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冲击于左颊扩散,斗和大力地滚向一旁。饱含情绪的拳头比想像中更沉,深入骨髓的痛楚袭遍全身。冰冷的地面让肉体热度骤降,躺起来很舒服,不过斗和马上就被几名学生拉起。
他被两名学生一左一右地架住手,瞄准斗和门户大开的腹部,一记凌厉踢击贯入。斗和被踢飞到后头去,一举撞在研修中心的白色墙面上。呼吸赫然停止、剧烈咳嗽的同时,刚才那记攻击还害他咬破口腔,阵阵刺痛感在里头作怪。
「——我是最后一个。大家会轮流打你,并不是在修理你,而是因为你这家伙想用些不负责任的话逃避,我们几个才要让你认清现实。」
这名男学生留着尖翘的短发,他就立于瘫坐在地的斗和面前,态度明显厌恶地放话。他的个人色是橘色发色加茶红色眼珠。由于两千年前的世界性灾害影响,如今日本人的发色与瞳色变化万千。这两种色称作个人色,是为个人特征。
原来如此,斗和以旁观者的角度分析。
看样子自己的想像力稍嫌不足。他们会对自己加以制裁,并非只针对那件事而已。另外还有转学这种行为,在他们眼里看来等同卑鄙又没担当的行径。
虽然斗和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被人这么一讲,他却无法搬出合理论调来反驳。自己实在有够蠢的。
「你笑什么笑?」
橘发男一把揪住斗和的领口,将他提起。
听对方如此点明,斗和立刻敛去笑容。在这种情况下发笑着实失礼,他以自己为耻。尽管自己并没有发笑的意思,但看在对方眼里像笑容的话,这就构成问题了。他没有笑的权利。
青叶萌由里、赤峰宁宁音,以及木茂边卓二。直到珍视之人能再次欢笑的那天,他都必须扼杀自己的感情。这是无能自我唯一能做的赎罪方式。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突然间,一道尖锐的嗓音加进来打岔。
在盛夏的太阳底下,浓银色双马尾绽放银白色光芒。来人手叉腰际、态度盛气凌人,一双眼睛要比态度更好强、正不悦地吊起。她是跟斗和从中学时代开始就一直有交情的天音川银河。在她后头,还有一脸提心吊胆的立花菜草。
「……你算老几啊,少在那插嘴。我们几个可是有理由痛扁他!」
面对橘发男蕴含怒气的声音,银河毅然决然地回话。
「你说什么!你们几个是白痴吗!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能以多欺少吧!」
她放声大吼,凛然嗓音融入清澈的夏季晴空,听在周遭人耳里有种高尚的气魄。在场学生全都露出几分怯色。
「银河,你冷静点……用和平、和平的方式解决吧?」
菜草怯怯地拉拉银河的袖子。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刚才那番道理。可是,这家伙实在不可原谅。你以为大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听这家伙讲疯话?所有人都在拚命接受现实,想办法调适自己的心情,大家都是这样努力过来的!但这家伙却那副鸟样!」
激昂的怒意爆发。橘发男口中宣泄出的情绪敲进斗和心坎,令他的心大为动摇。让他喘不过气来、想抛下一切逃离。
不过,那是不被容许的事。橘发男他们会生气其来有自。除此之外,他们一定也认为自己这么做没错。
话虽如此,这套用在斗和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没错。正当性这种东西时不时会互相冲突。
「天音川。没关系,拜托你别来碍事……」
斗和想办法挤出这句话。尽管他担心身体的痛和脸颊的肿会让话说不清楚,银河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她摆出困惑的表情,气势逐渐消弭。
「你是最后一个吧?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这是……你应有的权利。」
「想在女孩子面前耍帅吗?烂货果然到哪都一样烂!」
「我,并不打算——反省自己的言行。」
「——唔,混帐!」
橘发男因怒意涨红了脸,卯足全力打出右拳。伴随剧烈冲击,斗和的眼皮子里爆出火花。重力整个乱套,他不晓得自己的身体怎么了。微微敞开的视野迎来明朗青空,这让他理解到自己正仰躺在地。
「斗和同学!」
银河高亢的惨叫声响起,可以感觉到她正朝自己奔来。
「想跟老师告状就去吧。我们打得理直气壮,就算因为这件事停学也不后悔。拜啦。最好没机会再见。」
橘发男语气不层地丢下一句话,其他学生也相继离开现场。研修中心后头只剩银河及菜草,还有倒地的斗和。
「呼~好可怕。银河~你为什么要跟他们硬碰硬呢?如果对方是坏蛋该怎么办。」
大概是目睹那群人走掉才松懈下来吧,菜草说话时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银河无视菜草的话,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斗和。
「你是笨蛋吗?说出那种话,一定会被痛打吧!脑子都用到哪去了?生了那张嘴,难道是用来激怒对方的吗?」
银河摆出严厉的神色,并朝斗和身旁蹲去。长及胸口的双马尾垂下,感觉就好像刺过来的长矛尖端。
突然间,斗和注意到那银发微微地颤抖着。不仅如此,那双带着怒意瞪视自己的眼,更有泪光在眼角闪动。
「天音川……你该不会在哭吧?」
「蛤啊?你在鬼扯什么!都是因为你太蠢了,我才会看傻眼,害灰尘都跑到眼睛里!」
银河做出擦眼浜的动作并起身,举止粗鲁地朝菜草走去,开始跟她对起话来。
「呜哇~~~~~菜草,我好害怕~我哭了吗?我哭了对吧?」
「咦?有吗?哎呀:我想应该不会有事的。根本看不出来。你的脸还比较像是食物被拿走后抓狂的斗牛犬,男生他们都很害怕呢。」
「真的吗?我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吗?」
「没有,没有啦。还是跟平常一样带着凶恶的眼神喔。现在依然很凶恶。别管那个了,现在斗和同学不是一个人吗。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呢?我会想办法防止其他人靠近。银河你就加油吧。」
斗和完全不晓得她们两个聊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成不变的蓝天。如果能就此融于大地,变成草木肥料并归于尘土,不晓得会有多开心。
「斗和同学。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接下来的事就拜托银河了。再见!」
菜草刚才还在跟银河交头接耳些什么,这时却扯高嗓门大喊。
「咦?等等,菜草!」
无视银河慌张的呼喊,菜草快跑离开。事情发展到这,银河变得不知所措、坐立难安。她一直偷偷朝斗和送去不怎么友善的视线,不一会儿后,银河也跟着离开现场。此时的研修中心后头,只剩跟块破抹布般悲惨的斗和。
——自从那场惨剧落幕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
被隐形围墙关在学校里,还被一堆怪物攻击,那些经验是如此凄惨。有许多学生被咬死,或是沦为沉默的肉块丧命。斗和失去好友,失去要好的女性友人,就连对她抱持淡淡爱恋的女孩也死状凄惨。
简直就是一场恶梦,斗和心想。
不,或许那就是场恶梦。隐形围墙崩塌后,斗和回到原来的世界,然而他却挖不出任何痕迹来证明怪物出没过。理当遭到破坏的建筑物毫发无伤,被它们咬死的尸体也不见踪影。怪的还不只这样,时间完全没有流逝的迹象。他作了一场恶梦——从客观角度来看,这才是事实吧。
然而却有一项事实残留,无法用梦境来自圆其说。
那就是被怪物杀掉的学生们——死在那个世界的学生,他们全都陷入昏睡状态。原因至今未明,也不知道何时会复原。
想到这,斗和突然察觉有道影子出现,紧接着就有种冰凉的触感贴上脸颊。热烫的肌肤急速冷却,在这令人舒服的刺激下,他不由得闭上双眼。
「还好吧?会不会痛?」
来人是银河。她蹲在斗和身边,用湿手帕按住斗和的脸,端着一张老大不爽的表情凝望他。她刚才离开并不是想走人,而是去沾湿手帕。
「……谢谢你,天音川。」
「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过了一会儿,银河闷闷地询问斗和。「说老实话,你在校内的风评让人捏把冷汗呢。一直很担心你会不会有天就像这样,被人暴力相向——才怪,我才不担心,是说你都没在用脑袋吗!」
「……那些都是、事实。部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自从珍视的人们陷入昏迷住院后,斗和就一再主张如下:
『这些因不明原因陷入昏睡状态的患者,全都死在怪物横生的世界里。』
不过,这话当然不被任何人采信。人们原本就很难接受这种超自然说法了,再加上又没有任何物理证据佐证。学校没有毁损的迹象,学生们也没有被咬伤的痕迹。
除此之外还有个关键要素,那就是其他学生的证词。根据报导指出,集体昏睡事件发生时,校内还留有一百零三名学生及教师。至于陷入昏睡状态的则是其中六十七人。将近四十名学生主张他们都是突然失去意识后倒下的
。
老实说,连斗和自己都不敢认定自身经验百分之百正确。人类的认知很容易混淆,很有可能是打击过大导致记忆混乱也说不定。越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按逻辑思考,那些经验是梦境的可能性就越高。不过——
「目前仍然不清楚昏迷的原因。或许我拥有的情报能帮助他们也说不定。如果真是这样,就算被大家嫌弃,不被任何人理解,我还是只能选择继续坚守说词。我自另一个世界幸存归来,牺牲大家才活下——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应该多衡量一下风险才对。搞不好两件事无关啊?」
「搞不好两件事有关啊?我是不会停止的。」
银河不悦地撇起嘴角。看样子她虽然还想进一步说些什么,却觉得多说无益。她也不相信那套怪物说词,但银河还是站在斗和这边。
当初学生们同情斗和,认为他是在昏迷事件中失去挚友,受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才会编造出怪物的故事,后来逐渐对他的态度感到厌烦,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不仅如此,看在其他亦有亲友陷入昏睡的学生眼里,他的言行举止令人不悦到极点。那些忿忿不平最终转变为制裁的动机。
「呐,斗和同学……你要转学,这件事是真的吗?」
沉默片刻后,银河轻声问道。柔和的风吹来,令她的银发飘摇。刚才手帕按住的部分急遽冷却,斗和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惆怅。
