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的眼中出现黑影。
那是被没有缝隙的甲壳包覆身体的魔物,像是全身被包覆在铠甲下。上下咬合时嘎吱作响的大颚、六只细长的脚。与人的身高差不多的巨大昆虫出现在眼前。
袭来的怪物有着蚂蚁的样子。群聚但没有自我。每一只都非常协调的,像是追求效率一样毫无感情地动作。像是体现统率的群体动作。
若迷宫是人的感情聚集而来,这幅光景也是人类之中会有的。
但是,究竟是人的哪部分的感情产生了这种无机质的魔物呢。
「哈!」
不禁抱持这样的疑问的莲,对这些魔物毫无畏惧地挥剑。
肉体强化加上武器强化。由于经验累积,已经能凭感觉使用的近战魔术。为了战斗而运用的魔力,将莲的能力拉了上去。
砍向黑色甲壳的刀刃,割开了魔物的头颅。
即使头部被砍,对方也依然动着。或许因为是昆虫模造出来的,又或许是其他理由。就算失去头颅也不会轻易死亡。
但是莲并没有大意。莲继续将剑往对方的中心部分深入,直到下腹部。三颗副脑都被砍断的魔物,突然停下动作崩毁,就像是突然停机一样。
「呼!」
莲吐了一口气,但没有因为一次的胜利而欢喜。
可没有闲暇时间停下来。莲继续往第二只、第三只砍去。以削除多余动作的犀利攻击砍下袭来的前脚,有时赤手空拳与巨大蚂蚁对抗。
当然,除了莲以外的队友也有同等以上的活跃。
特别是主力四人中三人突入巢穴,狩猎蚁后。
剩下的莲与使弓的前辈则当诱饵,从巢穴中把兵蚁引出来。
虽然使弓的前辈留了下来。但他并不是只有掩护莲。根据状况对弓箭施加魔术,削减敌人群体。并非跟随新手的动作,而是由前卫担任墙壁,相对的后卫则完成他的职责。
莲作为前卫,或多或少都开始起作用了。与周围的合作、个人的本领,都已经具备了。使弓的前辈看着后辈的成长,勾起了嘴角,同时射出一箭。箭矢穿越至蚁群中间,引起巨大爆炸削减敌人。
「……嘿欸。」
平安讨伐了蚁后从巢穴走出来的缪莉娜,被正前方活跃的莲夺去目光。
兵蚁队绝非弱小的魔物。包覆在他们身体上的甲壳,如果是被没有肉体强化、武器强化的人攻击的话,会轻易地反弹回去。虽然速度不快,但如同机械的集团战法很具威胁性。
而莲顺利将他们打倒。
他已经不是看到魔物会害怕,把行李散落一地的少年了。缪莉娜在第一天看不起的莲,已经成长到了刚加入队伍时想象不到的程度。
缪莉娜看着莲战斗姿态,而女剑士感到备感欣慰,对缪莉娜出声。
「呵呵。莲他很努力呢。不小心就会看入迷了,我懂喔。」
「──哈!?不,不是!」
自己视线的前方被指出,缪莉娜稍微有些过度反应,迅速吸了一口气。
深深地吸了口气,再轻轻吐出。她以此让精神平静下来,转过身去,一脸平静地回答:
「不是。因为那个新人看起来很危险,所以才多看一眼……身为前辈!」
缪莉娜有点强烈地否定,脸上留有一点红潮,随后冲进蚁群中。与蚁群擦身而过,将其全烧光,她的这股力量就算与近战的莲相比也高出不少。
女剑士目送缪莉娜,一边开心笑着一边挥剑。将靠过来的数只魔物一起四分五裂。在一旁守望两位女性的样子的队长,以秘迹发动结界,将魔物关起来后净化。
莲的能力还不够成熟,还在发展途中。
然而莲终于成长到能与他们相比的程度了。
从莲开始削减伙食费与奴隶少女酱见面以来,已过了一周。
他现在正处于自从来到这座都市后的最佳状态。
「今天也零失误!」
迷宫探索的归途。
虽然没有突出的功绩,但对莲这种新手来说,能够不拖累其他人战斗是很高兴的事情。
自己最近变强了。
战斗时的视野变得宽广。能如心里所想的动作了。找到了自己的职责。虽然还不及主力的四人,但自己可以按照状况判断战斗了。
那是非常高兴的。
「这也是多亏了奴隶少女酱呢!」
莲以笑容断言最近状况很好的理由。
没有错。自从开始找奴隶少女酱后,状况就变得越来越好。虽然最初是为了接近奴隶少女酱,但是撇除那个企图,他拥有身为一个客人的自信。
奴隶少女的作用非常好。
毕竟人每天不可能没有压力。
将那一天的成果告诉奴隶少女酱后得到全肯定。那爽朗的声音,会全肯定自己累积而来的一切,实在非常高兴。会变得更有干劲。
奴隶少女会称赞自己,让自己发挥出更多能力。
奴隶少女酱的全肯定已经是生活意义了。所谓美妙的每一天就是有奴隶少女酱在的每一天。每天一次奴隶少女酱,这已经是莲的每日例行公事了。
因此今天也在冒险结束后前往广场,途中遇到了熟面孔。
「哎呀,莲。」
「啊,您好。」
她是二十岁左右、面貌清秀的大姊姊。就是常客的修女小姐。
她从神殿前往公园广场的途中。她也是去找奴隶少女酱见面,目的是相同的。他们关系也没有差到要当作没看到、不认识,因此打了声招呼。
「莲也是要去奴隶少女酱那里吗?」
「是,没错!」
看来莲的队伍的探索结束时间常和她的下班时间重迭。像今天这样在路上遇到是第一次,但很常在广场擦身而过。
「最近莲的状态好像很好呢。我懂,开始找奴隶少女酱后,一天的结束就变得不同了呢。」
「在一天的结束得到全肯定后,充实感完全不一样呢。有好事就会马上被全肯定,就算有坏事也会得到鼓励。回家后睡觉的感觉和至今完全不同喔!」
「说得没错!一天要完美的结束,就要有奴隶少女酱。真是的,不知道奴隶少女酱的人真是可怜呢。」
「没错!啊,我还会继续从事冒险者,今后也想和修女小姐们打好关系。」
「呵呵。我也是喔。冒险者全部都是客人,如果像莲这样的好客人能增加就很开心了。」
同样都是奴隶少女酱爱好者,看起来是畅谈但实际并非如此。他们在拐弯抹角地确认彼此都不要将牢骚说出去。
因为莲与修女小姐彼此认识。而且是神殿的修女与探索迷宫的冒险者的工作上关系。如果对方说给奴隶少女酱听的牢骚暴露出去了,彼此都会陷入非常困扰的事态。
然而彼此都不能去找奴隶少女酱也很困扰。那是每天的疗愈、每天的活力来源。这两人已经不能不去找奴隶少女酱,释放每天产生的压力了。
正因如此,对奴隶少女酱说的话绝对不能说出去。两人避开明说,彼此牵制。
「话说莲最近是不是瘦了?没事吗?有好好吃饭吗?」
「咦?完全没问题喔。不如说状况好到不行。」
话题改变,莲以爽朗的表情回答自己状况超好。
当然莲最近吃得不多。
为了支付一千琳的费用,他正削减生活费。
节约生活的时候,最先被牺牲的是伙食费,最后被牺牲的也是伙食费。也就是说,莲只有吃最低限度的食物。强行自己吃简单的饮食。
但是很不可思议的,莲的状态反而变好了。魔力量明显有上升,感觉变敏锐所以可以顺利的使用近战魔术。他甚至认为只要有水和盐就能活下去了。事实上,从昨天开始就只有喝水和盐,但完全没问题。不如说感觉变得更敏锐了。
