍拍那人的背吧。

越是温柔体贴、越是充满正义感的人,就越容易感受到那样的冲动。

没错。这是一种温柔体贴,也是出自正义感的好心。

所以绝不是想入非非。

正树握住了衣柜门的把手,然后——

「虽然只有茶而已,不过饮料应该随便什么都好吧?」

遥香拿着托盘登场。

同时正树拉开了衣柜门。

刹那间,造型可爱的玩偶接二连三从衣柜中滚落。仿佛要吐出那份痛苦般,衣柜解放了塞在里头的无数物品。

先是扫视散落一地的动物玩偶,正树恐惧万分地转头看向遥香。

「呃,这个嘛……」

遥香俯着脸,不停颤抖。托盘上的麦茶摇晃着。

「我、我觉得很好喔。女生房间里还是多少有这些东西比较自然嘛。或者该说完全没有反倒不太自然嘛。我个人的意见啦,嗯,所以说……」

遥香抬起脸,满脸通红,双眼湿润。大概是因为害臊吧。

插图p197

随后她大口吸气,下一瞬间——

「滚出去————!」

「对不起————!」

好一段时间后,遥香的情绪终于恢复平静,两人这下才开始讨论当初来此的目的。

不过遥香本人坐在床边跷着脚,正树却跪坐在地板上。这样的情境大概与刚才的事件脱不了关系吧。正树不禁后悔自己刚才轻率的举动。

不过,现在这样的高低差距,正树觉得还不差。

理由在于遥香现在穿着制服的裙子。裙底的阴影不时跃入眼中却又无法一窥究竟。虽然有些遗憾,不过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我刚才稍微想了一下。」

「想了什么?」

注意力原本集中在裙子的正树听见遥香的声音而抬起脸。

「记忆的出入。」

「喔,你是说我的记忆和旁人有差异的问题?」

「我想那也许不是有谁记错,只是彼此真的都不知道吧?」

「什么意思?」

「问题不在于你还是周遭的人忘记了,而是双方都没体验过对方的记忆。简单说——」

平行世界,Parallel World。

「你是打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所以大家不知道某些你知道的事,而你不知道大家知道的某些事。所以不是你不记得,而是以前根本没经历过这回事,当然也不会知道。」

「喔,原来是这样……」

确实这么想就很简单明了了。

为什么自己不记得——

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

——问题不在这里。

因为彼此之前置身于不同的世界,所以认知才会发生出入。

「不过这种事真的可能吗?」

「你自己要吐槽这一点喔……」

遥香傻眼地叹了口气,承认道:

「老实说这根本是怪力乱神,没有任何可信度。与其相信这种假设,直接用你的大脑腐烂了当作理由还比较合理,而且问题也能立刻解决。不过,你为什么知道我那么多秘密,这个令人恶心的疑问还是没解决就是了。」

「等一下等一下,这样一来会产生新的问题吧,我的脑袋到底怎么了,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吧?」

「你的脑袋烂掉了,这不就结了?」

「我的意思是,那样我不是很可怜吗!」

「你现在已经很可悲了啊,就各种层面上来说。」

「跟你讲话好累……」

「不过,就算要用平行世界来解释,还是有些疑点。」

「疑点?」

「假设你原本所在的世界为A,这个世界是B。因为我和大家都认识筱山正树,所以在B原本就有筱山正树这个人,这样的话,现在是世界A的筱山正树出现在世界B。那么原本在世界B的筱山正树到底去哪了?」

「嗯~~……是不是互相交换了?A和B的筱山正树对调。」

「嗯,要这样想也是可以。那么问题来了,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你要怎么才能回到A的世界?以及另一个筱山正树要怎么回来B的世界?」

「唔嗯,这确实是个问题啊。」

正树双手抱胸呢喃说道。

不过那模样在遥香眼中似乎显得异样悠哉。

「喂,这可是你切身的问题。你怎么不更着急一点啊?」

「因为那只是假设上的问题啊。况且我觉得现况没什么问题啊,在家里的毫无疑问还是我的家人,学校的朋友也没变。既然这样,你不觉得就这样过下去也无所谓吗?」

「换作是我就不会这么想。既然没有共享相同的历史,那就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人了。」

「要这样讲也是有道理啦,不过平行世界什么的未免太超乎现实……」

「我说你啊,否定了假设的前提要怎么讨论下去?」

遥香清过嗓子,继续说:

