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hapter.2「我/本小姐所遇见的人是——」

1

单一要塞领域「天帝国」——

俗称「帝国」。

其首都——帝都咏梅伦根是世上人口最多的都市,其中大致分成三个管理区。

第一管理区为政治设施和研究机构的集散地。

由执掌政策全权的八大使徒开设议会,决定帝国的一切方针。

第二管理区为居住区。

也是百分之七十的帝国之民所生活的区域。傲视全球的繁华街比邻住宅区,位于帝国领地外的「中立都市」每天亦有大量居民前来观光。

至于第三管理区则是军事据点。

除了兵工厂——制造由第一管理区研发出来的兵器之外,还有负责测试兵器效能的大型演习场,也设立了帝国士兵的宿舍。

「还真是很久没有在这间房里睡觉了呢……」

帝国宿舍03大楼,一楼最底侧的房间——

在这间从十二岁开始待起的起居处里,伊思卡自这天午后就一直躺在地板上仰望天花板。也许是以部队士兵的身份长期在野外露营的影响,对他来说,比起柔软的床铺,还是坚硬的地板躺起来更舒服。

「……我却完全睡不着啊。」

尽管有困意,但大脑与身体的疲惫相反,显得相当清醒。

自尼乌路卡树海归来已经过了两天。

明明现在是在下一次作战之间的休息时间,然而他却完全不想睡。

「被帝国称为『冰祸魔女』的星灵使,就是本小姐哟。」

他能想到的理由是——冰祸魔女爱丽丝莉洁。

她的每一式星灵术都有着翻天覆地的规模。而只身一人就能蹂躏帝国据点的本事,也让人明白八大使徒会对她提防至此的理由。

「……是因为这样吗?」

她在脱下面罩后所展露出来的脸孔,一直在伊思卡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符合涅比利斯皇厅的王牌之名的强大星灵使,却有着美若天仙的可爱容貌。她的年纪,是不是和自己差不多呢?

「不行不行,得把这些想法抽离脑海才行!」

杂念会令思考变得迟钝。下一次任务的指令很快就会下达吧,为了能让自己完全进入状况,现在应该是得好好休息的时间才对。

「阿伊,你在吗?」

门铃声响起。

与此同时,从房门外传来了有些稚嫩的说话声。

「米司蜜丝队长?」

伊思卡顺着这道说话声打开房门。

一如预期,娇小的娃娃脸女性队长正站在门口。

「人家很在意阿伊怎么了呢……喏,你不是一直关在房间里吗?看你一直没出门,就连音音小妹也很担心呢。」

「我没事,只是有点辗转难眠而已。」

「不过,阿伊,你回来之后就看起来一直有心事耶,而且也对着墙壁发呆过吧?」

米司蜜丝有些不安地抬眼凝视着伊思卡。

「那个……嗯,人家……平常老是扮演不好队长的角色,所以至少想听听部下的烦恼分担心事。人家觉得如果你愿意说,心情应该也会好转一些嘛。」

「所以你才特别跑来这里?」

他俯视难得穿着便服的米司蜜丝。

米司蜜丝身穿绣有可爱小猫拼布的衬衫,以及很孩子气的三层蛋糕裙,看起来相当轻便。但也是因为今天是珍贵的假日,她才会这么打扮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用上了宝贵的休假时间过来找自己。

……真的是。

……只能对这个人甘拜下风呢。

她身为士兵的本领并不出色,队长的成绩查核也总是低空飞过。但伊思卡等人之所以会将米司蜜丝视为队长景仰,正是因为那纤细体贴的个性。她总是能第一个察觉部下们的心情变化,并出声关切。

好想跟着这名队长一同作战——她具备着能让人产生这种念头的魅力。

「喏,我果然没说错。阿伊,我就知道你会露出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

「我有吗?」

「有喔有喔!喏,快对姐姐我从实招来!不过,人家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尼乌路卡树海的任务就是了。」

女队长睁大双眼仰望伊思卡。

「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次的战斗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

「你是指冰祸魔女吗?那场战斗,最后算是平手收场吧?」

「……我那时陷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

当时的他已经看不清是哪一方占有优势。由于单纯以蛮力过招明显无法撂倒对手,因此双方的对战升华到迫使对方露出破绽的战术层级。伊思卡认为,自己甚至像是参与了一场一流桌上游戏的心理战。

甚至连自己占有优势的想法,都会忍不住再次怀疑是否为对手设下的陷阱。对于伊思卡来说,这样的星灵使确实是首次见到的存在。

然而……

这真的是自己无法好好入眠的理由吗?

「啊,还有——」

「还有?」

「…………不,没什么事。」

他把跑到嘴边的话语硬是吞回了喉咙。

「冰祸魔女的真面目,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这是他说不出口的话语。

……毕竟这应该不至于构成自己辗转难眠的理由……大概吧。

……要是说出这番话,惹得米司蜜丝队长以奇异的眼光看待,那可就太丢脸了。

「阿伊,那说不定形成了你的心伤呢。」

「您是指心灵创伤〈Trauma〉吗?」

「嗯,那是因为经历激战,使得伤痛和恐惧让心灵受创的状态。帝国的部队之中,有不少人患有这样的精神疾病呢。毕竟你和那个冰祸魔女交手过,就算会变成那样也不会太奇怪……」