「是真的。」
「……都是因为你老说那种话,才会在这待不下去。」
银河的语气里充满责备。看样子她似乎搞错斗和转学的理由了。斗和撑起上半身,盯着地上的某个点看、嘴里说着:
「……青叶她、就倒在那里。」
「咦?」
银河换上一张错愕的表情。
「青蓝色的头发洒落地面,就好像睡着一样……红色的血从口中流出,实在很令人难以置信……她现在依然躺在那里。尸体就在那。」
「等等,别说了啦!就因为你爱说这种话,才会被大家讨厌!」
银河整个人弹起、语气相当激动,但一注意到斗和的样子就敛去那股气势,脸上转而浮现出深深的同情。
——斗和在流泪。宛如一个脆弱的孩子、肩膀频频颤抖。
「那些影像仍然挥之不去。被怪物杀死的学生们死在各个角落……明明就不存在于当下,但一晃眼过去,他们却出现在那。眼神就像在责备我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躺在那的青叶也一样,她正看着我——在质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来,要是我不去找赤峰,先去找青叶,她就不会——」
话说到这,突然有股甜甜的香气窜入鼻腔。下一刻,柔软的触感就覆盖到脸庞上。过了一会儿,斗和才意识到自己整张脸埋在她的胸膛里,被她紧紧抱住。
「你、你可别会错意了!我是看你样子很惨才站在朋友立场安慰你!这、这下你就欠我一个人情了!我的胸部碰起来可贵了!」
「抱歉……谢谢你。」
斗和听着像是全力奔走后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就好像回到妈妈的肚子里一样。
过了一会儿,上头传来银河的声音。
「呐——你还是很喜欢……青叶同学?」
斗和一畴间答不上来。记忆中确实有这件事没错。不过,自从经历那些凄惨的事件后,一切的日常为之褪色、感觉就像虚构事物。自己内心里的种种感情,跟在那个世界里体会到的激昂情感相比,全都变得动机薄弱又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大概、还喜欢她吧。」
「青、青叶同学是个大美人嘛。还以为你只对人类以外的动物感兴趣,没想到是个健康的男人。」
银河语带调侃地说着。也不是说听了觉得火大,但斗和就是不想回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异常纷快的心跳声。隔没多久,银河再次开口。
「呐,斗和同学……我就直说了。我认为现在的你需要『疗伤』。我一直有在观察你,你真的很需要。现在的你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失常。一直在苦恼着——就好像以前的我一样。你现在该做些原本会做的事,最近有看进化论或动物学的书吗?」
斗和摇摇头。由于他的脸埋在银河胸部里,所以就在非出于己意的情况下刺激着那道坡谷。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突然被人推开,后脑勺再次撞击地面。大概是距离刚才被打已经有段时间了,撞地后头痛剧烈得出人意料。
「你欠我一个人情!」银河红着脸、怒目大叫。「你要还刚才欠的人情!这礼拜六你要跟我去动物园!听到了吧?这都是为了你好!」
「天音川。我很高兴你替我着想,但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斗和一面起身,一面冷淡地拒绝。
「谁管你的心情啊!还欠人家人情就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行为,你、你想逃避责任吗!」
「如果你觉得介意,就打我打到气消为止吧。希望你能就此原谅我。」
「——我,」银河的嗓音突然间变得又低又阴沉。「我最讨厌暴力,也讨厌伤害别人,你应该很清楚吧?你是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过去,才故意说出那种话吗?」
「……抱歉。是我失言。不过,我没办法去动物园——我害怕动物。」
斗和察觉自己犯下不可原谅的失言行径,立刻开口道歉。银河对于伤害人的行为——特别是「杀人」相当憎恶。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去水族馆吧?就是栉滩财团从去年开始动工的那间。电视上好像说近日就会开馆。去看鱼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吧,斗和不经意地想道。鱼或许不会让他感到害怕。水族馆从分类上看来,就是一个针对水生生物进行展览的动物园。因此也会展出企鹅或海豹等鱼以外的生物,但他就是不觉得水族馆有像动物园那么恐怖。
「那就这么说定罗。」
银河似乎把斗和闷不吭声的反应当作首肯,她兴高采烈地宣言。斗和见状赶紧开口否认:
「抱歉,我现在哪也不想去。找——没有做那种事的权利。请你体谅我,天音川。」
「谁管你权利不权利的!」
天音川激动地嚷嚷起来。由于她激动过头,连银色双马尾都跟着弹起。
「就算怪物真的有出现过好了,难道该算在你头上吗?又不是你引来的,也不是你弄出来的对吧?错在谁身上?斗和同学吗?还是怪物?答案不用想也知道!你根本不需要为这件事钻牛角尖。错的是那群怪物。你怎么会搞反了?当时你也对我说过吧?说错不在我。所以我用不着介意。都是因为你那样勉励我,我才脱胎换骨!你那句话是我的救赎啊。当时明明是你这样劝我的,现在怎么又自我混淆了呢!笨蛋,大笨蛋——————!」
银河说得没错。因此,斗和半句话也应不出。他能做的就只是说声「抱歉」,接着就离开现场。
「大笨蛋——————!」
自他背后,银河扯开嗓门的怒骂声追赶过来。
栉滩综合医院位在高原站的北边,立于热闹商圈及幽静住宅区的中间点。陷入昏睡状态的学生们全都住进这所医院。要找设备上足以应付如此大量昏迷患者的医院,放眼附近就只有这里了。
「请进。」
在斗和敲敲病房的门后,妇设乐操沉着的声音就回传出来。他打开门,只见对方正在翻看靠窗桌上的教科书及笔记。房间中央有个床铺,身上插管的卓二就躺在那。
对操说:「你今天也来啦」、「来得还真早」,这些话是多余的。院方有哪些时段允许会面,她就会出现在卓二睡的病房里。
「你昨天没来,我还在纳闷你怎么了呢。」
操看到斗和的脸后并没有大吃一惊,她如此说道。受人制裁后又过了一天,脸上的红肿变得相当醒目。斗和一面注意不让气氛变得沉重,一面道出事情原委。
「……是吗?抱歉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要是我能自由操控那股力量的话……」
操消沉地应道。操的异能力只在被猫蜘蛛咬伤、陷入濒死状态时发动过。如今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跟宁宁音的情况不一样,她并没有回想起异能力的名字,或许还处在末觉醒状态下。
「没关系。之前也提到了,就算操学姊能使用异能力,还是不足以证明怪物的存在。」
被怪物袭击——拥有相同记忆的操也曾如此主张过。然而,由于他们是交情要好的两人做出相同主张,所以大家只会觉得他们故意让说词一致,并没有说服力可言。再者,就算操表态说自己能使用异能力,还是无法阐明跟怪物存在有绝对关联,所以无法构成护据。换个角度甚至还能解释成作恶梦后受到巨大冲击,因此导致异能力觉醒。
「话说回来,转学的事进行得如何?」
「咦?我还没跟你提过吗?」
「是啊。虽然已经听说个大概了,但你还没告诉我最终结论。所以说,你有要去当小管家吗?」
操半开玩笑地说着,斗和则对她表
明第二学期开始会进入栉滩学园就读。栉滩学园是日本国内首创的复合式系统学校,因此颇有名气。
所谓的复合系统即边上学边进行职业训练,学生们课后时间或假日都必须去栉滩财团营运的企业、团体中劳动。除此之外,几乎所有学生都会直接在职训处就业。
栉滩财团拥有横跨各种业界的关联企业及子公司,能选的业种五花八门,其中还有管家或女仆这类罕见职业,所以这件事常被人拿来开玩笑。顺便补充一点,新进第一年必须以学习礼仪为名,接受管家、女仆这类奉献职及服务业专属的职业训练。
学费不高,还会提供制服及教科书等物品。对待斗和这种因故突然转学的学生也很有弹性。栉滩学园乍看之下好像优点多多,但世人对它的评价却不怎么好。
首先,那里学生有近三成都是无依无靠或离家出走的孩子。栉滩财团打着对他们施以社会救助的名目,半强迫这些孩子入学,并将他们打造成方便旗下企业使用的人才。为此,甚至有人在背后说他们施行奴隶制度。
第二——跟第一点正好相反,该处学生约两成都是跟财团有关系的公子哥或大小姐。说是说他们在接受职业训练,但几乎都是经营或运用层面的。也就是说在一个学校里有病态的阶级制度,同时收了有钱人家的小孩跟问题儿童。
话虽如此,斗和和他的母亲对栉滩学园并未抱有太大的负面印象,只是第二学期开始临时想找个近一点的学校来上,才会决定转进那里。
「操学姊呢,你谈得怎么样?」
稍微说了些自己的事后,斗和话锋一转。操不想离开卓二的病房,所以她跟老师们交涉,看能不能在不去上学的情况下毕业。
「没问题。虽然需要在学校里出现个几次,但基本上有交作业就能毕业了。」
之后斗和又跟操聊了一阵子,这才离开卓二的病房。
「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斗和才刚踏出宁宁音的病房,好巧不巧就遇上正要进数过去第二扇房门的橘发男。是昨天对斗和进行制裁的男学生。
「……我来探视病人。你认识曾根瓦同学?」
他打算进的病房是曾根瓦由贵住的。那少女死于斗和不够成熟。虽然斗和也想去探望她,但两人在这世界素昧平生,所以他就没去了。
「啊?你怎么会知道由贵的事?我跟由贵从小一起玩到大,她跟你应该没什么交集吧!」
橘发男的语气激动起来。斗和虽想确认他制服上的名牌,名字却看不清楚。从颜色看来,应该同为一年级生。
「笠根木笃志啦。我可不怕被你这人渣知道名字。别管名字了,快回答我!」
八成是注意到斗和的视线了,该名男子自曝叫笠根木,茶红色眼眸厌恶地盯着他瞧。
「……我跟她是在那个世界里认识的。」
「——唔!给我闭上那张狗嘴!病患家属也会到这来。听到你这套白目说词会做何感想,再怎么笨也该用点脑子吧!」
笠根木一把抓住斗和的领口。逼至眼前的茶红色瞳眸饱含怒火、为人打抱不平。
「快住手,你们两位。医院不是给人吵架的地方,是吵架后来的地方喔☆」
一名护士发现两人争吵便开口提醒。笠根木咂了下舌,动作粗鲁地推开斗和,并用不悦的语气说:「别再来由贵的病房了」,最后进入病房里。
笠根木说得对,也一针见血,因此斗和无从反驳。他闷闷地向护士道歉,就此离开现场。
斗和打算前往萌由里的病房,脚步却不自觉停下。他来看她们是想做什么?这最根本的疑问涌上心头。
自己口口声声说遭受怪物攻击,若那单纯只是妄想或梦境,就会如笠根木所说,是瞧不起萌由里等人的戏言。这样的自己,真有那个脸去见她们吗?
