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知道惨剧将再次降临,就连斗和自己都不清楚。
是五感、第六感察觉世界出现异变,面对暗中蠢动的浓厚死亡气息,开始大力敲响警钟。
敏感探知到危险的肌肤屏住生息,全身陷入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泥淖里。心跳得越来越快,眼前景色逐渐刷白。手脚都在颤抖,自躯干末梢开始,知觉迅速流逝。有股浓浓的血腥味。阵阵作呕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感觉很像晕车,精神极度不适。
如电车疾驰而过,于苇原第二高中经历的悲壮战役片段接连闪过脑海。彷佛相机连按快门,那段凄惨记忆在斗和的精神层面中刻下一道道伤痕。学生们的死状、不甘心的表情,这一切阴霾欲将斗和的心拉进黑暗深渊。怨叹声于耳边挥之不去,耳膜为之发颤,将脑部震得嗡嗡作响。
然而,在这些负面记忆狂风过境地扰乱斗和心神后,他体内反倒只剩沉寂冷澈、鲜明强烈的感情残留。那些情绪透过神经,缓缓渗入手脚的肌肉里,让肉体机能彻底复苏。意识变得清明起来,五感与世界确实接轨。
斗和成功白那个世界生还,他已经完全进入备战状态。
「斗和同学,你没事吧?」
银河担忧的声音传来,但斗和无视它的存在。他先是取出手机,确认手机是否收不到讯号。接着就迅速环视四周,同时发觉世界有了最明显的转变。
他看向刚才还有几十种鱼优雅邀游的广角大水槽。如今那里头一只鱼也没有。还不只这样,水槽内植物全染上黯淡的黑。就跟那时候一样—
(——一花。)
斗和在心里呼唤行踪不明的妹妹。一花她们应该没事。野真先生陈尸处外并没有疑似血迹的东西,一花的运动神经又远优于自己。不仅能平安逃离魔掌,或许还反过头追踪犯人也说不定。单只是持有武器的大人,根本不是一花的对手。
不过,这里有身负异能力的食人怪物。要是一花遇上那些怪物该怎么办?
答案连想都不用想。怪物的身体机能超越人类许多,异能力甚至能扭曲物理法则。人类的强弱对怪物来说不值一提。
此外,一花也有可能身在这个世界之外。之前的惨剧——被隐形围墙困在苇原第二高中时也一样,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还待在原生世界里。但若一花也来到这——
斗和用力咬紧牙根。他必须尽快找到一花,将她纳入保护伞下。
『——普通人是不可能保护他人的。』
此时没来由地,睦月的话闪过脑海。
(才不是那样。怎么可能。)
斗和在心里否定她的话。绝不容许那种事发生。无论遭遇伺种困境,他都要保护一花等人。大家要一起活下去,携手离开这里。
「银河,我一定会保护你。你要相信我,跟随我的脚步。」
「嗯、嗯嗯。」
银河静静地点点头,斗和执起她那发抖的手,移动到广角大水槽前。在一片黑暗中看不见游客的表情,但斗和知道大家都在看这边。
他很想尽早跟一花等人会合,一方面又无法丢下素昧平生的游客不管。他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拯救所有人。但应该可以分享情报,避免大家做些不必要的尝试,并采取较有效率的对策。
斗和在脑内整理发话的先后顺序,接着就放声大喊。
「有没有人看到个人色是金发加海绿色眼眸的女孩?她是小学五年级生,穿着黑色背心和白色露肩外套,下半身穿粉红色短裤。」
首先要问问有没有人看到一花。游客对现况还摸不着头绪,有可能无人回应。
「要找那个金发女孩的话,她刚才走那边的路去二楼了。」
人群内侧有道黑影开始比手画脚。斗和成功定位那道黑影所指的方向。
「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疑似中年男性的粗壮嗓音传来。斗和原本打算等一下再说明这档事,不料先有人指出疑点。此时他做了个深呼吸,开口告知事实。
「各位,麻烦你们听我说。目前水族馆已经被隐形墙面围住,彻底转变为食人怪物横行的世界了。」
「咦?」
一旁的银河神色吃惊地望向他。斗和忽略她的反应续道。
「若不打倒所有的怪物,就没办法离开这里。也无法向外界求援。谁能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请报上名号。这是拯救大家的关键。」
游客全都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这是当然的。突然跟人讲怪物现身的事,任谁都不会采信。甚至还有人嘲弄地说:「那家伙脑袋没问题吗。」
「你这混帐在鬼扯什么啊!」
激昂的怒吼声射来。这声音似曾相识。有人挤过人群出现在最前方,是茶红色眼瞳中燃着愤怒之火的笠根木笃志。
「有人死在这欸?你还敢大言不惭地鬼扯。搞不好有杀人犯出没,大家都觉得很不安。隐形围墙?食人怪物?你给我有点分寸好不好!」
听到他的话,斗和才发觉自己犯下致命的错误。手机不通,部分鱼群及客人消失。他还以为大家都想知道现在发生什么事了。可是,事实却不然。对他们来说,所谓的异常反倒出自那具尸体。
「现在不是在意分寸的时候了。比起杀人犯,还有更可怕的食人怪物在这。大家看看自己的手机。应该都收不到讯号了。鱼群也不见了对吧?应该还有人凭空消失。正常情况下会有这种现象吗?一切都证明现在已经出现超越我们认知的异变了!」
周围的游客开始议论纷纷。看样子也有人一开始就察觉鱼群及人群消失、觉得不对劲。
「蛤?这算哪门子证据。你每次收不到讯号就妄想怪物出现吗?这里或许有杀人犯出没,当然会有人消失啊。别遇到怪事就跟你脑内妄想画上等号!」
「橘发大哥,说得好。你说得更有道理!」
「世上根本就没有怪物存在吧?」