也许无法胜过对方——这是伊思卡首次遭遇会让他萌生这种想法的强敌。或许这一战,使对于战斗的恐惧植入了伊思卡的心底。

就客观的判断来说,米司蜜丝的这套分析应该算是相当正确吧。

但真是如此吗?这真的是真正的理由吗?让伊思卡恼火的是,他甚至不明白在胸口窜动的思绪来由。

「唔嗯——但要怎么做才能治好呢?要是症状严重,还是要去看个医生喔。」

娇小的女队长露出了烦恼的神色交抱双臂。

「就人家的状况来说,一旦有烦心的事,我就会去吃顿烧肉睡个大觉,之后就会恢复精神了。要去吃烧肉吗?」

「不,我目前没那个心情……」

「也是呢——虽然人家是觉得时间一久就会自然痊愈,不过如果能找个方法转换心情就好了……啊,对了!阿伊,过来过来!」

原本站在房门旁的米司蜜丝,蓦地转过身小跑步了起来。

「人家要给阿伊一个好东西,跟我来吧。」

帝国宿舍01大楼。

在贴了可爱兔子贴纸的房门面前,伊思卡忍不住睁大眼睛。

「这应该是队长的房间吧?」

「对呀对呀。房间虽然有点乱,但你还是进来吧。」

铺了暖色系地毯的客厅里,散放着好几个布偶娃娃。置放在桌上的马克杯也是印有小狗图样的儿童用品。

「您的动物收藏品又增加了呢。」

「嘻嘻——怎么样?可爱吧?」

「是呀。那个……不过,该怎么说,关于那个……」

那个吊在天花板上的东西——对于光明正大地将洗好的衣物吊在房间中央的光景,伊思卡只能有话难说地挪开视线。

「对眼睛不是很好。」

「咦?哪个对眼睛————不、不要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忘了将洗好的内衣吊在房里的妙龄淑女,慌慌张张地举起双手遮蔽伊思卡的视线。

「你、你误会了阿伊!不是那样的,那只是出于一点点的好奇心!毕竟周遭的朋友们都交了男朋友,所以人家也想长得高一点啦。这只是女生想挑战款式有些成熟的内衣的心情啦,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啦。」

「……咳、咳咳!总而言之。」

米司蜜丝迅速地藏起吊在房里的内衣。

「关于刚刚的话题呀,人家认为窝在房间里也不是好事,还是要下定决心出去走走比较好哟。所以说呢——锵锵!」

她将放在桌上的一张票券高高地举起。

「来,去看这个打起精神吧。」

「……歌剧入场券?上面写的好像是『女骑士贝翠丝的悲恋』啊。」

「没错没错。这是中立都市每年都会上演的戏码。人家因为太喜欢这出戏剧了,所以买了十张一组的套票看了九次,但今年大概是没机会去看了,所以这张就给阿伊喽。」

「咦?可是要什么时候去——」

「趁着下一次的任务还没来之前去吧。如果没什么想法,明天去也可以吧?」

女队长胸有成竹地挺胸说道:

「这可是非——常棒的一出戏喔,人家觉得你一定可以转换心情。这可是队长命令喔。

「……是队长命令啊……」

伊思卡凝视着接到手里的票券,用力地点了点头。

==============

白色蒸气袅袅升起。

打造成狮头造型的出水口,将乳白色的热泉注满了浴池,形形色色的花瓣和香草则是漂浮在水面上头。

冒着白烟的大浴池,想必能容纳二十人的人数吧。浴池旁准备了冰凉的冷池,更后方甚至还有充斥着蒸气的桑拿室。

……啪嚓。

看似随从的少女走在被水溅湿的磁砖上头。

「爱丽丝大人,您还在泡澡吗?」

这里是涅比利斯王宫。

对于磷回荡在大澡堂的说话声,爱丽丝睁开紧闭的眼睑,抬起原本泡在水面上的脸庞。

「是否该出浴了呢?现在已是就寝时间了。」

「……我不困。」

「您昨晚也是这么说的。您之前从战场回来时,不都是累到连饭也不吃,直接去休息了吗?」

「因为本小姐真的不困呀。」

她将半张脸沉到了池子里。

那个地方记得是叫尼乌路卡吧?自己和磷一同出马,遵照母亲——涅比利斯女王的命令,破坏了帝国的兵器动力炉。

作战执行得非常完美,连一项失误都没犯。

……明明是这样才对。

……但为何那个剑士的身影总是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而她也很清楚这就是自己没有睡意的原因。

「关于那个叫做伊思卡的部队士兵——」

光着脚站到浴池旁的磷,做的是一如往常的佣人打扮。

「您在回到皇厅前,就频频对那名剑士的来历很感兴趣呢。」

「……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是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

无论外表还是举止都相当年轻,但他战斗时的身姿只能以狰狞二字来形容。

他凭借惊人的集中力和超乎常人的运动能力招架了爱丽丝的攻击,甚至直扑而至。爱丽丝在与使徒圣对阵时,固然有将对方视为强敌的念头过,但这还是首次尝到了剑刃不知何时会贯穿喉咙的恐惧感。

「我会去调查那名剑士的来历。但再快恐怕也要数天的时间。」

「够快了。谢谢你,磷。」

爱丽丝愣愣地望着浮在水上的花瓣点了点头——

「那对剑……」

……不可能有那种事。那肯定只是外型相似的剑罢了。

……本小姐的「恩人」哪有可能会是帝国人呢?