「我都不知道呢。原来人类身上有太多多余的东西。把多余的拿掉后,身体就变轻了。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莲热情地说着。人类为了变强要排除多余的事物。排除无用之物后,感觉会变得敏锐。能够接近纯粹之人。
莲确信自己正走在到达真理的道路上。
「我稍微明白了。要变得强大,要先解开肉体束缚!灵魂与精神的解脱与变强有关!!」
「是、是喔……」
修女小姐稍微有点畏缩。
话说喜欢绝食修行的前辈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她决定不深入思考这件事。莲与修女小姐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深入对方隐私。如果觉得对方说了奇怪的话,就轻轻往后退一步不去接触。保持内心的距离,是让人际关系更圆滑的手段。
不久后到达广场,用标语牌遮住嘴的奴隶少女酱摆出楚楚的站姿。她对进入广场的两人嫣然一笑。
「怎么办?谁要先呢。」
「那就请您──」
莲的话还没说完,晕眩感突然袭来。
当感受到血被抽干的感觉时,想吐的感觉突然涌上来。平衡感消失,从身体中心点的腰部开始,支撑身体的力量消失。
莲就像是断了线的人
偶一样,倒在地上。
「咦?莲、莲──」
修女小姐的声音远去,莲失去了意识。
莲醒来后,眼前是没看过的天花板。
他眨了几次眼。恢复意识的莲爬起上半身,无意识地轻轻摇头。刚醒来脑袋还有点恍神,但没有除此之外的感觉。
正当他运转着刚睡醒的脑袋,思考这里是哪里的时候。
「早安。」
「咦?」
莲往声音的方向转过去,缪莉娜坐在枕边的椅子上。
或许是在看书打发时间。发现莲醒来后同时将学术书关上,对莲提问。
「还想吐吗?头痛呢?有还是没有?你有看到我吗?能说出自己是谁吗?自己的家在哪?来,快点回答。」
「啊,呕吐感和头痛都没了。我能清楚看见前辈的脸。我是莲。」
他被催促说出自己的家的住址,缪莉娜敷衍的点头。
「这样啊。那就好。……关于身体状况,你没有说谎吧?」
「没有没有!我发誓!话说这里是哪里?」
缪莉娜眯起眼睛,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而莲则慌张地回应。
从莲的回答与脸色来看,缪莉娜判断大概没有什么问题,简洁地告诉他。
「这里是神殿的至圣所喔。你倒下了。」
「咦!?」
莲无法理解自己的状况,而对她说出的事实感到惊愕。
说起神殿的至圣所,就是不久前缪莉娜接受治疗的设施。经她这么一说,他对自己现在躺着的床有印象。与探望缪莉娜时的房间几乎一样。
「倒下了,你说我吗?」
「当然是你。你现在不就躺在那里吗?」
「确、确实……」
缪莉娜的声音藏不住怒气,听到她的回答后,莲终于理解现在的状况而感到愕然。
虽然记忆有点不太清楚,自己好像倒在广场上。接着被紧急送到神殿了吧。
倒下的理由,回想最近的生活习惯就知道了。
「由于空腹而导致贫血晕倒,倒下去的时候撞到头而昏厥。还真是太好了呢,附近就有修女小姐在。」
「呜哇……」
正如刚刚莲所推测。
不知道为什么,缪莉娜的心情非常不好,莲从她那里得知自己最近接近绝食就是原因,而深深低下头。
看起来像是突然在公园广场昏厥,但实际上这是当然的结果。
节食状态下进行冒险者的活动,过度使用身体。超越了会正常感到饥饿感的临界点,情绪莫名高涨,理所当然地迎来了极限。就只是刚好倒在那个广场而已。
然后刚好在那里的修女小姐为他进行紧急处置后送到神殿了。
「被送来之后好像有醒来一次。吃完营养餐后就直接睡着了。」
「真的假的……」
完全没有那时的记忆。
莲抱着自己的头,抱怨没有记忆的自己也太悠哉了。而缪莉娜以严厉的目光面向莲。
「比起这个。」
她充满的怒气的声音与视线,看起来好像快爆发了。而莲承受着她的怒气,肩膀抖了一下。
「藉由绝食使得感觉领域扩大,提高魔力的运用,这虽然是很常见的手段,但你的做法很奇怪喔。你从哪里听来的?」
「不,那个……」
缪莉娜的视线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责备,而莲不和她的视线对上,目光游移。
看来为了提高魔力,有种修行方法名为『绝食』。因为没钱而只能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想到好像意外变成了修行,这并不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打听来的。」
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缪莉娜则警告他:
「听好啰?所谓的精神修行,正常是要在环境准备好后才开始的。一边探索迷宫一边绝食修行,怎么可能撑得下去。只能说你傻了。本来以为你的状态很好结果是在乱来,大家都很生气喔。」
「呜库。对、对不起。」
毕竟都在探索回去时倒在路上。就算说是在乱来也没办法反驳。莲再度低头谢罪。
不是倒在迷宫里真的太好了。
误以为自己状态很好。拮据的生活结果上来说变成了修行,只是很冒险地在生活而已。若是搞错了一步,倒在了迷宫里说不定就会直接给队友带来损害。
他想象一下后,不禁背脊发凉。
莲反省自己的不成熟后,再度意识到这里是哪里而流出冷汗。
「啊,我,治疗费……」
「别担心。」
治疗不是慈善事业。莲担心会花多少钱,由于没钱而脸色铁青,然而缪莉娜帮他挥去不安。
「我们队伍为了这种时候有存一些资金。治疗费会从队伍资金支出。」
明明是自我管理没做好,却还是可以接受好意,这件事让莲内心刺痛。
在迷宫外身体状况不佳而倒下,还让队伍负担治疗费。而且倒下的原因是自己不注重健康。即使倒下的时候不是在探索中,还是给队伍添了麻烦,自觉这点的莲心中涌出自责的念头。
「不,这是我的责任。不好意思。请从我下次的薪水中抽出治疗费。」
「哈啊?你在说什么啊。你什么时候了不起到可以说责任了?」
缪莉娜摆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你以为为什么不惜削减利益分配也要存队伍资金啊?这是队伍的义务喔,为了在这种时候使用。而你居然想要个人填补,队长才不可能承认。自以为是也要有限度。」
「库……」
虽然话很严厉,但这种待遇真的很温柔。
莲感激到无法响应,想到自己有多傻,很想哭出来。
这世界上,有人会以微薄的工资利用他人的荣誉,将对方压榨到一滴不剩。然而,也确实有人会为了他人不惜花钱。
自己真的受到恩惠。
「真的非常谢谢。」
「不用客气。你也要好好向队长道歉和道谢喔。」