有人开始声援笠根木的意见。其他多数人也赞同他。斗和知道自己处于劣势。胸口开始感到阵阵刺痛。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杀人犯,是怪物才对,该怎么做才能将这点传达出去?思考变得混乱。斗和困惑得僵在原地。在这拖拖拉拉时,一花搞不好已经——
(师父,我该怎么办……)
『斗和、斗和。想藉着话语改变他人的思考及意念,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人们都会透过自身经验、衡量损益来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路走。想跳过这一关,让大家追随自己的意见当然行不通。』
「可是,师父。他们可能会因为无知而吃亏啊。」
斗和想起许久以前和青年对谈的一段话。他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可靠。有宽阔的背脊、具包容力的侧脸。脑中也同时响起对他表达意见的儿时嗓音。
『说得没错。因此,出言建议、告知他人于之有利的情报就显得非常重要。不过,我们不能强求人家接受。对方跟你一样是单独个体。必须尊重他的个人意志。同时也体现出人人都要替自己负责的概念。』
「好难懂喔,师父。是什么意思啊?」
『就算对方做下你觉得愚蠢的判断,你也要释怀。不论导致何种结果,你都不要自责。那是对方该负的责任。这就是所谓的尊重。』
「对重要的人也得这样吗?明知道他会吃亏?我讨厌这样。」
『对应方式都是一样的,斗和。甚至有人因为太过珍视对方,反倒不把尊重当一回事。若你觉得对方之于你很重要,就必须相信他。这样一来,对方也会认真听取你的意见,从而做出判断。懂了吗,斗和。若你无法做到这些,那就证明你已经陷入『我才是对的』这种愚蠢思维里。长大后绝不能变成那么可悲的人。若你不尊重他人,将会失去珍视之物。』
对,师父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想立刻让大家接受怪物的存在,根本是过于乐观、一厢情愿的想法。自己已经释出必要的情报了。再继续互谈下去可能会招致最坏的结果。如今首要之务就是跟一花等人会合,为了生还备战。
「天音川,我不奢求你相信我的话。但我希望你相信『我』。」
银河一时间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她随即换上以往的坚定眼神,并点头做为回应。
「站住,别想逃!好歹道个歉吧!」
「唔哇,他跑了。真是个烂人。搞笑喔~W」
「他说得没错。你快道歉!」
笠根木等人的怒吼打在背上,斗和则牵起银河的手、迈步奔离现场。他们穿梭于游客形成的重重黑影间,就此冲进二楼的水槽群里。那里原本灯火通明,此时在反射出紧急照明灯和展示灯亮光的海水下,变成一条幽暗的回廊。跟上次一样,电力供给八成断了。
只不过,水族馆为了预防海中生物死亡,备有万全的停电措施。有些展区一开始就刻意营造幽暗感,所以游客们目前似乎还未察觉全场已切换成备用电源。
此外,他们可能认为鱼群消失只是单纯躲藏起来,虽然有人探头搜寻鱼群的踪影,却不至于联想到事态异常。
水槽一个接着一个凸出、阻挡去路,快步穿越歪七扭八的通道,斗和
瞧见绑着金发小辫子的少女背影。
「一花!」
少女并没有转头。斗和内心受一阵焦躁感煎熬,他粗暴地抓住少女的肩膀。
「斗和同学,那孩子……!」
此时银河高声叫道。少女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头,看清她的样貌后,斗和这才发觉有异。
少女不是一花。是别人。她旁边有名疑似家长的女性,开口斥责斗和「你做什么!」
斗和向她道歉,一方面又惊愕于自己居然会把一花跟别的女孩搞混,内心如此慌乱。凭这副德行,真有办法守护珍视之人?
「妈妈你看。那只章鱼好大喔。」
少女指向斗和后方说道。她跟母亲还有闲情逸致参观。尚不知有杀人事件发生,也对隐形障壁困住大家的事毫不知情。
斗和刚才将其他女孩跟一花搞混,自信心突然间下滑。或许正如笠根木所说,他不过是将突然来袭的异常事态往个人所想方向解释,其实大伙还待在现实世界里。他也没亲自确认隐形围墙的存在、未目睹任何怪物。
「章鱼头上有角耶。好特别喔。」
少女道出一句无心童语。
然而那句话却化成骇人的寒气,自斗和背脊窜过。脉动如电流般打过身体,让思考活化。黑暗而空洞的痛楚瞬间划过胸口,机警地宣告生命即将面临危险。
——转过头去一看,那家伙就在视线前方。
它长得很像章鱼,是只长了九只脚的怪物。脚半路上就转为蛇身模样,末端生着无眼蛇头。少女说是头的部位——事实上是躯体才对,顶端长着仿若独角兽的螺旋沟纹犄角。连脚尖也算进去,全长约二公尺左右。
最诡异的莫过于那只章鱼怪物浮在半空中。这现象不可能出现在日常生活里,那是异龙力。
怪物躯体如跳水前的游泳选手般凹折,又长又直的角指向斗和等人所在处。下一刻,章鱼怪物——邪神兽(Tangaroa)呈放箭之姿飞射出去。
「天音川!」
及时反应的人就只有斗和。他抱住银河的腰、朝地上趴去。
邪神兽的角贯穿银河残影,剌进她后头的少女母亲胸膛。少女的母亲一脸错愕,受飞贯而来的力道挤压,整个人仰头倒去。片刻之后,惊声惨叫令馆内空气为之撼动。
似乎受到母亲的叫声刺激,长着蛇头的九只脚一面蠕动一面缠绕过去。卷住她的手、脚、身体。紧拧布块的声音传出。衣服和肌肤自蛇身缝隙间高高隆起,在在显示怪物绞得有多用力。紧接着,一记闷音响起。那是某种坚硬物体碎裂的声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母亲放声哀号。她的右手腕扭至诡异方向。不,不只这样。
啵叽!喀叽!咯叽!