「没错,这只是单纯的偶然罢了。」

「咦?」

「我、我什么都没说!」

无意识地从内心溢出的低喃传入了磷的耳里,让爱丽丝慌慌张张地挥手否认。

「没受伤吧?没想到离中立都市没多远的地方居然会有失控的帝国兵器……」

「不过不要紧。我已经砍断了机动躯体的动力轴,这东西已经不会动了。」

那是一段沙色的记忆。

眼前是劈啪地喷出的火花,以及四下飞扬的沙尘。

在自己〈爱丽丝〉遭到失控的帝国兵器袭击时,剑士出手救了自己。由于沙尘的遮蔽,不仅看不清他的身影,连声音都变得浑浊,但爱丽丝依旧记得握在剑士双手的两把长剑的光辉。

黑钢与白钢。

闪烁着对立双色的刀刃,就与那名少年剑士所握的剑如出一辙——

「…………」

浴池里的爱丽丝,将手放在胸口上。

从那对甚至被磷以钦羡的口吻评为「早熟」的饱满胸脯传来的,是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高速跳动的心跳。

「怦怦、怦怦」的声响一次又一次地传来。

不仅没有放慢的迹象,甚至变得更为剧烈了。

「啊——真是的!这样一点也不好!看来有必要转换心情呢!」

「等等,爱丽丝大人,水花溅过来了!真是的……请别这么用力地起身啦,连我的衣服都被水沾湿了。」

「没错,转换心情!磷,既然这么决定了,就为明天作准备吧!」

「……我的衣服呀。」

爱丽丝领着嘟嘴不满的磷,快步走进更衣处。更衣处的正面墙壁乃是一整片的全身镜,爱丽丝则跑向收纳架,将手伸向一个小盒子。

「没错,就是这个呢,这个。」

「爱丽丝大人,请别在尚未擦干身子时走在地板上,会失足跌倒的。」

「才不会跌倒呢,本小姐可不是小孩子。」

「因为您孩子气地跑了起来呀。喏,要是不擦去身上的水气,可是会感冒的。」

磷的两手拿着浴巾。

她将浴巾罩上爱丽丝还在滴水的金发,细心地擦去水气。

「欸,磷,你看你看。」

「『女骑士贝翠丝的悲恋』……?真是的,您又瞒着我偷偷去订歌剧的票了。」

擦去头顶的水气后,接着擦拭起脖子和背部。

随从挪动浴巾,将爱丽丝从后颈滑至背部的水滴一一擦去。

磷出生自代代照料涅比利斯王家的侍从家族。

比自己〈爱丽丝〉小上一岁的她将大小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对爱丽丝来说,磷也是唯一能轻松攀谈的好友。

「这张票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毕竟想拿到双人席,就得连过四轮的寄件抽选呢。」

「……我明白了,我会与您一起去的。」

擦干爱丽丝的身体后,磷夸张地叹了口气。

「但这样真的好吗?您才刚被那名剑士看到了脸孔呢。」

自称伊思卡的帝国剑士。

原本戴在脸上的头纱在战斗中脱落,使隐藏起来的面容暴露而出。

若被人得知长相,帝国或许就会派遣刺客。一思及此,爱丽丝确实也略感焦虑。不过——

「放心吧,仔细想想,就算被看到脸也没什么问题呢。」

和视星灵为危险邪物的帝国不同,接纳星灵的涅比利斯皇厅早就针对星灵做了透彻的研究。

其中的一项成果,便是解析出星灵的个体差异。

寄宿在人体内的星灵虽然千差万别,爱丽丝的星灵却有着格外出众的警戒心。

察觉到危机时,星灵便会自动地采取防御行动。由于身怀能够挡下大规模破坏兵器一击的星灵,是以一、两名刺客并不足以让她挂心。

「帝国的刺客哪有什么好怕的?本小姐不仅有星灵,还有可靠的磷在呀。」

「……您这句称赞听起来还真像是在哄人呢。」

「我是说真的啦。而且每次去中立都市的时候,我都不会戴头纱呀。就用平时的打扮光明正大地出发吧。」

爱丽丝以手指挟着票券甩了甩。

「开演时间似乎是中午之前,所以最好能在日出时分从王宫出发呢。」

「那么,我会为您张罗沙鸟。由于是大清早出发,还请爱丽丝大人尽速回房就寝。票券就由我先收着了。」

「啊、磷、你等一下啦!」

「要是被爱丽丝大人弄丢可就糟了。还有比起票券,您还是快点穿上内衣吧。您这样袒露着身子,难道是在对我炫耀吗?」

「我、我才不是在炫耀呢。」

看到磷以羡慕的眼神望着自己晃荡的胸脯,爱丽丝连忙转过身去。

「此外,还请您向女王大人传达外出一事。毕竟您之前有过偷溜出去后遭到斥骂的前科。」

「……好麻烦喔。」

「您的回答是?」

「……好~~啦~~」

被随从严格叮咛的爱丽丝,轻轻叹了口气。

2

两年前——

在收到分发部队报告的那天,师父从自己〈伊思卡〉的眼前消失了。

不对,他是光明磊落地从眼前离开的。

「没从我手底下逃出去的,就只剩下你和阵两个小子啦。」

离别之际,他留下了语带嘲讽的话语:

「不过,能有两个人留下,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帝国最强的剑士克洛斯威尔·尼斯·里布葛特——俗称「黑钢剑奴」。

在以使徒圣之首的身份守护帝都的时期里,他在帝国中挖掘了多名极富潜力的少年少女,打算将他们锻炼成自己的继承者。

不对,应该是将他们「筛选」了一番才对。

只过了短短半天的训练,就有超过半数丧失资格,在第一天结束时,被淘汰的比例已经达到了九成。

过了三天后,留下的成员又少了一半。经过一年、三年、五年后,最后还留在他身边的,便是阵和伊思卡。

「伊思卡,你是我最后一个挑到的候补人选,对吧?」

「是的。」

「老实说吧,在我挑选的候补之中,你是最……」

「是、是的!」

「最没有潜力的那个。」

「您也太老实了吧?」

在忍不住颓肩脱力的少年面前,黑发黑衣——一身漆黑的男子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我挑的

