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食小路的拉夫雷西亚风露天咖啡座「普雷‧德‧马尔坦」,以时髦的装潢与森严的警备闻名,有许多较为富有的艾尔甸女孩会慕名而来。当然,也有些意图不轨的客人以这些女孩为目标。他也是其中之一,但乍看之下却不让人如此认为,这都是因为他的技巧高明。
设计雅致的M&S衬衫搭配深色领带、胸前口袋以热情的红色手帕做装饰。手表是马克斯德‧比利的,虽然金光闪闪地有些夸张,但确实是很棒的表。连鞋子也精心挑选过。马克赛尔‧布朗——「买皮鞋就要买这个牌子」的有名品牌。这间公司在「设计师品牌」这类词汇出现前便已经开始生产皮制品,拥有许多技术高超的专家;以物超所值自豪,是艾尔甸十分珍贵的品牌,时常缺货,就算向直营店预约也未必买得到的顶级鞋。
「——很完美,真是太完美了……」
服务生带领他到能够将整个露天咖啡座一览无疑的双人座。超赞的地点(GOODPLACE)、超赞的午后(GOODAFTERNOON)。或许是考虑到个人隐私,普雷‧德‧马尔坦这间店的地板特别架高,露台也高出地面三美迪尔。嗯哼,超赞的和煦微风(GOODGENTLEBREESE)。嗯哈哈……!
他握紧放在桌上的双手,透过OGNOK的太阳眼镜观察坐在露台上的客人。他很快地决定好目标。在阳光照耀下闪耀光芒、随风飘逸的轻柔长发,雪白的肌肤,高雅自然的妆容,如花蕾般的朱唇,有些害羞而垂下的蓝色眼眸,多么可人的BLUEEYES……!就是她了,只有那个女孩,就决定是她了。
「大姊,老子要冰茶。记得要加冰块喔,不用老子提醒吧?吶?没有冰块的冰茶,怎么称得上是冰茶咧?」他对递上菜单的服务生丢下这串话后站了起来。等会儿要一口气朝目标前进。她只有一个人,那还用说,因为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这里等着老子呀。也就是说,这是所谓的命运。他倏地站到她身旁,右手伸到桌子上方。一打开,握在手中的秘密道具炸裂。这是他为了这一天,在铁链休憩区预先买好的魔术道具。恋爱总是以惊奇揭幕——总之,是蔷薇,手中出现一朵黑蔷薇。
他观察着女孩的侧脸。喔,吓到了吓到了,这下子总算是胜券在握!老子苦守节操N年,终于也……!不不不,不成不成,不能兴奋。冷静下来,听到没?好,上吧!
「呼,似乎是吓着你了,真抱歉。话虽如此,这也是某种缘分,要不要与老子喝杯茶呀?」
「……不好意思。」
出乎意料的反应。她彻底无视于他,举起手召来服务生,服务生立刻就过来了。怎么,速度这么快?她凑到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后,服务生一鞠躬退下——他原本是这么猜想,但对方竟然跑向一直维持立正姿势站在露台角落的巨汉护卫身旁。巨汉立刻行动起来,往这边走来。他有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似乎快点逃比较好。当他这么想时,已经被人从身后架了起来。什么!从后面……?正打算大吼,嘴巴却被摀住,好大的手。他勉强转头一看,是其他的护卫。是反方向的家伙吗?真是太大意了……!
——那么,为什么老子会遭受这种待遇哩?
彷佛寻求答案般看向那女孩,对方却把视线别开。
喂,这算什么?怎么回事?老子可是你命中注定的对象耶!这原本应该是命运的邂逅……!你竟然、你竟然——就算想抗议也没有办法,因为他被摀着嘴抬了起来,被粗壮的手臂掐住无法呼吸,意识逐渐模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太奇怪了!老子明明打扮得这么完美!该不会是、魔术吧啊啊啊!都是魔术不好呀啊啊啊啊啊啊……!魔术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一觉醒来便能忘掉。但当自己历经四十九连败时,就连他也无法说一句「唉,算啦!」然后就此作罢。难得如此沮丧,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种时候大概只有大干一场了,这么想着,他前往位于铁链休憩区附近的「咖啡‧弁天」。
「——果然是魔术的问题吧?只有那个可能。唔……本来以为那是个好主意的……」
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就算浏览贴满整面墙、募集同行侵入者的传单,涌现的不是干劲,而是无限叹息。
「不成不成,这样下去不行……!」
啪啪地拍了拍脸颊。
「——唔!痛死了痴呆!老子到底在搞什么鬼!痛!这真的是老子自己打的吗?这是怎么打的,猪头!老子是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自己一个人演独角戏,感觉反而越来越累,周遭的视线也刺得他疼痛不堪。假咳一声,或许现在挽回已经来不及了。「什么事也没有!老子非~常正常。」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重新一张张确认那些传单。
打通莫名坚固的建筑物一楼而成的咖啡‧弁天,宽敞的店里从早到晚都有不分年龄性别经验技术,形形色色的侵入者群聚在此。其中也有将泡在咖啡‧弁天打发时间作为日常功课的自甘堕落之人,但大部分都是为了寻找伙伴而来。忘了是谁开始的,是待在里面的柜台,贩卖着贵到杀人的茶那个店长认可的吗?还是默许?这部分他并不清楚,总之传单就是寻找伙伴的手段。
譬如说写着「D6梅利库鲁第一迷宫十点~新手OK限定2名请洽店内西北角脸颊上有×刺青的丹疾」的传单。旁边则是写着「D11弗力奥逆丛林限老手募集详细内容面谈洽『红手』雷兹利‧布因」有点自负的文句,不过「红手」是相当有名气的侵入者,也难怪。当中也可以瞥见征求公会成员的传单。DropBursters,不知道;怪杰紫头巾,啥鬼;创世之翼,没听过;GippdeRais、SmC,这是坏蛋吧?竟然还想诱骗侵入者?「募集女孩巨乳且年轻貌美即可不问个性」白痴呀?要是有老子也想募集哩!话说回来,不是吧?个性很重要吧?就算长得再——怎么可爱,要是个性是个丑八怪,下场可是会很惨的喔。
——虽然老子也不知道,那是想象的啦,毕竟老子没有女朋友的经历可是长达十N年哩!真抱歉喔痴呆!他越想越气,便将那张「募集女孩」的传单撕下,揉成一团用力踩了几脚。
之后,他看见了。那藏在「募集女孩」的传单底下。「寻找能一起当侵入者的人」?嗯哼。「我是新手,急需用钱。我会努力的,拜托各位。我就在店里的正中央。」喔喔。然后呢然后呢?「身高一百五十三桑取左右、麻花辫。可悠可。」
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麻花辫、一百五十三桑取、名字叫可悠可。十之八九是个女孩子吧。而且还说「我是新手,急需用钱。」这是那个吧?有苦衷?她正在烦恼吧?
他将那张传单撕下,又从头读了一次。内容不清不楚,让人觉得应该把具体条件写得清楚一些比较好,但却是相当朴实、直接的文章。总之,「急需用钱」这部分给人一种迫切的感觉。只能认为她八成有什么苦衷,大概是有苦衷,一定没错。
「话是这么说,只有老子助她一臂之力不够吧?」
当然,运气好的话或许也能请可悠可小姐当老子的——才怪,老子可没有一丁点儿邪恶的念头喔,老子可没有沦落到要为了那种不纯的动机去帮助别人。再怎么说,老子所选的可是好汉之道呀。如果西边有人烦恼哭泣,就冲去帮忙;如果东边有人寂寞得缩成一团,就去抱住他帮他打气。这才是所谓的好汉呀!
「也就是说,店里的正中央、吗——唔喔……!」
他立刻就找到了她。身高约一百五十二桑取,黑发编成一束麻花辫。眼珠也是黑色的,皮肤是巧克力色,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刺青。那就是所谓的「印记」吗?欧克立德酋长国以刺青风俗广为人知。话说回来——
「这、这股悸动……是什么……」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心脏非常有精神,突然变得非常有精神。看到她的瞬间,脉搏突然加速。
这该不会是——恋爱?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不能以这种心情接近那个女孩!得更纯粹些,像条汉子。那是个令人无法置之不理、天真烂漫、与这「咖啡.弁天」相当不搭轧、有着相当可爱脸蛋的女孩,身材纤瘦。话虽如此,却身穿铠甲还佩着剑。背在肩上的背袋感觉重得不象话。剑嘛,以她的体格大概挥不动吧?而且很危险咧,那样的女孩子一个人?她以为这里是哪里呀?是艾尔甸耶?她现在也一副不安的感觉,那很明显是在害怕吧,左顾右盼、四处张望——
偶然地,四目相对。
话虽如此,自己正看着那个女孩,而她正在环顾四周,会这样也是很正常的。
他摀住胸口,因为觉得心脏彷佛就要跳出来似的。
感到窒息,呼吸困难。因为她并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
思。
彼此的距离约为十二美迪尔。她的表情像是在求救一般,像是发现了救世主、松了一口气似的、却又不敢确定这个人是否真的会帮助自己的表情。所以,得告诉她才行,得快点说才行。没错,老子、老子会帮助你,不用担心,包在老子身上。但是,他没有出声,因为她距离太远了。
所以,他深呼吸、缓缓闭上眼、再次睁开。
她仍然看着他。露出微笑,将撕下的传单举给她看后,她大大的黑眼睛发出光芒,甚至微微湿润。这绝对是命运的邂逅,他心想。终于、终于!终于来了,终于呀啊啊……!总算!好运终于也来到老子身边了呀啊啊啊啊……!他暗暗握拳后向她走去,她也害羞地微微低头朝他走来。
那就是故事的开始。
3
——不过,那真是令人热泪盈眶、不忍倾听的故事。
「真、真、真真真……嘶、真是、呜、辛苦你了……嘶、抱、抱歉、老子、不、不、不应该、哭的、对吧……呜、呜呜……」
真丢脸。别哭了,不可以哭。你是汉子吧?是条汉子吧!
他这么想。
虽然这么想,却停不下来。
不可能停得下来。
待在咖啡‧弁天里面柜台的店长贩卖的茶贵到要命,但店里也有不少小贩,可以相较合理的价格用餐。他向熟识的小贩买了两杯冰咖啡,在店里的角落蹲着自我介绍+闲聊后,很自然地就聊到了那个话题,也就是「急需用钱」的理由。
「——那个……但是,我并不觉得辛苦……只是因为什么都不懂,不晓得该怎么办,所以有点困扰。」
「说得也是……嘶……因为想说来到这里就会有办法,大家全都聚集到艾尔甸来。事实上,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嘶……」
「我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了吧……」
「不、不是,老子指的不是你,你是……真的有所觉悟,想做些什么才会贴那张传单吧。」
「但是,结果还是要依赖别人……」
「依赖别人有啥不好的?如果自己一个人会很辛苦,尽量利用别人、能利用就利用,有啥不好!譬如说像老子!」
「……卡塔力先生?」
「没错。」卡塔力从可悠可脸上移开视线,搓了搓鼻子。跟可悠可四目相对,令他满脸通红。「……不过,老子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利用价值就是了。但别看老子这副德性,老子在艾尔甸也待了将近四年,对地下区也很了解,要教你当侵入者的基本是没有问题啦。」
「……但是,利用别人……」
「事实上——」他不禁犹豫起来。仔细想想,这是他们初次见面,认识到现在也不过数十分钟,突然对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符合汉子的行径吗?不,但这是命运,命运的邂逅。无须迷惘,如果是汉子就该勇往直前。「老子也想成为你的助力。你会觉得……困扰吗?」
「怎么会呢!」可悠可睁大双眼,拚命摇头,手中的冰咖啡差点滑落,她赶紧拿好,低下头。「——怎么会、感到困扰呢……正好相反,我非常感谢。但是,您为什么要对素未谋面的我这么好呢……」
因为这是命运。
他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吞了回去。没错,这的确是命运的邂逅。话虽如此,突然说出那种话,也不可能期待对方会有「哈!是这样吗?是命运吗?我懂了。」的反应。卡塔力至少还明白这一点。理想一点,应该先将可悠可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后再告诉她比较好,告诉她「这是命运℉真是太帅了,超酷的。现在要忍耐,得忍住才行。
「没什么,该怎么说呢……像这样相遇、听到你的情况,也许只是偶然而已。在这里,素未谋面也是常有的情况呀,并没有什么特别,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可是……沙蓝德喔?」
「没错,这里是艾尔甸,没有法律、没有秩序、要偷要抢要杀人都随你高兴的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不过,至少住在地面上的还是普通人类,有好人也有坏人。或许跟其他国家比起来极端了一些,但那也只是程度上的差距,本质上没什么不同,老子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太懂。不过,说得也是,不只有沙蓝德有坏人。好人也是——」
可悠可瞄了卡塔力一眼。她的表情似乎表示她已经相当熟悉且信赖自己。卡塔力差点手舞足蹈起来,但总算是忍了下来,为了掩饰害臊,他搔搔自己的脸颊。现在必须要冷静下来,听到没?可以吗?好!