令人想伸手捣住耳朵的可怕声响接二连三发出。女性原本笔直的右手在十公分间隔下出现多处弯曲。断骨前端剌破皮肤,露出血淋淋的断面。
不对,不单只有右手而已。破碎音接连响起,左手及双腿也折得凹凸不平,在剧烈疼痛的袭击下,少女母亲大力抽搐。
蛇脚们残忍地自手脚尾端开始依序往内折,接着放开血肉模糊的手脚,其中七只蛇爬上翻白眼的女性头部,另外两只移往下半身。
蛇头同时张开大嘴巴,里头跑出丑陋的毛虫状突起物。毛虫末端长着酷似人类的口及牙齿,正喀喀喀地敲响齿排。
下一刻,它们一起袭向少女母亲的身体。双耳、双眼、鼻孔及口腔、性器及肛门,那些丑陋胴体自人类身上一切孔洞入侵。八成是想由内而外吃个痛快。
「妈妈!」
斗和原先被极为血腥的捕食画面夺去思考能力,这时在少女呼喊下找回神智。少女奔向回天乏术的母亲,打算剥开邪神兽的脚。
「住手!快离开那里!」
少女没把斗和的叫喊听进去。当她碰到邪神兽的脚时,其中一只蛇有所反应,转而朝少女嘴巴入侵。
少女发出含糊的悲鸣声、试图抵抗,但最后仍落得摇晃那痉挛躯体,无力地挂在窜入口内的蛇身上。她的下半身也跟着一阵抽搐,染血毛虫自短裤边缘钻出,笑开一张血口。
「——可恶!」
斗和开口咒骂。要是自己的反应能快些,少女或许就能得救。
(不行。现在要先集中精神。只要想怎么活下去就好。)
没错,斗和接纳内心那道声音。悔恨在这个世界里足多余的。一有人牺牲,我方存活时间就能拉长,这是个适用『冷酷方程式』的世界。自己曾经在那样的世界里转过一轮,哪来权利说什么漂亮话。
『——你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吧?现在只要专心保护对方就好。一个人只有两只手啊。』
突然间,斗和想起王饿的话。那句话出自前次惨剧发生时,赞成自己的意见选出手帮忙、如兄长般可靠的学长。
其中一只手要用来保护身旁银发的少女。另外一只手要用来保护最爱的妹妹。然而,如今一花并没有在自己怀中。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找到她。不是心陷他人死伤的时候。
「天音川,我们走。要快点离开这里。」
斗和强行拉起银河的手,迈步跑出幽暗的回廊。
「那玩意是什么鬼东西!」
用自来水清洗呕吐过的嘴部后,银河嚷嚷出声。这里是用来让人触摸鱼类的『探险海滩』,设有用来洗手的自来水。水塔里的水应该还没断绝,目前还能使用。虽然厕所里也有洗手台,但在这种状况下钻进死路,无疑是种自杀行为。
「目前还摸不清它的底细。不过,那些陷入昏睡的人就是像这样,被困在受隐形围墙隔离的世界里,还被怪物吃掉。」
不只是被吃掉而已。遭菜刀刺死的宁宁音、摔死的黑井泽亦同,一旦在这个世界里死亡,全都会陷入昏睡。
「……上一次共有四只怪物对吧?」
银河神情黯然地问道。
「对。这次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应该会有那么多怪物。此外,或许跟上次一样,有人拥有足以对抗怪物的力量也说不定。」
斗和朝银河说明异能力的事,一方面又觉得那期望太过乐观。怎么可能这么刚好,恰巧有异能力者在人群里呢。突然间,斗和想起一花曾说过她能进行幽体脱离。现在想想,那会不会是异能力的一种?