「这是当然的。」
「好啦。既然身体状况没问题,我认为之后做个简单的诊察,今天就可以离开了。但是,队长要我传话,你要休息三天不能去探索。就是强制休息。你就趁那三天调整身体状况吧。」
「好……」
他一再感到感激与歉意,然而比起感谢的念头,自我厌恶赢了。莲沮丧地说着:
「我真的很没用呢。」
明明没打算说出来的,但还不禁脱口而出。
「从什么都不会的初学者开始爬,本来以为开始顺利起来了,结果……哈哈。不管过了多久,没用的人就是没用呢。」
一旦说了出口,就停不下来。
缪莉娜看着自虐的莲,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叹气。
「我说啊。时间在人身体里是不会流动的喔。」
莲抬起头,疑惑对方在说些什么,而缪莉娜以强烈的目光继续说着:
「时间会在人的身体里堆积起来。并不会流过去。全部都会堆积在身体里。所以没有不会改变的事物,也不可能会消失。不论是工作还是私生活,和谁一起度过,那个人的时间也会与你的时间一起堆积起来。至于这次的事情……当然是该骂,但不会白费喔。毕竟实际上魔力运用的精确度也提升了不是吗。」
自己得到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失败也是自己的,这就是缪莉娜的理念。
而她将她的理念告诉莲。
「你有吧,就在你的身体里。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
莲慢了一拍才发现。
缪莉娜并不是斥责莲,而是在安慰莲。
「承认吧,对于你被认同了这回事。我不会原谅你否定掉和大家度过的时间。」
莲紧咬下唇。
对莲来说,缪莉娜明明是同辈,却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的人。比起互相竞争,对方明显比自己程度高很多,根本不能比。
很不甘心,有时看着她就会讨厌起来。
但是这个人,就是这种地方──她就是强大到不禁就会被夺去心神的人。
「是……!」
她是不甘心时的动力、失败时的教师、迷惘时的目标。
莲深深明白,她就是自己的起点。
「知道就好了。所以,不要再乱来了……我会很担心。」
听了莲的响应,缪莉娜的锐利目光缓和了一些。缪莉娜虽然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但单纯只是担心对方。
自己真的受到很多恩惠。
自觉这一点后,莲思考起休假该怎么过。
就算说要调整身体状况,但该做什么。生活费非常不足。距离发薪日,还有将近一星期。实在没办法再去找奴隶少女酱了,吃营养一点也很贵。
当然没有临时收入。也没有能卖的东西。卖衣服吗?虽然一瞬间这么想,但还是算了。反正一定会被杀价,卖不了多少钱吧。
莲一边想东想西的,但一直沉默也不太好,所以向缪莉娜闲聊。
「话说为什么前辈在这里啊?」
「其他人在探索迷宫。我只是被硬是留下来待命而已。怎样?我留下来不好吗?」
「啊,不。没有这回事。」
本来对人选感到意外所以才问的,但确实是很失礼的问题。
似乎是想起了当初不高兴的感觉,缪莉娜不悦地将头扭到一边。
「还是说。醒来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修女小姐比较好吗?那个修女小姐好像是穿便服……你们关系好到会私下见面吗?」
「修女小姐吗?」
莲眨了眨眼。
虽然这座神殿驻留了很多修女,但缪莉娜所说的应该是那个常客的修女小姐吧。
莲与修女小姐的关系并没有不好。但也没有多好。修女小姐虽然知道莲的名字,但莲不知道她的名字。毕竟工作上会见面,想维持好关系,但也没有想要增加私底下的接点。大概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关系算不算好……只是路上见到会稍微寒暄而已。啊,糟糕,浪费了她勤务时间以外的时间了,必须要向她道歉才行──啊,话说我连名字也不知道……」
「……哼嗯。你不知道她的名字啊。」
「嗯,毕竟只有她工作时会见面,然后刚好偶然在外面遇到而已。」
得到了她的帮助,莲对她满是感谢。而且,如果她当时放着自己不管的话就是与奴隶少女酱的抒发牢骚时间,所以给她添了麻烦。莲想到要道歉的人又增加了,不禁叹气,而虽然是缪莉娜自己问的问题,但她自己却好像没什么太大反应。
「这样子啊……」
缪莉娜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用食指把玩自己的金发,再次提出其他问题。
「你之前不是有来探望我吗。」
「嗯。」
「你在那之后就什么都没对我做呢。」
这是在说什么啊。
因为是闲聊所以随便怎样都好,但没有前后文的对话让莲感到困惑。
本以为是在说莲的交友关系,但突然就说出了探病时的恋爱咨询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啊。什么都没有对她做,是指应该多找她商量恋爱的事情吗?但是莲找使弓的前辈商量过后,就没有找缪莉娜的意义了。
或许是觉得说出了奇怪的话,缪莉娜的脸变得通红。
「啊,不,没什么。当作没听到吧。」
「喔。」
既然要当作没听到,就代表不需要在意吧。人都有说出奇怪的话的时候。
所以莲就不多追究这件事。莲为了不让对方不开心,露出平稳的笑容,告诉对方自己今后的方针。
莲这次因为自己乱来而倒下了。那么,为了让对方安心,告知这家伙已经没事了,因此谨慎挑选词汇后说着:
「没问题。我打算不着急慢慢得到你的认可。」
「什。你、你──!」
缪莉娜的脸变得更红,瞬间撇开视线。
然后抬起变红的脸,留下一句:
「不、不要得意忘形了,笨蛋!」
她留下像是小孩子会说的台词后离开了。
然后说到被留下来的莲。
「嗯,确实太得意忘形不太好呢。毕竟这次就是以为状况很好就倒下了。」
他以认真的表情,自己对缪莉娜的话擅自做解释后,点了点头。
缪莉娜走出神殿后,独自一人以摇晃的步伐走着。
视线感觉有些恍惚,让脑袋浮躁的热度还留着。现在是秋天也将结束的季节,接触到冷冷的空气,感觉热气渐渐被带走。
那不是令人不快的热气。一点一点冒出的热气还没有习惯,将无法断定的某种感觉带到胸口,内心静不下来。
「啊啊,真是的!」
焦躁感让她喊出声音。但只是乱发脾气的大吼,什么也没有改变,热气依然持续涌出。
最近自已有点不像是自己。
缪莉娜自觉自己哪里不太对劲。也知道原因从何而来,就是那个新人,都是莲的关系。
──我喜欢上你了。 【译注:由于是缪莉娜脑补内容,所以省略的主词改变了。】