「总之,我今天最想向你问清楚的是,什么样的契机会引发那种现象发生?你有没有些头绪?」

「嗯~~……老实说,有。」

「有吗?」

遥香的表情中隐约浮现了几分好奇。

正树点头后,将目前为止知道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传说、邮筒、明信片以及高尾晶与风间遥香的不可思议的现象。

在全部说完之后正树才想到自己也许透漏太多了。至少风间遥香实现了筱山正树的愿望这一点应该保密会比较好。毕竟对遥香而言那就像是自己因其他人的愿望而遭到利用。

但是全部听完之后遥香俯着脸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便开始吃吃地笑了起来。那表情难以言喻地复杂,带着喜悦也带着失望。那样极端的两种情绪复杂地交缠,形成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成的表情。

「你是怎么了?」

尽管正树如此询问,但遥香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呢喃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嗯?你知道什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发现梦总是会幻灭啊。」

「啥?你是在讲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处传来敲门声。遥香的母亲传来一句话:「是不是该回去了?」正树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啊,真的耶。我差不多得回家了。」

「是喔,要回去了?」

「嗯,你的假说还满有趣的喔。」

正树说完便站起身,但不知为何遥香也站了起来。大概是要送自己出家门吧。正树这么想,但似乎并非如此。

「我陪你走一段路吧。这附近没路灯,送你到有路灯的地方。」

「不用啦。这种事哪有男生会让女生陪啊。」

「废话少说,就让我送你一程。」

「……」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正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遥香家附近确实没有路灯。不过在月光之下还是勉强维持了一定的能见度。因此正树其实也可以现在就请遥香回家,但是和同班的女同学走在夜晚的乡间小路上,这样的情境还是令他不由得雀跃。

因为有这样的意图,正树便不多说,顺从地与她同行。

「对了,来这里的路上有一群穿着工作服的人,他们是做什么的啊?」

正树挑起这个话题当作闲聊。

「噢,你说那些人喔?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印象中是调查地质或地层的人吧。之前好像说过什么地层也许变得有点疏松。」

「哦~~这附近没问题吗?」

「应该没问题吧?租现在这个家之前应该有问过房仲。」

「哦~~」

对话到此中断。

一旁的山坡传来虫鸣声。大概是铃虫吧,每当听见那声响就让人感受到夏天的逝去与秋天的到来。也许这就是人家说的四季情调。

「其实啊——」

遥香突然开口了。

「其实我一直在注意你。」

与刚才的她截然不同的柔和语调。

「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升上高中又过一小段时间之后。」

也许是故意的吧,遥香没看向正树,只是仰望着一旁的山坡。

「你平常都一直在放学后的操场上练习吧?在那群人之中你的声音最响亮,脸上总是露出笑容。看着那样的你,我总觉得你好像很快乐啊。所以见到暑假结束后的你,就让我非常烦躁。不但退出了棒球队,成天也只是浑浑噩噩。」

「嗯,你想说什么我懂了。不过既然觉得不开心就别管我不就好了?把我当成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家伙啊。」

「……你知道我有个憧憬的对象吧?其实那个人好像是棒球队的,日子也过得很开心,一定就像暑假前的你那样享受着每一天。简单说,在我眼中你和那个人彼此重叠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风间遥香才会对筱山正树感到愤怒吧,因为有种自己的憧憬遭到玷污的感觉。

「欸,我可以问你吗?」

直到这时遥香终于把脸转向正树。

「你为什么退出棒球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放弃了那样快乐地参与的棒球活动?

正树停下脚步,遥香也跟着停下脚步。

一阵气氛凝重的沉默。

光是这样遥香就明白这对正树而言是不愿提起的话题。但是曾经那样散发青春光辉的他,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过着灰色的每一天,遥香无论如何都想解开这个谜题。

正树深深叹了口气。

真要蒙混过去也不是办不到吧。

想硬是结束这个话题也可以吧。

但不知为何,正树就是想尽可能诚实面对她。

所以正树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升上高中后,正树立刻就加入了棒球队。

为了实现享受青春而挥洒汗水的理想中的青春时光。下课时间与同学们谈天说笑,放学后专注于社团活动,与女朋友一起走在回家路上。那正是正树过去梦想中的青春。

就在正树升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之前有三年级生而不敢猖狂,两名二年级的学生一升上三年级之后便开始引发问题。