数名游客边发出惨叫,边自斗和他们身旁跑过。到处都有骇人的哀号声传出,显示眼前状况十万火急。
「你动得了吗?」
「嗯……没问题。我曾经调查过杀人鬼的事,所以有看过尸体照片……」
银河态度坚毅地点头回应。然而她眼神无力、面容毫无血色,在在指出她精神面受到打击。
「我打算去入口旁边的服务处。那里应该有广播设备。我想尽可能将手边情报散播出去。」
「嗯。用广播还能叫你妹妹过来。」
听完银河所说,斗和并没有表示肯定。能透周广播找人是没错,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要在哪会合。这里的占地比上次还小,若出现相同数目的怪物,遇到怪物的机率肯定相当可观。能逗留在同一场所的时间恐怕不长。至少要先弄清一花是否来到这个世界里——
「那是什么啊……」
此时,既困惑又害怕的男性嗓音传来。他吃惊地瞪大双眼,手里指着刚才斗和等人逃出的方向。其他数名游客也跟他一样,全都僵在原地。
「不会……吧?」
斗和目睹男子所指的东西,银河则代替斗和道出心声。
——巨大的水壁正在吞没整个世界。
那些惊人水量足以将走道覆盖殆尽。隔着宛如深海、连光都透不进的水壁,根本无从窥知内容物。那些水缓缓地朝这里逼进。
眼前现象超乎常理。这里是二楼,这片水之领域能无视重力现身,肯定是出自怪物的异能力。
——这能力太棘手了。
理性及本能,这两个层面没三两下就做出结论。人类只有在陆地上能自由活动。在水中动作受限,也没办法顺利呼吸。反过来说,待在里头的怪物应该很擅长水中战。倘若不擅长,怪物将馆内灌满水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斗和内心一阵绝望。怪物原本就很强。正面挑战绝对没有胜算。假如又处于身体自由被夺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打赢。
斗和上次是透析自然界的节奏,用野兽的方法行事才得以存活。然而,自然界并没有那么好混。两千年前世界性灾害肆虐,地球约八成都降至海底。那是陆上生物无法存活的严酷环境。
这道理反过来讲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海中生物无法在陆地上生存。不过——
要是它们拥有足以改变环境的能力、拥有将陆地全转为海水的能力,不就等同『无敌』吗?
「你在发什么呆!」
被银河一斥,斗和这才回过神。其他游客似乎都逃跑了,现在只剩他还在发愣。
斗和跟银河结伴逃离。幸亏水壁推进的速度没那么快。速度上够他们跑离。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假如水量一直增加下去,整座
水族馆都淹在水里的话,到时候大家就只能等死了。
* * *
绀野真湖带着一花逃进地下展场。
隐形围墙阻断电力供应,展示间一片漆黑,在透着外海蓝光、设有玻璃的南侧窗面及紧急照明绿光放射下,整座空间染成梦幻的淡缘色。
真湖推测是因为杀人事件的关系,游客才停止观览。地下展场除了真湖跟一花外就没有半个人了。
「野真,你怎么了?」
一花一脸纳闷地问着。她明明跟自己跑了等长的距离,却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非逃不可。要在那家伙过来前逃跑才行!」
呼吸上气不接下气,真湖费力地回话。就算体力再怎么不济,光跑步也不至于喘成这样才对。全是她在恐惧支配下心跳乱了方寸。
「那家伙是指谁?」
一花神情错愕地回问。
对了,真湖心想。一花并不知道杀人鬼正道貌岸然地潜伏于水族馆里。她一心只想离杀人鬼越远越好,却不小心犯下这种失误。一花还不知道真湖父亲被杀,也不知道杀人鬼在水族馆里。她当然会搞不清楚状况了。
不过,真湖却没办法向她传达杀人鬼的事。
真湖的话全都被检视了。杀人鬼能使用『异能力』。由于超常现象使然,真湖的发言正受到制约。
不只是杀人鬼存在于馆内一事。包括杀人鬼是谁、自己过去曾见过杀人鬼,就连水族馆里有狩魂幻兽(SoulTaker)都不能说。
真湖实在不甘心。
大多数人不知道杀人鬼逼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怪物身上:心中想必完全遗忘杀人鬼的事了。这么做大错特错。真正可怕的是——
「野真?」
一花再次开口询问。真湖这才察觉自己被困在找不着出路的思绪深渊里。
「求求你,一花。请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要逃离那家伙的魔爪。」
但她们真能办到吗。就连真湖都对自己的话毫无自信。身在杀人鬼与怪物横行的水族馆里,一直到隐形障壁消灭为止,她们必须想办法存活。就靠两个年幼的孩子,真能——
真湖在不安击溃心灵前设法踩了煞车。无论如何都要救一花才行。自己遭遇怎样的不幸都无所谓。像我这么肮脏的人,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吧。
真湖先将一花搁在一旁,开始小跑步移动,接着找到通往后台通道的门——握住连往工作人员专用通道或房间的门板把手。一般情况下,前往后台通道的门往往都会上锁,但通往逃生梯的门或某些后台门并不会上锁。这里就是其一。虽然事前就知道了,但实际上开启门锁时,真湖还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
