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神仪院〉最高评议会选出了艾尔斯汀公爵家的长女、露比亚·艾尔斯汀,继任侍奉火之精灵王的〈精灵姬〉。
前任的精灵姬已经超过二十五岁,与精灵交感的力量已经开始衰弱了。虽说这依然是现役精灵使的年龄,但〈火之精灵王〉渴求着年轻的女孩来侍奉它。
那个时候的露比亚,还只是刚满十五岁的少女。不过,没有人对她被选中一事表示反对。
艾尔斯汀家族是〈火之精灵姬〉辈出的名门家族,当时才能已经开火结果的露比亚被选上也是理所当然的。
人民祝福着新诞生的〈精灵姬〉,年幼的露比亚也为了回应人民的期待,悉心侍奉着精灵王。
她的神乐可以取悦〈精灵王〉,给大陆的人民带来幸福。
她曾经如此深信。
「——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蠢丫头」
露比亚自嘲般地声音有些颤抖。
「毫无疑惑地向〈精灵王〉奉上自己的神乐,祈愿火焰的祝福给大陆带来安宁。深信那样,就能给人民带来幸福——」
「姐姐是我们仰慕的对象」
克蕾尔呜咽地说道。
「姐姐被称颂为大陆最温柔的〈精灵姬〉……我、我也下定决心长大后要成为和姐姐一样的姬巫女」
「露比亚大人曾是〈神仪院〉里的姬巫女们的目标。自从露比亚大人被选为〈火之精灵姬〉以后,火焰的力量就得到了增幅,人民也远离了寒冬的苦难——」
这次轮到菲亚娜开口说道。
说起来,露比亚和菲亚娜在神仪院的时候好像是关系非常好的友人。神人忽然想起了那种事。
「——没错,我曾经如此深信。那种行为是为了人民。伟大的〈精灵王〉是给人民带来恩惠的存在」
端正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露比亚如唾弃般地说道。
「——直到"那一天"为止」
「……那一天?」
神人皱起眉头问道。
露比亚就像要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怒气般咬紧了嘴唇。
「——没错、是那一天。是我成为〈火之精灵姬〉大约半年的时候。帝国边境的一个小都市,从地上消灭了」
「……!?」
克蕾尔猛地张大了眼睛。
「莫非是、德鲁斯的灾厄?」
「啊。那个叫德鲁斯的城市,已经不存在了」
「……那件事,并不是姐姐的错」
克蕾尔否认般地摇着头。
「……那个时候、多亏姐姐不眠不休的奉上祈祷,才得以平息〈火之精灵王〉的怒气——」
「那个,可以等一下吗?」
这时候,神人插嘴道。
「……诶?」
「我说、德鲁斯的灾厄是什么?」
听到神人的疑问,克蕾尔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莫非、你不知道那个事件?」
「虽然当时是有下过封口令,但那也是几乎所有帝国人民都知道的大事件啊」
菲亚娜也同样不解地歪起了头。
「四年前我还在〈教导院〉里啊。在那所设施里成长的孩子,是不会被教授任务以外的情报的」
即使神人经过蕾斯蒂亚的教育还是具备了一般的知识,但对当时在设施外发生的事依然一无所知。因此,他也从未听过被称为德鲁斯灾厄的事件。
「……说的也是啊。特别是在姐姐叛离以后,大家就很少谈论起那件事了,神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克蕾尔耸了耸肩,静静地说道。
「德鲁斯的灾厄。是指奥尔德西亚帝国边境的小都市德鲁斯,因为触怒了〈火之精灵王〉而从地上消灭了的事件喔」
「消灭?」
「对。沐浴了三日三夜的火雨,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克蕾尔沉痛地低下头。
「……那个、原因呢?」
「原因?」
「触怒精灵王的原因啊。整个街道都被毁灭,那肯定非同寻常」
对于神人的问题,克蕾尔的脸蒙上一层阴霾。
「德鲁斯的人民没有准备好足够的供物——据说是这样的」
「……供物?」
「对,那一年,帝国边境因为长期的干旱,没有收获足够向精灵王进贡的谷物。结果就触怒了精灵王」
「……!就、就因为那样——」
神人目瞪口呆。
〈精灵王〉给人间带来巨大灾厄,在整个历史上也有过数次。
暴风、大地震、河川的泛滥、火山的喷火——留在大陆历史上的这些巨大自然灾害,几乎都是因为触犯了精灵王的愤怒而引起的。
可是、没想到,就为了这点事而毁灭了都市——
「——没错。"就因为那点事"」
露比亚厉声道。
〈"就因为那点事",那条街道化为灰烬了〉
她的眼瞳中含有昏暗的火焰,吐出了充满憎恶的言语。
「带来毁灭的火雨在德鲁斯下了三天三夜。火焰将人们居住的家园燃烧殆尽。周围的土地也彻底荒废。群众的悲叹没有被理睬,他们的恳愿也没有被接受——」
「但、但是!」
克蕾尔为了否定抬高了声音。
「那个时候,姐姐的祈愿确实传到了〈精灵王〉那啊。大家,都说是姐姐平息了西多尼亚的灾厄——」