对学弟们的霸凌开始了。起初是以练习为理由强加过度的训练,但渐渐地抛开了借口,直接施加暴力。

当然正树也觉得不愉快,便向本人抗议要他们住手,但回答只有狂笑声。正树改变主意改向顾问求助。

告诉顾问现在的状况,希望老师介入解决。

然而顾问老师不愿意因为承认问题发生而担起责任,便不断打太极拳闪避正树的控诉,决定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事件发生了。

在开始放暑假之前,高中棒球的夏季地方大赛刚开始的时候。

三年级生胡闹时挥舞的金属球棒击中了吉留的眼睛附近。虽然幸好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但只要位置稍有差错就可能让吉留失明。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伤害事件,棒球队却互相串供,要将吉留受的伤当作是练习中的意外处理。

因为现在正值夏季大赛,无论是哪种形式,问题都不能曝光。

对此正树愤慨难平。这样的容忍和隐蔽绝对不合理。他主张现在就该直接向校长提出控诉,制裁那两名三年级生。

正树就在正要前往校长室时,一名队员阻挡在他面前。

那不是那两名三年级生。

而是吉留。

戴着眼罩的他说:

正树,不要自作主张。你这样我们会没办法参加夏天的大赛。对其他三年级生而言,这是最后的大赛了。为大家想一想。

当然正树也反驳。

我有想,所以我才要行动啊。为了再也不发生同样的过错,一定要给予他们惩罚才对。所以我才要去找校长。

那是正树心中的正义。

所以正树向其他队员寻求赞同,请大家一起去找校长。

当然了,正树也认为其他人会跟随他。

然而队员们只是尴尬地低下头。那代表着拒绝。

正树目睹从未预料的反应而哑口无言时,吉留落井下石般接着说道:

正树,你这种自以为是,老实说只会带来麻烦。

正树想帮助棒球队队员们,想让棒球队恢复健全风气。正因如此才想行动,也觉得队员们应该会一呼百应。

但现实完全相反。

既然如此,那就不甘我的事了。爱怎样随便你们吧,谁要奉陪啊。

对那些遮掩问题,就结果而言包庇加害者的人,正树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正树退出了棒球队。

听完正树这番话,遥香只是紧抿着嘴唇。也许正在思考该对正树说些什么吧。

但对正树而言,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同情。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所以只希望其他人别再多嘴。

但是——

「我觉得,吉留同学是对的。」

遥香口中说出的话语完全不在正树的预料之中。

「你只是凭着自己的正义感行动,而且还打算把所有人都拖下水。阻止你的吉留同学没有错。」

「为、为什么啊!」

正树不由得扯开嗓门大喊。

「我哪里错了!大家都束手无策,所以我想帮助大家。这到底有什么错!」

没有任何错才对。但为什么是我要挨骂啊?

但遥香以冷静的口吻反驳:

「正树,也许你没有错。挺身对抗学长的胆量很了不起,直接去找校长会谈的行动力也很出色。但只要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赞同,那就只是一种自以为是。」

遥香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扎进正树的心窝。

确实没有得到大家的赞同。遥香说正树自以为是,正树也完全无法反驳。但这样就应该咽下那口气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因此变成错误了吗?

面对无法认同的正树,遥香接着说道:

「到头来,你为什么会在得到大家赞同之前就想冲去跟校长告状?一般来说顺序反了吧?应该先得到赞同后再代表大家去找校长吧?」

「那是因为……

那时候就一时气愤……」

「真的就这样而已?」

「唔!」正树低声沉吟,明白了。

遥香恐怕已经隐隐约约看穿了筱山正树的真面目。

那就没办法了。

正树死守着沉默好半晌,最后无奈地娓娓道来。

虽然一直欺瞒自己,但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有自觉了。

年幼时对充满正义感的爷爷的背影怀抱着憧憬,自己也想成为那样富正义感的人。遇到被欺负的孩童就伸出援手,遇到被排挤的孩子便牵起他的手。

于是大人们都会这么说——

正树弟弟好了不起喔。

年幼的正树很开心。

于是正树怀抱着那份正义感行动。

但是长大之后,旁人的反应变了。

旁人开始冷眼看待他的行径。

大人们也傻眼地摇头。

为什么?自己没做任何坏事,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接纳?