突如其来地,这念头缠绕住心脏,带来荆棘在螫人的尖锐痛觉。如果他没有乱说话,表现出一个被害者该有的样子,或许就不会发生后续这些事了。面对强压而来的现实,他的决心逐渐松动。
斗和在不经意间,往走廊窗外的停车场一望——接着他屏住呼吸。
在阳光照耀下,青蓝色秀发如大海般闪耀。少女穿着仿若夏季积雨云的纯白连身裙,配上深蓝色内搭裤、戴着附有蔷薇饰品的白色帽子。
一阵风吹上那具纯自身影,青蓝色秀发如水面般泛起波纹。紧接着,斗和跟按住帽子、防止它被风吹走的少女对上视线。青蓝色发丝、紫色双眸,如此美貌任谁都会看痴,她是——
斗和浑然忘我地跑了出去,并在心中不断呼喊她的名。他飞奔下台阶,差点跟人撞上,护士还对着他的背影怒骂,而他只顾着追逐少女如梦似幻的身影。跑到最后,斗和总算抵达停车场,他朝悠然前进、身边跟了四名少女的白衣女孩大叫。
「青叶——————!」
少女顿了下身子并止住脚步。因为这番举动,那青蓝色发丝柔柔地摇曳着。
「你是青叶对吧?你已经……醒了吗?」
少女静静地回过头。虽然有帽子的阴影遮着,但那张绝世容颜不可能看走眼。少女就是青叶萌由里。
滚烫的热意涌出,视线扭曲起来。虽然想将她的脸看得更仔细些,双眸却盈满泪水,跟自己的心意唱反调,将整个世界的景色打乱。
「……你是刚才跟我对上眼的人吧?是她的亲友吗?真是不好意思。吾并非青叶萌由里小姐。」
少女顶着萌由里的脸、操着萌由里的声音,道出否定自我存在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青叶?」
「吾乃自古传授神之旨意的神悠言姬巫女,天名地镇摩响。你弄错了。」
(神悠言?姬巫女?)
听到这些突然冒出的单字,斗和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光她自称并非萌由里这点就将他的心湖搅得一团乱。
「青叶,你在说什么傻话?现在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根本笑不出来啊。」
斗和摇摇晃晃地靠过去,就在他面前,将亚麻色发丝盘于后脑勺的少女、留着黑长直发的少女出手干预,接连挡住斗和的去路。
「少碍事。我有事找青叶。」
「下贱的家伙,快退下!别让我说第二次。这位是神悠言的姬巫女。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搭话的对象!」
留着黑长直发的少女用洪亮声音斥喝。
「你才给我让开!我没闲功夫陪你们瞎耗些有的没的——」
斗和也跟着不甘示弱地回应,却没回完。他的身体突然间僵住。就好像鬼压床一样,没办法自由活动。
「——这男的真是不讲道理。对方都说不是了,还硬是不信,活像个跟踪狂。」
突然间,背后有道声音传来,斗和赶紧转头察看,却事与愿违,他的动作相当缓慢。下半身完全动弹不得,但上半身能稍微移动。手部越往指尖的拘束力就越小。
过了一会儿,斗和视线角落就瞄到一名绿发红眼的少女。
「你再怎么动也是徒劳。谁的影子被我踩中,他就无法移动半步。」
绿发少女说了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发言。踩到影子跟斗和不能动弹,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想到这,斗和恍然大悟。少女全身都沐浴在淡淡的绿色磷光里。那样子跟发动异能力的宁宁音相仿。
『神悠言干部似乎全都会使用异能力,姊姊曾经这么说过。』
斗和突然想起在那个世界里被人乱刀刺死的小岛曾说过什么。难道说,这些人都是——
斗和再次面向前方。在纯白色的帽子底下,姬巫女一张脸就藏在艳丽的青蓝色秀发后,她简直就是萌由里的翻版。不过,气质却有些不同。
萌由里跟她一样,沉默不语时有股让人难以亲近的氛围,但眼前少女却散发比她更有距离感的气息。那眼角添了朱色及青色的妆,唇瓣涂着有如红梅的鲜红色,展现出仪式中特有的庄严感。
落差最大的莫过于那对胸脯。眼前少女有着将纯白洋装撑起的丰满乳房。
(莫非她真的不是青叶?)