「老子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因为老子不会背叛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
「或许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老子来说,那是唯一能证明老子是自己的部分,没有别的了。」
「没有、吗?」
「算了,没差吧?那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在意。现在最重要的是可悠可小姐你的事。」
「那个……」
「嗯?」
「叫我可悠可就行了。」
「喔?」
「称呼。」
「……可悠可?」
「是。」
可悠可微微一笑。
怎么可能,他心想。
怎么会这么可爱。
可爱到爆。老子不行了,心脏要停了,你想杀了老子吗?
——好!
有何不可?
老子死也愿意。
只要是为了守护那个笑容,这条烂命,要老子给几次都无所谓啦!
你拿去吧,小偷……!
「那个……再次拜托您,请您教我侵入者的事,如果您不会觉得困扰……」
「痴、怎、怎么可能会觉得困扰哩?」
好、好危险。一个不小心,差点就把口头禅「痴呆」脱口而出了。
不可以,千万不可以,在可悠可小姐、不、可悠可面前得像个绅士。
卡塔力重新振作,「好!」地起身,捏紧空杯面向可悠可。「俗话说,打铁趁热。现在就立刻去地下区看看吧?」
「……我没问题吗……」
可悠可随后站起,似乎有些不安。
必须保护她才行,他有这种感觉。
老子得帮助这个女孩才行。老子!老子我……!老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呀!
「不用担心,有老子在。而且今天只是去参观,可悠可只要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只要、看着?」
「没错。凡事都只要习惯了就好。总之,今天就由老子先完整示范,让你看看侵入者都在做些什么。保证你会着迷。」
4
右手拿着破坏力极强的单手用宽刃战斧,左手拿着以突刺、防御为目的的左手用短剑。DS.TYQN的铠甲不但有极高的防御性能、同时也兼具高机动性,简单而不古板的洗炼设计也很不错。
简单的说,卡塔力的战术就是「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
攻击,总之就是猛攻,一边攻击一边找出弱点,找到后进一步攻击,就算不行也要攻击,持续猛攻。
记得小时候,家庭教师为了打发时间教过老子一点剑术,不过似乎没什么用。所以这些全是经由实际战斗学到的。被杀、被干掉,对刺激有反应而出手。在不断重复的战斗中,身体记住如何攻击才有效率。身体会自然反应,没必要思考。对卡塔力而言,战斗中需要的是情绪。是激动、是情绪高昂,是灵魂热切的鼓动。要干了!要真的要干了!大干一场吧……!
只要有干劲,什么都办得到。
没有办不到的事。
「兹喔喔喔喔喔呀啊啊啊啊啊……!」
今天的卡塔力状况极佳。
这里是地下区D7,地底堡垒阿法济。
以这里为根据地的亚人伯格,是有着浅灰色皮肤的异界生物。没有体毛,光溜溜的脸上、黑豆般的双眼镶在上头。鼻子只有两个小洞,裂开的大嘴像是在笑似的,还算是可爱。
但是,居住在与牠们肤色相同、坚固又耐久的赛鲁迈特打造而成的地下城塞,这些伯格们凶暴的程度,从外表完全无法想象。或者应该说,牠们非常排斥与自己相异的种族。
牠们使用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沟通,生活非常有秩序、社会化,但详细情况并不清楚。因为大部分侵入者能够踏入的只有地底堡垒阿法济上层的外缘部分,若是继续前进,就得做好与伯格军团战斗,并且被击溃的觉悟才行。
因此,卡塔力与可悠可的所在地也是阿法济上层外缘,但若误以为那是轻松的狩猎场,可是会尝到苦头的。
伯格是相当强劲的对手。如同牠们所具备的高度智慧,牠们手上所拿、身上所披的赛鲁迈特制武器也十分精巧。
但是,所以说,那又如何?
「反正……!」卡塔力挥舞战斧。「——喝啊!」他左手用短剑挡住伯格的剑,再次挥下战斧。「嘿——呀——!」继续挥舞。「——唔喔!」躲过从侧边刺来的、其他伯格手上的长枪。唰地削过脸颊的肉,小意思。「喝啊!
」这是回礼。他用战斧招呼。「喔喔!」再一发,被锁子甲弹开。那么,就冲到对方怀里用左手用短剑突刺。「杀啊啊啊……!」他顺势撞倒对方,立刻站起来挥下战斧。「咤咤咤咤咤唔喔喔喔喔喔……!」
早已感到呼吸困难。
好痛苦。
非常痛苦。
即使如此,他还是移动身体,继续移动,拚命移动,快点继续动呀!灵魂如此要求。
因为可悠可正在看着。
可悠可在距离稍远的阴影下看着,她正在看着自己。光是这么想,勇气就会增加为一百倍、体力会增加为一千倍、战斗能力大约会变成平常的一万倍。至少,卡塔力自己有这种感觉。虽然当他单挑三只伯格的集团时,多少也觉得自己有些有勇无谋,但不知为何却自信满满。办得到,现在的老子办得到。事实上,也已经有两只博格倒在赛鲁迈特地面,还剩一只。而且,这下子就结束了。最后一击……!你看着吧,可悠可!
「自我流!灭私奉公斩……!」卡塔利用左手用短剑弹开伯格挥下的剑,战斧往上一砍。从那家伙的股间到肩头,一口气唰地砍上去。接着反手一握,战斧敲向颈部,咻咻地喷出大量鲜血。卡塔力整个人沐浴在伯格的鲜血中。「——呼,可别恨老子。遇到强烈台风卡塔力(KATARITHEGREATTYPHOON)算你倒霉。」
结束了,大获全胜。卡塔力在倒下的伯格面前闭上眼祈祷。希望这个命运的邂逅能够是个SpecialHappyEnd。
转过头,可悠可正从阴影中冲出来跑向自己,神情有些紧张。她的手中握着白色的布。嗯?布……?正在思考她要用来做什么时,可悠可已经来到身旁,踮起脚尖用布擦拭卡塔力的脸。然后终于放下心来似的吐了一口气,表情也变得柔和了。
「……您没有受伤吧?」
「喔、喔喔……」
她是因为这样跑来的吗?首先是担心那个吗?出乎意料之外。可说是完全想象不到的突袭。好高兴,真是太令人高兴的SurpriseAttack了……!
「没、没、没没没没事!你看,完全没事。老子好得很!吶哈哈哈哈!还好啦,敢攻击老子就是这样!」
「卡塔力先生,您真厉害。」
「厉、厉害?老子吗?是、是吗?」
「啊……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看着您战斗时,隐约有这种感觉。」
「厉害、吗……嗯,是这样吗?不过,该怎么说,人是可强可弱的。就是,譬如说、只是譬喻而已喔?为、为了重要的人……之类的。」
「嗯……」一瞬间,可悠可的黑色眼眸动摇了。虽然感到讶异,但在疑惑涌现前,就先被可悠可的笑容融化了。「——说得也是。」
但是,他下定决心说出口的话,却轻轻松松被闪过了。虽然有点可惜,不过因为有些特别的预感,所以这或许也是好事。无论如何,突破九头龙巨骨覆盖的地下区天花板飞舞着的卡塔力的心,也稍微冷静了下来。没错,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侵入者的工作并不是解决掉异界生物就结束了。从某个角度来说,才正要开始。如果没有采取接下来的行动,就无法靠侵入者这项职业赚钱。
「接下来——」
卡塔力当然已经习惯了,一开始也没有非常犹豫,但或许有人会认为这项作业很残忍。特别是对温柔的可悠可而言,她搞不好还会可怜异界生物,摀住脸不忍目睹也说不定。但是,侵入者就是这样的工作,如果要教她侵入者入门,当然也要让她仔细观摩这项作业,并让她习惯才行。
「这是另一项工作。你可能会觉得不太舒服也说不定,就算辛苦也要忍耐喔。」
「……是。」
可悠可似乎已经做好了觉悟。
卡塔力对她点点头,在伯格尸体前方蹲下身子,首先开始卸下防具。赛鲁迈特制成的锁子甲多少有些损伤,但还在可以修补的范围,应该卖得掉。可惜的是,锁链的接缝显得粗制滥造,到处都有空隙,质量不是很好,二千八百左右吧;武器是同样以赛鲁迈特打造的长剑,刀刃已经坑坑洞洞,造型也十分普通,这样会被杀价,带回去也占空间,没有带回去的价值。
比起这个,在伯格颈部用锁链挂着的袋子——每个伯格几乎都有这样的袋子,那是将赛鲁迈特搓成细线后编织而成、类似布制钱包的物品。事实上,那里面装的是牠们的货币。在地面上当然不能使用,不过那是用高纯度的上好赛鲁迈特打造而成,因此可以卖到相当的价钱,此外有时还会有这种东西。
「喔喔……这东西可真罕见。」
「这是什么?」
可悠可从卡塔力的右肩上方探出头来,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令他大吃一惊,而且她似乎并不在意。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吗?虽然老子也算现在的年轻男孩啦。不过,这样一来要跨越的障碍又少了一个,自然是欢迎不过了。卡塔力将从伯格的袋子中取出的物品拿给可悠可看。
「是订婚戒指。啊,那是人类自己取的名字,真正的用途没人知道。」
「订婚……戒指?」
「如果是伯格要戴的,尺寸也未免太小了对吧?不过形状跟戒指一模一样,是赛鲁迈特呀,上面还镶着小石头。红色的石头呀,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红宝石——不过不是。这是……喔!真是幸运!像鲜血般殷红、像叶脉一样的黑线,这不是血星曜石吗?只能在龙界采得、也可以作为用在高等魔术上的媒介,是非常稀有的矿石哩!为什么伯格会有——」
「血星曜石……很值钱吗?」
「这个嘛,这个大小勉强可以当成魔术的媒介,不过多少会打点折。话虽如此也有上万,赛鲁迈特的戒指也很漂亮,可能要看买家与卖家之间如何喊价吧。如果是老子的话——六万吧。老子有信心可以卖到这个价钱,毕竟这个商品值这个价嘛。」
「六万……!」
可悠可彷佛是打从心底大吃一惊似的睁圆了眼。这反应还真新奇。他并不认为六万达拉是多大数目,别看他长这样,身为奇珍搜集家的卡塔力,至今为止也收集过不少宝物。说实话,六万达拉的订婚戒指只能算普通幸运,还称不上超级幸运,离奇迹幸运更是差得远了。
不过,亚人伯格的订婚戒指上会镶有血星曜石,这一点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应该将戒指带去奇珍搜集家的聚会,请那方面的研究者看看吗?虽然他也想到这一点,不过还是改变了心意。