她想起了莲当时到至圣所时,对自己说出来的不经思考的随口告白。
当时由于太突然了所以很焦急,但自己当然当场拒绝了。本来应该只是稍微不爽个一下就结束了。
但是,那个新人接下去说出来的话,完全超乎预料。
──但是,这股感情已经无法压抑了。
说什么傻话。
就因为突然被这么说很困扰,所以多少警戒了。毕竟讨厌别人死黏着不放,也不希望对方造成自己工作上疏忽。被恋爱感情占据的人类有多么麻烦,容貌过人的缪莉娜有所经验。
所以当初谨慎地丈量彼此距离。
然而,莲对缪莉娜的态度令人目瞪口呆,完全和平常一样。
她和莲见面几乎都是在迷宫工作的时候,但是当时莲的态度真的非常普通。他对待缪莉娜和其他人的态度几乎完全一样。明明说了那种话,莲却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态度对待她。
因为实在太普通了,所以当觉得:「咦?难道他改变心意了?」而稍微大意的时候,他今天又说了那种话。
所以不能大意。
由于不能放松下来而绷紧神经,但目光就会很自然地追着莲的一举一动。
他和其他队友相处得很好呢。与使弓的狄克先生特别要好呢。啊啊,比起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魔力的运用变得很好了呢。他真的很努力呢,不然怎么可能短时间内从完全外行人进步到这种程度。好像有点瘦了,是在调整身体吗。正当以为看到变化了,结果由于绝食修行而倒下了,明明自己看着他却没注意到他在乱来,对自己感到不爽,所以自己今天也拜托队长让自己留下来,等待莲醒过来,然后从送莲过来的修女小姐那里听说状况,途中注意到修女小姐穿着便服,明明对自己告白了却和这么漂亮的人私会,真是不爽──突然间注意到了。
自己完全都在想着莲的事情啊。
这绝对很奇怪吧。
为什么被告白的自己反而失去平常心啊。
不对。这只是对方单方面的话。所以自己不可能想和那家伙有什么样的关系。
她紧握拳头。
深深吸一口气存在身体。每当精神失去平衡的时候,她都会训练自己有意识地调整呼吸、整理思考。那是六岁的时候决定要打倒的对手而战斗以来,累积而来的成果之一。因为知道身体变化与精神有直接连结,她才会学习制约自己肉体的技术。
必须要更加强烈。
更薄、更尖锐、如同一摸就会被割伤的刀刃一般。为了让自己的一生化成一剑。
然后,将成为刀刃的自己砍向目标。
为此自己要更强。
然而。
──我打算不着急慢慢得到你的认可。
「
唔!」
握紧的拳头直接打自己的额头。
发出了沉重的声音。虽然是自己打的,但还是痛到流泪。
然而就连痛楚,也无法挥去杂念。
「为什么啊……」
她一边痛得流着泪,对与平常不一样的自己发出呻吟。
这样是不行的。明明知道这件事,然而心跳、精神、呼吸却无法控制。对心乱如麻的自己无计可施。
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呢。
完全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嗯?」
心情静不下来,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到达某个地方后,她发现了。
这个公园被施加了结界。
非常薄、但是非常洗炼的达人级别的结界。没有攻击性,但可以干涉精神,让人避开这里,虽然效果并不强,但结界构筑的熟练度超出常人。
「……哼嗯?」
缪莉娜涌出了兴趣,走向感觉像是起点的地方。
她自己也是魔术师。在公共场合张开这种结界很奇怪,既然要用到这种结界就涌出了兴趣。而且现在自己的思绪乱七八糟,只要能转移思考就怎样都好。
她抵达的地方,是离公园有点距离的长椅。
那张长椅上,有个穿着风格迥异的衣服的黑发少女。
「哎呀?」
「喔?」
金发的缪莉娜,与穿着异国风衣服黑发少女。初次见面的两人,看到对方都是同辈的人,而感到意外地发出有些惊讶的声音。
现场充斥着彼此不认识的人在同一地方单独相遇时特有的紧张感。
缪莉娜看着黑发的少女,想着对方语言能不能通,而犹豫要不要开口。
毕竟一眼看起来出身国家就不一样。
染成淡色色调的布做成的衣服,在这附近就没有看过。虽然整体看起来用了很多多余的布料,却没有一丝土气的不可思议的设计。只要挥动能把手藏进去的长袖,看起来就像是张开翅膀一样吧。
大概是东之大国的民族服装吧。围在脖子上的颈圈与优美的少女非常相衬。
本来是因为看到陌生的构成方式的结界,才过来看看的,没想到会遇到异
国的少女。对于这次预料外的相遇,缪莉娜思考着该怎么做。
总觉得很尴尬的气氛下,对方先有所行动了。
黑发少女在自己坐的长椅旁边,从袖子里拿出布铺在椅子上,对她微笑。
「请坐我的旁边。」
她流畅地说话了。
那是如同银铃一般惹人怜爱的声音,发音也很好理解。虽然应该不会语言不通,但缪莉娜对于被邀请同席这件事表达疑惑。
「……为什么?」
「您问为什么吗。」
她不知道与初次相遇的人同席的理由,头上冒出问号,而少女则轻轻将手指贴在下巴。
「并没有大不了的理由。因为您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烦恼,所以我想帮您解决。」
黑发少女双手迭合,露出优雅的微笑,向缪莉娜提议。
「虽然我过去不太做这种事,但我觉得偶尔也应该听听别人的烦恼,就只是这样,没有别的意思。」
「哼嗯?」
「那个,好像是……一次十分钟一千琳,我就听您的烦恼!」
「喔。要钱的话就算了。再见。」
「啊,不!我开玩笑的。我会免费听您的烦恼!请您等一下!」
缪莉娜本来以为遇到奇怪的买卖,而打算回头时,黑发少女慌张地叫她回来。
由于她拚命地呼喊,所以缪莉娜勉强停下脚步,而黑发少女则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是有没有招牌的问题呢。没有先表明费用,给人的印象不好的样子。」
「是那种问题吗……?」
或许是因为文化不同,感觉她是个有点难理解的女孩。
缪莉娜心中想着她是奇怪的人,但因为不想要变回一个人胡思乱想,所以坐到长椅上。比起打破脑袋都想不出答案的思考,和初次遇到的人说说话还比较好。
image00231
黑发少女将双手放在膝上,低下了头。
「我的名字是壱季。今后请您多多关照。」
「你好。请多指教。我是缪莉娜喔。」
相对于恭敬地自我介绍的名为壱季的少女,缪莉娜则冷淡地自报名字。
她性格本来就没有和蔼可亲。她省去无谓的开场白,直接问对方她来这里的原因。
「这里的结界,是你施加的对吧。」