才想跟一花说「这边」,真湖的话却在半途中停摆。
就在一花背后,在那片淡绿色世界里,有个巨大的人影出现。
身高约三公尺左右。那人影外形像穿白衣的老太婆,肤色土黄、手脚瘦骨嶙峋。胸口冒着格外明显的锁骨及肋骨。杂乱白发长及胸膛,右手还握着刀长一公尺的巨大菜刀。
再配上皱巴巴的皮肤和颊骨突出的脸。鼻子被削掉、眼珠也不见踪影。然而在空洞的眼窝里,细小的青白色光点正闪动着。大概是用来取代眼球机能的吧。牙龈外露出来,上头长着疑似用颜料染黑的漆黑牙齿,还垂着长得超乎正常尺寸的舌头。
「野真,你怎么了?」
一花担忧地歪头问道。看样子没有察觉后头出现怪物。
「啊……啊。」
真湖答不出话来。并不是出于异能力限制的关系。纯粹是因为恐惧。一个还在背小学书包的少女,面对突然现身的怪物、朋友将死的绝望,精神力量不可能强到足以承受。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奇怪,你是不是哪受伤了?总觉得,野真身上有血腥味呢。」
一花尴尬地问着,而在她头顶上方,巨人老太婆眼窝里浮现的青白色光芒向下移去,正在俯瞰一花。她盯上猎物了。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妪怪物发出酷似蛇昀刺耳嘶鸣声,手里菜刀高举。周遭气温并没有降低,但怪物嘴里吐出的气息却仿若遇冷结冻般,变成阵阵白雾。
「唔欸?什么声音?」
一花迟了一会儿才转向后方。然而她第一次撞见这种怪物,心理准备是零。一花呆愣地抬头仰望怪物,就此僵在原地。看样子是吓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瞄准呆若木鸡的一花,巨大菜刀毫不犹豫地挥下——
* * *
在入口前的空地——入口广场上聚集众多游客。应该是想逃出去,或想对外求援吧。里头还有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看似被逼急了,已然忘却自身职责,正跟游客们争辩。
看不见的墙好像就挡在入口外,就算想推开玻璃门,它还是文风不动。某个猴急的游客试图撞破玻璃门,却被门外侧的隐形围墙弹回。入口以外的玻璃也被人打破,但还是无法出到外头。到头来只弄得玻璃碎片洒满地。
看样子隐形围墙是沿着建筑物外壁展开的。既非四角形亦非圆形,而是配合建筑物复杂的外观起伏改变形状。
斗和朝人在柜台里、正在打电话的女性工作人员跑去,并朝她开口。
「有事劳烦。请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干我的事!别烦我了!」
斗和话都还没说完,工作人员就歇斯底里地回嘴。她的脑子似乎陷入混乱,人变得相当情绪化。
「那请你把广播设备借给我。」
斗和瞬间领悟跟对方多说无益,也不等她应允就作势越过柜台。
「这里没广播设备!」
工作人员的叫声让斗和停下脚步。她应该不至于说谎才对。若这里没有广播设备,又要去哪才能进行广播?斗和打算再度跟她交谈,女性工作人员却抬手捣住空在话筒外的耳朵,口里念念有词地说:「快出去,出去」,一面拨打电话。
柜台里有隔板遮挡、看不清内部情形,不过从中传出窸窣窸窣、鬼鬼祟祟的说话声。里头还有其他人在。那些人或许会告诉他可以进行广播的地点。想到这,斗和再次试图翻越柜台,就在那时——
「混帐,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记怒吼如箭矢般射来。是笠根木。他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怒意,先是朝斗和靠近,接着就一把抓住斗和的胸口。
「搞什么,那些怪物哪来的!王八蛋,明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居然一个人逃之夭夭!」
斗和胸口一障闷痛。罪恶感逐渐扩大,在心底吐出脓疮般的臭毒。
「你说什么?斗和同学明明就说过了!是你们硬骂他骗子,不信他的话吧!」
银河一脸难以置信地激声回应。
「那也要看他是怎么说的啊!假如这家伙更正经、更进一步的说明,或许就会有人相信了。但他却二话不说地跑了。不相信你的都坏人是吧?谁不相信你谁就该死吗!人渣才会这么想!」
斗和无法反驳。笠根木的说法一针见血。对不相信自己的人见死不救,这行为就根本上来看等同不听话格杀勿论。再者,斗和本身也对某件事清楚自觉。那就是——必须做好对路人见死不救的心理准备。因此他被骂得罪有应得。
斗和目光笔直地回鉴笠根木,口里这么说道。
「你说得对。我是个超级大烂人。」
「王八蛋!」「你在说什么啊!」
笠根木和银河同时发难。
「你好友丧命了对吧?」
笠根木的肩膀抖了一下。他举止慌张,抬手拭去两行清泪。这不是幻觉,他哭了。
「……那家伙、阿川从中学开始就是我的死党,很照顾人……就算我这白痴冲动发飘,他也都笑笑的不以为意……他是个好人。比我好太多了。没想到却……阿川不该死的!要是你没贪生怕死逃走,那家伙根本就不会死!」
「搞什么,你只是在推卸责任吧!」
笠根木恶狠狠地朝银河瞪过去,但论瞪人她可不会输。