「可悠可,手。」
「……咦?」
「别管了,把手伸出来。」
「啊、是。」
可悠可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伸出的双手,与她纤瘦的身体一样瘦小。他将订婚戒指放到她的手掌上。
「这个给你。」
可悠可只是眨眨眼,一句话也没说。过了好一会儿。
「可是——」可悠可看着戒指、看着卡塔力,垂下了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没关系啦,老子都说要给你了,没有问题吧?该怎么说呢?这是……那个、就是、好……『好感』啦。」
「是『好意』吧?」
「没、没错!就是这样,你拿去没关系。不!拜托你收下!拜托,就、就是这样!」
「怎么可以呢?可是、拜托……这不是反过来了吗?明明是我请卡塔力先生教我怎么当侵入者的……」
「那么,你就当成是上课费用吧!」
「这样的话,要付钱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这是有点奇怪的教学课程啦!没关系啦!而且——」
卡塔力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可悠可很瘦小。一百五十三桑取,身高比卡塔力低了二十桑取以上,体重大概也轻了二十切尔左右吧?那削瘦的肩膀背负着许多事物。的确,可悠可很可爱,他几乎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也希望这份感情能够传达给对方,但不仅如此。他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帮她的忙。他是真心这么想,不敢说没有私心,但这份心意没有虚假。无论别人怎么说,这都不是谎言。男人对着好汉之道发誓。老子想成为可悠可的力量。
「你需要钱不是吗?」
可悠可抬起头。彷佛要说些什么似地动了动嘴唇,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不是买不起哥哥的药吗?只要存钱请技术高超的医术士来看的话,病情或许能有起色吧。所以收下吧,想要卖掉也可以,想留着以防万一也行。无论选哪一种,钱永远都不嫌多啦!」
可悠可已经不再说「可是」了。五秒、十秒。不,搞不好过了更久。她缓缓地、但紧紧地握住戒指,向卡塔力露出微笑。
「……是,非常感谢您。」
5
亚丝莉亚娜‧拉克丝丽缇.雷纳托普洛‧菲尔达雷丝那‧凯尔奴布布.夏萝‧因达丝提‧梅洛夏娜,这是酋长替我取的本名,可悠可是父母替我取的名字。
我出生在欧克立德五十七族之一、涅利族的赛兹村。
我对故乡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我的父亲一天到晚都在喝酒、发怒,累了倒头就睡,醒来继续喝酒,心情不好还会殴打家人,他就是如此无可救药的男人。而母亲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是会哄骗男人到自己床上,发出娇媚声音让男人付钱的女人。父亲虽然发现这件事,但他并没有责骂母亲,而是跟她拿钱,母亲也默默地将钱交给他。因为若是拒绝,恐怕又会换来一阵毒打。
我总是与大我五岁的哥哥一同瑟缩在墙角发抖。我的摇篮曲是母亲的浪叫与父亲如野兽般的咒骂。偶而,哥哥会唱歌给我听,但父亲就会生气地将哥哥打倒在地。我会央求哥哥别再唱下去:「哥哥,不要再唱了,别唱了,用不着唱歌给我听,父亲会生气的。」哥哥便会停止唱歌,改而轻抚我的头、背部或肩膀。
只有哥哥是我的避风港。若是没有哥哥,我一定无法活着长大。哥哥拚命保护我、当我的盾牌、轻声告诉我如梦境一般乐园的故事,让我笑得合不拢嘴、他抱着我入睡、总是陪伴在我身旁。只要有哥哥在,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但是,或许在那个家中,是不被允许拥有幸福的。
长大后,哥哥开始工作。父母亲达成共识,要哥哥出去工作,当然是为了钱。哥哥默默地工作,将薪水全交给父亲,晚上抱着我、保护着我入睡。哥哥没有反抗。为什么?为了我。父亲擅自在赛加市的店家找到一份工作,对他说「明天开始工作」时,哥哥有一瞬间打算抵抗。至少,他没能立刻回答「好l见状,父亲不是责骂哥哥,而是朝我的腹部踹了一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疼痛、痛苦、想吐。但思考过后便明白了。「如果你敢不听话,可悠可就有苦头吃了。」父亲不用言语,而是用行动让哥哥了解这一点。我是人质,都是我害的,只没有我就好了。若是没有我,哥哥或许就能从这样的家中逃脱,到远方过着幸福的日子了。我思考很久,某一晚,我对哥哥这么说。哥哥,逃走吧,哥哥不会有问题的,您一定能好好活下去,您能够在这个家撑这么久,到外面一定也没有问题。哥哥紧抱住我,悄声回答。说得也是,逃走吧,我们两人一起逃到远方去,就我跟可悠可两人。
他是认真的。他拟定计划一点一点地存钱。但是,命运打从一开始就在捉弄着我们,所以期待它会突然转向是错误的。话虽如此,还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没想到命运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欺负我们。
哥哥生病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感冒,哥哥也这么认为。但是,他一直咳个不停、不时头痛、晕眩,慢性病的倦怠感一点一滴地夺走哥哥的体力。
我在父母面前下跪磕头。求求您们,带哥哥去巫医那边,求求您们。巫医受酋长雇用,若没有一家之长以正式手续申请,他们是不会看诊的。但父母当然不可能点头。你是白痴吗?谁知道他们会跟你勒索多少医药费?而且虽然生病了,塔兹罗那家伙不是还好好地在工作吗?就算放着不管,也会马上好起来啦,反正他还年轻嘛。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立刻放弃,去邻居的家一间间敲门。只要是一家之长就行了,不一定非得是我的父亲。
但他们一听到我的请求,不是把我赶出门,就是把我当脏东西看待。不准再来了,不准靠近。是那家的女儿,好脏,脏死了,要是把噩运带来我们家怎么办?
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邻居莫其比,学着大人的语调这么说。你跟哥哥的感情还真好。现在还睡在一起吗?不会吧?真的假的?说实话,那真的很恶心,大家都在传哩。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很糟,但兄妹这样不太好吧?要是被酋长知道,你们可能连村子都待不下去啰?虽然我不会说,但不能保证有没有人会去多嘴呢。
我突然领悟。
啊啊,原来如此。我们不应该待在这个村子里,这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若是继续待在这里,一直到死都会被命运操弄,只有折磨、痛苦、哭泣、以及忍耐而已。
这样的人生,我不要。
连让我流一滴眼泪的价值都没有。
有或没有都一样。
那么,就趁哥哥还有能力行动的时候离开村庄吧。反正是我不想要的人生,要做什么都可以。变成怎样都无所谓,总而言之,逃吧,舍弃这个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故乡,到遥远的地方去吧。与哥哥两人前往远方吧。
我们离开欧克立德酋长国,穿越拉夫雷西亚,进入沙蓝德。
然后,来到首都艾尔甸——
「我回来了。」
打开门走进房间,瘦削、双眼混浊的男子手上拿着酒瓶、叼着香烟瘫在床上。明明交代过他不能这样,但烟灰缸还是放在床铺上。床铺被烟灰弄脏一片。禁烟的约定到哪儿去了?他答应过好几次,却又一再爽约,伤透可悠可的心,为了修补他造成的伤口,他又会撒一些轻易就会被戳破的谎。
奸诈、过分、又有点温柔的谎言。
「你又在喝酒了。」
「……因为没事可做嘛。」塔兹罗看也不看可悠可,将香烟在烟灰缸上弹一弹,吐出紫色的烟。「因为太闲了,总觉得懒洋洋地,心情郁闷,才想说喝点酒会不会轻松一点……」
「酒只剩下那些而已了吧。」
「是呀。」
「好像快喝完了。」
「所以我小口小口喝呀。」
「香烟打哪儿来的?」
「买来的。」
「不是说要戒掉吗?」
「我有说过吗……」
「你说过。」
可悠可叹了一口气,转身背对塔兹罗,将门锁好。塔兹罗知道吗?这间房是租来的,要是没付钱也会被赶走,吃饭也要钱,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没有钱什么也做不了。卡塔力先生说过:「因为想说来到这里就会有办法,大家全都聚集到艾尔甸来。事实上,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说得一点也没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很清楚。如果有特殊才能或许不一定,但普通人若没有任何牺牲,就连吃饭、睡觉、活下去都有困难。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做这种事呢?
叽,身后的床发出声响。
瓶子放到地上的声音,脚步声,气息掠过耳盼。
「抱歉。」
手臂从身后环住颈部,紧紧抱住自己。传来酒气与烟味,还有微微的体味。敷衍我、说服我,只属于这个人的味道。
「是我错了,我不会再犯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抽烟,我这次一定做到。酒的部分——总之我会忍耐。我也知道我们手头很紧,但还是……是我太软弱了。」
「……真的是最后一次?」
「嗯,你相信我。」
我不会相信他。
因为我知道,再怎么相信也无济于事。
但是,除了这个人之外,我还能相信谁?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愿意相信这个人……?