都是些有潜力的家伙,之所以最后才会挑到你,不就是因为你看起来最没潜力吗?」

「……您这么说也没错啦——」

少年不满地鼓起脸颊。

师父垂着头,看着刚送到他手里的两把剑。

「不过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

「『你是和我最像的那一个,所以我以为你是最没有潜力的』。」

「————」

这是伊思卡首次得知的真实。

平时沉默冷漠,视线也懒洋洋的师父首次吐出了「真心话」。

「可别放掉星剑了。」

「这是当然。毕竟这是我敬重的师父留下的遗物……啊好痛!」

被揍了。

别随便把这个当成遗物。别随便把师父说成死人。还有——

「这对剑,是让这个世界『再星』的唯一希望。」

「……咦?」

「星剑会听令于你。控制装置〈锁〉会呼应你的触碰,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无法发挥机能,所以就交给你了。」

扮演阻止延续百年的人类与魔女之战的角色。

那就是你——黑钢后继的使命。师父是这么说的。

==============

阳光将大地炙得焦热。

被火辣辣地倾注而下的炽热光线晒过的黄土大地,显得干硬且龟裂横生,形成仅有少数杂草堆散布的荒野。若是赤足而行,脚掌肯定会在不到一分钟之内遭到灼伤吧。

这里是毕夏达荒野。

一台越野车正以骇人的速度开在这片广大荒野的公路上头。

「伊思卡哥,起床起床。马上就要到艾茵喽。」

「咦,已经要到了?」

被驾驶座上的音音摇了几下后,副驾驶座上的伊思卡睁开眼皮。他还记得自己在日出前从帝都出发的事,但那之后的光景就不在记忆之中了。

「现在已经快要中午了哟,毕竟连开了大概六小时的车嘛。真是的,不管音音怎么开口和你聊,伊思卡哥总是睡得不省人事呢。」

「抱歉……」

「没关系啦,音音我也好久没看到伊思卡哥的睡脸了。」

音音以开心的语气说着:

「而且你也说过,从尼乌路卡树海回来之后,就一直睡不好觉嘛。」

「嗯……我作了个久违的梦,梦到我师父。那是我和阵一起被他残忍地锻炼的回忆……应该说是恶梦吧。」

「克洛老师的梦?」

音音握着方向盘问道。

「好怀念喔——你应该很久没梦到克洛老师了吧?」

「大概吧。我想这应该和我很久没使用星剑有关。他明明叫我好好保管,结果却被八大使徒没收了。他们愿意还给我的时候,我还真是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着竖在座位旁边的两把长剑。

越野车所奔驰的地带,是不属于帝国和涅比利斯皇厅的无主地。

就连这片荒野,在世界地图上也是被划为野生兽类随处出没的自然保护区。根据报告,过去甚至还在此地发现过巨大的龙。这条公路虽然算是相对安全的地区,但本来应该不算是能放松到打瞌睡的地方才对。

「哎~~啊~~真是失策。为什么打工的日子偏偏和伊思卡哥的外出日撞期呢?」

随着一声深沉的叹息,音音放开了方向盘。

「我记得阵去枪枝工房帮忙,米司蜜丝队长也去购物了对吧?」

「是这样没错啦。但音音我也想和伊思卡哥去中立都市玩呀。」

马尾少女将头枕到伊思卡的大腿上。

车子依然以凶悍的速度在公路上狂奔。而这名少女则是全然没看向车前,只以伸直的一条腿完美地操控方向盘。

「音音,不看前方开车的话很危险啊。哪有人用脚开车的……」

「因为我好久没和伊思卡哥待在一起啦。」

「有这么久吗?」

他蓦地望向驾驶座上的音音。

……不过,她似乎真的变得成熟多了呢?

……不仅长高了,就连表情似乎都变得娇柔几分。

思春期的一年。

伊思卡入狱的这一年间,原本年幼的少女长高了许多,似乎就连身体也多了几分女人味。若是将束成马尾的头发放下,看起来说不定会更像个亭亭玉立的淑女吧。

「嗯。」

原本呈仰躺姿势的音音坐了起来。

唰地转过绑成马尾的头发后,少女以不满的口吻说道:

「啊……已经到了啊。早知道就该开慢点才对。」

——中立都市艾茵。

于广大荒野的绿洲发展的都市映入眼帘。

在被巨大城墙包覆的都市入口处——

「谢谢你,音音,我回去会搭路线公车的。」

「好好好——晚点见喽,伊思卡哥!」

「……嗯。呃,剧场在哪里啊?」

目送扬起烟尘的越野车离去后,伊思卡转头望向都市的街景。

中立都市——这是在帝国与涅比利斯皇厅长达百年的斗争中,选择不加入任何一方的都市统称。

「中立都市啊,还真是很久没来了呢。上次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中央大道上有好几座散发着庄严气息的剧场。

