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极端的比喻。
是这样,假设有个小偷要去一个独居且不好对付的老爷爷家里偷东西。当然,我认为小偷应该从这个世界上被消灭,但这不过是个比喻罢了。
这个老爷爷有点糊涂,把小偷错认成了他的孙子。因为种种情况,小偷也就装作老爷爷的孙子开始和他一起生活。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甚至建立起相互信赖的关系,就在小偷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留恋老爷爷的孙子这个身份的时候。本该被蒙在鼓里的老人实际上——
「老、老、老、老师! 请帮帮我! 老爷爷他,可能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他的孙子啊……!」
「唉,你在说什么啊? 不,虽然人家不是很清楚,但总之你不要为了求快就爬墙过来小菲尔蒂娅!掉下去的话可就是惨案一桩了哟!」
几乎可以说是泫然欲泣的菲尔,一边吸溜吸溜地抽动着鼻子,一边从外头敲打着黑阳宫二楼窗户,高文被她吓得脸色发青,赶紧将她抱了进来。
她戴着假发和眼镜,是如同往常一般变装后的样子。自己是如何穿上佣人制服,又是怎么出门的,菲尔都不太记得了。应该是拉娜帮自己蒙混了过去,这才瞒过了他人的耳目。
「那个,请问菲尔回收工作成功了吗!?」
拉娜稍迟一步从入口处跑了进来。她似乎是提心吊胆地看着菲尔爬上墙壁,高文笑着对她说:「没关系,现在人家已经确保她的安全了。」然后轻轻抚摸着扑进怀里的菲尔的背。
黑阳宫——黑龙城中最角落的一座小小的离宫。现在,作为高文的住所,因为嫌麻烦他拒绝了所有的佣人,所以可以不用担心别人的耳目放心谈论秘密。
「……总之,好久不见了,小菲尔蒂娅。你冷静下来了吗?」
「是的」
看到菲尔点头,高文最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比任何人都要亲近的红色头发和琥珀色双眸就近在眼前。光是这样,就能让她觉得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能战斗下去,那是重要的老师的颜色。
(冷、冷静下来了……)
菲尔的目光追随着统一的黑白两色的室内陈设,吸了吸鼻子。在她心情激震的时候,他还留在城堡里,菲尔深切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还有即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的拉娜。菲尔一开始烦恼就停不下来,很快就迎来了大脑的极限,在事情变得无法收拾之前,她选择来和他们商量。
「——所以,发生了什么?」
「其实……」
菲尔小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一开始高文还是一脸认真地听着,不久便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听完之后用指尖捏了捏眉心。
「哈啊啊,原来如此。人家早就就说过吧。那小子最坏了……但你却偏偏把他比作不好对付的独居老人,笑死人家了……」
「?老师?」
菲尔感到疑惑,和拉娜面面相觑。「是人家自说自话。」高文老师摆了摆手苦笑道。
一旦沉默下来就越发感到不安,不待片刻,菲尔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怎么办,要是给席蕾妮殿下和斯坦特陛下带去麻烦的话……! 现在需要立刻逃走吗!? 说起来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呀!?我不是一直装成公主殿下的样子吗! 喂,拉娜,你觉得我是在何时何地被殿下发现的!?」
菲尔抓住近旁的拉娜的两只袖子上下摇晃,拉娜为难地竖起了食指:「这个嘛」。
「殿下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呢?……那个,要不你试着回忆一下可能暴露的节点?」
「明、明白了。从立冬开始到现在,可能被他怀疑的瞬间,对吧?」
菲尔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整理自己的记忆。
第一处,只穿着衬裙闯进修罗场的时候。
第二处,和埃尔兰特最强的军团黑龙师团每天进行激烈的追逐比赛的时候。
第三处,用掌底把他的下巴劈开的时候。在小巷里的摊位上招揽客人的时候。将连男性都望而却步的大块烤肉一下子就扫荡干净,还仍然向夫君大人的餐盘投去出炙热的视线的时候。以为没人看见,就「噗憋库啾」一声打了个喷嚏,结果刚好被夫君大人撞见的时候。
「嗯……」
回想了一阵,菲尔一脸严肃,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个,拉娜。你觉得为什么至今为止我都一直相信他没有察觉呢?」
「别问我。」
得到的是冷漠无情的回答。也是哦,菲尔以半风化的状态凝望着天空。