可悠可闭上眼,抓住塔兹罗的手臂。
「——在弁天,有个人看见我贴的传单,愿意跟我一起工作喔。所以很抱歉,我回来晚了。」
「你在说什么呀?不用道歉,找到人啦,真是太好了。」
塔兹罗应该也猜到了。如果过了傍晚还没回来,大概都是因为这样。一开始的两、二次,可悠可报告原因时,他还会高兴到夸张地跳起来,但最近只有一句「太好了」就没了。他已经习惯了,或许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或许是塔兹罗以自己的方式在替我着想吧。这不是值得开心成那样的事,可悠可也并非完全不在乎。
「我跟那个人一起去地下区,赚了不少喔,虽然只有我们两人——」
「两人?跟臭男人?两人单独前往吗?」
「因为……」
「算了,没差。」
虽然这么说,但塔兹罗的语气很明显地不太高兴,抱住可悠可的手臂同时加重了力量。不放你走,不让给任何人,塔兹罗的想法似乎传了过来。可悠可也这么想,别让我走,别让任何人把我带走。
「——你刚才说赚了不少?」
「嗯……」
钱的事情突然浮现在脑海。钱。为了那种东西,这个人……她有过不下一、两次这样的想法。但是,结论总是相同。
不是那样。至少,应该不只是那样。
「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不只一半,他几乎全给了我。」
「什么意思,他该不会迷上你了吧?」
「我不知道……不过,似乎是个好人,他很同情我。」
「喔,真是个大好人呀。」
「嗯……或许是。还有,我们聊了很多事,他还说想见塔兹罗,想来探病。」
「啊?」
「……很难、拒绝。」
「不,就算再难也应该拒绝掉的。」
「可是……」
「之前也发生过一次吧,那种事别再来第二次了,麻烦死了。」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
塔兹罗有点粗暴地把可悠可甩开,大喇喇地坐到床上。每次这样时,两人之间的沉默总是令人难
受,彷佛要被不安压垮似地,好恐怖,双脚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塔兹罗开口。
松了一口气,就像死去一小段时间后又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今天赚了多少?」
「呃……九千达拉左右。」
「喔,九——九千?」
「嗯。」
「真的假的,好厉害!」塔兹罗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好,我知道了,就带那家伙来吧。他这么照顾我妹,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打个招呼太说不过去了,要给他一个好印象呀。」
「说得……也是。」
我没告诉塔兹罗那只能够卖出六万达拉的订婚戒指的事,忘记了。不对,不是那样——「想留着以防万一也行」,没错,是为了以防万一。六万达拉对可悠可而言是笔大钱,所以要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她觉得这主意不坏。而且,血星曜石,那种石头真的非常漂亮。
6
我的本名是索尼‧马修塔力托‧伊吉康多拉‧拉夫迦尼.帖索‧阿尔巴尼榭‧贝尔库夏。塔兹罗是父母替我取的名字。
我生长的赛兹村,说实话,真是恶心死了。最差劲的是我的父母。老爸每天喝得醉醺醺地、老妈在卖淫。若要说什么事令我不爽,大概就是老爸动不动就揍我、老妈总是用尖锐的声音叫着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或是拿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来说教到她满意为止。我快疯掉了。总有一天要杀掉他们,我从小就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只有想而已。老爸身体壮得不象话、老妈明明是个白痴,却总会动歪脑筋。我从出生起就一直遭到他们这样的对待,老爸举起手臂,我就会缩起身子;老妈开始说教,我就会让自己放空。虽然我在梦中不晓得杀了他们多少次,但当真正的他们在我面前时,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暴力、谩骂、怒吼。他们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迁怒、发泄压力,当他们这么做时,我知道怎么做是最轻松的。
不做任何抵抗。若是抵抗,只会让他们更激动。我只是一味道歉。
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对不起。
只要一直道歉到他们满足为止就行了。
回过神来,我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软弱的家伙了。
但是,那就是我的处世方式。
幼时的我,只能在那个家里忍耐、忍耐、拚命忍耐。运气不好出生在村里人见人厌的家中,我几乎没有半个朋友。
只有一个。
可悠可。
只有那家伙对我非常亲切。毫不犹豫地接近我。哥哥、哥哥地叫着我。
我原本就不打算与小自己五岁的「妹妹」建立多亲昵的关系。稍微长大一点后,我找到别的处世方式。这很正常,我的世界并不只有那个家,人类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赛兹村。我来到赛加市,在无法与艾尔甸的库拉纳德欢乐街相比的老旧闹区学会了喝酒与抽烟。也找到了境遇相似的伙伴。我是胆小鬼,连打架都不敢,一被威胁就立刻下跪磕头,跟那群人的跑腿小弟没两样,却还是因为找到伙伴而高兴。我几乎不回家,成天待在伙伴们的住处,跟他们一同偷窃或恐吓赚点小钱。当然,不可能每天都平安无事。吵架、被无视、道歉后又和好,有许许多多问题。但是,我光是这样就感到满足,甚至隐隐觉得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好。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伙伴一个个减少。有的是跟女人结婚、有的是为了找工作而重新振作。也有人决心成为前者的一员,于是与我们这群小混混划清界线。赛加市设有学校,良家子女在那里学习数年,成绩优秀者便可成为官员。其中一人将那些伙伴的离开比喻为学校的「毕业」。「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没有未来,要好好珍惜将来。」那家伙煞有其事地举起装入难喝便宜酒的酒杯。「——为我们的毕业干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是胆小鬼、软弱的家伙、而且孤单一人。现在也不可能低声下气地请求别的团体让我加入,就算是我也办不到。在最后两名伙伴「毕业」之后,我完全失去容身之处,不得已又回到了那个家。我并没有任何打算。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翻箱倒柜,找到钱就占为己有罢了。虽然我还是没有办法反抗老爸跟老妈,但可以趁他们睡觉时偷钱。话虽如此,我并没有期待什么。我也知道他们大概会有多少钱。那么,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无法离开。
虽然我讨厌、憎恨老爸老妈,可以的话也想杀掉他们,但同时我更知道自己绝对办不到。
因为,要是真的有那个意思,我早就杀光他们了。
老爸已经衰老许多,老妈也已经是个丑老太婆了。
但是,我很清楚。
他们也不是自愿变成那副德性。没有任何原因或理由,是不会变成那样的。他们也遭遇了不少事情。
譬如说,老妈是出身于与涅利族交恶的摩洛族,因为家人反对她跟老爸在一起,而跟自己的父母断绝关系。老爸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但因为不小心引发火灾而无法继续在赛兹村待下去,之后便下落不明了。老爸原本是评价很好的木工,但因为成了纵火犯的儿子而被疏远,在工作时也经常被刁难,最后终于打了老板辞去工作。他也是从那之后开始成天买醉的,之前的他原本是豪爽又温柔、让我自豪的老爸。无法忍受老爸的粗暴,老妈也从那之后开始偷情,外遇对象的妻子是同村的人,在这件事传开后,我们家便成了拒绝往来户。当然,虽然穷困,但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一有好几个男人偷偷地对美丽的老妈伸出「援手」。老妈为了让当时还是小鬼的我吃饱,不得不接受。老爸对此也非常气愤,但却不抱怨,只藉酒消愁,老妈一边叹气,一边呻吟,逐渐变得不正常,最后两人终于一起拿最弱小的我出气。当然,对我而言,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了——但错的真的只有我的老爸老妈吗?
不对,不是那样。
是所有人。村里所有人害我沦落至此。我憎恨老爸老妈,同时也憎恨村里的邻居,憎恨所有的人。同时,在内心某处却又这么想。
真可怜。
多么可悲的两人呀。
我从以前就很爱看他们两人的睡脸,因为熟睡时的两人不会加害于我。所以,或许在那一晚,除了偷钱之外,内心某处也有那样的心情吧。但直到最后,我都没有看到那两人当时的睡脸,之后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回到家时遇见了可悠可,可悠可正在哭泣。她一看到我,就露出微笑:「啊,哥哥!」然
后那张脸瞬间皱成一团。我连半点觉悟也没有,半冲动地、下意识脱口而出:「如果你讨厌的话,就干脆逃走吧……」
如果你问我现在后不后悔,我也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
只是,就算继续待在那个村子,别说是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了,前途「无亮」倒是真的。
比起这点,有多少是认真的,有多少不是呢?
傍晚,可悠可带那个男的回来。总之,原本认为对方是个大好人,没想到人不但好,还挺讨人喜欢的。
「您好您好,老子叫做卡塔力!什么?吵死人了?那还真是抱歉!毕竟老子这样是天生的——等等,您是这样判断别人的吗?总而言之,请多指教啦!」
「……啊,好。」
塔兹罗在床上用枕头支撑着坐起身,穿着睡衣。酒从昨天起就戒掉了,香烟也极力忍耐。打开窗户充分换气后,烟草与酒精的气味应该几乎完全消散了。压低声音,适度装出无力而轻声细语的感觉。适度地咳几声、偶而痛苦地摀住胸口。他原本就很瘦,只要穿着睡衣稍微露出胸口,隐约可见肋骨浮现的瘦弱胸膛,更显得像是一名病人。但是,有必要对这个男的伪装得如此煞有其事吗?他不由得怀疑。卡塔利就是那样一个迟钝的家伙。
「话说回来那个呀,就是那个时,身体还好吗?」
「……咦?嗯嗯,不算太好——」
「不!用不着说出来也没关系!」
用不着说出来?是你问起,我才会回答的吧?
「老子知道的,只要看脸色就知道了,果然!啊!这是那个、蛋糕。还有花。说到探病,就会想到花跟蛋糕嘛!」
「……啊,啊啊,谢谢你特地送这些给我。」花或蛋糕之类的东西,鬼才想要哩!又不是女人,这家伙是白痴呀?而且我讨厌甜食。蛋糕这东西能吃吗?甜得要命,恶心死了。「……可悠可,我没什么食欲……蛋糕你吃就好了。卡塔力先生也是,既然你特地送了……方便的话也一起吃吧?」
「啊,嗯。」
「是这样吗?哎呀,真是抱歉,既然如此,老子就不客气了。」
客气一点啦!你这家伙,一般来说都会客气一番吧?这家伙没有半点常识吗?该说他令人傻眼吗?看情形,卡塔力似乎没有更进一步询问的打算,但可悠可说了「啊,我去要些泡茶用的热水」后就出门去,留下我们两人在房里。可悠可那家伙,也稍微动点脑筋呀!两个人要怎么闪避话题呀?要是他问了问题,我不小心答
得太奇怪,跟套好的故事兜不起来怎么办?对呀,那就糟了。既然如此,与其让卡塔力问我难以回答的问题,不如先由我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好了。
「……那个,可悠可她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喔?啊,不不不,怎么会呢?千万别这么说!虽然她还在见习,正确的说是观摩学习的阶段,但她却一点也不显得害怕,相当有胆量哩。」
「是……这样吗?」那当然啰。别看她那样,她也去过地下区好几次了。她虽然没有拔过几次剑,要瘦弱的她挥剑也不太可能,但应该早已习惯异界生物了。不过,我当然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他。「……我也、很担心。侵入者这项工作……不太适合可悠可。」
「老子也有同感。侵入者这种职业呢,嗯,简单说就是砍砍杀杀的工作啦。像她那么可爱——啊、不,老子没有别的意思喔?因为一看就知道她很可爱了、总之是客观事实……」
真是好懂的男人。果然是这样吗?卡塔力迷上可悠可了。不怀好意却又假装亲切,这个色胚,也不看看自己两个眼睛距离那么远,活像条鱼一样,明明昨天才刚认识不是吗?我可是从小就认识可悠可了,只有那家伙会对我温柔,会替我说话,小时候的她还说:「等我长大后,要当哥哥的新娘。」而我点点头说:「等你长大后吗?」没想到,可悠可竟然没有忘记那件事,我当然也还记得。因为那时,会跟我说话、会对我微笑、会仰慕我的,也只有那家伙而已,我不可能会忘记。啊啊,也发生过那种事呢,偶尔这么想。我就这样没有任何愿望或希望、悲惨的长大、成了具一无是处、无趣的行尸走肉呀。听到可悠可要结婚那一天的事我也记得非常清楚。
「……要不是我变成这样——就不用让可悠可去当侵入者了……」
「啊——老子并没有那个意思……」
「不,但……这是事实。要不是我生病……」
「那个、似乎是……很严重的病?」
「是的……」
「有请医术士看过吗?」
「咦……」
我该怎么回答呢?关于这件事,可悠可是怎么告诉卡塔力的呢?不过,口口声声说是不治之症,却又没给人诊疗过,未免太不自然了。不过,那种不治之症的病名是?要是他问起怎么办?卡塔力那张鱼脸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反而让人觉得太过夸张了。他该不会是在试探吧?若是这样,要是我说的话跟可悠可的故事前后矛盾就糟了。不过,不回答这个问题也很奇怪吧?该怎么办?不,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赌一把吧。
「……啊,有的。但听说,完全治愈的机会很渺茫……而且治疗需要、很多钱……就算只是减缓症状的药,也不便宜……」
「就算用医术式也没得治吗?嗯嗯……」卡塔力双手抱胸思考起来,让我有点紧张,不过看情况似乎没问题。「——原来如此,老子也不是专家,对这方面不太清楚,不过这类不治之症似乎很多哩。所以说,药也得花钱吗?」
「嗯,没错。」
「那还真辛苦。不过,您不用再担心了。」
「……什么?」
「老子我呢……」卡塔力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胸脯。「会尽力帮忙。老子会好好照顾可悠可。」
「……嗯。」
那是什么意思?是这个意思吗?「我会好好照顾可悠可的,所以您就因为不治之症安心死去吧」?虽然我极力忍耐,但还是不小心露出不快的表情。卡塔力慌忙挥舞双手。
「不、不是啦!是老子的说法有误吗?呃、不是那样—─老子会努力支持,不让可悠可遇到危险的。而且、那个、可悠可似乎想靠自己的力量帮助哥哥,应该说她有那样的想法,所以老子想说至少要帮上一点忙,这样说比较好吗……」
「喔喔。」
简单的说,这个男人会尽力表现给可悠可看。虽然会稍微花点时间,不过他迷上可悠可这个弱点今后一定可以好好利用。而且,昨天可悠可赚了九干达拉,今天赚了多少呢?我还没问她,不过如果照这样赚下去,一巡月就有二十七万达拉了。这间房子的租金是一巡月两万达拉,还可以剩下一大堆钱。尽情饮酒抽烟、还能趁可悠可不在时去库拉纳德欢乐街。虽然我只去过一次,但那真是太棒了。被可悠可发现后,我们大吵一架,但要是能够有那种经验,要吵几次我都愿意。不过,最重要的是没有钱。如果只是装成病人,就能让这个男人与可悠可替我赚进远征库拉纳德的军费,倒也不坏。听起来挺不错的。
「……真是抱歉……我们素昧平生,你竟然愿意……」
「不不不,这叫做缘分呀!缘分的红线像这样系在老子的小指——真是的!老子在说什么呀?