除了工法严谨、高尚优雅的木造演奏厅外,一旁也能看到以较为现代的设计打造的华丽歌剧院。

「不过,人潮还是和以前一样多啊。」

此处是文化和艺术的绽放之地。都市接纳了厌恶帝国和涅比利斯皇厅战争的艺术家们,致力发展绘画、音乐、诗歌和雕刻等各种文化。

中立都市艾茵乃是歌剧之都。

这里随处可见路上演奏家各自演奏喜爱的歌曲,以及路过的游客们认真倾听的光景。

「——呃,不妙,已经要开演了!」

伊思卡握着票券,跑在人声鼎沸的主街道上。

「好像是主街道上的第三座建筑物……糟糕,要开场了!」

他冲到以白色为基调,有着现代化设计的歌剧院窗口。

「请问还能入场吗?咦,现在勉强还能进场?太好了,谢谢您!」

接着冲上安静无声的通道,走入开演大厅。

「……不好意思,我要入场,人数是一位。」

他轻轻推开大门,走入开演大厅。由于开演在即,是以厅内一片黑暗。伊思卡循着在脚底朦胧散发光芒的紧急照明,寻找着空位。

「是二楼座位的最前排啊。真不愧是米司蜜丝队长,就连歌剧的座位都相当讲究。」

尽管昏暗的视野看不清脸孔,但周遭的客人都是身穿华服的贵妇,也有看似来自其他都市的贵族带着家人私下参访。

『那么,还请各位尽情欣赏「女骑士贝翠丝的悲恋」。』

广播声响彻大厅。

舞台的布幕拉起,在有数百人之多的观众面前,歌剧正式开演。

「再见了,贝翠丝,我没办法和你一同活下去。」

「……是呀。再见了,艾杰尔。我们下次相见的场所将不再是教会,而是战场对吧。」

到了戏剧中盘。

化身为主角——女骑士的女演员挥洒演技,于交响乐团的伴奏下,故事进入了悲伤而深情的高潮——

「……啊——我懂我懂。难怪米司蜜丝队长会这么喜欢这出戏。」

伊思卡混在对演技如痴如醉的观众之中,低声这么嘟囔。

观众想必是受到女骑士那高洁的生存方式所吸引,并对这场悲恋产生了移情作用吧。

如今伊思卡的周遭观众都已经深深地被女骑士贝翠丝的悲恋打动,可以感受到他们眼眶泛泪、屏气凝神的情绪。

在这样的场面下,却只有他一个人显得超然物外。至于原因——

「啊,贝翠丝!你居然爱上了敌对国家的骑士……无论用情再深,这仍是一场无缘的禁忌之恋。让如此悲伤的恋情存在真的对吗?太过分了!神明啊,您为何会……给予他们如此残酷的命运……呜呜呜!」

大概就出在凑巧坐在他隔壁的少女身上吧。

到了故事终盘,她似乎投入得太深,甚至哭到连手帕都无法擦干她的眼泪——看到她那副模样,伊思卡也没办法专注在舞台上的表演了。

「艾杰尔那个笨蛋,那个男人也太可恶了吧!」

「嘘,爱丽丝大人,您太大声了。其他人可都是安安静静地观看呢。」

「可、可是……」

「真是的,您把手帕收到哪里去了?在您的手帕被泪水弄得湿透后,我不是将自己的手帕借您了吗?」

「……那条手帕也湿到皱成一团了。」

「您也哭太凶了吧?」

少女以手背擦着眼角。由于剧场昏暗,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就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坐在双人席隔壁的另一名女子似乎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那个,如果不嫌弃,请用。」

「咦?」

伊思卡压低音量,递出了自己的手帕。

…将手帕送给萍水相逢的淑女,是贵族自古至今都喜欢的情境嘛。

……应该不是什么可疑的举动才对。

虽然不忍忽视身旁有难的人也是原因之一,但他之所以这么做,也存在着「少女继续哭泣的话,自己就没办法专心欣赏歌剧」的利己理由。

「我没用过,是干净的手帕。那个……我只是觉得不擦一下的话应该会很难受。」

「…………」

少女似乎对从素昧平生的他人手中接过手帕感到抗拒,但想立刻擦去眼角泪水的心情依旧占了上风,是以她仍畏畏缩缩地伸出了手。

「谢谢您。」

嗯?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虽然总觉得有点耳熟,但由于语带哽咽,伊思卡听得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多心了吧——他这么下了定论后,决定专心欣赏歌剧的最后部分。