「但是,如果他察觉到了的话就感觉处处都很可疑啊! 因为,那可是夫君大人啊!是毒龙公唉!怎么可能不去利用替身新娘这个把柄啊,还是说他是想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以文火慢炖的方式将我慢慢煮死? 但是直接把肉放在水里煮的话就会像噩梦一样飘出腥味来的。标准的做法明明应该是将肉的筋切掉,对肉进行调味,然后在平底锅里稍微煎一下,把美味锁住然后再煮的呀,可偏偏是那位夫君大人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个啊,小菲尔蒂娅。总之你话说到一半就跑题了啊。为了逃避现实就一股脑都转变成生活小妙招的习惯你能不能改一改?」
「哈」
就当菲尔想到将炒成焦糖色的洋葱和切成大块的菜根加进锅里的步骤的时候,终于清醒了过来,高文不由得苦笑不已。
他露出稍微思考的表情,然后自言自语道:「嘛,这话似乎不该由人家来说。」在菲尔询问是什么事之前,高文叹了口气,拨弄着自己的红发。
「话说在前面,人家决对不是在庇护那个混蛋。」
「?」
「此前的冬至试炼的时候,人家曾说过毒龙公是个可怕的家伙,怎么可能把女儿托付给他嘛,那时你对愤怒的人家说『他也有诚实的一面,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的人』。」
「……是的」
菲尔记得很清楚,那时她想告诉高文不必担心,却不知不觉地就拼命地列举他的优点维护着他。
「实际上,如何确认他是否知道你是替身新娘这事,人家没法回答你。但是,在这三个月里,你所见到的,接触到的,感受到的『克洛维斯·科尔巴赫·埃尔兰特』是什么样的人,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我想,你稍微思考一下也未尝不可。」
冷酷透彻,令人恐惧,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毒龙公。
一直守护着弟弟遗骸长眠之地的皇兄。
总不能让妻子的故乡一直被称为敌对国吧,如此说着的夫君大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努力推进着远大的商路计划。
(即使知道了事实却对此保持沉默。和他一同度过的这段时光不会改变。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所知道的,那个他……)
菲尔低下头,拉娜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菲尔抬起头笑了一下,就看到拉娜对她点了点头。
(刚才那个,有点像夫君大人经常会做的动作……)
「你要选择什么,相信什么?回顾下至今为止的一切,考虑清楚之后再做决定吧。如果这之后你还是想要逃离科尔巴赫的话,——不论用何种方式人家也会帮你离开这里的。」
所以放心吧,他说道。
高文用他那粗壮而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包住了菲尔的小手。
逐渐传来的热度很温暖。尽管如此,菲尔却还是想起了丈夫冰凉的指尖。
——稍微冷静下来的菲尔,接下来要去的是黑龙城本邸角落的角落。那是背朝阳光、位于黑龙城北部的侧塔。
从底部仰望这座用来幽禁贵人的高塔,菲尔屏住了呼吸。
(夫君大人的真正意图……如果是知道我真实身份和姓名的『那个人』的话,说不定会知道什么线索。必须要去问问她。但是,他所在的地方能出入的佣人都是有严格限制的。所以要从这里!)
菲尔勇猛地将佣人制服的裙子下摆卷到膝盖上扎好,开始了今天第二次的爬墙,但还没等她成功到达,就完完全全被房间的主人注意到了。
「呜哇哇哇!? 这、这是这么一回事?话说回来,手!快把手给我。你这样会死的哟!?」
慌慌张张地打开窗户,从露台探出身去将菲尔拉上来的少年,皮肤黝黑,有一头带着琉璃色的银发和朝霞色的眼眸。虽说如此,他只是外表看起很年幼,而实际年龄已经可以被称为青年了。
「新娘小姐!!为什么要乱来啊!?掉下去的话就摔成绞肉了哟!?」
「不,说摔成绞肉有点夸张了,也许可能变成四分五裂的西瓜吧……呃」
这位乡音浓重的用共用语训斥她的人是边境民族的族长——奇利亚·伊鲁·迪卡路,菲尔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
(刚刚,他看到我的时候喊我『新娘小姐』吧。我这身打扮,明明是戴着栗色假发和眼镜的佣人模样呀。)
「您察觉到我是谁了吧。实际上,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一眼看破。」
「是啊。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应该不会察觉。但
是,我能凭借气味来辨别。」
「诶。气味……?」
菲尔歪着头。紧接着,开始哼哧哼哧地试着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对不起。我身上,沾上了什么味道吗?」
「不是哦。因为出身的关系,我嗅觉天生就很敏锐。要比人类要灵敏许多。」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个人类一样……?)