不是那样啦!」
「说得……也是。或许真有缘分也说不定。或许……可悠可在这艾尔甸遇到了好人呢……」
「呀哈!也没那么好啦,对吧?」
「那个……」
「是?‧」
「我也要拜托你。」
反正可悠可绝不会看上这家伙的。就算我在赛加市与那群坏家伙鬼混在一起、就算她在路上叫我,我却装作没听见,她也忘不了我。就算那家伙被迫与父母决定的对象结婚,也因为满脑子只想着我,甚至还说不跟先生同寝。结婚没有同寝这事听起来很荒谬,但夫家跟那家伙的娘家激烈抗议,甚至闹上法庭也是事实。据说在欧克立德,酋长的工作有一半是审理判决,那类愚蠢的诉讼似乎也不少。
总之,可悠可与我一起逃走,就算我再怎么泄气也不放弃我,一路督促我来到艾尔甸。当我在库拉纳德把所有的钱全都花光后,可悠可还是原谅了我。因为她喜欢我,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优点,但可悠可打从心底为我着迷。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拜托你好不好……请你保护可悠可,拜托你。」
「是!是!那)当然少啰!嘎哈哈哈哈哈!请当作您搭上一艘超级大船吧!大哥!」
总觉得他最后那句「大哥」不只是单纯的指「可悠可的大哥」,而有「老婆的大哥」的感觉,令人不爽,但我还是按捺住与卡塔力握手。不过,可悠可那家伙怎么还不快点回来?要我继续跟这条臭鱼共处一室,别开玩笑了!
7
「过去并不是用来回顾而存在,而是为了向前看、掌握明天而存在的。」(摘自《卡塔力语录第一集》)
他每天都过得相当充实,充实到无意中想出这样的名言。彷佛为了增加连败纪录而活的那些日子,到底算什么呢?但他认为那一切并没有白费,正因为有那些苦斗,才会有现在。总而言之,今天的卡塔力非常幸福。昨天也是,前天也是,大前天、更之前的日子也非常幸福。这阵子都一直非常幸福,明天一定也是。
「不过,没想到等待的时间竟然会这么快乐……」
他在咖啡.弁天等着可悠可。他比约定的九点半早了一个小时抵达,然后等待大约会提早十五分钟到的可悠可。他迫不及待地观望,喔!是她吗?不、不对。是她吗?不对呀。喔喔……不、不对。他紧张地重复这样的举动,但却又开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比奇珍搜集更有趣的事。
为这份恋情干杯,敬爱情永恒。
卡塔力眼睛闪闪发光地四顾张望。已经九点十五分了,可悠可差不多该出现了,但来到咖啡‧弁天的大量侵入者中却找不到可悠可的身影。算了,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那当然啰,怎么可能每天都像盖章一样在同个时间准时出现呢?虽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也只撑到九点二十分。
好慢。好慢呀,太慢了!
的确,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但却跟平时不同。这项事实令卡塔力感到不安。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比如说,大哥的病情突然恶化?还是在半路上被暴徒袭击?暴徒……?等等,喂喂,别开玩笑了,要是那样就惨了耶?不过这种事还挺有可能的哩——二十五分,他终于冷静不下来了。要不要离开咖啡.弁天,去找可悠可呢?但是,这么一来也有可能擦身而过。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要不要去?卡塔力抱着头「喔喔喔喔喔喔!」的吶喊。咚、咚,此时有人从身后戳了戳他。
「……喔?」
回过头去,可悠可就站在那里。
「唔喔哇!可、可悠可!你什么时候来的……!」
「呃……不久之前。因为您看起来似乎在思考些事情,所以我不太敢打扰您。」
「啊、不、喔、没、没有、没有那回事!事实上、思考事情之类的举动、不太适合老子吧?而且,不管老子正在做什么,你都可以叫我的,怎么会是打扰哩?」
「是这样吗?」
「那还用说!」
「是吗?」可悠可微笑。「——事实上,我也有点想要吓吓卡塔力先生,才会从后面偷偷接近的。」
「唔哇!竟然被你得逞了!老子真的是吓坏了!」
「啊——」可悠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下了头。「今天有点晚到,真是抱歉。」
「你、你在说什么呀?我们不是约九点半吗?还早得很,你看,还有一分多钟哩!」
「话虽如此,但我比平常晚到,不晓得是不是让您担心了。因为卡塔力先生很温柔嘛。」
「谁谁谁谁温温温温柔了那是在说你自己吧?才没有咧老子很普通很普通超普通的普通到流鼻血喔?虽然老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而且又很风趣。」
「咕噗喔!风趣!竟然有人说老子风趣!惨了!老子脑子里正发生大规模的地壳变动呀啊啊啊
……—」
「……或许有点风趣过头了?」
「那真是抱歉,老子太得意忘形啦!这也是老子最大的缺点……」
「不过,您也有许多优点呀。」
可悠可的笑容总是光采动人,身上有很香、很甘甜的味道。虽然一开始聊天时找不太到话题,但最近已经非常有默契了。更重要的是,现在这种令人融化的气氛是怎么回事?未免也太好了吧?简直像是一对情侣似的。
该不会,可悠可也对老子……?
他不禁这么想。
有许多迹象让他忍不住如此猜想。
因为,看就知道了。可悠可背在肩上的背包比平常还要鼓。
那是……
那里面,该不会是
「啊,这个呀。」可悠可察觉到卡塔力的视线,拍了拍背包。「我做了便当喔,虽然不知道好不好吃……」
「不,一定好吃。」卡塔力自信满满地断言。「那不是别人、是可悠可亲手做的耶?一定好吃的呀!那还用说?」
「若是这样就好了。」
「别担心,老子一定会吃得一口也不剩、清洁溜溜地来证明可悠可的料理超级好吃!哎呀,真期待午餐时间!怎么不快点到中午哩?这么一来,到中午前老子都能充满干劲地工作啦!好!走吧,可悠可!」
「嗯。」
卡塔力环抱点点头的可悠可背后走着。他下意识地这么做后才察觉到,然后才暗忖:「这样好吗?老子这么靠近真的好吗?」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许多,感觉真好,或许连败纪录中断的日子真的要到来了。快要走出咖啡‧弁天时,「哟,这不是卡塔力吗?」甚至连友人向自己打招呼时,他也忍不住想向对方介绍:「这是老子命中注定的对象可悠可。」
「喔,原来是法柯涅大叔呀,怎么啦?铁之心脏协会的会长亲自出马来邀人吗?」
「不,是为了别的事。我有点小事要找『红手』那家伙。」
罗德利戈‧法柯涅是位相当有名的侵入者,同时也是绝世的奇珍搜集家。当然,他也是优秀的战士,褐色肌肤配上乌黑长卷发,是个符合其生气蓬勃精悍相貌的刚毅男性。虽然比卡塔力年长许多,但两人在奇珍搜集家的聚会上意气相投,之后便会不时交换情报。话虽如此,经验与实力完全是不同等级。在旁人眼里看来,或许就像是法柯涅在对年轻人谆谆教诲吧。
「不过如果是你,让你加入也行喔,卡塔力。」
「别开玩笑了,哪有白痴会想加入对手当头子的公会呀?」
「明明只是只菜鸟,竟然敢说我是对手呀?」
「那当然啰,老子今后还大有可为,而大叔你只会开始走下坡而已呀,老子很快地就会轻松追过你啦!」
「你这小鬼,再等一百年吧。」
虽然这么说,但法柯涅的眼睛仍愉快地笑着。他并没有当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但他还是有些不爽。因为未来的事没有人能知道。至少现在,就连他原本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连败纪录,搞不好也有机会就此划上休止符也说不定。没错吧,可悠可——咦?她怎么了?可悠可的情况不太对劲,她皱着眉头试图躲到卡塔力身后。简直像是在躲避某人的视线一般。视线?是谁?法柯涅的……?
卡塔力像是要保护可悠可一般移动身体,观察法柯涅的表情。
「怎么了,大叔,找我的伙伴有什么事吗?」
「嗯?啊啊,没有……」
法柯涅从可悠可身上移开视线,歪着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但从表情读不出来。那当然啰,因为他的名气,也有人对他的评价是为了得到看上的猎物、就算牺牲别人也在所不惜、也不讨厌策划谋略,不是个简单的男人。
「卡塔力,借一步说话。」
「咦?」
话虽如此,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这么说。法柯涅的手臂勾住因为出乎意料的状况愣在原地的卡塔力颈部,一边将他拉走,一边对可悠可说:「抱歉啦,小姐。稍微借我一下,马上就会还你的,不用担心。」不由分说的强硬手段。将卡塔力拉到咖啡‧弁天门外后,法柯涅露出比刚才认真的表情。
「卡塔力,你跟那个女的是什么关系?」
「咦?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话说回来,你干嘛突然这么问?」
「是你的女人吗?」
「不、不是啦!如果是就好了……为什么老子非得把这些事告诉大叔你呀?」
「你们该不会是在这里认识的吧?」
「什——」
「果然是。卡塔力,给你一个忠告,别跟那女的牵扯太深。」
「为——」
「我很中意你的毅力,所以才会警告你的。之后就由你自己决定,如果想要知道更详细的事再来间我吧。只是——或许年轻的你还不了解,人类这种生物是很软弱的,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了。听懂没?」
法柯涅丢下这句话后又回到店里。没有象样店门的咖啡‧弁天,仅在以钢骨支撑的建筑物东边与南边各有一个出入口让人自由进出。法柯涅的身影很快地混入其他客人当中消失不见,但目送他进去的不只卡塔力。他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可悠可就在距离卡塔力所在之处不到五美迪尔远的钢骨阴影下。
她在偷听吗……?怎么可能?为什么?
「可悠可。」
被呼唤的可悠可抖了一下回过头,露出尴尬的笑容。
「——啊,因为……您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在聊些什么呢?」
「咦……啊,喔喔,没什么、啦。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是男、男人之间的话题啦,女、女生不太适合知道……」
「总觉得有点可疑。」
「不、不是啦!一点也不可疑!」
「您越急着否定,反而越可疑喔?」
「不,是真的啦!其、其实是、那个、奇珍搜集家聚会的事啦。说起来,老子跟那个大叔就是在那里认识的。这、这次的聚会呀……」
「卡塔力先生真不会说谎。」
「才、才不是说谎咧!」
「真的吗?」
「喔、喔!当然、是真的!」
胸口微微刺痛。是因为自己对可悠可撒谎吗?还是因为法柯涅说的话呢?卡塔力并不知道。
8
——别跟那女的牵扯太深。
我有不好的预感。那个男人的眼神,锐利的眼神,彷佛能将一切看透似的眼神。被那眼神看穿的瞬间,彷佛像是吞下铅块一般。很痛苦,但还是吞了下去,无法吐出。我不断吞下铅块,铅块在我体内堆积,身体逐渐变得沉重,总有一天会无法动弹。
不要做便当就好了,做料理害我比平常晚到,若是和平常一样准时,或许就不会遇到那个男人了。如此一来,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追根究柢,都是卡塔力先生的错。都是因为在地下区休息时聊到用餐的事,卡塔力先生说了那种话的缘故:「老子三餐都是吃外食,因为不会做菜嘛。老子不懂料理,也没看人做过。」「您的母亲没有煮给您吃过吗?」「不,从来没有。」「……咦?」「老子连爸妈的长相都不知道。」「啊……真抱歉。」「喔?没事、没事,用不着在意。就算没有爸妈,也不会有什么困扰,反而很轻松哩!」
可悠可并不了解。
与塔兹罗不同,可悠可的家庭非常普通。她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两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姊姊。父亲工作认真,母亲一手包办家务。母亲的料理看起来虽然不怎么样,但非常好吃。母亲有时也会让可悠可帮忙,顺便教她料理。「总有一天你也要做给白己的先生吃呀。」母亲将这句话像口头禅似的不时挂在嘴边。「只要太太做的饭好吃,先生就会乖乖回家来。」原来如此,当时的自己似懂非懂。
如果帮他做便当,他会高兴吗?