闭幕——

如雷掌声响彻舞台。众人沉浸在余韵之中,等待剧场重新开灯。

「呜……咽咽,贝翠丝,你怎么会如此可怜!」

「爱丽丝大人,喏,已经结束了喔。请您在开灯之前至少把眼泪擦干净吧。」

「可、可是……」

少女以手帕按着眼角,站起身子。

而她低头的对象,正是坐在隔壁的自己〈伊思卡〉。

「那、那个……不好意思,小女子把您的手帕弄得湿透了,我会做出赔偿的。磷,去准备最高级的天鹅绒作为赔礼。」

「咦?不、不用这样没关系!那条手帕只是便宜货啊。」

「不,您是为了出尽洋相的小女子而赠出此物,这与价格的高低没有关系。」

少女以双手紧握手帕,恳切地摇了摇头。

「那个,请让我再次向您致歉。」

就在少女真切地低喃,并向前踏出一步时——

剧场的灯也在此刻重新亮起。

「谢谢您的手………………」

在璀璨夺目的吊灯底下,少女那明亮的金发和惹人怜爱的容貌显露了出来。

冰祸魔女爱丽丝莉洁。

眼前紧握住手帕的,正是三天前与自己在尼乌路卡树海上演一场壮烈大战的对手。

插图p129

「…………嗄?」

「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呀——?」

涅比利斯皇厅的公主唰地将裙子一甩。

她穿的并非置身战场时身着的高贵王袍〈礼服〉,而是任何一个都市的服饰店都买得到的素色连身裙,感觉就像是个私下出访的千金小姐。

「你是尾随本小姐来的对吧?好啊,那就在这里分出个高————呜咕!」

「爱丽丝大人,不可以!这里是中立都市呀!」

从爱丽丝身后架住她双臂的,正是身为随从的磷。

「无论是谁,都禁止在这座都市发起任何形式的争斗,这是中立都市明文记载的法律。纵使是碰上弒亲之仇或是敌国将领,一旦贸然出手……」

——一,中立都市内禁止任何形式的争斗。

——二,违反第一条时,先出手的一方将视为犯法者。

——三,接纳所有形式的文化,好好享受艺术。

这便是每一座中立都市的共同法律。

「……知道啦。我也明白要是在这里出手,我就会因为违反规定而与所有的中立都市为敌。如果事情走到那一步,那就糟糕了呢。」

爱丽丝挥开磷的手,咬紧嘴唇。

「不过,没想到你居然就坐在旁边欣赏歌剧,难怪本小姐老是静不下心来。」

「没有吧,你不是看得入迷,甚至还哇哇大哭吗?」

「~~~~呜!这、这只是眼睛出汗而已!你就把今天的事忘掉吧!知道了吗?」

爱丽丝踏着脚步向后连退。

「爱丽丝大人,要是音量太大,可是会惹人注目的。」

「哎哟!真是的!」

金发少女似乎现在才发现自己正受到周遭观众注目,只见原本就因为哭泣而红肿的脸庞,在这时又覆上了一层红潮。

「在此就先撤退吧。祝您贵安!伊思卡!」

「……哦、嗯,谢谢你以礼相待。」

他对着拎起裙摆拘谨行礼的爱丽丝点头致意。

「爱丽丝大人,您在做什么呀?」

「咦?啊……你、你误会了,磷!我只是不小心露出平时的习惯罢了!」

不小心照着王宫的习惯打招呼的少女,顶着一张红到了耳根的脸庞冲出了大厅。

只剩下一个人被留在剧场之中。

「吓了一跳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伊思卡按着狂跳的胸口,重重地叹了口气。

3

「……还以为心跳要停止了呢。」

「这是我想说的话吧。我可是很害怕爱丽丝大人大闹起来的后果呀。」

在快步走出大厅后,两人拨开人群走到室外。

来到主街道后,爱丽丝这才安心地按住胸口。

「应该没被跟踪吧?」

「是的。在我们离开大厅之前,那名剑士就连一步都没有动过。不过,也许还是得将跟踪的可能性计算在内呢。」

中立都市不与帝国或涅比利斯皇厅为盟。虽说任一国家的居民都能在此自由出入,但也因此有可能会遇见知道自己长相的人物。

「……话又说回来,他居然就坐在本小姐的隔壁啊。」

「说起来,虽然那人原本就认得您的长相,但并不代表其他的士兵也认得您。以这座都市的性质来说,会在此地遇见敌方阵营的人物,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也、也是呢……!还是去吃顿饭转换心情吧。」

爱丽丝轻闭双眼摒除杂念后,加快步伐走上主街道。

「记得这附近有间知名的意大利面店。本小姐可是事前作足了功课哟!」

「爱丽丝大人真的很喜欢意大利面呢。」

「要本小姐连吃一个月也不要紧。」

「这并非要不要紧或吃不吃得下的问题,是您不可以这么做。」

「别老是那么死板嘛。喏,这里这里——」

她握着磷的手朝北方前进。

穿过连结广场的街道、走到尽头后,意大利面店的招牌便映入眼底。

「不好意思,目前正好是中午尖峰用餐时间。」

看到两人的身影后,套了件围裙的女服务生以看似过意不去的神情低头说道:

「若您愿意与有预约的客人并桌的话,敝店是可以立即为您带位……」

「并桌就并桌吧。好啦,磷,往这里走。」

两人在四人桌的其中一侧就坐。

「爱丽丝大人,请用水。」

「谢谢你,磷,我正好口渴了呢。」

也许是在歌剧院大哭了一场的关系,就连喉咙都变得十分干渴。她接过玻璃杯后,立刻将杯缘挪到了嘴边。这时,女服务生将另一名并桌的客人带了过来。

「『有预约的伊思卡先生』,这边请。」

「噗————!」

她吐出来了。

打娘胎以来,爱丽丝头一次像是射水枪般把含在嘴里的水猛喷了出来。

「呜哇?」

少年慌慌张张地从桌旁一退。

「你干嘛啊?」

「本小姐才想说这————咳咳……水、水卡到气管……呜……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啦?」

她掩着嘴,眼角带泪地瞪向帝国的少年剑士。

「你这家伙,竟敢一犯再犯!你果然跟在爱丽丝大人身后吧!」

这回终于无法忍受的磷从座位上起身,并握住藏在裙子内侧的短刀。

……若是就此拔剑,就会触犯中立都市的禁忌。

……不对,禁止争斗的条文乃是「先出手的一方有错」。

只要这名帝国剑士率先出手,爱丽丝和磷就能基于正当防卫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展开反击。

「呃,我是不是又被误解了?」

「还装什么傻,这岂有辩解的余地?」

伊思卡举起双手,表现出没有抵抗的意思。至于磷则是以食指指着他说道:

「自从在那间剧院分开后,你应该和我们采取了完全不同的行动才对。然而你却来到这间餐厅,有什么想辩解的话就说说看啊!」

「因为这里是离歌剧院最近的餐厅,而且又很有名。说起来,这里的座位是我预约在先,你们才是后到的一方吧?」

「…………」

听完伊思卡一脸茫然的回答,磷整个人僵住了身子。

「……爱丽丝大人,您怎么看?」

「也有道理呢。不过磷,你可千万不能大意,要保持警戒喔。」

「我说,你们在他人面前商量,话都被我听到了啊。还有诚如你们所见,我身上没带武器,就连剑都保管在大门旁边的哨所了。」

举起双手的伊思卡在两人面前转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能充作武器的物品,这应该是在表示自己没有战斗的打算吧。