「你说的完全没错!!」
「什么?」
壱季突然大声喊出话来,让缪莉娜眼睛眨了眨。
缪莉娜的视线充满了对壱季为什么要突然大喊的疑问,而壱季的脸渐渐变红。
数秒的沉默。
在彼此都一言不发的气氛中,壱季似乎忍不住羞耻,用双手的袖盖在脸上遮住通红的脸。
「没、没事……请您不要在意我,请继续说下去吧。」
「好、好。」
「请继续吧。像我这样的半吊子,想要学姊姊还早了一百年,就只是这样而已。」
好像有什么事情让她扭扭捏捏的。
缪莉娜由于对方的怪异举动、以及可爱的羞涩模样而稍微放松下来,肩膀的力道也放松了些。
先不论她突然大喊,总之周围的结界似乎就是她张开的。
「为什么要在这种公共场所施加结界呢?」
「啊啊,您问这个啊。」
大概是脸上的红潮终于退去,壱季轻轻地将袖子移开。
「其实前几天,我的姊姊在这个广场不幸遇到了变态。」
「你的姊姊吗?那还真糟糕。」
「没错!而且那个变态,似乎在和姊姊相遇之后,就一直在我家附近晃来晃去,所以我觉得必须要做点对策!」
「原来如此,所以才有了这个结界啊。」
壱季表情险峻的说着,而缪莉娜则对她予以同情。
既然是这个少女的姊姊,那一定是个美人吧。壱季拥有与这个国家的人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容貌,那种引人注目的容貌,让她更添一层魅力。擦身而过就必定会吸引眼光的美少女。
不管哪个时代,瞄准女性的变态就从没少过。原来如此,若是这样的话多少还是必须要结界。
「话说变态居然在家旁边晃来晃去啊……真可怕呢。」
「您说得对。而且还是个很强的变态。虽然我好几次想抓住他,但都被他感知到我的结界,让他钻出去逃走了。」
「真的吗?居然能察觉到这种程度的结界──那个变态还真超乎常人。居然有这么强的变态,真令人不敢置信。」
「说起来很难过,但这个国家就是有这么强的变态。」
就算只看壱季现在张开的结界,也能察觉她的力量有多强。
构筑精密度与隐密性都出类拔萃。能将结界运用到这种程度的,基本上不多。而居然有令人惊异的变态,能够钻出这个结界。
骑士队没有维持治安的作用,这是市民之间的常识。如果有能自卫的手段就应该要发挥。
「本来想要稍微减少外出,但姊姊非常顽固。」
「还真是认真的人。」
「是的。她是世界的至宝。」
本来应该是壱季听缪莉娜的烦恼的,但不知不觉中,变成缪莉娜听壱季的问题了。
她没有注意到话题的变化,壱季气势凌人的点头。
「姊姊就是这样,怎样都不肯休息。所以我才在暗中帮忙。」
「哼嗯。」
她的姊姊大概是公园的管理员吧。虽然不太明白以公园为职场是怎么回事,但知道两人是很要好的姊妹。
缪莉娜觉得有些羡慕。
正因为觉得很羡慕,才注意到了。
自己对于家庭和睦这件事,多少有些羡慕。
大概是在十年前,对唯一留下来的家人感到失望之后,就一直很羡慕。
「今天的结界不是以姊姊为中心,而是以我为中心引出变态,等待对方过来,由我予以天诛……」
「抱歉你的期待落空了呢。」
「不会不会。只要那个变态不要出现就是最好的。」
壱季笑咪咪的,那张笑容让同性的缪莉娜也感到很有魅力。
虽然还没有习惯壱季的服装还有举止表情,但因此才能感受到异国的感觉。她平稳的态度、文雅的谈吐与良好的教养能传达给对方。再加上她容易接近的笑容,随着自己的感情率直改变的表情也都很有魅力。 【译注:壱季说话时都用敬语,但由于本人中文造诣不佳,翻不出那种感觉。非常抱歉。】
壱季拥有自己所没有的「讨人爱」的感觉。
异性──那个新人也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吗。
但马上就猛地摇头挥去这种念头。
「啊呀,您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是这样吗?」
「没、没错。什么都没有。话说回来,这个结界的构成真是厉害呢。虽然是初次看到的形式,但完成度超高呢。」
对于缪莉娜的称赞,壱季谦虚地害羞起来。实际上缪莉娜会突然提问是因为不想被发现自己脸红,但本性天真纯朴的壱季没有注意到。
「这是将音域的位阶与心理状态的位阶结合,而施展出来的区别与消音的魔术。虽然隐密性很高,但强度非常低。改编成结界并非什么大不了的魔术。」
「光是能轻松介入心理状态的时间点,不是就很厉害了吗?话说『改编』的意思是,这个构成是自创的吗?」
「虽然只是将既有的概念组合而成的,但姑且算是我独创的。心理介入,不如说是利用位相呢。主要目的是利用偏差来误导。」
彼此都是优秀的魔术师。两人都议论著魔术。
「这样啊。说实话,这个国家的心理领域的魔术由于与体系内的生理反应与经验领域重迭了,所以一直还没有概念化呢。」
「啊啊,因为这个国家是很物质主义的国家呢。物质主义虽然能让共通理解与应用更广,但相反的不容易看到概念性的部分呢。『那样做的话就会这样』的累积虽然是学术的真髓,但也有因此无法抵达的领域。」
从比较表面上的对话,开始往内深入。
缪莉娜周围能谈论魔术的人很少,大概只有队长而已。而且他和缪莉娜的领域不同,所以也无法说太深的内容。
莲当然不用说。他只会依照经验上的感觉运用魔力强化肉体与武器,像这样的学识交流根本就不可能。
在这部分,壱季的见识非常广、非常令人感兴趣。不只是她的祖国,还有连这个国家的魔术概念都网罗在内的知识。因此和她说话感觉很开心。
然后大概谈论了十分钟。
「谢谢你。我之后会去读读你推荐的论文。」
「不会,我也很开心。」
由于解开了很多东西,也到了一个段落了,因此缪莉娜站了起来。
双手交迭露出微笑的壱季突然发现一件事。
「啊,非常抱歉。今天应该是要听您的烦恼的,结果话题完全不一样了呢。」
「不会,别在意。而且也平静下来了。」
她摆出有余裕的表情回答壱季。
缪莉娜的内心比与壱季聊天之前还要平静了。那一定是因为议论魔术后,再度重新面对自己了。
自己的自信是什么。累积起来的事物是什么。掌握的事物根源是什么。
在今天的谈论后,再度确认了。
「是这样吗?」
「没错。谢谢你,帮大忙了。」
「虽然不太明白,但能帮到您我很高兴。」
缪莉娜回顾自己的过去。
说起来自己根本不信任感觉这类东西。并不是自己心中暧昧的事物,而是要追求外在有用的事物。
正因为被完全明确定义了,世界才会成形。尚未被阐明的都属于神秘,并不是明确的魔术。
居然被自己的心理状态弄得团团转,真是丢脸。学习还不够。
就多多少少承认在意那个新人吧。
但是为何会在意,首先要分析。
会在意的原因是因为被告白了。被告白的是自己,并不是自己喜欢莲。就只是对方告白而已。
也就是说,自己并没有对莲抱有恋爱感情。应该是有其他原因!!