「……没错。那个时候,确实是我拯救了"那个地方"」
声音颤抖了起来。响起了咬紧牙齿的声音。
「德鲁斯的人民并没有责备我。他们甚至还感谢我。感谢那个街道被火焰吞噬,什么都做不到的我。一切都如〈精灵王〉所愿,这一切都是触犯了精灵王逆鳞,他们自己的错——!」
迸发出感情地大叫着,露比亚用拳头敲打着石柱。
(……街市中的人们不抱丝毫疑惑地接受了自己的毁灭)
神人心中嘟囔道。
在这个一切都借助精灵力量的人间界,元素精灵界的支配者〈精灵王〉的裁决是绝对的,人们不允许抱有丝毫疑问。
(但是、她在那时候……)
——"产生了疑问"。
以直接侍奉着精灵王的〈精灵姬〉的立场。
(产生了人们决不允许怀有的疑问——)
就像读出了神人思考一样,露比亚开口说道。
「没错,那就是我产生疑问最初的契机」
「……最初的」
「——没错。德鲁斯的灾厄。只不过是个开端」
◇
在那之后,〈精灵王〉的裁决也几度席卷了大陆各地。
每次露比亚都乞求着慈悲,为了平息愤怒而祈祷着,但当那份祈祷传达到、都已经是人们失去一切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我是无力的。只能叹息着自己的无力……!」
从喉咙中迸发的,是悲鸣般的叫喊。
红玉之瞳中憎恶的火炎熊熊燃烧。
「有一天,我在最高评议会上,第一次说出了藏在自己心中的疑问。对于精灵王那些毫无道理的裁决的疑问。接着,我请求直接拜见精灵王的机会」
「拜见精灵王!?」
菲亚娜惊呼道。
对于曾经是〈神仪院〉的姬巫女的她而言,这是带有特别意义的话。
即使是从数百名姬巫女中选出来的〈精灵姬〉,想要去直接拜见位于真祭殿的〈精灵王〉,也是绝对的禁忌。
在整个历史中,确实有些〈精灵姬〉直接拜见了精灵王,但她们无一例外死于非命。
「当然,没有得到直接拜见精灵王的许可。最高评议会以不敬之罪将我幽禁,结果那招来了精灵王更加的不满」
不断重复的惨剧。绝对不会传达到的祈祷。
怀抱着疑问,叹息着自己的无力,就算如此,她仍继续乞求着慈悲。
就在那充满着绝望的日子里——
促使她背叛成为〈灾祸之精灵姬〉的、决定性的事件发生了。
「精灵王向我索求了"某样供物",以作为平息愤怒的代价」
「供物……」
高位的精灵,向人类要求供品是很平常的。
〈神仪院〉的姬巫女将习得的演舞作为供物进行奉纳,精灵使向自己的契约精灵,奉上自己的神威。
但是,火之精灵王会向露比亚寻求何物——
「精灵王向我索求的是——」
就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她说道。
「——"艾尔斯汀的真火"」
「……!?」
全员表情冻住了。
艾尔斯汀的真火。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难道,"是要将克蕾尔作为祭品"?」
「……」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艾尔斯汀的真火。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艾尔斯汀家的血脉。
寄宿在两个姐妹中的,这超出世界条理法则的异端之焰。
「……不、会吧……」
克蕾尔愕然地唧咕着。
「〈精灵王〉要我的性命?」
「这让人无法相信,露比亚大人」
菲亚娜也立刻否定了。
(……确实,无法想象〈精灵王〉会索求活人的性命作为祭品)
索要活人来当祭品的精灵确实为数不少。这是事实。
不过,那些用恐怖来支配人民的精灵,都陆陆续续被历代的人类英雄们打倒。
如果是邪恶的土地精灵就算了,贵为元素精灵界的支配者的〈精灵王〉居然会要求这样的供物,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然而——
「无论你们相信或否,事实就是这样」
眼中带着黯淡的火焰,露比亚说道。
「最初我也无法相信。以为这是对怀疑〈精灵王〉的裁决的我,检验忠诚的试炼。我对自己的怀疑感到后悔,乞求得到宽恕。为了撤回祭品的要求不断奉纳神乐、献上祈祷。每天晚上,直到自己失去意识倒在地上为止,都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
但是,那份祈祷丝毫没有奏效。
「我请求用自己的性命代为祭品。艾尔斯汀的真火同样寄宿在我的身上。我希望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放过妹妹一命」
「姐姐……」
回答是、不。
精灵王索求的并非她的火焰,终究是要她妹妹克蕾尔的火焰。
接着,对于依旧乞求慈悲的〈精灵姬〉,精灵王燃起了熊熊怒火。
怒火的矛头指向了奥尔德西亚的人民。精灵王下达了如果不奉上祭品,就会向帝都降下和德鲁斯同等灾厄的神谕。