「……我知道

了,本小姐姑且相信你的说法。」

爱丽丝和磷相邻而坐,少年则坐在对侧。

「爱丽丝大人,这样好吗?就算身在中立都市,与帝国士兵同席用餐未免……」

「要是在这里抽身,岂不像是本小姐怕了对方?」

冰祸魔女落荒而逃——倘若这样的风声传开,帝国士兵想必会士气大振。而她也会羞于面对涅比利斯皇厅的部下们。

「总、总之先点餐……」

爱丽丝将手伸向桌上菜单。这时,她的指尖与同时将手伸向菜单的伊思卡手指交叠相触。

「呀啊?对、对不起!」

「……啊,我、我才要说抱歉……不好意思。」

伊思卡有些畏缩地抽回了手。

「…………你、你先请。」

「…………你才是该先点餐呢,本小姐就让你一步吧。你不是伸了手吗?」

「…………我是想把菜单推给你们看啦。」

「…………本、本小姐也一样啦!」

经过一番交涉后,双方决定把菜单放在桌子中央,并由相对而坐的爱丽丝和伊思卡从左右两侧观看。

……脸会靠得很近这点有点尴尬就是了。

……呃,本小姐这是在想什么呀?不过是看个菜单而已啊!

爱丽丝不禁将视线从伊思卡脸上挪开。尽管涅比利斯皇厅里不乏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少年,但现在的王宫里并不存在年纪如此相近的对象。她不习惯这种状况。

「那个……」

忽然受到搭话,让爱丽丝反射性地摆出备战姿势。

「你、你有何贵干?」

「想好要点什么了吗?」

我这就把你这魔女大卸八块——就算这么宣言也不奇怪的帝国少年兵,却以客气的语气抬眼问道。

「……也是呢。不好意思,可以点餐吗?」

「好的——我这就来!」

活泼的女服务生跑了过来。

「请问要点什么?」

『一份奶油鲑鱼栉瓜意大利面,面的硬度要「煮得熟透〈Ben cotti〉」,分量为少面,餐后的红茶请加一颗方糖。』

爱丽丝和伊思卡。

两人的话语就这么美妙地交融成一体。

「……咦?」

「……奇怪?」

刚刚那句话真的是自己说的?由于交叠得太过自然,就连爱丽丝也一瞬间怀疑起先前的话语究竟是出自谁之口。

一如预料,眼前的伊思卡也露出了相仿的困惑之情。

「两位客人真有默契,是情侣吗——?」

『并不是!』

两人的回答再次完美地重合了。

「爱丽丝大人,请您冷静。」

「别说了,磷,我很清楚。这种事只会发生在今天,真的只是偶然偶然再偶然罢了!」

她以眼前少年不至于察觉的动作做着深呼吸。

……没事,本小姐很冷静。

……虽然从戏剧到饮食的喜好似乎都一致,但与我无关。

在餐点还没送上来的这段期间,她无言地忍耐着这股尴尬的气氛。

「总之用餐吧,趁着没凉掉之前快快开动吧。」

她以叉子卷向意大利面——蓦地停下手边动作,抬起脸庞。一股小小的好奇心忽然窜过脑海,让她忍不住想对接连发生偶然的敌国士兵确认一个问题:

「你喜欢吃意大利面吗?」

「……我吗?」

也许是没料到自己会被搭话吧,少年的回应慢了好几拍。

「除了你之外没别人能问了吧?」

「我喜欢啊,应该说最喜欢了。虽然这种加了奶油的口味我也喜欢,但光是撒上盐巴和胡椒就很好吃了。」

「哎呀,你很上道嘛。虽然简单朴素,但那也很美味呢。」

就算问了磷,也只会得到「请您不要有挑食的行为」的回答。而问起王宫的家臣,顶多也是以「那真是太好了」这种索然无味的话作为回应。

敌国少年所给予的回答,反倒让爱丽丝产生了一股新鲜感。

「好开心」。

与伊思卡的交谈,让她内心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雀跃起来。

「不过对本小姐来说,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意大利冷面也是个难以割舍的选择呢。」

「喔,冷面确实也不错。要是市场有卖甜番茄,我一定会拿来做冷面。」

「对!番茄意大利冷面很美味呢,这我也赞成我也赞成!酷暑时我甚至能每天都——」

「爱丽丝大人,您用餐的动作停下来了。」

「…………啊。」

听到磷轻咳提醒后,爱丽丝低应了一声。眼前的少年是敌国士兵,而且还看过自己的真面目,甚至是个实力不在使徒圣之下、有能耐以一敌千的战斗员。

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

「对、对不起,打扰你用餐了……」

「我、我才该道歉呢……」

两人对彼此低头致歉。

众人再次陷入无言的用餐光景——不过,独自迅速用完餐的随从少女,在这时压低了嗓子咕哝道:

「意大利面的硬度应该要煮到『弹牙有劲〈Al dente〉』才是常识。和门外汉吃面真累人啊。」

『绝对是「煮得熟透〈Ben cotti〉」才正常啦!』

对于无奈地叹息的磷,爱丽丝和伊思卡异口同声地如此反驳。

4

黑色的天球上头,镶着像是打翻了宝石箱般的无数闪烁星子。

不仅拥有数之不尽的星座,还有着像是要从头顶上方坠向地平线的流星划过。对爱丽丝来说,王宫的夜空无疑是这世上最美的光景。

然而,她现在甚至没将视线投向如此美丽的夜空。

「白天发生的事,还请爱丽丝大人一个人藏在心底。」

「…………」

爱丽丝以趴在床上的姿势听着磷的叮嘱。

「换作正常状况,这应该是要呈报给女王大人的事件,毕竟就算没有爆发战斗,依然与敌国的士兵展开了接触。」

「在中立都市是不能打斗的——这么强调过的不是磷吗?」

「毕竟我没料到除了在歌剧院相遇之外,还会在用餐时同席呀。」

在涅比利斯王宫的爱丽丝个人房——「钟之宝石箱」里……

站在墙边的磷,以刻意压抑情绪的口吻如此说道:

「所幸,今天的对话应该没有泄漏皇厅机密之虞。若非如此,那说什么都得向女王大人报告才行。」

「……我知道啦。」

对方是让人恨之入骨的帝国走狗。

帝国人是迫害自己的祖先,将他们喊为魔女和魔人的仇敌,伊思卡也是其中之一。尽管如此,这种难以释怀的情绪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

放在枕边的是一条素色手帕。

他曾说过,这是在哪都买得到的东西。

「我找不到机会还他……」

这是在剧院借来的手帕。由于沾满了自己的泪水,她不好意思就这么还回去。但因为不知该怎么处理,最后就这么被她带回来了。

「这是敌国士兵的私人物品,就算丢弃也无妨吧?」

「……可是……」

「我刚刚已经说过,请您把今天的事情忘掉了。那个叫伊思卡的剑士是敌人——他不仅是爱丽丝大人的敌人,同时也是您和数以万计的同胞之敌。」

磷掀起了裙子。

下一瞬间,她的双手已经各握住一把护身用的短刀。

那是快如闪电的动作。

除此之外,她也藏着细如棉线的金属针、钢丝和小型的炸弹等等。在宛如女性佣人的装束底下,藏了许多连爱丽丝都不知其名的暗器。

精通各种武艺的天才武术家。

这便是磷这名少女的另一个面貌。

「炼成楼的老师老是在抱怨,说一个将剑术、射击术、弓术和拷问术等等教过的技艺都练到出师境界的学生,居然甘愿去做一名随从。明明你有着皇厅里屈指可数的武术家才能啊——之类的。」

「一喝醉就变得多话是老师的坏习惯。不过即使是我,在对上那个名为伊思卡的剑士时,也完全无法想象我能获胜的光景。就算将剑术、体术和星灵都发挥到极致亦然。」

「你觉得自己赢不了?」

「是的,依战况的变化,甚至连吾师都有可能陷入危机。」

铿——两把短刀发出尖锐声响收回刀鞘。

「爱丽丝大人理应最能明白个中缘由。在与使徒圣对阵也未曾使出的『冰花』,竟然在一名士兵的面前施展出来……那名剑士是个怪物。若爱丽丝大人进攻帝国的那天到来,那么,那名剑士便可能是您最强大的阻碍。」

这么告知的少女,脸上带着些许不甘的情绪。

明明身为爱丽丝的护卫,却亲身明白帝国存在着自己打不赢的对手。她恐怕是对于力有未逮的自己感到气愤吧。

「因此,就算今天的相遇之中有令您挂心的部分,也请您

悉数忘记。那名剑士有可能会成为皇厅最严重的不稳定要素。」

磷的建言相当合理。就算在爱丽丝的眼里,伊思卡的强度依旧极不寻常。

若是加上他才只有十来岁年纪这点,那他就有可能在历经今后的经验和修练后,成为难以想象的恐怖对手。

……不过,以今天的氛围来说……

……他完全不会让人感到恐怖呢。

磷虽然说过「在中立都市不表露战意是理所当然」,但爱丽丝对此有别的看法。当时的他根本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气。他并非刻意隐藏或压抑杀气,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开战的意思。

……而且我的星灵也没有反应。

……明明就连部下偷偷说我坏话时都会告诉我的说。

星灵没将那时候的他视为敌人。

更重要的是——

在一起观剧、一起用餐之后,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愿意接纳他的存在。而对此有所自觉,无疑是爱丽丝目前需要面对的问题。

她没办法狠下心肠。

他寄放在自己这边的手帕理当该扔掉,她却对此感到犹豫。

「……不过,我觉得磷也有该负的责任呀?」

「您的意思是?」

「都是因为磷在那时候说了『意大利面的硬度应该要煮到「弹牙有劲〈Al dente〉」才是常识』,才会害我和伊思卡变得趣味相投呀。」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最为美味的硬度乃是『弹牙有劲〈Al dente〉』,我不接受任何反驳。」

「傻瓜!」

在把手边的枕头扔向站得稍远的随从后,爱丽丝钻进了毯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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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第三管理区·帝国宿舍03大楼一楼。

在其中一室的伊思卡正躺在地板上,仰望着天花板的照明。

「……睡不着。」

明明眼皮沉重,但不管闭上眼多久,意识都迟迟没有淡化的迹象。

是紧张吗?还是太兴奋了?

……都不是。

……一定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一面。

以冰祸魔女之名受到帝国全土畏惧害怕的爱丽丝,不仅欣赏了帝国人也会看的歌剧,还享受了美食,并对在中立都市看到的一切表达出喜怒哀乐。

「全是谎话啊。」

从嘴角泄漏而出的,是宛如微风般的悄声低喃。

「所谓冰祸魔女乃是没血没泪的怪物云云,全是帝国杜撰的传言。她明明就哭得那么夸张,这不就代表星灵使与一般的人类没两样吗?」

她展露了真面目。

纵使是排斥星灵使的帝国人,在看过哭得梨花带雨的爱丽丝之后,还有多少人能断定她就是冰祸魔女呢?她明明就是个纤弱又楚楚可怜的少女啊。

无论是人在帝国的自己,还是身在涅比利斯皇厅的爱丽丝,都一样是普通的人类……

「……啊啊真是的,为什么我会如此辗转难眠!」

「……啊啊真是的,为何本小姐会如此辗转难眠!」

于同一时间。

遥遥相隔的帝国和涅比利斯皇厅两国之中,少年和少女同声发出了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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