只是单纯想到而已。
但是,一开始思考时,内心却有些雀跃。
塔兹罗非常挑食,这个不喜欢,那个不肯吃,这个不好吃——不管做什么他都有话说。所以最近她已经不做菜了,直接把钱给他,让他去买自己喜欢的食物,塔兹罗也觉得那样比较好。
为了某个人做料理。
若是卡塔力先生,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说好吃、非常开心吧?一定会一口不剩地吃光吧?有为他做菜的价值。
可悠可瞒着塔兹罗在前一天买了食材,早早起床借用租屋处的厨房,做起许久
没做的料理。这时就会感觉自己是个普通女孩,心情也好了起来。并不是对象是谁的问题。不对,事实上,她很希望能为塔兹罗做菜,但却无法如愿。塔兹罗对我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想去了解。欺骗别人,我的内心一点也不好过,但塔兹罗连这一点也不了解。
「昨天老子也说过了,今天可悠可一起试试看吧。」
卡塔力先生的态度已经和往常没两样了,或许只是装出平静,但他应该没有这么厉害。
他老实到像个笨蛋、直接、有点烦人、非常拚命。对我的谎言全盘相信,甚至为此哭泣。每天都帮我赚钱、教我使剑、练习时非常认真。
「……我有点害怕。」
「别怕,有老子跟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老子都会保护你的。」
「嗯,谢谢。」
他人真好。
虽然我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但如果不是就好了,我偶尔会这么想。
我正在欺骗这个人。
但是,这个人值得信赖,我这么想。
他是可以相信的人。
或许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但是,太迟了。
从一开始就已经太迟了。
我的胸口刺痛。我装出来的笑容彷佛就要瓦解,我拚命撑住,寻找借口。但是呀。
但是,这个便当,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很努力地做出来的喔。
这不是谎言。
希望能听到您说好吃,希望您感到高兴。
只是希望如此。
9
「……总觉得,那家伙最近怪怪的……」
他在床上打滚,一手拿着酒瓶,一边抽着烟。回想起来,这阵子他几乎只有这些事可做。虽然很闲,但可悠可那家伙竟然去王国银行开户,把钱存了进去。王国银行有确认身分的机制,所以申请者之外的人基本上无法提领账户里的钱,可悠可也学乖了。他虽然可以拿到每天的伙食费,却没办法去库拉纳德玩。可恶,惨了,虽然不到忍不住的程度但好想要呀。怎么办?不,再怎么想也只有一个方法,但成天只做那种事,感觉也相当悲惨。对了,思考一下可悠可的事吧。
「那家伙以为我不会发现吗?竟然偷偷摸摸地做便当……」
不仅如此。
偶尔提到卡塔力时,可悠可的表情就会瞬间柔和下来。
就算她说出「不用担心,不会被发现的,那个人是个非常单纯的笨蛋」这类的话时,也不是语带嘲讽的感觉,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在称赞对方。但是他也不能像个小孩子似的,对每句话都斤斤计较,也只能「喔」地带过,结果她竟然又说「说到这里,那个人——」等等,你还要继续聊他呀?
我说呀,那种无趣又无关紧要的事,我一点也不想听。而且,令人火大,什么叫做那个人呀?那种叫法。发现塔兹罗的态度,可悠可终于闭上嘴,但却沉默下来。因为彼此没有共通话题,所以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塔兹罗如此、恐怕连可悠可也是。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吗?
不是喜欢我,才一起逃出来的吗?
让胆小软弱的我打起精神,为了我努力赚钱,为了我展露笑容,也是因为喜欢我的缘故吧?
不是这样吗?
但是——
「我到底有哪一点好呀……」
我不知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形同老爸老妈的奴隶;在赛加市也只是个跑腿小弟;藉酒壮胆,趁机抱了伙伴之一、长得不怎么样的大姊,被大家当成笨蛋;被那些混账家伙断绝关系;连剑也不大会使;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就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因为太闲,只好用身体打发时间,在房里像只猴子似的自慰;只会空口说白话。
去库拉纳德的事被发现那天,我在可悠可面前下跪,不小心脱口而出:「我知道了!我去当侵入者,我去赚钱,我会赚钱给你看,好不好?交给我吧!」别无他法,我只好去咖啡‧弁天募集伙伴,前往地下区。下场当然很悲惨,什么也做不到,最后以身受重伤收场。不过同行的人非常好心,即便如此,还是帮我把伤口紧急处理好,并送我回家。可悠可紧抓着我不停哭泣。那时,同行的人当中有个很好的女人,「是你妹妹吗?」她这么问,我下意识地点头,「啊,没错。」虽然之后被可悠可重重地捏了一把,但我因此得到灵感。「——对了,就是妹妹呀,妹妹!」「……咦?」
我没有半个优点,我只是在利用可悠可而已。因为可悠可最后还是听了我的话。因为「为了罹患不治之症的哥哥而立志成为侵入者的妹妹」这理由实在太蠢,愚蠢到连我自己都如此认为。「谎言就是要这样才好,反而会更逼真。」「……是这样吗?」「啊啊,不会有错的。」什么叫不会有错呀?我不是认真的,没想到可悠可会当真那么做。可悠可博取老头侵入者的同情,从他那里骗来三干达拉时,不会吧,我心想。虽然不过就是个老头,不过可悠可,你未免也太厉害了。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可以做到那种地步——你那么喜欢我吗?
你真奇怪。
竟然会喜欢上我,你一定有问题。
的确,隔壁家的可悠可对我而言是救赎。听到可悠可要结婚时我非常震惊。但那是当然的,毕竟那只是小时候的约定,我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上过好几个女人,而且只是因为想做而做,有机会就做而已。我没有那种资格。我可没说过「其实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你了」,也没这么想过,那都是骗人的。但可悠可却这么对我说:「我一直很喜欢你。」跨越国境的前一晚,可悠可闭上眼睛。我本来是想上她的,上呀,上吧!快上呀!人家主动送上门来耶……!不,不对,不行,我不能上她,我有这种感觉。
「——可悠可喜欢那家伙吗……?」
怎么可能,我心想。但却无法完全否定。焦躁不安,逐渐累积,不,不是指那方面,是压力。好想大干一场,想消除压力。为此,果然还是钱吧?我需要钱。已经傍晚了,反正可悠可还没回来一姬现在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这也代表她跟那家伙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塔兹罗从床上坐起身。香烟早已烧尽,烟灰洒得到处都是。他将烟蒂丢入烟灰缸,喝了一口酒,胆子也大了起来——虽然这么想,但当他将酒瓶放到地上,伸手探寻着床底,摸到可悠可的包包时,他的心脏仍猛烈狂跳。真是的,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
但是,指尖碰到了包包,抓住、拉了出来。箭在弦上,不可不发。已经不能收手了。他打开包包确认内部。内衣、衣服、生理用品、肮脏的娃娃。这是——对了,小时候她爸妈买给他的,但她却说「可悠可想跟哥哥一起想名字」之类的。我也很愚蠢地帮忙想了几个名字,最后可悠可从里面选了「奇加可」当成娃娃的名字。她还留着呀?真的假的?那家伙还真爱留东西。这种东西不用留也无所谓吧?白痴,她是白痴呀……
内心虽然有些动摇,但他甩甩头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干嘛管这个娃娃?找钱。可悠可那家伙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偷藏一些才对。别看她那个样子,她可是很谨慎的。一定有钱吧?没有吗?快找,钱。用那些钱去库拉纳德上几个女人,一定就会畅快许多。可悠可她——或许会生气吧,一定会吧,一定会大发雷霆吧。不过,没关系,就算被她讨厌也没关系,或许那样还比较好。对可悠可而言,比起我,那个鱼脸男搞不好还好上许多哩。而且,她好像很开心,还帮他做便当。她在我面前极力忍耐着吧?令人火大,这一点最让我感到火大。
所以,我要寻找,找到她的钱。一定,应该会有。你看,找到了吧。
是这个吧?用布包住的东西。是手帕吗?里面是坚硬的物体。圆圆的——不、不对。
这是环状的,不是钱吗……?
他打开了布包。
那是戒指。
镶着红色石子,虽然我不太清楚,但看起来似乎很昂贵。这是可悠可从老家带来的吗?或许是吧,总之我第一次见到。
什么?
这是什么?