在昏暗的房间中央,暖炉中燃烧着的火焰爆出大颗的火星,摇曳着他们的影子。菲尔注意到,奇利亚的影子,突然被扭曲成奇妙的形状,她慌忙揉了揉眼睛。
「开场白就到此为止吧。您特意来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吧?『新娘小姐』……或者说菲尔蒂娅小姐?」
是的,菲尔想起来了。以前在藏匿着要运到某处的咒毒的蚁冢时,他曾经叫出变装成『席蕾妮公主』的菲尔的本名。
(他到底是从哪儿得知我的名字的……自从我作为替身嫁过来之前,从来没去过迪卡路,当然也并未和奇利亚大人见过面呀。)
尽管如此,不仅被他识破自己是个冒牌货,甚至连名字都知道了——
(果然这个人……)
「您的真实身份,我没和黑龙公说过哟。我也没打算告诉其他人。」
「!」
菲尔转动大脑思索着,正想着该从哪儿问起怎么开口比较好,结果却被他抢先回答了,他耸了耸肩。
「因为前几天席蕾妮公主的到来,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我就算再火上浇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但如果是他自己发现的话,我也没法阻止哦。」
「那个……您也没有告诉吉尔福特大人吗?」
「什么……?白龙公他怎么了?」菲尔姑且先确认了一下,但奇利亚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一提到吉尔福特,他就露出为难的神情。
「原来如此,发生了这种事……您一定,吓了一跳吧。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谢谢您。……奇利亚大人,您怎么看?」
「啊—、呃。这个嘛,是哦……」
对于这个提问,奇利亚表现得十分苦恼。然后,他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若是白龙公并没有连您的身世都一清二楚的话,那么黑龙公应该也不知道您的真实姓名和出身吧。并且再怎么说,您都伪装到这个地步了,我想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会察觉到扮作佣人的您和公主姿态的您是同一个人哟。」
「就、就是说啊。夫君大人他,再怎么样也不会连我这副模样都能看穿吧!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新娘用如此悲哀而庸俗的模样大喊着『我最爱金钱啦!』之类的话,应该会更加担忧我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才对!」
「……不、那个,也没到……。就是说呢,那么,就当是这样吧……」
顾不上不知为何视线有些飘忽的奇利亚,「唔嗯」菲尔沉吟起来。虽然暂时可以安心了,但是关于此事,好像也无法从奇利亚这里问出更多的讯息了。
菲尔思索着要不要结束这场谈话,但转念又想自己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实际上,她想要向他确认的事还有很多。
「我想问的不只是这些,除此之外还有关于我自己的……」
菲尔一直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普通人。当然,她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自己只是一介大庶民,是战灾孤儿,只是碰巧和席蕾妮大人容貌相似……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咒毒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自己应该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这双眼睛似乎蕴藏着与之对抗的力量。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接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然后还有您……您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对曾形容自己是混入蝶群的毒蛾的奇利亚,菲尔如此问道。
「我是『拂晓之子』的影子哦。不过,和身为『黄昏之子』的你不同,我的本体应该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奇利亚目光中透出复杂的色彩,笑了笑:
「所以,我能回答您的也只有这些了。虽然因为您稍稍解放了一些限制,但我身上还有余毒残存。」
「……是一旦泄露秘密,身体就会分崩离析的诅咒吗?」
菲尔确认道。奇利亚颔首。接着,他稍微补充了一下:
「所以新娘小姐,虽然我不能给您提供更多情报,这次请允许我给您一些建议。」
「建议?」
「是的,准确来说,和您的力量有关。比起探究理由或是自己的身世,您更应该考虑使用这股力量的方法。」
用双眼凝视着对方,将被施加的咒言以『颠倒』的方法,就可以解开诅咒。这就是菲尔的力量。
「……使用方法?」
「是的。既然力量本身的存在是客观事实,您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要怎么与它共处。 在这个地处于东西交界处的科尔巴赫,虽说您是临时的替身新娘,但站在黑龙公妻子的立场,您想要怎么做呢——?」
听了奇利亚的话后,菲尔沉默了。
(我想要怎么做呢?)