尽管嘴上这么埋怨,心里其实有自觉。

筱山正树想要的不是伸张正义。

只是为了耍帅而利用旁人而已。

正树夸口说自己不在乎其他人的评价——

正树为了不给笔友带来坏印象,隐藏真正的现况——

正树建议对方维持真正的自己最好——

正树表现得仿佛队员们的代表,去找校长申诉——

正树在这些时候不忘带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起初确实只是纯粹的正义感,但在受人夸奖后目的便改变了。

不知不觉间,正义感只是用来装扮自己的一项要素罢了。

正树露出难堪的苦笑,遥香继续说:

「所以,你有站在大家的立场想过吗?」

「大家的立场?」

「因为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才能立刻走向校长室。但其他人不一样吧?毕竟事件一旦曝光,肯定会失去大赛的参赛资格。有的人会同意你的意见,有的人会反对,有的人则会犹豫。为了让棒球队全体都不留下遗憾,必须先统整所有人的意见。所以吉留同学才会那样说吧——不要自作主张,为大家想一想。既然这样,你也该设身处地稍微为大家想吧?」

「……」

正树无言以对。

因为遥香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有多么自私。

光是这样就让正树羞得直想拔腿就逃。

但是,既然都来到这地步了,不如就统统说出口吧。

也许只是自暴自弃。

不过,正因如此正树才能吐露自己的心声。

面对眼前的少女,坦白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其实不想退出棒球队。然而,当我决定要去找校长的时候,我以为大家都会赞同我。但是吉留当着大家的面说我自作主张,说我只是给大家找麻烦,我觉得超丢脸的。我可是充满自信摆出自以为代表大家的态度喔,可是他一句话就摘掉我的面具,说我不是什么代表,不要自作主张,当然没有台阶下嘛。我会躲着吉留也是因为这样,我没脸面对他啊。我很白痴吧?」

难堪与羞耻让正树眼眶泛泪。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过同时他也这么想。

能彻底丢脸到这个地步,反倒轻松多了。

心中许多纠葛顿时仿佛变得无足轻重。

「欸,正树。」

遥香说道:

「你就不用再强撑着面子了吧?展现原本的自己不是很好吗?做真正的自己不也很好吗?我想大家也一定会接纳那样的正树。」

「……」

正树愣住了。

不久前送给高尾晶的那句话,就这么回到自己身上。现在的正树无法判断该怎么理解这样的偶然。但如果这不是一种偶然,那么当时对高尾晶写下的那句话,也许其实就是正树想对自己说的话。

「不过,我这个人讲这种话,也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遥香语带自嘲地说:

「很久以前我下定决心要维持真正的自己。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的个性很差,但还是贯彻这样的自己。结果就如你所见。就连在班上都无法融入,从来没交过什么朋友。这样的我说什么真正的自己也没什么意义吧……」

「不会啊。没这回事。」

遥香投出不解的眼神,正树挑起嘴角对她展露笑容。

「肯定会有人能接受真正的你。」

将在某处写下的文字化为言语。但这次不是谎言,是出自心底的真心话。

遥香睁圆了双眼,先是抿着嘴唇忍着笑意,但最后还是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哈!那种怪胎是要去哪里找啊!」

「啊哈哈哈哈!很难讲,也许就在不远处喔!」

笑声消散在夜空中。

铃虫的鸣叫声已经听不见。

两人响亮的笑声让秋季的特色也为之噤声。

那个夜里,两人只是一直大笑。

直到心满意足为止。

数天后——历经周末之后,到了球技大赛当天。

每当举办学校整体的活动,校内总是充满着有别于平常的兴奋气氛。大家脑袋里大概只剩下该怎么尽情享受这一天吧。

处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吉留却闷闷不乐。

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正树。

那时自己为什么脱口说出那样的字眼?

当初吉留确实认为不能放任正树擅自行动。为了其他认真练球的三年级生,也为了棒球队,必须参加夏天的棒球大赛。

但不应该因为这样就批评为大家行动的正树只是制造麻烦。因为这句话,正树离开了棒球队,就好像自己赶他出去一样。

所以吉留一直找机会想邀请正树回到棒球队,但总是说不出口。自己之前才说他只是带来麻烦,现在吉留不知该如何挽回。

尽管如此,还是只能尽可能和他沟通。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吉留没有这样的勇气。

非做不可。

自己非做不可。

虽然再三如此告诉自己,但是每当与正树面对面,决心总是马上就萎缩。

正树肯定也不想再回到棒球队吧。所以自己去找正树,正树一定也觉得烦人吧。自己不该勉强他。

每当与正树面对面,这样的借口就浮现在心头。

于是吉留总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而错失机会。

吉留不由得对自己的懦弱叹息。

正当吉留沉浸在忧郁中,这时同学们前来教室找他。同学说下一轮的比赛对手就要出炉了。吉留参加的竞技项目是垒球。第一轮已经胜利,接下来第二轮即将面对的对手是现在正在操场上比赛的两队伍的胜利方。同学前来找吉留一起去观战。