缪莉娜想到一点。
莲对缪莉娜来说是第一个『后辈』。
自己大概只是在意后辈的成长而已,就只是因为身为前辈才会在意。仔细想想,自己一直都被年长者围绕。因为没有学过这样的上下关系,所以才在意后辈的存在,一定是这样没错。
也就是说,就只是那样。
「壱季,再见啰。」
「再见。希望还能与您再会。」
之后就去读读跟心理有关联的学术书籍吧。如果有上下关系交流的范本的话,那就更好了。
缪莉娜明白了自己的状态,心情清爽多了。
感觉好像有什么搞错了的样子。
目送缪莉娜的壱季看到她神清气爽的背影,有这么样的直觉,但既然本人没问题的话就目送她离开了。
「话说,意外地还真难呢。」
因为机会难得,所以就试着模仿敬爱的姊姊。
再怎么样当然不能收钱,因为还没习惯,所以有点羞耻的失败了。再次体会到姊姊有多么了不起。
「姊姊果然很伟大呢。」
她独自一个人明白了这件事。
壱季从小时候就是独自一人。
在故乡时因为血缘关系而被疏远,所以过去每天都沉迷在书中。
然后来到这个国家后,出现如同畜生一般的人们。
年幼时就过着对人感到失望透顶的生活。
然而,她遇到了。
遇到了最敬爱的姊姊──还有一个人。
那是已经不可能再见面的哥哥。
「那么……」
壱季缓缓站了起来。
那双眼神,锐利到无法想象那是刚刚和缪莉娜对话,有些呆呆的部份的少女。
「这次毫无疑问有反应了呢。」
她脱口而出的话,充满让令人打冷颤的敌意。
壱季感觉到了目标人物进入了自己的圈内。
她本来就不认为改变结界起点就可以把对方骗过来。所以才会在隔音与区别的咒语中,添加了探知的结界,而那才是关键部分。将第三个咒语隐形起来,小心谨慎地撇开他人注意。事实上,真正目的的探知结界,刚刚缪莉娜也没有发现。
目标人物或许是没有注意到壱季设下的陷阱,还是不当一回事,依然踏入结界。
不管哪个都没差。
壱季将视线朝向广场的方向。
「那个人,居然敢厚颜无耻地出现在姊姊面前……」
感觉到逼近姊姊的仇敌存在,壱季的面貌变为罗剎,说出一句:
「可恶的『勇者』……!」
说出那可憎的名字,她往地面一蹬。
壱季待命的地方离广场不远。
脚踢地面产生的推进力,难以想象是少女的纤细双脚产生的。以现在壱季的脚力,不用多久就能抵达目的地。
她以魔术提升自己的『位阶』。
被树木包围、闲静的公园广场上。虽然广场是建造成外面看不清里面样子,但姊姊与勇者确实在那里。
壱季胸怀对勇者的敌意准备踏入广场,但被迫在咫尺之距停下来。
「这是……」
壱季周围突然出现强大坚固的墙壁。
散发光芒不让他人靠近的墙壁,是与唯一神献上深交的秘迹使能使用的结界。带有神圣光辉的结界构成,壱季一眼就看出来了。
信仰之壁。
那是对魔物最有用的结界之一,一种十分强大的秘迹,拥有名为隔世这种不允许他人追随的性质。
「这是信仰之壁,为什么──」
「正是。此光之墙即为神予以信徒的守护。此乃信仰的结晶。」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壱季以锐利的视线看过去。
站在那里的是穿着修道服的女人。
修道女的服装上没有一切多余的装饰。完全只有黑与白的朴素服装,但背后却背着一个大箱子,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背着大箱子的修道女,壱季屏息看着,那是极具特征的人物。
「伊丝・安……?」
「正是我。」
没有看过她。但是在这个国家没有人不知道伊丝・安的名字。
勇者过去的伙伴之一。虽还活着却已经列为圣人之位的秘迹使,藉由信仰,给予打倒皇国的革命运动正统性的货真价实的『圣女』。
既然她会在这里,就不可能和勇者没有关系。壱季的眼神变更加锐利。
「虽然我知道你在这座都市的神殿,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再次成为勇者的同伴了呢。」
「我不记得有与持圣剑之人再会。同伴?你是指什么?」
「这样啊。好像是我误会了呢。」
两人一言两语中,并没有互相理解。
圣女的名号喊起来很响亮,但其实她就是狂信者。她的脑袋都装满了信仰,对他人没有任何兴趣。思考回路、行为规范全部基于神典,她对现实的认识异于常人。
正因是己身奉献给神之人,才无法沟通。
为什么她现在会与勇者连手呢。
「你为何在这里。」
「我听闻此地有个来历悲伤的少女。」
这是指姊姊吗。
但马上就否定了。
伊丝・安的信仰与壱季的姊姊的存在完全扯不上边。不然的话,她就不会以『圣女』之名协助革命。伊丝・安帮助姊姊这种事,就算天地颠倒都不可能。
如此一来,刚才她说的『来历悲伤的少女』所指的是谁就很清楚了。
「……难道是指我吗?」
「正是。出生于异国。智慧之子的血统。被故国放逐后被拐走,没有能去的地方,没有洗礼的机会彷徨于人世间。因此走上了非人之道,此非前世之罪业,何等哀伤。」
「如果你是在同情,还真是亲切啊,谢谢你了。但你能消除这里的结界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恩惠了呢?」
「我等之神不会以贵贱区分人之子,会给予不幸的少女救赎之路标。」
她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甚至会让人疑问有没有在呼吸,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彻底成为神之仆人的狂信者,对壱季伸出手。
「来吧。来教会接受洗礼吧。」
「……」
还以为是来干嘛的,原来是传教啊。
壱季以袖子遮住由于不快而扭曲的嘴角,退了一步。
「所以我才讨厌圣人这种东西。」