「笠根木。你有几只手?我们有能力保护的对象就那么多。这么贵重的一只手,拿来抓我不会太浪费吗?」
「——你没权利说那种话!」
「不只是我没权利。在这个世界里,『权利』是不存在的。人类赋与他人的资格,对怪物来说毫无意义。要想对抗那些家伙,除了手持武器挺身而出的人类,就只有异能力者了。」
「你又在鬼扯了!最好是有异能力者啦。」
「你才鬼扯吧?怪物不是出现了吗?这就证明斗和同学没骗人!你却不相信斗和同学的话,还找他发泄情绪。你才是大烂人!」
「天音川,算了。别跟他计较。」
银河差点就要扑过去,斗和适时出声制止。在这争吵只是浪费时间。他对不对都无所谓。
「窸窣窸窣……他们在吵架呢。」
突然间,某种声音传来。
「呵呵呵……在闹什么?情侣吵架吗?」
「叽叽喳喳……肚子、好饿喔。」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种声音混杂其中。
一殷凉意窜过心头。斗和惊恐地环视四周。声音听起来明明像人,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最怪的地方莫过于语气跟当下情况搭不起来。
银河、笠根木似乎也吓到了,两人跟斗和一样,都带着不安的表情东张西望。
三人的视线几近同时,全都落到在柜台讲电话的女性工作人员身上。她仍拿着话筒不放,神情呆滞地看着空中某个点、愣在原地不动。
「……雁藻,对不起。要是帮你,我也会被欺负的……要你杀婴实在很过分。真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是惩罚。做坏事的惩罚……对不起,雁藻。」
她的嘴半开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内容听不真切。斗和推测她可能在剧烈打击下精神崩溃了。不过,事实却不然。
毫无预警地,女性工作人员口中流出大量鲜血。有如在苍白的脸上装饰红色锦缎,她流着带状的血,身体突然大力前倾。两侧眼球朝左右扩张、凸出,下一刻,那张脸自内侧裂开。里头跑出一个巨大的蜈蚣头部。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发出足以震撼肺腑的惨叫。眼前景色随即扭曲。斗和等人迅速后退,跟蜈蚣怪拉开距离。女性工作人员靠到柜台上,像条乾掉的棉被,可怕的怪物逐渐自她口中显现全貌。
「窸窣窸窣。」「叽叽喳喳。」「呵呵呵。」
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低语声响起。这些声音是从哪发出的?斗和立刻就知道答案了。
女性工作人员的脸裂开后,身上有着无数怪足蠢动的怪物从中爬出,是只如假包换的巨大蜈蚣。在它背上,那黑黑的背板长着一张张疑似人脸的东西。三张脸隔着等距间隔。它才从女性工作人员身体里爬出一半,照身长来看应该还生了更多人脸。声音就是从那些人脸发出的。
全长估测有一点五公尺。以怪物来说算小号的。然而,令人下意识反感的蜈蚣巨大化,视觉上受到的冲击非比寻常。全身毛孔窜过一种麻痒感,让人不自觉想抓痒。
斗和当下判断这是个好机会。他迅速移动视线,开始找寻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怪物还有一半身躯收在女性工作人员体内,活动上受到限制。必须把它们杀光才能逃离这里。既然如此,多杀一只算一只。
斗和赶紧拿起附近的长棒,但跟预料中相反,长棒没什么重量,这让他一阵失望。这根棒子没办法拿来当武器。直接赤手空拳打或许比较有用。
但还是要有武器才行。现在他手里没有任伺武器,无法妥善利用眼下机会。在哪?哪有武器?
然而,斗和的思考却在这节骨眼上停摆。
——咚。
不祥的声音降临。听起来是某种重物掉落的声音。非金属材质。那诡异声响带着生物特有的柔软质量。
「嘿嘿……吓到你了?吓到你了?」
「哗哗……表情好蠢。」
「……哔~~啵~~」
这次不是从柜台,之前那些交头接耳声换从别的地方传来。不,不仅如此。
啪咚、啪咚、啪咚。
令人发毛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斗和知道那声音代表什么,无所适从的绝望袭上心头。斗和暗骂自己的天真。他原本以为怪物再多也不过几只,没想到大错特错。
「斗和……同学?」
银河嗓音里满是对斗和的希冀。然而,斗和却束手无策。
两只蜈蚣从工作人员的休息室爬出,天花板里窜出四只,还有三只沿着地板和墙壁的边缘现身。再加上刚才女工作人员身体里的怪物,算算总共有十只。
身上长着数张人面的巨大蜈蚣怪——人面蜈蚣同时扑向待在入口广场上的客人。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犹如炼狱。人类——发展高度智慧及文明的人类,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遭低等蜈蚣群啃杀。
全身上下都被步足玩弄,衣服及血肉被锐利的口器撕成碎片。有些人因身上千疮百孔的痛楚厉声惨叫,最后变得一动也不动,任由怪物大快朵颐。还有人被咬掉头盖骨丧命,或者浑身是血地抵抗,更有中毒痛到昏厥时遭怪物啃烂肠子的。