不论是吉尔福特还是奇利亚,最终都向菲尔抛出了同样的问题。
「您的颜色会让妖精着迷。好了,快回去吧。看守那边,我会想办法帮您蒙混过去的。这里是科尔巴赫,现在是黄昏。白昼和黑夜交替的浅淡间隙。……您可是寄宿着黄昏的『新娘小姐』啊。」
我并不是因为认为您是黑龙公的妻子,才这么称呼您的哟。最后,他如此说道。
(所以,眼下该怎么办呢?)
一一和可以商讨的对象见过面后,菲尔发出一阵呻吟。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话,即便要卷起厚重的礼服裙摆,她也一定会立刻逃跑吧。但现如今,和他共度的时光交叠在一起,使菲尔得出了『或许不用着急逃走也可以』的结论。
问题就在这里。
(呜呜,我暂时不想见他。该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吗?现在我不论摆出怎样的表情,都会变得很不自然啊。但是,这种不必要的警惕反而更会让人觉得可疑。)
翌日清晨,菲尔正闷闷不乐地想着该怎么办。
只能说,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还没等菲尔在心中作出决断,就接到了夫君大人的传唤。
「夫君大人,打扰了。」
在老旧的橡木办公桌前,克劳正像往常一样从堆叠如山的文件中取出一件,在听到低调的敲门声,他抬起了头。
门口,那个他所熟悉的、拥有一头绯银长发的少女,正无所事事地伫在那里。面对匆忙赶来应召的妻子,克劳的眼神立刻柔和下来。
(……嗯。也不能就让她这么站着说话,毕竟谈话内容会很长吧。)
妻子的脸上带着不安的阴影,虽然克劳有些在意,但还是起身,移动到了长椅边,留下她也能坐下的宽度坐下来,视线回到手里的文件上。
「抱歉,一大早把你叫来。眼下,我想要重新考虑一下有关商路建设的构想,有几处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话说到一半,克劳便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
和前几天一样,应该马上就凑到身边的温暖,克劳等了半天都没有到来的迹象。
他抬头一看,只见菲尔不知为何,依旧还站在门口。
「……席蕾妮?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菲尔摆了摆手。话虽如此,但她嘴角抽搐着,目光也游移不定。
(那绝对不是没什么的表情吧。)
克劳眉头一蹙。
「……怎么了?」
「您不必在意。请把妾身当作空气吧。」
「这要是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如果身处这样嘈杂的空气里,人类的肺在三秒内就会爆裂了吧。原本也是我把你叫来的。……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真真真的一点事儿也没有!!」
她又吃坏肚子了?听高文说,她小时候就是个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往嘴里塞的孩子。到了现在她总不至于还会做那样的事了吧。
「? 那样的话,就快点到我身边来,你这样没法看估价表。」
「好……好的。」
但是,战战兢兢地走到身边的她,不但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紧紧地贴着自己,反而像新婚旅行归来的时候那样,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你……“妻子们的叛逆”这种坐法是流行,这是你瞎说的吧?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想、想说的话……吗?」
菲尔的视线慌乱而飘忽。
她真是太好懂了。现在,她有想问的话,却没有问出口的勇气。她现在完全就是这副样子。
(……怎么回事。她到底又从什么地方获得了哪些情报?)