斗和脑中出现问号。然而要接受那些事实并非一时一刻,毕竟他刚才还以为是萌由里醒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造访病房,并在心中祈祷她醒来,甚至还梦到这些事成真。那可能性就在眼前,他实在很难接受现况。
「开什么玩笑。」
斗和用尽全力抬腿,脚却被钉得牢牢的、动都动不了。这时他飞快地思索起来。假如她的异能力要踩对方影子才能发动,那他变换影子位置就行了。她正踩住斗和头部的影子,幸好上半身还能活动。
斗和做出如上判断后,立刻屈起身体、想让头低下,但就在他的影子差点逃离对方脚步时,头又不能动了。
「少天真了。你的影子不可能从我脚下逃开啦。」
绿发女懒懒地说着,斗和听到后心想自己料得没错。尽管他移动上半身,对方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所以他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了。这时斗和偷偷朝前方一瞥。大概是对异能力过度自信吧,少女们对
自已的戒心明显降低。要逃就趁现在。
斗和刚才低头时,偷偷将两手的手指伸向书包底部。手指能自由活动。之后又凭手指的力道将书包弹到头顶上去,因为他一直低着头,所以书包轻而易举地就盖住斗和的头部。
瞬间,绿发女的异能力消失了。不,正确说来是拘束对象从斗和移转至书包。影子盖了过去。只有率先接触到太阳的物体会成为影子。在那一刻,斗和的影子已从世上消失。
他抛下代替自己被固定在半空中的书包、并从底部冲出,跑到有着青蓝发色的少女那。接着毫不犹豫地揉捏她的胸部。「——咦?」少女吃惊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就好像褪去全身上下的庄严气息,变回普通的女孩般,人性色彩逐渐爬上脸庞。
「不会……吧?」
斗和一面摸她的胸部,一面吐出绝望的话语。这触感货真价实。也就是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巫女用双手护住胸部,那尖叫声在斗和听来彷佛来自远方。由于他太过震惊,五感似乎麻痹了。现实变得模糊起来。
「得罪了。」
当斗和听见另一道声音时,他的视野开始旋转。一会儿后,他才知道自己被立于姬巫女身旁的褐肤少女给扔了出去。
「叶、叶叶叶叶月!」
姬巫女尖声叫喊。
「遵、遵命!机械义手(Deus machine),发动!」
刹那间,盘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右手化为巨大机械手臂,一把抓起斗和的身体。那股拘束力冰冷强硬,外观正让人联想到机器人的手臂。
「叶月,把那个无赖男捏烂!」
「遵命——咦,耶~~~~?」听闻满脸通红外加泪眼汪汪的姬巫女所下指示,盘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瞪大双眼。「不、不行啦~捏烂他会死翘翘耶。」
「该人侮辱了吾之肉体。这是因果报应。无妨。铁了心做吧!」
「别生气,巫女大人您冷静点。他犯的过错不过是揉捏胸部罢了。您怎么激动成这样呢?神圣风范都荡然无存了。信众们看到会幻灭的。」
发话者让人感到轻浮又难以捉摸。刚才将斗和丢出去的褐肤少女正悠哉地安抚姬巫女。她有着土黄色头发及翡翠色瞳眸,身上飘散沉稳的大人魅力。
「没、没办法啊!吾与汝不同,对男性没有免疫力!」
「那至少展现一下您的慈悲为怀嘛。您身为上位者,大家不免会想『唔哇~这人心胸好狭窄~』。像我就这么认为。」
「跟吾是不是上位者无关,这下贱的东西是痴汉现行犯。竟敢玷污吾这命师的胸脯,此举无异于玷污神之圣体。应就地诛杀!」
「不不,巫女大人的胸部没这么伟大吧。听到您一脸认真的发表这种论调,别人会心想『唔哇~我才不想侍奉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呢~』。像我就这么认为。再者,跟有形物总有一天会损坏是相同道理,有形的乳房总是会被人揉。去理解这种无常,也是姬巫女的任务。」
「好深奥啊~」
名唤叶月的亚麻色盘头一脸深感佩服,那双眼闪闪发亮。
「还有,我不认为他只是个痴汉。您看看,看看他绝望的表情。他表情像写着『咕嘿嘿。小姐,你的奶子真棒。』吗?看起来比较像是受到什么重大打击吧。您至少听听他怎么解释嘛?」
「睦月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男人看起来好像连辩解的力气都没了?」
黑长直睁着一对深紫色瞳眸望住斗和,话说得很不屑。
「恕小的斗胆,让我来根据状况推敲他的动机吧。」
名唤睦月的褐肤少女清清喉咙,开始替斗和的心情发声。包括斗和对萌由里的心意。还有他时常来医院,每每都在祈祷她醒来,但愿望却无法实现,让他日复一日地在绝望中徘徊。
就好像会使用读心术一样,她如实道出斗和的心情,时不时穿插夸张的肢体语言、编些悲壮的小故事,以高超的话术技巧激发观众恻隐之心。
接着,她开始讲到斗和遇见姬巫女的事。惊见萌由里醒来的雀跃、这股欢欣被否定后心情跌落谷底、当下无法接受现实的复杂心境,睦月全都料事如神地一一体现。
「——青叶小姐跟巫女大人的样貌如出一辙,那其中最大的不同点又是什么呢?就是乳房。在这有限的线索下,要导出客观上具有说服力的结论,除了乳房外别无他选了。因此他才会拿出必死的决心,挺而对抗嘴边带着邪恶笑容的皐月,冲破那试图阻挠他对爱人展现思念的枷锁——」
「……你是想把我塑造成坏蛋就对了?」
绿发女不满地发牢骚。
「——接着他又突破无法保护巫女大人幸免于难、只会散发压迫感的废物跟笨蛋护卫所组防线——」
听到睦月的话,黑长直「唔咕。」地歪起嘴角。八成是被人切中失职之处,心中正感到恼羞吧。
「咦?神无月小姐才不笨呢~」
「她在说你啦,白痴!」
听到叶月这么说,唤作神无月的黑长直朝她大吼。睦月无视她们两个的对话,用力握紧拳头并继续刚才的推论。
「——他费尽千辛万苦,最后总算来到巫女大人的身边。然而,他伸出那存有一线希望的手,却抓到将其心推入地狱的残酷巨乳。这等同在他眼前判青叶小姐死刑。处在名为青春期的多愁善感阶段,他所爱的人再次遭人夺走!」
「好、好可怜喔~」
叶月眼中泛着泪光,语气怜悯地说着。
「他是如此悲惨,巫女大人却不自省本身的轻率行为,光顾着痛骂他、伤害他的名誉,甚至还要夺去他的性命。这算什么,巫女大人您是恶鬼不成!太冷血了!」
「巫女大人,您好过分~」
叶月也同意睦月说的。姬巫女似在对抗偏头痛般皱起眉头,伸手按住额际。
「所以呢,结论是什么?你闹够了吧,外面很热,我想快点回去。」
绿发少女用手在脸旁摄啊瘘,一脸不耐地插嘴。
「那我讲点正经的,这就来确认他身上有没有神代好了?他的名字叫日本斗和。根据先前偶然看到的报告书指出,他是从那个世界活着回来的生还者。」
一听到睦月的发言,少女们全都露出吃惊模样。斗和也不例外。那个世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知道些什么?你们知道怪物的事对吧?还有那个世界的事!快告诉我。青叶、赤峰、宅二他们要怎么恢复原状!」
「吾对非信众的汝无话可说。不过,倘若你身上有神代的话,吾就接受汝成为吾等的同胞。」
姬巫女来到被叶月用异能力绑住的斗和面前蹲下,边用指尖触摸斗和的额头,边闭上眼集中心神。斗和试图抵抗,却被她身上不寻常的气息牵着鼻子走。
最后,姬巫女缓缓睁开双眼,状似疲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遗憾,汝并没有成为吾等同胞的资格。吾对一般人并没有兴趣。快滚吧。各位,我们走。」
「等等!」
从拘束中解脱的斗和想过去追姬巫女,褐肤少女却挡在他面前。紧接着,她朝姬巫女一行人开口。
「我留在这善后一下。」
「……好吧。」
姬巫女无奈地回应,接着就带领少女们离去。
斗和一时间摸不着头绪,不过,当他发现睦月打算跟自己对话后,他就选择回望那对翡翠色双眸。
「好了,现在你脑子里应该有不少疑问吧,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就简短地替你解惑吧。首先,关于那些住院的人,我们也无能为力。那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灾难。你就死心吧。再来,关于你经历过的事,就如巫女大人所说,我们没办法告诉外人。就算你明白其中原委好了,状况也不会因此好转。顶多让你满足求知欲。」
「……会不会好转,不听怎么知道。或许那些情报可以用来帮助很多人。」
「不可能,」少女无情断言。「再说我们也不是慈善团体。外人遭遇怎样的不幸都跟我们无关。」
斗和恶狠狠地朝睦月瞪过丢,但立刻又别开视线。自己在那个世界里将人分成重要跟不重要、还对许多学生见死不救,他并没有责备对方的权利。
「还有巫女大人跟青叶小姐的关系,两者完全无关。只是碰巧长着同一张脸、有着相同嗓子罢了。对巫女大人的事、神悠言的事,青叶小姐恐怕只跟一般人有相同认知吧。巫女大人是相当重要的要人,出现一个样貌相仿的女孩,我们不免会自远处监视她。」
「用来当替身吗?」