内心一股无名火涌上。
「这是什么呀?」他喃喃自语。
彷佛像是回答这个问题一般,门正好打开了。
「我回来——」
「你回来了。」
塔兹罗异常冷静。可悠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瞪大了眼睛。她看着塔兹罗手上的物品,那只戒指。
是吗?是这样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塔兹罗紧紧握住戒指。
「这个好像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那、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你呀。」
塔兹罗站起来走向可悠可。
啊啊,总觉得脚步踉跄,眼前也摇摇晃晃的。是吗?我并不冷静,我动摇了。内心混乱、焦躁不安。可悠可低下头,其实她大可以因为我擅自打开包包而发怒。大吼「你在做什么?」并把我打倒,可悠可有这个权利,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那样吧?这是那家伙给她的,她小心翼翼地收着。
「你呀……!」
塔兹罗将可悠可拉到房里,粗暴地关上门。那一瞬间,他一口气炸开了。什么也无法思考,回过神来,身体已经擅自动了起来。塔兹罗猛然扑向可悠可。
「——呀啊……!」
他俯视着被推倒在地的可悠可,突然有些畅快起来。不,是因为想哭。我在做什么?我在干嘛?他胡乱将戒指摔在地上,猛踩地板、踹向床脚、搥向墙壁、叩叩地敲着自己的头。即使如此还是无法释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颓坐在地上。面向墙壁抱着膝盖。
不晓得过了多久。
可悠可不停地哭泣,身后传来哭声。我虽然也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我思考着。想着,思考着,想尽各种方法,却找不出答案。但只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我讨厌一个人,我不想变成孤单一人。我不要可悠可离开我,我受不了。
「……你呀。」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一想到自己会变成孤单一人,我留下了肮脏的眼泪。
「跟那家伙作个了断吧。下一次就结束吧。说我的病情恶化也好,找个适当的理由,最后狠狠大捞一笔,就不要再跟他见面了。绝对不行,不要再跟他见面了。拜托……算我求你……」
可悠可啜泣着,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晓得她是不是真心的。
10
虽然唐突,但是——或许会发生什么事,使得状况产生变化。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那个。哥哥的情况、突然、恶化——」
可悠可比约好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出现,没有带着便当。一脸歉意,不敢直视卡塔力。
「我得、待在他身边、才行……所以、我、已经……」
「啊,是……吗?说得也是,啊哈哈。」
自己的笑声真是空虚。话说回来,现在根本就不是笑的时候。
「不,那该怎么说咧,一定要待在他身边才行呀,病人是很纤细的。大概吧,因为老子没有生过什么病,不太清楚就是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干、干嘛呀?这么沮丧。不、会沮丧是正常的,但可悠可要振作才行呀。对吧?你还得帮塔兹罗大哥打起精神来才行。」
「嗯……说得、也是。」
「说得也是,不得不强装笑容很痛苦吧。如果真的忍不住,就大哭一场也没关系,那么一来就会畅快许多,就能继续保持笑容了。」
「卡塔力先生……是因为那样,才能一直保持笑容的吗?」
「你在说什么呀!老子天生就少根筋,像艰难呀痛苦呀……这种事老子不太清楚。啊哈哈哈哈!真的是每天都很有精神,精神饱满到自己都困扰咧!要是可以分一些给可悠可就好啦!」
「您已经、分给我很多了。」
「是、是吗?不过还不够吧?那、那么,吶……这样子吧,反正老子挺常来这里的,如果发生什么事,只要贴传单找老子就行了。到时,老子会再把精神分给你的。」
「……嗯,说得、也是。」
「真的吗?」
「嗯。」
可悠可抬起头微笑。
有些痛苦、虚弱的微笑,但一瞬间便消失了。
可悠可转身背对卡塔力。
「——这段日子,真的非常谢谢您。」
「你、你在说什么呀?太见外了啦!用不着说那种话。」
「不过,很谢谢您。」
「喔、喔!」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在他开口前,可悠可已经走了出去。逐渐远离,缓缓地,真的非常缓慢。或许是卡塔力内心希望她走得慢一点,也或许是她还在犹豫,彷佛就像不想那么快分离似的。停下来!请你转过头来!一次也好,老子想再看看可悠可的笑容……!卡塔力在内心祈祷。话虽如此,他并不认为会奏效。
所以,当可悠可停下脚步回头时,他着实大吃一惊。
因为他正摆出双手向前伸直的姿势,以意念传达:「回~头~吧~回~头~吧~」所以才会那么吃惊。
「——那个……」
但可悠可并没因此轻笑出声。她的表情僵硬、压低声音。
「若是想治好哥哥的病……需要钱。昨晚,有请医术士帮他诊疗,对方这么说。只要有钱……或许就能治好了。但是,那是一大笔钱……」
全身的力量彷佛被抽光。
感觉像是被推落地狱底部一般。
即使如此,嘴还是擅自动了。
「需要多少?」
「……一、一百万、达拉。」
「那的确是一大笔钱呀。」
老子想做什么?真是白痴,无可救药的大白痴。为什么?有必要那么做吗?没有吧。大概没有,就算有也不知道。但是。
「——好,一百万是吧?这可是可悠可的请求,老子不帮还有谁能帮呢?包在老子身上。」
「……咦?」
「走吧,去银行。」
老子很想相信她,不想怀疑可悠可。既然如此,就得相信到底才行。无论谁怎么说,老子都不会有所改变。这才是汉子,才是好汉之道。不是吗?痴呆。
11
——为什么呢?没想到他会把那种愚蠢的故事当真。都说是不治之症了,突然说出或许治得好,但是需要一百万这种话,完全是一派胡言,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就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不,不是那样。
他是故意的。就算是卡塔力先生,听到这种话也该明白了。他一定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了,也应该了解我的目的是为了钱才对。而且,他一定生气了。搞不好会对我大吼,甚至还会揍我,当然也会讨厌我,憎恶、痛恨,那样就好,我希望他这么做,这么一来,我也落得轻松。我想要解脱了,只是这样而已。话虽如此。
可悠可在位于铁链休憩区的公园里,坐在长椅上等着卡塔力。卡塔力现在应该已经在王国第一银行领钱了吧。我应该在他回来之前躲起来吗?但是双脚无法使力。虽然他已经分了许多给我,但我还是无法打起精神来。他刚才对我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不得不强装笑容很痛苦吧。」没错。笑容。不可能,笑不出来。试着回想,最近我似乎都没在塔兹罗面前展露笑容。在塔兹罗身边都笑不出来了,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但是,好奇怪。
只要跟卡塔力先生在一起时,我就能笑着。
「……我喜欢、塔兹罗。」
我喃喃自语。是真的,这不是谎言,不是谎言,我这么想。
因为,邻居家的大哥哥一直都是孤单一人,他似乎很寂寞,眼神阴暗,但很温柔。长大后,他逐渐回避着我,但我还是不厌其烦地找他。「你不要太靠近我,别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你的。」他说。「不要紧。」「怎么会不要紧?」「是、吗……」「是呀,因为你跟我是不同的。」
这个人为什么要说出这种悲伤的话来呢?我想。
不过,塔兹罗似乎也很悲伤。
塔兹罗似乎一直都很悲伤。
他会一直以那副悲伤的表情活下去吗?想到这一点,胸口彷佛要迸裂开来。在路上擦身而过,偶而偷偷看着塔兹罗回到家时的身影,心脏就会纠紧。要与双亲决定的对象结婚时,我突然想到,塔兹罗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呢?他会受伤吗?会感到寂寞吗?虽然好一阵子没有说过话,但我不知为何如此肯定。塔兹罗一定会露出非常痛苦、却又半放弃似的悲伤表情叹气吧。可悠可知道的。小时候,塔兹罗被父母赶出门时,总是会等着可悠可。他会坐在自己家门前抱着膝盖,一直等着隔壁家的可悠可出来。那当然啰,因为会跟塔兹罗说话的人,就只有可悠可而已。
塔兹罗不是个好人,他既懒惰、又胆小、又软弱、又任性、容易发怒、还会去不正经的店,真的是无可救药。我很清楚。
卡塔力先生是个好人。他总是非常开朗、说着奇怪的话、对我微笑、非常有趣、认真、老实、值得信赖。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是——
塔兹罗若是变回孤单一人,又是孤单一人的话,塔兹罗会怎样呢?他会变成怎样呢……?
「可悠可。」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倒抽一口气回过头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脸色唰地惨白。
12
我很不安。可悠可那家伙会不会假装答应,然后跟那个混账逃跑呢?我不是说可悠可不能信任,其实是我无法相信自己,我没有自信。就算可悠可真的选了那个混账,我连靠蛮力将她带回来都办不到。搞不好,最近一直在与那混账练剑的可悠可都比我厉害也说不定。也就是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只能接受而已。因此,我更加感到不安。
所以我跟踪可悠可。偷偷观察她在咖啡.弁天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像是有什么苦衷而不得不分开的情侣,令人火大。
已经够了,钱的事就算了。只要你回来
就好,不要再跟那家伙见面,这样就好了。只要这样,我就不会计较什么了。事到如今,塔兹罗这么想着,在距离他不到五美迪尔的地方,可悠可停下脚步,向对方提起了钱的事。而且,还是一百万达拉。喂,十万或二十万就够了吧?一百万也太过头了,再怎么说都不应该开一百万吧?一百万耶。
而且竟然连金额都没有事先讨论过,就自行乱掰。话说回来,可悠可已经好几次在咖啡‧弁天钓到愚蠢的侵入者,从他们身上骗取金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仔细想想,这不是很糟糕吗?可悠可虽然有些顽固、胆子不小,却也是在正经家庭成长的普通女孩,所以有些迟钝也是没办法的。但我呢?只要稍微动动头脑,就应该明白了。可悠可所做的事就像在度过非常险峻的桥一般。目前为止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定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这次应该会是以卡塔力大发雷霆作收场吧。应该说,一定会生气吧?一百万喔?一百万。可悠可,不是这样吧?你这笨蛋,未免也太过头了。
没想到,卡塔力的回答竟然是「包在老子身上」。
——咦……?
呃、那个、是一百万喔?你是不是算错位数了?不会吧……?
看样子似乎不是骗人的。在塔兹罗愣在原地时,卡塔力与可悠可已经离开了咖啡‧弁天。他当然追了上去。看样子两人正要前往附近的铁链休憩区。卡塔力让可悠可在公园等候,自己前往银行。该不会是要去领钱吧?一百万。真的吗?一百万喔?一般来说,一定会怀疑吧?他是白痴吗?是认真的吗?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要大喊万岁了……
坐在公园长椅上等着卡塔力的可悠可,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她紧紧环抱手臂、低着头、似乎很痛苦、很难受、现在也是一副要哭出来似的表情。你怎么了?一百万喔,一百万。可以让我们不愁吃穿玩上好一阵子了耶。已经不需要欺骗别人了。是受到良心苛责吗?可悠可原本就是个好女孩,会这样烦恼也不奇怪,不过这么一来就可以跟这样的生活道别了。也可以用这一百万当资本来作生意。对了,开冰淇淋店吧!你很喜欢冰淇淋吧?让可悠可负责站柜台,一定会大卖的。这不是个很棒的主意吗?真亏我想得出来。不过,绝不能忘记。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的首都艾尔甸。
从树荫底下探出头的塔兹罗,视线落在从可悠可身后靠近她的那些人身上。
是男人,有三个人。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侵入者,正中央的那个人留着金色短发,长相看起来不太精明,不过身材十分魁梧。
那家伙伸手拍了拍可悠可的肩膀,似乎叫了可悠可的名字。啊?名字……?是认识的人吗?等等,短发、身材魁梧的家伙,我之前曾听可悠可说过——
记得是叫史提夫吧?听可悠可讲到自己的哥哥患了不治之症的事后,眼睛哭得红肿,去地下区时好几次让她同行的笨蛋。不过当时赚到的钱是依人数平均分摊的。真是小气,他还记得可悠可这么说过。
该不会是那家伙吧?那就是史提夫吗?
可悠可抖了一下回头,脸色一下子唰白。
「……喂喂,情况好像不太……」
无须怀疑。男人将手伸到可悠可腋下,轻松将她提起。可悠可没有抵抗,不,是无法抵抗。那当然啰,对方身材那么高大。就算抵抗也无济于事。而且,这里是艾尔甸,无论再怎么大声呼救,大概也不会有好管闲事的人出手相救吧?事实上,还有许多人在一旁发出咻咻的口哨声,或是觉得很有趣的讨论声,但却没有半个人打算制止。什么嘛,混账,喂,快帮她呀!快来人救救她呀!因为我——办不到。可悠可就要被人带走了,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带走,虽然难受,但我去了又能怎么样?什么也、什么也办不到。虽然办不到。
「可悠可……!」
虽然我很软弱,虽然我很胆小,虽然我很没用,虽然我只是个帮不上忙的垃圾。但是,不,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沉默。我只有可悠可而已,现在的我只剩下可悠可而已了。塔兹罗从树荫底下冲出,朝史提夫等人追去。
13
他从未将上面浮雕有向下三角形与向上三角形组成的「相克世界象征图案」的一百万达拉ZG合金币带在身上走路。不过他并不紧张。不仅如此,卡塔力甚至还一边走一边抛着把玩那枚合金币。世界虽广,但恐怕没人会像他这么随便的对待一百万合金币吧?而且,除了存放在欧美嘉银行的几件宝物之外,这一百万达拉几乎可说是卡塔力的全部财产。即便如此,他却一点也不感到可惜。
「算啦,钱是身外之物嘛。」
他对金钱原本就没那么执着。就算没有也总会有办法,若真的没有办法顶多就是死在路边罢了。就算少了我,也不会有人感到困扰。浪迹天涯就是要洒脱一点,所以无论结果如何,老子都不会改变自己。也是有这种生存方式的,这样就好了。不是吗?所以,别哭了。不可以哭。哭了岂不是太逊了?差不多要到可悠可等着的公园——了?