无论哪边获胜都一样。

从吉留的角度来看,无论哪边是对手都无所谓。虽然有人会倾尽全力,不过球技大赛终究是游戏。一场倾尽全力参加的游戏。所以输赢其实无所谓。

尽管心中这么想,吉留还是跟着同学前往操场。

就在他隔着围篱看向操场上的同时,金属球棒击中球的响亮声音响起,下一个瞬间,垒球撞上他眼前的围篱。

「咦……」

吉留讶异地睁圆双眼。但那并非因为那颗球,而是因为目睹了刚才挥棒击球的人。

打者抛开球棒冲向一垒,扯开嗓门催促前方的跑者:「快跑快跑!」那模样仿佛纯真的孩童,流露发自内心的喜悦。那确实是与球技大赛十分相衬的爽朗笑容。

回想起来,当他在打棒球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那样的笑容。

现在在场上笑着的,毫无疑问就是正树。

这时,坚定的信心自吉留心底油然而生。

既然能在球场上那样笑着,那么肯定也能再次一起打棒球。

信念给了吉留自信,自信则连接到勇气。

不久后裁判宣告比赛结束。

同一时间,吉留拔腿跑向正树。

比赛结束后,正树与队友们暂且分开,一个人前去休息。口渴得要命,总之就到餐厅的自动贩卖机买个饮料吧。

正树走向餐厅,途中突然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正树!」

正树已经算不出这是第几次被这声音叫住。过去正树总是板起脸冷漠地敷衍,对方肯定也觉得正树还在生气吧。但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胸狭隘,才会故意摆出那样的态度。

与遥香谈过后正树已经有所自觉,而且发自内心感到羞愧。

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别再继续强撑着无所谓的面子。

更加率真也更加坦诚地,展现真正的自己。

正树转身一看,吉留就站在不远处。

尽管正树让他一次又一次碰了钉子,他还是没有放弃。这让正树感到欣喜,同时也为此歉疚。所以正树之前就决定好下次见面时的第一句话。

「吉留……」

「正树,那个……」

「抱歉。」

「抱歉。」

两人同时对着彼此低下头。紧接着又同时疑惑地抬起脸。

为什么你要道歉?

双方的脸上都明确地写着同样的疑问。

对方预料之外的突袭,造成一阵不知所措的沉默。

吉留首先打破沉默。

「正树,抱歉。你那时是想为了大家行动,我却说你想制造麻烦。所以,那个……」

「没有啦。我才有错。」

正树打断吉留的话,正色致上歉意。

「我只想到我自己而已。明明是你阻止了我,我却老是对你泄愤。真的很抱歉。」

「不是,那件事错是在我。因为我——」

这时正树轻声一笑。

吉留果然是个责任感太强的家伙,因此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容易当成自己的责任。这次该说是那个性往负面发挥了吧。

既然如此,这样没完没了的互相道歉就该由自己主动打断。

「吉留,对彼此道歉就到此为止吧。」

「啊、嗯。说的也是。」

看吉留也同意后,正树面临了至关重大的关头。

光是道歉当然不可能让这件事就此结束。

「虽然才刚道歉完就讲这个不太好意思……」

正树停顿一拍,绷紧表情再度正色低头说道:

「说起来很厚脸皮,请让我再次加入棒球队。」

昨天晚上向遥香坦承了一切。正树觉得再丢脸也不过就是那样了。到了这个境地,人比想象中更强悍。

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才让正树提出如此的请求。

尽管如此,正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不安。当时是自己气愤退出,现在又自己说想回去。吉留会怎么看待这种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吉留终于开口回答:

「正树。」

做好挨一顿痛骂的心理准备,但抬起脸看见的却是吉留灿烂的笑容。

「欢迎回来。」

听见那回答让正树愣了好半晌,但不久后发自心底的情感伴随着笑容浮现。

与吉留道别后,正树想再度走向自动贩卖机,却发现一名女学生站在暗处。看来似乎正在等着正树接近。

「嗨,遥香同学,我觉得偷窥不太好耶。」

她呵呵轻笑。

「虽然我不是没有意见……不过,尽管一波三折,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吧。」

「你是指我没被吉留揍?」

「是说你能回到棒球队。不要明知故问。」

「啊哈哈。这也是昨天晚上把脸丢光的效果啊。要正视自己是个心胸多狭隘的人,真的让人很想逃避啊。不过,我觉得那样也不错。」

无论谁都有隐藏的本性。

也有缺点。

要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论谁都会难堪。

虽然难堪,但有些问题不承认就无从解决吧。

也许那是人麻烦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成长的契机。

正树不禁对这番不像自己会有的想法笑出来。

不想再多丢脸了,这样的想法就深藏在心底吧。

「啊,对了。我想起你之前讲过的话了。」

「我之前讲过的?」

「就那个啊,为什么我要跟你讲那些妄想的理由。」

「喔,你是说在咖啡厅那次,你知道的风间遥香是怎样又怎样的那些胡说八道?」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跟你讲那些话了。」

「哦,为什么?」

遥香一问,正树便低下头。遥香隐约也猜得出这个空档是为了凝聚某种决心。

随后正树抬起脸。

「虽然只是假装的,但我之前和你交往过嘛。」

「唉,在你的认知里是这样吧。」

「不过你突然消失,又说什么没在和我交往,让我觉得和你之间的关系好像断绝了。所以我才会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或者该说是太焦急了。」

「嗯。所以呢?」

遥香以「直接讲结论」的口气催促。

「我后来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着急,后来才发现。我……」

遥香好奇他接下来想说些什么而微微歪过头,下一瞬间,正树满脸通红地说:

「找一天,去约会好不好?」

「……啥?」

遥香愣愣地张着嘴。

「不是啦,我也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喔,我不是临阵退缩喔。只是决定要在约会的时候讲……」

「我说你啊,你现在不就已经……唉,算了算了。对你有所期待是我笨。」

「为什么会对我失望啊?理由讲清楚啊。」

「我就说算了嘛。所以呢?要去哪里?」

「咦?我还没决定。」

「……你啊,都到了这个关头,会不会太夸张?」

「反正又不需要约会行程之类的。」

「好啦好啦。总之这周六我会空出时间,在那之前先想好吧。」

「话说为什么你一定要用那种傻眼的态度啊?喂!」

插图p224

正树站在原地目送遥香的背影渐行渐远,看见她对偶然路过的谷川打招呼。谷川一时之间显得不知所措,但两人在简短交谈后便一起走。

看来她似乎也试着想改变自己。维持着真正的自己,同时也维持与人的关系。有一天这将会是自然而然吧。

正树回想起不久前的自己。

之前退出棒球队后,自己只是过着毫无起伏的日子。没有乐趣可言,只是单纯打发时间的每一天。若用颜色来打比方,那就是灰色的生活吧。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充实的每一天。

青春。

没错。

这肯定就是所谓的青春。

灿烂的每一天肯定还会持续下去。

一直永远持续下去。

正树这时认为当下的青春会一直延续下去。

接下来的周五晚上。

台风如同预测路线经过镇上,狂风暴雨侵袭山间盆地中的小镇,恣意发挥其破坏力。

那风势甚至让整栋房屋都微弱地摇晃,窗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破。

在那风雨声中,遥香在自己的房内写着一封信。写完后将信纸放进西式信封内,对着头顶上的萤光灯高高举起。

剩下的就只有在当天给他。

起初他一定会疑惑地接下,不过还是会开始读信。脸上肯定写满狐疑。但是越往下读,表情也会跟着转为震惊,最后一定会哑口无言。愣愣地半张着嘴,视线因为惊惶而四处游移。他的反应肯定会像这样吧。

想象着那一连串的变化,遥香就觉得万分期待。

所以遥香满心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只希望时间赶快前进到明天。

「对了,干脆把那个也带去吧。」

遥香从书桌的抽屉拿出西式信封并打开。里头装着数张明信片。将刚才写的信纸也放进去之后封起,收进包包。

「一起给他的反应一定比较有趣吧。」

遥香轻笑道,拿着包包走到窗边。

外头依旧狂风暴雨。

不过风雨再怎么大,明天台风就过去了吧。

没有任何问题。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窗户突然剧烈摇晃,大概是外头的风雨强得超乎想象。仿佛就要碎裂般剧烈摇晃,不对,摇晃的好像是建筑物本身?

遥香感觉到地鸣般的摇晃——就在下一个瞬间,剧烈的破坏声在身旁响起,在遥香意识到那巨响的同时眼前已经陷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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