「我们的目的并没有这么坏心眼。只是保险起见罢了。有个人可能会影响到教团的未来,我们自然会注意她……只不过,在听取青叶小姐报告的这段期间,巫女大人也慢慢对她产生移情作用。结果就演变成今天这样棘手的局面。最后,我要站在个人立场——」
睦月像在观察斗和的神色,话说到这突然中断。那双翡翠色瞳眸里漾着同情之邑。
「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
任,罪也不在你。没道理责备自己,也不需要惩罚自己。应该说,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过活。应该重舍日常生活,跟人轻松谈笑,寻找新的恋情,将时间花在娱乐、充实自我上。这才是你该做的。」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青叶、赤峰,就连宅二都陷入长眠。要我怎么放下——」
「给我适可而止!」
对方发出饱含情绪的怒吼,这让斗和为之一颤。
「别拿那些无聊的理由、拿自我忏悔去拖累别人。那三人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你应该没笨到不懂其中道理吧——你聪明到能在短时间内察觉皐月神代的弱点,身体机能足以突破我们的警备圈,为达目的还不惜做出色狼行径,有如此大胆的决断力。所以说,你难免会错认『自己能救大家』。不过,那些优越处是跟一般人相比才有的。拿来对付小混混还行,却无法对抗怪物或拥有神代的我们。一般人是不可能保护他人的。光保护自己就很吃力了。这是你们的极限。」
斗和无法反驳。他的心脏被人重重地捣了一下,内心深受打击。对方说得没错。操不过是碰巧存活下来。而自己到头来一个人都没救成。
「人生在世,一定会反覆碰上邂逅与离别。有的就像这次离别匆匆,也有事先做好觉悟才诀别的,更有因失恋或吵架而分道扬镳的案例。但大多数人都会接受这些并回归日常,重拾喜怒哀乐过活。这就叫人性的坚强。你要坚强起来。人性脆弱往往会伤害他人,你要拿弱者当借镜。话说得有点冗长,但我想说的兢是这些。」
睦月丢下瘫坐在地、一脸呆愣的斗和,快步走入停车场,坐上姬巫女一行人在上头等她的高级房车。
「非常抱歉,巫女大人。不小心花太多时间。」
「汝还真爱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对那个无赖男照顾成这样?」
「就那个嘛。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子宫阵阵收缩。」
「什么子宫……你不是男的吗?」
「……别开这种玩笑好吗?不知情的人听到会当真吧。话说,他身上没有神代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是未觉醒,而是身上完全没有神代。他不是神选中的人,只是跟不上人类进化脚步的普通人。」
姬巫女说到这就没再继续,她一面眺望窗外风景,一面在心中咀嚼没脱口的话。
(要说有哪不对劲,非那异常强大的生命能量莫属。那股力量究竟是……)
之后,斗和到底做了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当他回过神时,人已经在回家路上了。他的脑子里一直重播睦月说的话。其中道理斗和是懂的。然而,感情面却不愿意承认。
他打开玄关的门,妹妹一花似乎知道斗和回家了,咚咚咚地跑了过来。她睁着一对海绿色的灵活大眼,散发光泽的金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一花每跳动一次,那后发就如狗尾巴般左右晃动。
「哥哥,我回来了。跟你说,一花刚才擅自打开哥哥的信。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嗯,我回来了。还有你不该说『我回来了』,应该要讲『欢迎回家』才对。」斗和一如既往地纠正妹妹,一面伸手摸摸她的头。「所以呢,我的信说什么?」
「里头有新学校的介绍。」
一花拉着斗和的手进客厅。接着指向放在透明玻璃桌上的栉滩学园入学导览资料。
「你看,这里好棒。好像城堡!」
一花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斗和也跟着将视线移往资料,口里不由得发出惊叹。不愧是栉滩财团兴建的私立高中,一看就跟普通的学校不一样。每样设备都相当豪奢华丽,走廊上甚至挂了高级吊灯来照明。
「还没完呢,哥哥。你看,有这个!」
一花朝斗和展示某样东西,是水族馆开幕前成果验收会的招待券。添附在内的一枚纸张上写道,这张票是给转学生的福利,用意在于让他们入学前先去观摩学长姊或同年级学生们的职业训练。
「呐?去吧?去吧去吧去看看?」
一花整个人探身过来,闪着大眼外加左右摇晃那颗小屁屁。
「别这样,一花。我不是说不能跳『屁股摇摇舞』吗?还有,你那个姿势会被人看到胸部,这我也提醒过了。」
「讨厌啦。你不就喜欢这味吗?」(注1)
一花不带感情、用平板的声音应道。不仅如此,她甚至没有住手约意思。
斗和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望着那张票。银河昨天才建议他散心,想邀他去水族馆。今天又被那名褐肤少女指出应该回归日常。时间来到现在,他刚好获得去水族馆的门票,一花还邀他去。就好像在说命中注定该去水族馆似的。
「好嘛,哥哥。我们去啦。你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吗?肯定会玩得很开心。」
突然间,斗和注意到一花的语气变了。在那对泛着不安的海绿色瞳眸深处,包含一股希冀。
刹那间,斗和察觉他早该注意到的事。原来自己害周遭的人这么担心。他光顾着忙自己的事,都没注意到这么简单明了的事实。强烈的懊悔与愧疚感袭上心头。自从事件结束后,他曾经考量过一花的心情吗?斗和总算理解睦月的话中含意了。
「好,我们去看看吧。」
「耶~~~~太好了!」
一花顿时换上一张灿烂面孔,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光跳还不够,她还表演侧翻跟后空翻。
注1出自日本TBS电视台长寿综艺节目《8点!全员集合》,为艺人加藤茶配合脱衣舞音乐脱衣时所说的话。
「喂,我不是说室内禁止后空翻吗。」
「欸嘿嘿。」
被人骂也无所谓,一花开心地吐吐小舌。接着喀咚地敲敲自个儿的头。
「一张票能给四人用。妈妈应该不会去吧。」
「那那,一花可以带朋友去吗?她叫野真。之前教过我功课。我想谢谢她。野真头脑很好喔。因为她有戴眼镜。」
斗和爽快答应,顺便委婉说明头脑好跟眼镜没有因果关系。
「然后哥哥再邀小操一起去,这样就四个了。」
斗和听到一花的话后陷入犹豫。就算他开口邀,操也不会来吧。另一方面,她应该不会阻止斗和去水族馆。只不过,她跟自己一样,心还被那个世界的事囚禁,斗和也希望她能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想到这,斗和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我真够蠢的。」
他不由得开口自嘲。
操早就回归日常了。卓二身边才是她的归处。由于卓二没上学又待在病房里,所以操才会选择不上学并跟着待在病房。她选择在卓二身边打发时间,照料卓二、对他说些难听话。这就是妇设乐操的日常生活——
「呜呜,哥哥这样都笨蛋了,那一花不就超级大笨蛋吗。该不会是一花把笨蛋病传染给你了?」
一花一脸歉疚地低下头去。她似乎真的这么想,害斗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斗和安慰她说没那种事,还告诉她自己想邀的不是操而是别人。
他想邀跟一砣同样担心自己的银河。是她先开口邀约的,斗和没办法跳过她,自己去水族馆。
「我说啊,哥哥。那个叫天音川的人,该不会想跟你约会吧?」
一花的发言出乎意料,斗和因此面露吃惊神色。两人间的气氛并没有瞹昧色彩,她应该是出于两人老交情,单纯担心自己罢了。
如今斗和根本没那个心情。假如她想约会,自己开口邀反而会伤害到她吧。苦恼了一阵子后,斗和决定直接打电话询问。
「你白痴啊!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什么鬼话!真是丢光现充的脸了!随随便便都能联想到恋爱那档事上,不受欢迎的男人才会有这种症状好吗!」
银河态度凛然地否认。完全感受不到半点动摇。甚至于让斗和不自觉苦笑起来。他顺势邀对方去水族馆,对方先是抱怨个几句,接着就说:「真拿你没办法!」算是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斗和发现心情变得有些雀跃。他心想,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人心果然都不会轻易挫败。
* * *
「怎、怎怎、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河对着手机尖叫。她脑中一片空白,理不出个头绪来,回过神时已经打电话给菜草了。
「原来是这样~很棒啊。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有什么问题吗?」