「怎么……会……」
「就算是〈精灵王〉,那种暴行也不可能被接受啊!」
菲亚娜厉声道。
「〈神仪院〉的最高评议会说了什么」
「长老们毫不理会我的申诉。尽管对灾厄的神谕感到疑惑,但也只是不停地重复道〈精灵王〉的意志是绝对的」
露比亚咬紧了牙齿,摇着头。
「我绝望了。对神仪院、精灵王、还有没有任何力量与之对抗的自身——」
接着,就在帝都化为火海的前一个晚上。
她下定了决心。
◇
就在迫近帝都裁决的夜明时分。
露比亚打破了〈神仪院〉的禁忌,走向了祭殿最深处。
那是就连〈精灵姬〉也决不允许踏入的场所。
元素精灵界的〈真祭殿〉。
她走到了守护真祭殿的守护精灵面前。
它没想到〈精灵姬〉会打破禁忌吧。受到突然袭击的守护精灵,还没有察觉到露比亚的意图,就被绝对零度的魔焰给吞没消灭了。
阻碍她拜谒〈精灵王〉的家伙已经不复存在了。
本来,被允许踏入祭殿的就只有〈精灵姬〉。配置在祭殿外面的精灵骑士们,是察觉不到祭殿里面发生的事。
她穿过了通往真祭殿的无限回廊,到达了最深处的房间。
接着,打开了耸立着的最后大门。
沿着通往遥远高处的台阶走到了最上层。
来到了被巨大帘子所覆盖的玉座上。
「——我看到了"那个"」
颤抖——
她的全身因为恐怖而打起了冷战。
那个冒充了〈最强的剑舞姬〉的少女。
并不是愤怒,而是因为纯粹的恐怖颤抖了起来。
看着她苍白的表情,三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口气。
「是什么——」
最初发出声音的,是神人。
「你在〈精灵王〉所在的真祭殿,"究竟看到了什么"?」
露比亚她——
红玉的眼瞳浮现出明显的恐怖色彩。
「——你也和我看到相同的东西才对。在三年前」
「……!」
回想起那种仿佛心脏像被插入了锐利的刀刃一样的感觉。
从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滴落到了地面。
「神人和姐姐看到相同的东西?」
克蕾尔正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立刻明白过来说道。
「……也、也是啊。你是上届〈精灵剑舞祭〉的——」
(……说起来、克蕾尔已经知道了呢)
有些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神人心中叹了口气。
克蕾尔看着神人的眼神里,并没有责怪的神色。虽然还若干有些疑惑,不过先放到一边——
(……我在三年前见到了〈精灵王〉?)
拜谒〈精灵王〉,即使对于〈精灵姬〉而言同样是绝对的禁忌。
不过,还是有"唯一一个例外"。
——那就是〈精灵剑舞祭〉的优胜者。
从残酷的剑舞中一路取胜下来的精灵使,作为报酬可以在君临真祭殿的〈精灵王〉面前,亲口说出自己的〈愿望〉。
(……!)
锵——顿时,脑子里传来了一阵剧痛。
一旦打算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思考就会陷入了一片迷雾。
「……那一天,我恐怕"看到"相同的东西吧」
勉强能开口说话后,神人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我完全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
存在于真祭殿最深处之物。
唯一记得的,就是蕾斯蒂亚被黑暗吞没的映像。
神人的视线,被左手握着的暗之魔剑所吸引。
(蕾斯蒂亚,你是知道的吧?)
那个令〈灾祸之精灵姬〉绝望之物的真面目。
「那一天,我看到的是——」
正当露比亚开口的时候。
虚空中,突然涌出汹涌的火焰。
「……什么!?」
神人迅速架好了双剑——
接着,猛然将视线转向了露比亚。
「……啊、咕……!」
露比亚蹲伏在地上,发出了苦闷的声音。
她的额头上浮现出大量的汗珠,赤红的血滴从双手滴下。
「姐、姐姐,发生什么了!」
最先察觉异状的克蕾尔握住了她的手。
「好热!」
一碰到那滴着的血,克蕾尔就发出了小声的悲鸣。
从她身上流出的血,就像是煮沸的熔岩一般在沸腾翻滚。
「这是……什么……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卷起了露比亚衣袖后克蕾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覆盖在她手上的,是宛如毒蛇一般的不祥刻印。
(那个是、咒装刻印……!)
「……最后的时刻、看来已经到了」
脸上失去血色的露比亚,露出了虚幻的微笑。
「最后的……姐姐、到底是……怎了……?」
「——炼狱的火焰,在索求我的灵魂」
突然,凭空出现的红莲之焰,向露比亚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