克劳暂且等待了一会儿,菲尔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那么……」
「个那,夫君大人」
「怎么了?你把『那个』说反了……」
菲尔想一鼓作气问出的问题,因为克劳反射性的吐槽
,让她一下子变得吞吞吐吐。
「不,总而言之,夫君大人就是那个独居的老爷爷,那个小偷孙子是……」
「哈?」
「不对。夫君大人,妾身的身——」
「身?」
「身、身、身上的肉饱满而肥美的梭子蟹,今天半价!哎呀真是太划算了!」
她刚刚绝对转移和话题了。
克劳半眯着眼睛,「如果是有关凯的强行推销事宜的话,恕我拒绝。」他立场坚定地回答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你刚刚转移了话题,而真正想说的没说出口对吧?」
「这个嘛就是说……妾身听说了,夫君大人您、吉尔福——……」
「皇兄他怎么了?」
「妾身从心底里敬爱着兄长大人,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像他一般一丝不挂地徘徊于这世间。」
「这样啊,原来如此。……那个混蛋希望被剥皮后吊起来用火烤,那我现在就去实现他的愿望。」
「哇—、请等一下! 刚才是妾身胡扯的!」
克劳从长椅起身,就准备去绞杀同父异母的皇兄(他有一半是认真的),菲尔忙拽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一时间,她像是突然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似的,又撒开了手。
「抱歉……果然妾身还是有些不舒服!」
「喂……!?」
不久,克劳一脸茫然地目送着飞奔出办公室大门的妻子。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
心情变得非常不快。克劳本想去追她,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原本就是如此嘛。被那家伙躲着,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倒不如说前几日才是异常状况。难道不是这样吗。)
只需要在意她不开心的表情就足矣。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理应如此,但……
沉闷的情绪郁结在心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动摇,克劳有些困惑。
——吉尔福特。
她留下的名字,是线索。
「哎呀呀愚弟二号! 看你脸色都不对了,发生了什么事呀?」
吉尔福特优雅地举起一只手,迎接了立即步行突袭大哥所在客厅的克劳。
他正坐在长椅上吃着点心。克劳大步流星地走到正咔哧咔哧啃着削好的苹果的兄长跟前,脚步声惊人。
「……我有话要问你。你对我妻子说了什么?」
克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看起来脑袋里缺了个螺丝的长兄,谨慎地问道。事实上,这个看似轻浮的人,盘踞在他头脑中疯狂的狡诈心思其实远胜于自己。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而且,她在躲着我。」
「哦呀,这样啊! 哎呀呀,看来超乎我的预想啊。」
「超乎你的预想……?」
听到这句话,克劳面无表情地弯下腰,一把抓住哥哥的胸口。
「……庆幸的是,米泽尔卡似乎并不在啊。正好,根据你造成的结果的不同,请做好我会朝你脸上来几拳的觉悟。」
「咕哟,哥哥好痛苦。对了对了,米泽现在替我办事去了。她应该马上就会回来……我还想你再迟点来呢。」
对兄长忠诚到可怕的护卫,现在不在这里。除此以外,她还是一名优秀的密探。
他究竟派她探查什么去了,有必要细细审问,眼下——
「所以,你往我妻子耳朵里吹了什么妖风?即便是兄长,我也不允许你让她受伤或是惹她心烦。」
「这个嘛……我看你们俩进展实在是太墨迹了,一个没忍住就……。但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吧。」
「?」
「她对你很重要啊,这样也好。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哟。……这样就好。你们俩,就这样维持现状吧。」
吉尔福特露出带有一丝落寞的微笑。
这是平时绝对看不到的表情,让克劳不由得吃了一惊。
(……维持现状就好?真的吗?)
——“想要和她一同获得幸福的话,还是好好面对她比较好吧……”
这和眼下的状况,明明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但不知为何,克劳就想起了高文的话。突如其来的迷茫,让他放松了手臂的力量。
也许正是瞄准了那个间隙,吉尔福特不经意地从被抓住的领子上取下了克劳的手,啪嗒啪嗒地拍着胸口。
「真是的,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定制的上等服装,要是弄皱了不就麻烦了吗?」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硬说这是崭新的穿法之类的吧。比起这个,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慢悠悠地回答问题的时间吗? 如果有在意这种事的闲暇的话那倒另当别论,但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如同计算好的绝妙的时机内,门被咚咚地敲响了。
隔了一拍之后,凯探头进来。
「那个——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您,吾主也在? 外出的米泽尔卡·蒂亚榭女士好像回来了——」
「……让她进来。」
「没关系吗? 不知为何她扛着一个有些可疑的,或者说看起来很不自然的大麻袋。因为门卫需要检查其中的物品,她说要先向您和吉尔福特殿下转达此事。」
(是行李吗?)