目睹这壮烈的非人虐杀场面,斗和整颗心都要碎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回理智。接着找到差点腿软的银河并抓住她的手,一面朝笠根木大喝。
「天音川,我们快走。笠根木你也快逃!」
必须尽快弄个武器才行,斗和为此焦急万分。照这样下去只会被捕食。这次还是得找菜刀或长物来当武器会比较有用。不过——
他原本想直接下到一楼、朝餐厅前进,计划却立刻遭遇挫折。
水量惊人,由异能力创造的巨大水壁就耸立在那。不知不觉间,水壁已经来到二楼主题展示槽的邻近区域——已经逼至主题广场了。彻底截断从这直接通往一楼的通道。
绝境接踵而来,令斗和咬牙切齿。一切条件都不利于他们,找不出有效对策。这样下去怎么保护珍视之人。
「我们到上面去。」
斗和仓促地说道,他选择前往三楼的咖啡厅。不,不是他选择.而是目前能走的就只有这条路。
「我可没跟你们混熟的意思。」
一到三楼,笠根木就语气不屑地说了。想必跟斗和他们共同采取行动是连一分一秒都老大不愿吧。
「我个人很希望与你同心协力。但没那个意思也不勉强。」
笠根木听完这席话后咂了下舌,头也不回地离去。三楼咖啡厅前就只剩斗和跟银河。
「这样好吗?」
过了一会儿,银河朝斗和发问。
「嗯。那家伙失去对我来说等同宅二的死党。我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
「我指的……不是那个啦。」
银河话说到这就没下文。
「我要去找武器。天音川你在这把风。一有异状就大声叫我。」
说老实话,斗和不想跟银河分头,但咖啡厅的出入口就只有一个,没有其他逃生路线。若两人都进咖啡厅,最糟的情况下可能会双双遭到封杀。所以必须要安排一个人把风。
但银河却没有点头应允。那对水蓝色的好胜眸子不安地摇曳着。形状姣好的细小指尖正瑟瑟发抖。想想也是。身处怪物徘徊的世界,有哪个人会愿意独留。不巧的是,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天音川。」
斗和牢牢抓住她的双肩,开口叫唤。脸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银河惊讶地眨着眼睛,斗和则与之四目相对。
「我马上就回来。去的地方跟这只隔几公尺。一有事就能赶来,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你、你白痴啊!那还用说!我一点都不害怕好吗!我的脸还比较恐怖,一副要你亲我的痴样!」
「呜~~」
就在那时。一名小男孩边哭边从厕所现身。银河吃了一惊,她手忙脚乱地推开斗和。
「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别误会!」
银河没头没脑地对小男孩发飘。但男孩看起来并末留意银河的凶恶态度,他号啕大哭地说:「妈妈~」
「我去去就回。拜托你了。」
「咦?等等,这孩子怎么办?」
斗和并未回答银河的问题,他迈步进入咖啡厅。举止看似冷酷,但他实在没闲功夫安慰哭泣的男孩。
三楼北侧有一整条风洞,空间上与二楼入口广场、主题广场及服务处相连。因此透过紧临三楼北侧的咖啡厅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见在外移动的水壁情形。
果不其然,水壁中俨然成为一片死海。水很混浊,无洼看至深处,但被撕成碎片的人体肉块正在水面上零星地载浮载沉。海水高度深及三楼中段,目前尚未满至天花板。
心头萌生的不安紧揪住心脏。眼下水量虽然还不至于满到天花板,但照这样增加下去,整座水族馆淹没的话就——时限或许比想像中还要来得紧迫。斗和满心焦虑,一面着手寻找武器。
* * *
银河有点震惊。斗和那态度虽然展现出可靠的一面,却令人心生畏惧。虽然知道他也是情势所逼,但眼前有个小男孩在哭,他却完全不看在眼里。
表情冷酷得不像自己认识的斗和。银河好心痛。难以言喻的不安袭上心头。现在的斗和为了让他们两人顺利生还,似乎连杀人都不当一回事。
这样不行的,银河心想。无论理由为何,就算对方是杀人犯也好,杀人就是不对。那是最最差劲的行为。
(这种事不会发生吧?因为他是斗和同学……)
银河悄悄地在心中自问。此外还有一点,每当斗和说出「我会保护你。」时,银河内心就百感交集。坚定的话语听起很可靠。那句话原本应该令人高兴得雀跃。然而,事实却不然。
他看似对自己诉说决心,但事实上,却好像在对其他人说一样。无法履行保护
某人的约定,那份遗憾转而投射到银河身上,试图靠她弥补——每当银河这么想,她就觉得好悲伤、好难过。
(斗和同学。我是天音川银河。不是青叶萌由里同学。我是我,不是别人的替代品喔……?)
「呜呜~妈妈~」
突然间,男孩的声音传入耳里。银河回过神,赶紧确认四周动静。她刚才忙着想事情,不小心降低警觉。
幸好,怪物并没有现身,水壁正覆盖楼梯的入口,由右向左移动,并没有入侵三楼的迹象。眼前现象非常不可思议,看样子异能力是无视物理法则的存在。银河确认周围无异状后,改在男孩面前蹲下。
「别担心。大姊姊会帮你找妈妈的。」
这时男孩伸出一只手。银河猜他应该是想牵手,就不疑有他地握住。
一股刺痛扫来。
「好痛!」
银河惊愕地起身,仔细盯着自己的手看。不过——
视线突然间一歪.麻麻的不适感袭上全身,身体五感逐渐流逝。好像被鬼压似的,没办法自由活动。
(怎么会这样!)