明明面对面,却无法沟通。如果是来传教,明明还有一堆人可以邀请,为何刻意来找自己成为信徒呢。完全无法理解脑袋里装什么。而且说起来,强烈的信者拥有自己独自的理论,所以推测行为模式就是白费力气。
但是伊丝・安的强大是无庸置疑。
如果壱季的姊姊是先天的秘迹顶点的话,那么伊丝・安就是后天站上秘迹顶点的人。
严守一切禁欲,跨越苦难的修行,承袭许多戒律希求神之奇迹的修道女,『圣女』。登峰造极的秘迹使的她,可以说是最强的人类之一。
说得极端一点的话,伊丝・安远比救国的勇者还要强。
壱季往广场方向一瞥。
勇者进入广场已经过了多久呢。就算持续问答,往公园广场的路也不会开启吧。
因为不会退让,才是狂信。
那么就挑衅吧。
「天之壁无穷高,地之退路有限,神子存在。在天之空位上,人所走之道如此尊贵,你不这么觉得吗?」 【译注:天の壁立つ极み、地の退き限り、御子はあり。天の空位に人が立つ道は尊いと、そうは思いませんか?/这一段我真的不行,只知道第一句应该和延喜式祝词有关,所以直接给原文了,日语好难啊。】
「少给我高喊异教。」
伊丝・安的声音中混入了不平稳的感觉。
表情没有改变,语调没有改变。但是她周围的空气彷佛在颤动一样。她的反应在预料之内,她对特定的思想的沸点异常地低。
「天地是神所创造。成为天之子的资格乃是信徒的誓言与洗礼,遵守戒律并祈祷即可。不对唯一神祈祷的傲慢之人,居然冒称天子宣教,罪该万死。」
「真的是这样吗?天子论是留在历史中的概念。事实上,这个国家也存在神子,被赐予了最高等级的秘迹。那不就是您们所说的,被神所承认的证明吗?」
「给我闭上异端的嘴。」
伊丝・安的手掌上产生了光芒。
那是被称为净化之光的秘迹。本来净化是无法伤害人的。因为这是消灭与人不同的『成魔之物』的力量。
但是根据教义的解释,即便是人只要是异教徒也是「魔」,净化之光会有效果。著名的坚定原典主义回归派的伊丝・安,她的教典解释是怎么样的,不用说也知道。
「人全是天之子们。因此神不会承认任何人。认可这种话含有概念性的优越,那是愚昧、是想成为正义的虚心产生的。」
伊丝・安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宣扬教义。
「在无限的神面前,有限的人皆与草芥同等。正因主是唯一绝对的,因此在神面前人人才会平等。人之上只有天,人之下只有地。居然认为人是特别的,何等骄傲自大。」
壱季当作耳边风。一口气张开十五阵的结界。周围展开能目视的黑色墙壁,耸立起成为物理性障碍的墙壁。然而伊丝・安不屑一顾。
她伸出寄宿净化之光的手,下最后通牒。
「若能领悟,就即刻撤回异端的发言。」
「啊哈,恕我拒绝。」
壱季看着用针一刺就彷佛会弹开的净化之光,露出大朵花绽放一般的笑容。
异国装束的袖子飘扬,端庄地合起双手手掌,小小地歪头说着:
「其实我呢,是相信神秘中没有神的无神论者呢。」
「给我悔改吧。」
光芒放出。
净化之光化成光带,从四方杀来。将壱季张开的十五阵的魔术屏障全数穿破,直接攻击失去防御手段的壱季。
但下个瞬间,净化之光擦过了壱季。
并非防御下来,而是偏离的异样现象。但是伊丝・安的扑克脸没有动摇。看穿了壱季的结界的机关,没有感到惊讶。
「『位阶』。」
「您说对了。」
结界形成最热门的,就是创造墙壁。在眼前放置障碍物,可以阻挡敌人,这是非常好懂的概念。
然后第二,创造距离。
并非隔世,而是隐世的结界术。对壱季来说能目视的屏障只是虚张声势。创造距离、偏移认识,让攻击打不中才是壱季擅长的魔术的真面目。
不知道就不会发觉,但伊丝・安只为了与异教对抗并歼灭,正确地学习了异教的知识。她的手掌上再度寄宿光芒。
「无聊。想要登峰的傲慢,是人类的罪孽之一。」
净化之光扩散到全方位。
与方才的直线轨迹不同。膨胀起来的净化之光,以瞬间的速度穿过距离。消除异端的净化之光,毫无手下留情地消去壱季的法术。面对能将构筑的空间压灭的强大秘迹,壱季的背脊一阵发凉。
距离、墙壁、错觉。行使所有被称呼为结界的手法,一边抑制伊丝・安的追击,壱季从袖子里拿出镜子。那不是为了映照出人而打磨的镜面。那是雕有复杂奇怪的纹样的祭祀用的铜镜。
本来是为了将勇者关在里面而准备的东西,但对方不是能舍不得拿出来用的对手。当镜子的镜面面向伊丝・安的时候。
光芒抵达壱季。
「在那里吗。」
伊丝・安的眼球转动,捕捉到壱季的身影。
被捉到了。
所有距离、墙壁、迷惑都被净化之光消去,出现了壱季的身姿。伊丝・安的手中伸出一把光之刀刃。那是将一切都切开的净罪之剑。她的表情如同能面一般没有变化,毫不迟疑地将壱季砍断。
就在那之间,铜镜映照出伊丝・安的身影。
「方格规炬四神镜」
以削除古老知识概念的世界观的道具为起点,最高等级的魔术发动了。
壱季喊出创世的祝词的同时,伊丝・安被吸入铜镜之中。
她发动的是结界术的顶点之一。
高度、距离与墙壁。要是能理解与三次元的存在轴有关的三个术理,并用魔力生成的话,人类可以创造出「小小的世界」。壱季创造出拟似的无限封闭世界,将伊丝・安关进里面。
就算是自己被关进去了,也没那么容易逃出来。她自负这个结界的性质就是如此凶狠。
「成功了,是吗?」
然而,她不是被关进结界的顶点就可以放心的对手。而且明明她被关进封闭世界中,周围张开的信仰之壁却没有解除。
「……」
她慎重地窥视铜镜。本来打算窥探结界内对手的状况。
壱季的脑中,有声音回响着。
「汝,显示其身。」
直接在脑中回响的,是会影响人的状态的秘迹的圣句。
脑内回响的声音与内容让壱季的思考混乱。无法立刻理解状况。
对秘迹使来说,教义的象征的圣句是武器。
但是,壱季已经将伊丝・安关进封闭世界,那里是以所有距离、感觉与无数墙壁扭曲而成的世界,为何她的声音可以传到自己这里。