「人怎么不见了?」
虽然也不是没思考过那种可能性。但是,很诡异。这里的人比刚才还多,似乎有过什么骚动。发生什么事了?他感到不安。
「不好意思——」卡塔力抓住一个路人,尽可能冷静下来询问。「请问您知不知道刚才坐在那张长椅上的女孩到哪儿去了?大概这么高、皮肤是巧克力色、绑了条辫子的……」
「如果你能听一次就记住我的名字,要我回答你也可以喔。」
「名字?」
「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
「咦?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
「恭喜你。」戴着细框眼镜、感觉很温和的男子微微一笑,手指向西方。「她被三名男性带着,往那个方向去了。如果是你的同伴,最好快点找到她比较好。刚才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呢。」
「——什、什么?不、不快点去不行!抱歉啦,戴眼镜的大哥,谢啰……!」
「不用客气。」
卡塔力跑着。往西,西边。虽然这范围非常模糊,但他并没有多想。在哪?她在哪?他们一定是想把可悠可带离有魔导兵巡视的铁链休憩区后再对她不利。快点!嗅觉再灵敏些、耳朵再听清楚些、感觉空气的流动,让直觉运作,正确的说是本能,仰赖自己的本能奔驰,拚命奔驰。跑到环状道前时,他看到一名瘦弱的男人蹲在小径入口,窥视着前方。他有种直觉。
是这里吗?是这里吧。卡塔力像是要挡住男人似的探出身子看向小径。有了。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人的块头大得不象话。可悠可被他们包围住,靠在墙边。被男人们激烈的语气质问些什么,身体微微颤抖。
「——可悠可……为什么会这样?」
「真的……真的不妙了。」
「何止不妙!我说你呀!我不知道你是路过还是怎么样,看不下去就出手,想救就去救她呀!如果是个汉子——喂……?」
「啊。」
他认得这张抬头仰望的脸,岂止是认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不、该怎么说呢、那个……」
「算了,没差啦。」
其实,怎么可能没差,差得可大了,只是现在不是逼问的时候。
卡塔力「好!」的鼓起勇气冲了出去。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或许那些家伙也有他们的理由。虽然不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痴呆。多说无益。卡塔力哒哒哒哒哒地边跑边跳。最靠近自己的暴牙男看向这里。他瞄准对方的脸颊。「自我流!」吃我一记使劲全力的强烈台风飞踢吧!「——超级拯救踢踢踢踢踢……!」
「噗!」「——唔喔!」「唔喔……!」暴牙整个人被踢飞,中间的大块头与另一边的胖子也受到牵连。卡塔力哒地着地,将大吃一惊的可悠可拉到自己身后,扭动颈部喀喀作响。
「你们三个大男人围着一个女孩想做什么呀,痴呆!」
「……你、你这家伙……」第一个爬起来的是大块头,胖子也很快地站起,把暴牙拉起来。大块头似乎还没有了解情况,瞪大了眼睛。或许是那一踢奏效,暴牙也摇摇晃晃的,只有胖子一人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想做什么?那是我们的台词才对!看我的头捶——」碰地给他下颚一记头捶。对方冲过来时,这边也在向前猛冲,所以冲击非常大。胖子往后啪哒地倒下,卡塔力的额头搞不好也裂开了。不过,现在不是喊痛的时候。大块头似乎终于认知到卡塔力是敌人的事实。来了,迈开脚步靠近。唔喔!好高大!有二美迪尔吧?那个高大的男人举起像圆木一般的右脚咻地踢了过来。轰!立刻趴下,总算是勉强躲开了,要是吃了那家伙一脚必死无疑!不过,对手虽然高大,但脚边似乎很弱。卡塔力打算抓住大块头的左脚,却被阻止了。是暴牙,暴牙的前踢正在等着。「——咕!」卡塔力的肩头被踢到,退了回去。腹部被大块头巨大的脚重重地踩了下去。「喔喔啊
啊……」「——卡塔力先生……!」
「怎么,你是可悠可的朋友吗?」
大块头瞥了可悠可一眼,踩在卡塔力身上的脚更加重力量。
「……咕、啊……」
「不可能是她那个罹患不治之症的哥哥吧?看起来不像。那是什么人?像我一样被可悠可欺骗的呆子吗?」
「……谁、谁、被、骗了——」
「事实上她是个过分的女人呢。我还觉得她很可怜,好几次带她一起去地下区,还把赚到的钱分给她喔。竟然敢践踏别人的纯情。」
「不过呀。」暴牙皱着脸摀着脸颊插嘴。「你也不应该突然冒出『当我的老婆吧!』之类的话来吧,史提夫。一般都会被吓到的。」
「吵、吵死了,卡尔!因、因为我想说只要当我的老婆,一切就解决啦!小女孩就是要跟强壮的男人结婚才会幸福!」
「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随便啦!总之可悠可回答『让我考虑考虑Jl-结果却没有出现在约定的地点!一般来说,考虑不就是可能会答应吗?」
「才没有咧……」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所以才过分!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可悠可也用同样的手法骗过好几个男人!不可原谅!」
「啊哈。所以你是义愤填膺啰。」
「没错!就是那个什么、马粪的!」
「是『义愤』填膺。算了,简单的说就是私怨吧?因为你被女人骗得惨兮兮的。」
「吵、吵、吵死了,卡尔!我、我本来还以为这样的小女孩,才不会做那种事哩!」
「那跟大小无关吧?也有个子虽小、个性却很恶劣的女人。不过,这种女人得好好惩罚才行。被耍的话,就要她十倍奉还,这就是艾尔甸的做法。没错吧,史提夫?」
「没、没错!可悠可!」史提夫将体重的重量施加在脚上,卡塔力差点没有昏过去。他指着可悠可。「——你、你这家伙,我不会娶你当老婆了!我要把你搞得很惨,等玩腻了就卖去库拉纳德……!」
「也是啦,同样的手法用太多次就会传开来。而且,悠哉地在显眼的地方闲晃算你倒霉——赛欧多亚,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起来,笨蛋。」
「……啊、啊啊。好痛痛……」
在暴牙的催促下,胖子赛欧多亚也笨拙地爬起。
三人轮流将卡塔力又踢又踹后,再次靠近发不出半点声音的可悠可,打算将她包围起来。
不做点什么不行。虽然这么想,却使不上力。
全身轧轧作响,阵阵刺痛传来。
同样的手法。
同样的事情。
好几次。
对别的男人。
恶劣的女人。
这些词汇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
啊啊……果然是这样吗?说得……也是。老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真是逊毙了。老子在做什么呀……?竟然认真了。搞成这副德性。你是白痴呀,真受不了。可是、呀——
这全都是那群混账白痴说的,不是可悠可亲口告诉自己的。
而且,可悠可不是道过歉了吗?说了「对不起J
如果是恶劣的女人,为什么要道歉?
「别那么害怕嘛。」卡尔抬起可悠可的下颚笑着。「我们又不会要你的命。不过,我想对你而言应该是不错的经验吧?不知道你活了多长啦,不过人生有时也是需要这种经验——」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回事?卡塔力瞠目结舌。那是……?骨瘦如柴的男人。是谁?是那家伙吗?是那家伙!塔兹罗。是塔兹罗!用奇怪的步伐冲过来,抓住卡尔的不是别人,正是塔兹罗。
不过,表情虽然很拚命,但却没半点用处。塔兹罗被卡尔轻松甩开,打倒在地,接着被史提夫与赛欧多亚一阵拳打脚踢。虽然凄惨,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塔兹罗吸引过去。卡塔力趁隙靠毅力弹了起来,首先从后方朝卡尔的两腿之间用力一踹。「喝啊!」「——唔喔!」接着下一秒迅速地、毫不留情地朝赛欧多亚两腿之间一踹。「哒!」「——咕喔!」豁出全力使劲的一脚,果然使卡尔与塞欧多亚痛到昏厥。这时史提夫回过头来,「嗯喔?」地歪着头。虽然有着怪力,却是迟钝的家伙。卡塔力在那家伙忿怒地将手伸向腰际的剑之前,冲向他怀里。「——自我流!」他用尽全力握紧在右手的物体,握住一百万达拉ZG合金币。「秘拳升龙‧MillionDollarBaby——……!」他用全身的力量回转,跳起来冲了过去。赌上一切的奋力一击。BOOOOOOOOOOMB……!全倒!虽然他的手骨喀啦喀啦地碎裂,但从手感可以确定史提夫的下颚也粉碎了。一百万达拉从卡塔力手中掉落,史提夫也像崩毁般倒下,两眼发直。成功了吗?一百万达拉的威力。卡塔力用左手捡起合金币,以袖子抹去额头上流下的鲜血。
「好汉呀……如果是好汉,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数落一度想娶回家的女人!痴呆!那样才不是好汉哩!好汉之道是——」
「……咕、呜呜呜……」
「还站得起来呀?」
定睛一看,卡尔与塞欧多亚也摀着两腿之间一边说着「你、你这家伙」或是「这、这个混账J史提夫虽然还眼神涣散,却仍打算爬起来,这样下去就不妙了。卡塔力将合金币放进口袋,左手抓住可悠可的手臂。
「快逃!」
「——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
「塔兹罗他!」
可悠可甩开卡塔力的手,冲向被踢得像条烂抹布的塔兹罗。说实话,他还真想哭,甚至觉得放声大哭也好。不过,不巧的是,卡塔力是条汉子。「——唔喔喔!让开,乱七八糟的,痴呆!」卡塔力硬是将塔兹罗抬起,架在肩上跑了起来,可悠可不发一语地跟在后面。为什么呀?老子到底在做什么?白痴,天下第一超级大白痴!啊哈哈哈——真的只能笑了,只能用笑蒙混过去而已。更重要的是,跑吧。跑、跑、跑,就算呼吸困难、疼痛、痛苦,也要继续跑——虽然不知道能跑多远。
回过神来,卡塔力已经来到铁链休憩区附近,与其说是用跑的,正确的说是用走的。塔兹罗跟在卡塔力身后,一边咻咻地喘着气,但总算能自己步履蹒跚地走着,可悠可走在最后。第一个用尽力气倒下的是塔兹罗,可悠可也在他身旁坐下。卡塔力面向前方站立,虽然很想呈大字型躺下睡着,但还是站着。右手掌痛得不得了。就在他痛到无法默默忍耐,快要吼出来时,可悠可开了口。
「……对不起。我……」
「够了。」
卡塔力没有回头。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老子也不想听,不用说了。」
「可、可是……」
「老子不是说不用了吗?」
卡塔力将左手伸进口袋探了探,找到合金币,将之握住。
他面向前方,将合金币往后丢。
合金币掉落地面,发出锵啷的悦耳音色。
「那个给你。随你高兴怎么用吧。」
「……咦?」
「唔!一百、万……]
塔兹罗吃惊万分。哼,活该!他内心稍微舒坦了一些,这么一来就能继续前进了。他有这种感觉,事实上,卡塔力也的确向前走了一步。很好,没问题。
「塔兹罗大哥。」
「……做、做什么?」
「振作一点呀,拜托你了。」
「哪、哪轮得到你、说……」
「好啦,再见啦。」
卡塔力挥舞左手向前走去。
他试着想要挤出笑容。
没错。痛苦的时候呀,就是要笑。笑、笑、狂笑到死。哇哈哈哈哈哈!这才是好汉。这才是好汉不是吗?哎呀,现在的老子超帅的吧?超酷的吧?
总觉得心情又好了起来。这时——
「——卡塔力先生……!」
为什么要叫老子?可悠可。别这样啦。现在是老子痛苦决定离去的场景耶?而且,还是笑着离去的耶?笑着离去的汉子耶?话虽如此,为什么?为什么——泪水夺眶而出。嘶、嘶、啜泣、肩膀颤抖着。不、不行、停、停、停不、下来、老、老子、已经……!已经……!
卡塔力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啜泣一边跑着。一边发出啊哈哈哈哈喔呵呵呵的奇怪声音跑着。好喜欢你。回想起来,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好喜欢你。一起度过的时间非常开心,希望可悠可也觉得很开心,好喜欢你。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在所不惜,好喜欢你。或许这是不成熟、幼稚的单恋,但好喜欢你。喜欢你,现在也还是喜欢你。所以,老子心想,打从心底这么想,希望你能幸福。无论对象是谁,只要你与心爱的人过得幸福就好。但是,老子真的——
好想跟你在一起,好想多看你几眼,好想见到你的笑容,想吃你亲手做的料理。喜欢你、好喜欢你,可悠可,老子真是超喜欢你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