「就那个、我可能、我绝对,我喜欢斗和同学的事一定曝光了。刚才整个人六神无主,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讲了些什么。」
「事情进展顺利很好啊。话说,我个人只挂心银河刚才说的『六神无主』。之前也说过了,你的『六神无主』根本就看不出来。连我都很难察觉了。你有确实点明要约会吧?」
「……没有。」
「蛤?为什么?你要笨吗?」
「我下意识否认。因为事出突然嘛。我正好想到被拒绝的事、蒙在棉被里哭,结果他就突然打来耶?」
「唔哇~斗和同学肯定没发现你喜欢他。我敢打赌。
」
「咦咦!但我都结巴了,声音也变调,好像还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我真想拍下你慌乱的模样,再让你看看。看起来就像平常很凶恶的眼神变得更凶恶,语气严肃地发表演说呢。要从中察觉你六神无主,一般人根本办不到。不过话说回来,恭喜你了。斗和同学总算有点人样。老实说,最近的他有点恐怖。该怎么说才好?就好像教室里有一只野兽在——啊,抱歉。我不小心讲些难听字眼。」
「没关系。」
事实上,银汀也这么觉得。他变得人不像人,让她感到害怕。因此,她才会强烈认为斗和需要『疗伤』。
「还有啊,我想提醒你一下,把斗和同学打包回家时要小心点喔。」
「你你你你、你在蒐舌摸啊!白、白出喔!」
「喔,说话时语尾接连高亢,你在慌张罗?」
「对、对啦。随便听部听得出说话断断续续又打结吧?」
「不,完全不会。语气听起来好像政客在发表演说。就跟你说我以外的人不会察觉嘛。这先摆一边……我想说的是,最近那个闹得沸沸扬扬吧。」
银河沉默下来。她明白菜草在担心什么。
「没问题啦。我的确觉得那种事不可原谅,但我不会没事找事做的。走夜路也会小心。」
她们两人又聊了一阵子,银河才挂断电话。她打开卧房内的电视,转个几台后,某台凑巧在报导刚才提到的事件。
「——有关上星期开始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对遗体施行凌虐的手法相当类似,警察认为是同一人犯下的连续杀人案。提醒附近居民务必——」
银河恨恨地咬住牙根。眼眸在憎恨及愤怒的支配下熊熊燃烧。怎么会有人做出杀人这种野蛮行为呢?银河无法容忍这些人。无法原谅破坏自己过往人生的杀人犯——
* * *
「简单来说就是睡过头了!抱歉!这是我自作自受,你们先进去吧!」
——银河打电话来、态度凛然地说了这段话,事情就发生在数分钟前。看样子似乎是因为睡过头才来不及搭电车。但迟到只会稍微影响入场时间,并不构成问题,斗和目前反倒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
「哥哥,她就是野真。来,野真,这是我哥哥。」
一花介绍的女孩正如之前听过的,看起来头脑果然很好,是个外观上冷静沉着又聪明伶俐的孩子。深蓝色头发长及肩膀,紫色眼眸上戴着红色的半框眼镜。
不过,斗和这时已经在心里种下天大的误会。少女的名字其实叫绀野真湖,听一花的介绍还以为姓氏就叫野真。
「初次见面。」她有礼貌地低头打招呼,斗和朝她回礼后,视线挪向立于少女后头的人。那是名看起来神经质又不怎么可靠的中年男子。
「这位是……我父亲。」
真湖一脸歉疚地介绍。
老实说斗和很头痛。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过来送孩子,没想到却一心想入场。斗和悄悄地看向一花,但她也毫无头绪地轻摇着头。毕竞是让小学生外出。应该要把父母会跟来的可能性考量在内才对。
「不好意思,我擅自跟来了。想说最近都没带女儿到这种地方来玩。」
摆出一张阴郁的笑脸,真湖的父亲开口说道。
「那个,嗯……野真先生?」
听到斗和这么叫,真湖的父亲困惑地答了声「是」。叫的人搞错名字,他当然会有这种反应了,但斗和只是觉得纳闷,并没有发现自己叫错。
斗和用客气的态度对他说今天没票就不能入场,而票的名额已经满了。在听取这些解释时,真湖父亲的表情越来越黯淡。到最后,他垂下那对如金鱼般爆凸的眼眸,嘴里小声说着「这样啊」,一副惋惜的模样。
「冒昧打扰,你们票不够吗?」
说时迟那时快。有群年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人正从旁经过,其中一名女子朝他们搭话。她有着一头紫色短发,耳上戴着泪滴形状、造型高雅的耳环,身上穿着粉色的长摆上衣。声音很有感染力,像是受过发音训练,音色很美。由于她停下脚步,所以其他五人也跟着停下。他们是男子三人、女子三人的团体。
「嗅噢,是帅哥军团!哥哥,你快看。有绝世帅哥跟眼镜帅哥,还有看起来像花花公子的帅哥耶!」
「快住口,一花。这样对初次见面的人太失礼了!」
斗和整张脸都红到快喷出火来了。他朝四周张望过去,不只是那些被讲到的当事人,就连听到妹妹嚷嚷的行人也跟着失笑。
「你被人说像花花公子欸,御手洗。小学生都那么说了,你惨罗?」
集团中一名红发、感觉很时髦的女子开始捧腹大笑。
「越是纯真无邪的人对男性费洛蒙越敏感。小学生就是赞。话说,喜一郎哥被人说是绝世帅哥,这评价也太劲爆了?」
「唉,该怎么回才好……过奖了。」
被人称作喜一郎的是名淡金发男,他困窘地搔搔头。看起来既温和又沉着,是个好青年。
「那个,你们刚才问说——票够不够,我们人数算错了所以名额不够。之后还有一个人要来。」
斗和心怀期待地绕回重点上。对方共有六人。他记得一张票可以带四人。
「那要不要跟我们共用?我们还有剩几个名额。」
果然没错,这提议实在帮了他大忙。斗和道谢并接受他们的好意,在等银河来的这段期间,大伙就做自我介绍来消磨时间。留紫色短发的女性叫日向丽子。当斗和夸她说声音很好听时,对方就告诉他「以前曾经演过戏。」
其他成员分别为红发女镝木峰子、白发眼镜女灰村小百合。男性成员则有绝世帅哥、眼镜帅哥、花花公子帅哥,依序叫山田喜一郎、青美空康隆、御手洗顺次。大家全都是苇原大学的学生,专攻文化人类学研究。
这时斗和脑中不经意地闪过某个念头。
他们专攻文化人类学,搞不好对神悠言很清楚。
斗和正打算问日向神悠言的事。一道银白色光芒突然窜入眼角。是迟到的银河,她正拖着双马尾狂奔过来。
「呼——呼——抱、抱歉。呼——呼——等很久了!?」
银河气喘吁吁地道歉,不过那对上扬的好胜眸子只给人一种压迫感。就好像在责备对方一样。或许是下意识觉得害怕吧,一花伸手抓住斗和的衣服。
「我说,斗和同学。呼——呼——那孩子……是谁啊?」
银河利眼瞪视一花,口里问着。一花发出细细的哀号声,整个人躲到斗和身后。
「这家伙是我妹一花。这边这两位是一花的朋友野真跟她父亲。」
「她就是你说迟到的朋友吧?你好——咿!」
日向原本一脸爽朗地朝银河打招呼,却在银河咄咄逼人的眼刀下僵住。
「这家伙是谁啊!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这是你姊吧!」
银河的语气突然间凌厉起来,斗和则对她概略说明事情原委。说明一结束,御手洗就语气轻浮地澄清。
「放心吧。大家不会妨碍你们约会——」
「我们没有要约会!」
「唔、啊……抱歉。」
银河散发冷然的压迫感,害御手洗怯怯地道歉,并在斗和耳边小声说着。
「抱歉,我好像激怒她了。」
斗和先是露出干笑,接着就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身面对大家。
「那个,虽然时常遭人误会,但她并不是在生气,只是眼神比较犀利、说话比较冲罢了。她现在也没有生气喔。对吧?天音川。」
肩膀被斗和拍中,银河浑身一僵。
「没、没错!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你们眼睛瞎了喔!」
「我说,怎么看都像在生气啊。」
镝木有些不悦地应道。
「来吧,天音川。手借我一下。」
斗和伸手出去,银河则将右手放上。
「天音川,装波浪鼓。」
银河开始用力地左右摆动脸部。双马尾飞起来、跟地面呈平行状,在她脸上左打右打。
「说些冷笑话吧。」
「我在店里滑倒啦————————!」
「看吧。如果她真的在生气,怎么可能照做这种蠢事呢?」
当斗和忙着排解大家对银河的误会时,开场时间到了,斗和等人开始排队准备入场。水族馆的入口在建筑物二楼,要先爬上宽广的阶梯,再穿过广场。为了降低排水成本,水族馆多半建在比海平面还高的位置上。
「啊。」
前方山田的背影看起来似曾相识,让斗和不由得啊了一声。
「怎么了?」
身旁的银河开口询问。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师父。山田先生的侧脸跟师父很像。」
「你说『师父』,斗和弟弟有在学武术之类的?」
八成是听到斗和他们的对话了,排在前面的日向感兴趣地问着。
「不,他不是教武术的师父。虽然有教过我类似打架技巧的技术,但他在我心目中的定位比较偏向
人生导师……是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教我的东西一下就想起来了,脸却完全没印象。记忆里只有背影及侧脸……」
「还有,影子有好几道对吧?」
银河出口揶揄斗和。
「这部分应该是我记错了吧……」