克劳困惑地瞪着吉尔福特。「哦哦太好了,看来是成功啦。那么,顺便把弟媳妇也传唤过来吧」说着,吉尔福特竖起了大拇指。
奸猾的皇太子殿下,面带着令人读不懂的微笑结束了话题。
「这是我在这小小风波中,赠予你的礼物哟。」
(想什么呢,『你是不是知道我是替身了?』什么的,就算想问也问不出口吧!)
逃回自己的房间后菲尔闷闷不乐地蒙住脸,然后被突然的传唤吓了一跳。
「现在立刻来城门一趟……?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清楚……」
克劳派来的佣人,似乎也不知道详情,菲尔压下混乱的思绪,冲向城门口。她总觉得,最近的麻烦事好像都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
吊桥好像已经降下来了。在石头砌成的大门附近,不知何时聚集着穿着制服的黑龙兵们,就如同他们的名字那般,黑压压地形成一片人山人海。
「夫君大人,这到底是……」
面对一边在内心惊讶,一边习惯性地走到克劳身边的菲尔,站在人墙中心的米泽尔卡,代替克劳做了解答。
「我回来了,吉尔福特殿下。劳驾黑龙公和席蕾妮大人来一趟。」
不知为何,她肩上扛着个大麻袋。
(……这是什么呢? 是小麦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这又长又细的形状……)
菲尔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在她面前,米泽尔卡将麻袋格外慎重地放到了地上。
「辛苦了,米泽。安全地收到货了呢。不过,真不愧是埃尔连锁SARITA的急速配送。明明是一周前才下订的,时间却掐的刚刚好。」
「啊,非常感谢您每次都来光顾。如果能投递作为客人的评价的话,还能获得超值的优惠哦。」
对于吉尔福特的自言自语,大概是条件反射,凯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是委托埃尔连锁SARITA运送来的东西?)
埃尔连锁SARITA。
那是凯在担任管家的同时所经营的万能快递公司。不过问客人的详细情况,不管是物件还是人,什么都能够配送。
吉尔福特在麻袋前蹲下,边哼着小曲边把束着麻袋口的绳子解开。
与此同时,菲尔注意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好像有什么大块头的东西混杂在附近的人群中间。
拥有黄金一般美丽毛色的、四足动物。那是——
「狮子!?」
而且还有两头。
并且,它们的四肢都被捆住,就像烤乳猪一样被绑在了棍子上。
「怎、怎么了这些孩子们……」
菲尔十分同情这两头老实地缩成一团的毛茸茸的狮子,米泽直截了当地回答她:「在取货时,由于它们发狂暴走了,因此在下对其施以了这样的处置」。
(诶,那就是说,这两头可怜的狮子,是米泽尔捆起来的。难道是徒手?……呃、咦?『双头的狮子』这个表达,最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正当菲尔抓不住头绪烦恼着的时候,眼前展开了的麻袋口里,赫然显露出一头栗色的头发来。
(出现了人类!?)
菲尔凝视着麻袋中的人物。
大概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龄吧,那是一个栗色头发男性。或许是昏过去了,他的双眼紧闭着,看不见眼睛的颜色。
高挺的鼻梁、总感觉野性十足的锐利眉毛。但是因为咬着一块塞嘴布,看起来让人痛心。
现在不是直愣愣盯着看的场合,菲尔在中途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慢着,无论如何都绝不允许贩卖人口!?快来人把巡逻兵从城里叫来……」
(呃、现在就是在城堡里啊!)
菲尔暗自苦恼着,而在她跟前的克劳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
「呵呵。这是兄长大人送你的礼物哟。流着泪向我道谢也行哦!」
克劳无视了吉尔福特的话,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青年。菲尔慌忙跑到正面准备搭把手,她一边跪下一边歪着头:
「请问,夫君大人? 您和这位先生相识吗?」
「与其说是熟人……他是尤安。」
「哈?」
「……就是最近一直处在话题中心的紫龙公——尤安·瓦泽塔·埃尔兰特啦。」
「……什么?」
——在理解听到的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之前,菲尔大约消耗了三十秒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