而且刚刚那句话应该不是攻击的秘迹才对。「汝,显示其身」是用于详细展示出人的状态的圣句,会在神殿诊断时使用。那是壱季也会在脑中判断没有必要防御的无害的圣句。
本应如此才对。
「……!?」
封锁伊丝・安的结界反了过来。
映入壱季眼帘的,是镜面的世界。周围的环境会时时刻刻改变视野的认识与距离,这是壱季听说勇者来这座都市后,灌注浑身的创意制造的封闭世界。
就像是被自己创造的结界看到一样,被关进了自己创造的世界。
壱季的表情染上一层焦躁。自己的结界被反转,被关进去了很不妙。但是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给予你改宗的机会。悔过异端的生涯,跨越自己的人生吧。祈祷与修行才会悟道。」
被焦躁感烤热的壱季脑中,再度响起伊丝・安的声音。
框啷的一声,铜镜躺在地上。
伊丝・安面前已经没有了黑发的异国打扮的少女。她由于自身的所为,被关进自己创造的结界当中。
她的败因有一个。
「没有能阻挠信仰的墙壁,没有祈祷传达不到的距离。」
向神祈祷的坚固信念,征服了距离的概念。
方才高唱的,对异端的少女献上的圣句是详细展示人的状态的句子。说极端一点,那是映照人生的祝词,让对方被自己的罪业突击,带领本人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催促忏悔的圣句。
结果,异端的少女被自己创造的结界关进去了。
伊丝・安无情望著躺在地上的铜镜。
虽然能干涉距离的力量很稀少,但不过都是依赖学术的魔术。没有信仰的力量,不贴近唯一神的对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让异国的少女改宗,必须要给予更加严厉的试炼。让她知道净化的仪式严厉,但会让神之威光的清廉感增加。为了给予十几二十层的试炼,正准备喊出新的圣句时。
「咦?前辈?」
伊丝・安准备要以毫无阴霾的信仰之善,追击壱季,但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对她搭话的是,常客的修女小姐。
今天准备也要去奴隶少女那里抒发牢骚的时候,偶然的遭遇让常客的修女小姐尴尬地搔起脸颊。
「那个……」
对常客的修女小姐来说,伊丝・安是职场的前辈。
而称为『圣女』的她,基本上只会依照戒律行动。秘迹使也大多是如此,但伊丝・安完全不一样。全身将神性体现在生活上,就像是每天都在修行一样。毕竟她是在一天之内,在祭坛上如同雕像一般献上祈祷的时间最长的人。
「法茵。」
「是。」
「……够了。」
「呃,是指什么?」
「能够看见己身之罪业,就已经是充分的忏悔了。够了。」
「哈啊。」
以洗礼名被称呼的常客修女小姐,对偶然遇到的职场前辈的话感到疑问。一边想
着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沟通、特别难懂的人,但判断无视她并不太好。所以今天就不去奴隶少女那里,提出这个不可思议的前辈除了依据禁制与戒律的行动规范以外,唯一会感兴趣的话题。
「虽然我不太懂,如果前辈有空的话就来讨论神典吧?」
「并不坏。」
听到常客修女小姐的话,伊丝・安雀跃地拿出手持的神典。她所背着箱子中,整齐地放著书。里面有封面比人脸还要大,每一本都超过五百页,全部三十四本的神典原本的手抄本全卷。其他还有各种教义教典的解释论本。
然后常客修女小姐,只为了创造话题和无表情的前辈对话,全部都读过了。顺带一提,她是为了治疗他人才在神殿工作,信仰并没有那么强、也没有兴趣。就只是为了贴合同事前辈的兴趣才读的。
「然后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那是……够了。」
「是吗?算了,前辈觉得好的话就没差。」
伊丝・安与常客修女小姐并肩,因为事情处理完了所以乾脆地解除了信仰之壁。将被关在镜子里的壱季放在一边,往神殿方向走去。
正当壱季被关进自己的结界,被放在一旁的时候。
在公园广场上,勇者与奴隶少女正对面。
「嗨。」
「……」
勇者第二次造访了。
将标语牌遮在嘴边的奴隶少女,将眼角吊起。然后,往广场外一瞥。
「你在意你的同伴吗?抱歉,我拜托熟人拖住她的脚步了。」
「……」
他大概是从奴隶少女的视线中猜到了,因此如此回答,而这让奴隶少女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调查过了。我是以此前提才说的喔。」
勇者以平稳地,但是坚决地语气说着:
「你不能在这种地方。」
那一定是为现在的奴隶少女的境遇着想的事情。
『比骑士队还严格的必要之恶』
勇者他应该是注意到冠以传说之名的小小欺瞒吧。
「……」
奴隶少女将标语牌翻面。
露出来的嘴,其展现出来的敌意彷佛能让犬齿裸露出来。
「我本来不想再说第二次……!」
颤抖的语尾,并非嫌恶而造成。
寄宿在声音中的,只是单纯的愤怒。
过去的自己怎样都好。如果是戴上项圈之前的自己,就算再怎么被骂、被怜悯都能当作不一回事。
但是现在的自己,说什么都不能被眼前的人──勇者否定了。
人生哭得最久的那一天,和妹妹一起制作的标语牌。
『全肯定奴隶少女:1次10分钟1000琳』
『全否定奴隶少女:次数时间无限制完全免费』
哥哥所说的这两句话,是她活下去的路标。
将写着梦想的标语牌像是斧头一样架起,瞪着勇者,灌注比以前还多的感情大喊:
「快给我滚
呸」
奴隶少女充满气势的沙哑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