斗和答得模棱两可,他在想自己怎么会把山田看成师父。答案马上就出炉了。山田身材高挑,又是大家公认的帅哥。对当时还小的斗和来说,师父是相当崇大的存在,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帅气。八成是山田的特征跟师父很像吧。
——那家伙内心十分震惊。
「他」听到号称师父的家伙有哪些特征,那些特征跟某个熟人如出一辙。不,肯定没错。因为少年就叫斗和。跟那男人告诉自己的名字一样。
「他」偷偷观察少年的一举一动,心里替对方感到一阵悲哀。从前的自己跟少年身影重叠在一起。少年想必对那男人的话不疑有他,认定「师父说得没错。」吧。真是蠢得令人想吐。
——「他」改变心意了。
原本不想在这里杀人,这下却想逗逗这名叫斗和的少年。跟那名少年讲过话的人全都是猎物。
在大家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那家伙一直在观察斗和——
穿过入口大门后,里头充斥着凉爽的空气。铺布的天花板受日光照射,滤下柔和的光芒。
斗和从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手上接过导览手册,迅速浏览整体构造。建筑物从空中看下来呈扇形,楼层为地下一楼到地上三楼。地下似乎负责展出标本及影像等物。由于水族馆建在突出于海面的沙洲上,所以南侧紧邻海洋。
「呐,那边那些人跟我们差不多大吧?」
银河用眼神指指工作人员,一边压低音量。
「是啊。大概是栉滩学园的学生吧。」
斗和心情复杂地回应。进入第二个学期后,斗和也会变成栉滩学园的学生,将接受职业训练。自己将来也有可能被分配到这间水族馆。他们的工作情况跟自己有密切关联。
顺路走下去,率先碰上一个直径约五十公分的圆形观景窗。它可以让人从另一边观察本馆主打的广角大水槽,展示将要探访的广阔水中美景一隅,刺激心中那份期待。
斗和一行人观赏数座水槽,接着来到三楼,前方自动门里有观众席。一花兴奋地跑了过去,斗和等人也跟在她后头。观众席正面有表演用的水池,海豚在训练员的指示下活泼地悠游着。
表演池后方没有墙壁,可以看到在太阳光反射下闪闪发亮的大海、一望无际的蓝天。海风送来海潮香气及外界空气,将身旁银河的银发吹起。表演池宛如跟海融为一体,浩瀚无垠的壮阔场面令人感动。今天是开幕前夕,没表演秀好看实在可惜。
他们往回走一点,进入左手边的海底隧道。展示槽如其名建成通道状,大伙抬头看色彩缤纷的热带鱼游过头顶,一面往前进。
穿过隧道,紧接着是一片深海深蓝。幽暗的房间宛如海底,隔了片玻璃,对面就是灌满大量海水的世界。斗和突然间有种既怀念又惆怅的感觉。是因为潜藏于基因里的远古记忆复苏、突然间重回海洋之母怀抱,乡愁才会找上门吗。
「哥哥,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喔。是大家很喜欢的裂唇鱼吗?」
一花在室内转来转去、动作比斗和还快,问话时指着像茶柱般立着游的无数小鱼。就在一花身旁,野真看水槽看得很入迷。至于她身后则有个不看水槽、猛盯着自家女儿看的野真先生。斗和纳闷是自己多心了吗。他的表情好像很消沉。
「不,这是甲香鱼。名字里虽然有『香鱼』两个字,却不是香鱼的同类。」
「哇喔,哥哥。这只好棒喔。好可爱!」
隔没几下功夫,一花又开口呼唤斗和。外型酷似吸管的生物在圆柱形水槽里秀出滑稽泳姿,一花则在那水槽前又蹦又跳。
「喔喔,那是哈氏异康吉鳗跟横带园鳗。有条纹的是横带园鳗。」
「斗和弟弟好厉害。你很懂鱼吗?」
这时日向一脸佩服地找斗和说话。斗和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只要入场在同一个时间点,基本上就会变成同一批。刻意保持距离反而尴尬,所似他们会互相小聊几句。
「没有啦,只是碰巧知道罢了。再说我也满喜欢水族馆的……」
「哼哼。我也知道哈氏异康吉鳗喔。」
御手洗得意洋洋地插话。
「是喔~顺次居然知道欸,好意外。」
「我是用圈圈插插就会生孩子来记名字的。」(注2)
「欸欸,斗和弟弟。那只鱼叫什么?」
「那个就叫——」
斗和跟日向彻底无视御手洗的发言。
「……来这果然是对的。你又找回平常的表情了。」
来到海龟展示槽前,银河轻声说道。斗和听完吃了一惊,直盯着她瞧。在这仿若海底的世界里,她那头银发与水蓝色瞳眸正绽放不可思议的魅力。
或许自己刻意忽略这种心情也说不定。斗和早已察觉内心情绪高昂。雀跃、乐在其中的心情藏也藏不住。一开始会来到这,其实是被非找回平常心不可的强迫心态逼迫,但水族馆带给他的感动却令自己遗忘这点。
说没罪恶厌是骗人的。这些变化直让他觉得自己背叛昏迷的友人,沉重的自责念头紧压在心口。
注2「哈氏异康吉鳗(チンアナゴ)」的日文若拆解成三个字,正好可代指男女生殖器以及孩子。
「抱、抱歉……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忘了它吧。」
八成注意到斗和的脸色了,银河有些泫然欲泣地否认自身话语。
「不,没关系。」
这份感情也得克服才行。心里仍为过去的挚友、挚爱、至亲们保留一个角落,并接受现实,还要跟那些看重自己的人共创美好回忆。人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天音川,谢谢你。多亏有你,我才能振作起来。真的很感谢你。」
「你、你白痴喔!太不要脸了!还对年长大学生姊姊猛献殷勤,真是个好色小鬼!虽然对方很有魅力啦!」
银河的语气突然由热转寒。还没头没脑地提到日向,害斗和搞糊涂。
「天音川也很有魅力啊。水族馆跟你的个人色很搭喔。」
「你白痴喔!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说那些台词!我要去抱人了!」
「蛤?抱人?什么东西?」
银河没有回答斗和,她选择跑开,接着就从背后一把抱住走在前方的一花。一花透过脚步声察觉银河跑来,但毕竟对方是同行友人,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在烦恼就被人抱住了。
「咿,—哥哥。脸看起来很可怕的大姊姊变得更杀了!」
一花瑟瑟发抖,一面朝斗和求援。就好像被猫欺负的仓鼠一样,这让斗和突然间一阵反胃。因为他想起那些往事。
——巨大猫怪。将无数学生咬成肉块,杀掉卓二和曾根瓦的怪物。
没事的。年和开始自我安慰。它已经死了。那种惨剧不会再有第二次。日常生活已经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了。
斗和想办法平复心情并向前迈进,眼里看着将银河过肩摔的一花。
* * *
(讨厌~~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丢脸死了~~~~!)
银河内心极度动摇。脑子一片混乱,心脏敲得跟铜锣一样响,最重要的是,脸红到快要烧起来了。
——肯定被发现了。
心里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是慌乱,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邀斗和,却被人一口回绝,隔天,对方又主动邀自己去水族馆。银河一直到昨天都还忙着做准备,睡觉时间到了却兴奋得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被那个恶梦惊醒,醒来的时间不上不下。结果就睡过头、迟到。她拚命在电话里道歉,还用尽吃奶力气跑来,没想到有妹妹跟着,还多了谜样的俊男美女大学生集团,当下还以为自己注定没戏唱:心情变得郁郁寡欢。但后来——
「天音川,谢谢你。多亏有你,我才能振作起来。真的很感谢你。」
——斗和对自己这么说。
「尼尼尼尼尼尼白痴啊!真真真真不朱羞处处处处处!」
由于银河阵脚大乱,后半段说了些什么根本不记得。反正脸肯定整个羞红,还露出古怪表情,大概连眼泪都冒出来了吧。更惨的是还不小心跟海龟四目相对。
然而,斗和却给银河那颗心来了个致命一击,对她说出「你很有魅力。」害她当场一箭穿心,脑袋短路、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你白出哦!这这这种俗后搜啥!还不快对我那锅喔喔喔喔喔!」
银河下意识知道自己说了些很糟糕的话,立刻一溜烟地逃走。身体深处萌生一股强烈欲求,但她却不晓得该怎么解决。这时,她正好看见斗和的妹妹一花。
某种开关就此打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样紧抱住一花。当她用力抱住对方,一股满足的感觉顿时充斥心灵及身体。好想一直抱下去
,这念头才涌上,她就发现重心在旋转,接着是一阵钝痛感来袭。
天花板居然跑到眼前了。
银河呆呆地望着它,接着视线一角出现斗和的身影。他一脸担忧地跑来,然而就在下一刻,人又尴尬地别开眼。
银河顺着他最后看的方向看去。那是自己的下半身。身上的百褶裙翻起,穿着过膝袜的大腿正开成M字形。而且运气还很背,这里是离开水槽区后的明亮场所——
银河羞到整张脸红炸。她慌慌张张、再次拔腿狂奔。
(他看到了,肯定看到了啦————————!看到我特别挑选来要在初夜穿的内裤————!)
银河太尴尬、太差愧,不晓得该拿什么脸去见斗和。甚至还想直接冲回家去。就在那时——
银河跟某人正面撞上,整个人弹飞。她痛得只想呻吟,但还没出声就发现自己再次腿开开,当下手忙脚乱地按住裙摆。
「——痛死我了。哪来的死小孩啊。」
「对、对不起——咦,你不是!」
银河发出惊呼。对方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橘发男。他就是前几天对斗和暴力相向的家伙。
「你是当时那个眼神很杀的女人!」
「咦,什么叫眼神杀啊!这话可不能听听就算了!」
两人电光石火地互瞪,途中橘发男突然看向银河后方。
「——是你!」
他厌恶地叫喊出声,斗和听到后心里有数地转过头去。
「……你是、笠根木笃志。」
八成是追着银河过来的吧,斗和就站在前方。其他还有一花、日向等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搞什么鬼啊!」
笠根木身上满是敌意,他朝斗和逼近。现场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发什么牢骚,我们要出现在哪是我们的自由吧!」
回嘴的人是银河。斗和在对方的气势下沉默不语。想必又是罪恶感使然。斗相好不容易找回平常的样子,你这家伙跑来搅什么局啊,银河越想越生气。
「喔!居然用『我们』欸。你这家伙真是烂得可以。在那编些莫名其妙的故事,结果只是想让女生同情你吗!果然是现充改不了吃屎!满脑子邪恶思想!」
笠根木用极度鄙视的眼神望向斗和及银河。
「你那什么态度,自己还不是带女孩子来。没资格说别人吧。」
笠根木他也有两女一男相伴,整组人马共四人。亲友还在住院,他却来这边玩,根本半斤八两。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笃志是被我们硬拉来的——」
「喂,阿川。别多嘴啦!」
那群团体中有人插嘴解释,却被笠根木厉声制止。由于听到这句半路上被人打断的话,斗和他们才知道对方跟斗和处境相同。这时银河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了。就此打住吧?」
此时天外飞来一句,那是道温和清澈又很令人安心的嗓音。声音主人是山田。他露出无害的笑容,站到笠根木面前、将斗和护在身后。
「你、你谁啊?」
笠根木说话时带着些许怯意。这是因为不认识的大人出手干涉,且山田又长得高,还生了张被评为绝世帅哥的英俊脸庞。怪不得笠根木会畏缩。
「只是名游客罢了。身为一个客人,能不能请你降低音量、别大声喧哗?难得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可是他——」
「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能这样。你的事跟其他客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我并非要干涉你们俩的争执。只是来到这,能不能暂时放下你们之间的仇恨?看到碍眼的东西就想撵开,简直跟霸凌没两样。」
笠根木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言行有欠妥当,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山田的提议,之后就快步沿着展示动线离去。
银河来到刚对山田道完谢的斗和身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以示歉意。都是因为她往反方向狂奔,才会撞上笠根木,害斗和一行人扫兴。她心中满是歉意,都快哭出来了。
「别放在心上。我不介意啦。我才该对天音川说声抱歉,刚才好像害你被人误会了。」
斗和想硬逼自己扯出一抹笑容,但表情却开心不起来。这让银河胸口一阵钝痛。
他们花了点时间参观三楼的科学教室,接着浩坡道前往一楼的广角大水槽区。走在漆黑道路上有如潜于深海中,看着身上衣服在日光灯下变得白晃晃,一花不由得发出雀跃的声音。她刚才也一脸担心斗和的样子。八成是刻意表现出神采奕奕的模样,想让斗和振作起来。
广角大水槽展示区鲜少有灯光照明,整个区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连几公尺前的人脸都看不到。位于这片空间的正中央,有个闪着蓝白色光芒的海底王国。种类繁多的鱼儿悠游其中,巨大鲨鱼和红鱼等生物像在对人类示威,露出白色的肚子。各具特色的鱼类交织出大自然美景,颇有净化观者心灵的作用。
参观完这里后,银河一行人来到地下展示场。
「哥哥,哥哥!」
银河正跟斗和一起观看水槽洗净系统的说明面板,这时一花精神饱满的声音从里头广场传出。隔着看似放有药剂的黑色塑料桶,斗和看见一花在挥手。
「哇喔耶!有机器人!」
银河跟斗和一起前往声音传出的地点,那里正展出躯体呈圆圆的蛋形、有着钢铁手脚的人型机器人。
「……这应该是深海探查机『蛇颈龙』的展示机吧。好棒喔,竟然可以在这看到……」
斗和就像个兴奋的孩子般闪动双眼,口里喃喃自语着。
「哦~原来深海探查机是具机器人啊。我还以为会像水蚤呢。」
「水蚤……」斗和嘴边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你这么认为,但这才是它实际上应有的样子。因为这家伙并不会真的潜入海中。」
「咦?是这样吗?」
「它好像附有潜水功能,不过要拿来潜水就不用做成人型了。它主要是拿来展示的,说得更贴切点,应该是因为在海底发现超日本都市时,海底探查机会一并受世人注目,而栉滩财团打算藉机宣传自家机器人技术,才会在半玩票性质的情况下开发出这样东西。」
大概是出于这类原因,机器人旁边还展示了超日本都市的相关资料。
「斗和同学,这是喇叭吗?」
看到超日本都市残存石片的展示照,银河不由得问出这句话。那是一块开着无数孔洞的圆形板块,让人联想到电视或收音机上的喇叭。
「看起来确实满像的。虽然有可能是碰巧做成那样,但相似度那么高还满耐人寻味。」
听斗和这么说,银河才察觉一件事。按常理来想,两千多年前不可能有喇叭这种东西。再说用石块来做也不会有喇叭功能吧。斗和说得对,古人会做出这种器物,纯粹只是巧合。自己怎么会说出那种蠢话呢,一想到这,银河就想找个洞钻进去。
——当时,大家的想法都跟银河、日和相仿。就连超日本都市的调查员或研究员都这么认为。两千多年前是不可能有喇叭的。那是早在远古时期就沉入海底的巨大都市,科学技术不可能凌驾当今水准——
「导览手册上有标透明电梯吧。我想这应该跟普通电梯不一样,搭乘时能直接观赏海中生物。要不要搭搭看?」
顺着动线走下去、一行人离开一楼广角大水槽东侧时,斗和朝银河询问道。
「可是这样不就要回到上面去?」
「嗯。我们先去楼上,再搭下来。好像没什么人搭透明电梯,应该不会造成他人不便吧?」
总觉得这种行为很多此一举,但斗和看起来跃跃欲试,所以银河就爽快答应了。
「一花也要一起搭吗?」
一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话。她那对海绿色双眸正不安地望着广角大水槽前的漆黑通路。
「一花等一下再搭。野真好像跟她爸爸一起去厕所了,一花要等她回来。」
对喔,银河心想。不知不觉间,野真跟她爸爸的身影都消失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银河一直没有说出口,但她觉得野真爸爸的样子很奇怪。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跟游魂没两样,老是用凌厉的眼神紧盯女儿不放。银河个人认为他可能只是身体不舒服……
「日向小姐,你们有什么打算?」
斗和已经按下电梯楼层按钮了,这时他朝日向等人提问。
「哇,好像满有趣的。喜一郎哥要不要一起搭?」
山田好像比日向他们年长,日向等人一直对他使用敬称。反之,山田对任何人都很彬彬有礼。
「也好。我一起搭吧。」
没办法跟斗和两人独处,银河暗地里感到失望。至于御手洗等四人,他们正在大水槽前的长椅上休息。
电梯就设在广角大水槽中。前方设有透明的压克力板,很像身在海中,有种兴奋的感觉。随着高度缓缓上升,海洋世界变成鸟瞰景观,很像在搭科幻电影里的水中都市电梯,有种新鲜感。天花板上装有酷似银河的彩色LED灯,如星空般柔柔地闪烁着。望见这
如梦似幻的美景,银河不由得感叹出声。
「那我们就从这回去罗。」
到达三楼后,日向跟山田离开电梯。两人似乎打算再次经过海龟展示槽,循该路线回到广角大水槽去。
「他们应该是不想搭电梯上上下下玩吧?」
斗和望住两人的背影,语气透着歉意。那表情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让银河不禁莞尔。
「我想不是吧。这只是我出个人猜测啦,日向小姐可能喜欢山田先生。所以才想跟他一起散步罗?」
「是这样吗。话说,他们两个的确很相配。」
斗和说着,手里按下关门钮。这时银河才注意到电梯里只剩她跟斗和两人。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急着想找些话来说——却在不经意间回到一楼。
紧接着,和平的光景突然间瓦解。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惨叫声在馆内回荡。是男性惊心动魄的凄厉叫声。
「有人、有人死掉了!」
惊恐的情绪在人群问一传十十传百,大伙一阵哗然,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怦咚、怦咚、怦咚。
银河知道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心跳声跟面对斗和时大相迳庭,伴随黑暗、让心头紧揪的痛楚。过去的精神创伤来袭,头脑深处开始遭到麻痹。似乎一松懈就会昏厥。
「一花!一花,你在哪!」
隔壁爆出斗和的吼声。听到那强而有力的呼喊,银河逐渐恢复理智。
「天音川你先待在这!一花不见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等,斗和同学。我跟你去。求求你,别放我独自一人!」
斗和吃惊地望向银河。下一秒,他抓住银河的手,推开挤在前方的人墙。由于他知道银河有过什么样的经验,才能确实领悟银河现在的心情吧。
「人怎么死的?」
「好像被某种东西刺死。」
「凶手搞不好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他该不会在这吧?」
当两人与人们擦身而过时,一句句可怕的言词就钻进银河耳里。冥冥中有股预感。听到有人死掉时,她就猜测是杀人事件。连续杀人犯或许就藏身于人群里。倘若事实如此,那家伙就是敌人。是银河绝不放过的仇敌。
「天音川你先待在这。我懂你的心情,但再过去反而会增添危险。」
银河其实害怕斗和放手,但她明白继续牵着,在紧要关头只会碍手碍脚。
据传尸体出现在大水槽西侧出口外,就在身障者用的厕所里。群众远远地旁观,斗和则迈开大步走去,直接进入命案现场。过没多久,斗和回来了。
「死者非离奇死亡。应该是他杀。看起来像遭刀器刺伤,还被刺了很多刀。」
怦咚,银河的心脏敲出晦暗音色。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斗和说那人不是离奇死亡。这单字用在话里明显诡异。银河不明白他神经怎么有办法大到说遭人乱刀刺死的死者非离奇死亡。这都不算离奇了,那他所定义的离奇死亡又是指什么。且斗和还冷静地检查尸体,精神面连一点动摇的迹象都没有。
银河突然觉得斗和离自己好遥远。就好像异邦人似的,存在不可化解的认知差异。
「死者是野真先生。」
「——咦?」
银河的呼吸一滞。斗和说死者是野真妹妹的父亲。这么说来,跟他同行的野真妹妹怎么了?一花呢?
「到处都找不到野真妹妹。一花也不见踪影。必须尽快找到她们两个才行。」
斗和说得坚定。银河应该对他抱有恐惧之情才是,却又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可靠、令人安心,内心一阵矛盾。
——就在那时。
耳中响起琴弦拨动的声音。身体好像飘浮起来了,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彷佛要被带往其他地方一样,感觉很奇怪。银河朝四周张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身在他处,只见周边人数明显锐减。看上去只剩一半的人。她顿时陷入恐慌,当下就想向斗和求助。不过——
斗和态度豹变,铁青着一张脸。充血的眼仿若野兽,他身上那股黑暗的情感波动让样貌骤变,令人不寒而栗。眼前少年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
「斗和……同学?」
银河怯怯地唤着,呼唤那应当熟识已久的少年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