银河想大叫,但她惊觉一件事。
她没办法出声。拚了命地叫喊,口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息。喉咙好像塞住了,呼吸困难。
眼前男孩的身形开始出现剧烈转变。身体逐渐膨胀,衣服等物品融进半透明的皮肤里,与之同化。身高约有两公尺左右。半透明的圆润头部长出猫耳状突起物,看起来就像巨型裸海蝶。银河隐约能想像出眼前怪物的捕食方法。在恐惧与绝望逼迫下,那对眼眶浮现出斗大泪珠。
紧接着,银河料想得没错,怪物头部一分为二。数根触手自里头伸出,朝无法动弹的银河缠绕过去。身体无法动弹,但触手透过肌肤传来的黏稠触感却异常清晰。
它们舔舐脸颊、缠绕住银色发丝、揉弄胸部,逐渐将身体绑住。被恶心的外在刺激蹂躏,银河差点没昏厥过去。
她悄悄地朝斗和那望去,但他忙着找武器,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他刚才说只要自己出声就会立刻赶过来。可是,在没办法出声的情况下,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泪水开始沿着脸颊滑落。
(救救我。斗和同学,救救我……)
这些祈祷话语并没有传至斗和耳里。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讨厌这种死法。)
然而,没有人知道银河正在发出哀叹。她好怕好怕,好想放声大哭、好想出手抵抗,却无法从死神的魔掌中逃离。泪水止也止不住、不断满溢出来,弄脏银河的脸,扰乱她的心。
怪物并没有把银河的悲伤看在眼里。它利用触手抓起她的身体,将银河从头生吞入腹——
* * *
刀刃以惊人的力道划破空气。
老太婆怪物—刹婆瞄准一花,挥下手里的巨大菜刀。闷闷的声音响起,坚硬的混凝土地被刀砍伤。看那骨瘦如柴的手,万万联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怪力。但从怪物的身高来看,破坏力确实能达到如此境地。
然而,现场并未散见少女的肉块。不仅如此,连点血迹都没有。
「好危险喔,真是的!」
这声音跟现场情势格格不入。里头蕴含怒意,但以一个命在旦夕的人来说,声音听起来又过分轻快。
「刹吧~?」
刹婆扭动脸部,朝声源方向看去。那里站着手叉腰际、腮帮子鼓鼓的金发少女。
「老婆婆,你挥那种东西也太危险了吧!若不足一花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早就重伤了。一花现在超生气的!」
一花指着刹婆,朝它大肆发飙。后续发展太出乎意料了,害真湖连半句话都吭不出来。
真湖知道一花的运动神经比常人选优秀。因此,藉助那超乎常人的反射神经避开怪物攻击尚在理解范围内。然而,一花当下的言行实在跟真湖所料相去千里。
刹婆乍看之下像个老太婆,身高却将近有三公尺,没眼没鼻的脸活脱脱是个怪物。最重要的是它浑身散发异样气息。一般人早就察觉了吧。发现那家伙不是人,而是怪物。然而一花却——
「老婆婆,你遇到不如意的事对吧?还是说想试砍?不管怎样,对人挥菜刀都是件坏事!」
「刹吧——」
刹婆吐出白色寒息,缓缓地朝一花走去。
一花气呼呼地瞪着刹婆,表情逐渐由愤怒转为诧异。迟了一会儿,一花才发现老太婆有诡异之处。
「咦,老婆婆。你怎么这么高啊?」
「刹吧!」
是想回答一花吗。话虽如此,刹婆的回答听不出在表达什么。
「老婆婆,你的脸怎么那么像妖怪啊?」
「刹~吧~」
刹婆依旧给出意思不明的回答。一花的表情渐渐紧绷起来。
「老婆婆,你的菜刀怎么那么大?」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咆哮出声,同时挥高菜刀,下一刻,那把白刃就划破一片浅绿的世界。
「哇哇!」
一花透过出类拔萃的反射神经避开攻击。但怪物立刻展开追击。它横向砍来。一花当场来个后翻,再度避开攻击。
「这、这家伙搞什么!」
一花自言自语,口里发出悲鸣。
「刹吧!」
刹婆再次举起菜刀。但目前距离一花数公尺远。它没办法砍中猎物。一花似乎也知道这点。她脸上带着警戒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观察刹婆。
「一花,你快逃!」
真湖不由得高喊出声。她知道刹婆这次举刀想做什么。那能力非常棘手。特别是一花的注意力全放在怪物视线及脚跟上。先前真湖曾听一花说过。要想避开攻击,关键就在于对手的呼吸节奏及眼神,其他还有观察脚部重心。因此一花才没有移动。她认为对手还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真湖的叫喊听在一花耳里想必没什么特别意涵。再加上一花没注意到自己正面临死亡。
(该怎么办才好?)
真湖好想哭。若自己没有受到制约,她马上就能告知一花怪物的异能力,能从怪物的攻击下拯救一花,这让真湖焦虑不已。
怪物的菜刀刀刃宛如有血渗出一般,已染成红黑色。情况迫在眉睫。
「一花,注意看菜刀!」
真湖孤注一掷地叫道。接下来就只能赌赌看一花的反射神经了。
她瞥见一花的视线移动。
刹那问,刹婆挥下染血的菜刀。它跟一花的距离仍相当遥远。一般来说这种举动毫无意义。但这次却不同。
菜刀刀尖原本染着红黑色的血块,这时依利刃形状剥离,速度猛烈地飞出。斩击瞬间飞越好几公尺的距离。锐利程度三两下就能将人劈开。
下一刻,一花的身体就会被一刀两断。妯那矮小的身躯眨眼间就会化作两半沉默肉块,往冰冷的地面倒去。
不,并非如此。
那只是真湖看到的幻影罢了——
「好、好险~」
一花松口气地喃喃自语着。她在临危之际采滑垒姿态倒向地面,适时避开刹婆射出的斩击。
喀铿。
坚硬的金属音响起,真湖大吃一惊。定睛一看,上头写有PS室的门板下半部一分为二,硬生生朝地面砸去。应该是被刚才那道斩击劈断的。除此之外,大量水流透过被砍的门涌进。
糟了,真湖心想。难道她们注定命绝于此吗。这样子地下一楼将会灌满海水,沦为人类无法驻足的海中世界。然而,真湖也已经无计可施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带一花逃出此地。
真湖想着想着就看向一花,当下目睹她心中一直害怕的事态上演。
刹婆缓缓靠近一花。不过,一花却维持躺倒在地的姿势、没有动弹。
「一花!」
听到真湖的声音,一花扭动恐惧的脸庞看向她。一花在害怕。
她之所以能灵活采取行动,全是因为性格单纯、不会思前顾后,身体在感到害怕前就动了。但当她直接面对死亡,目击超乎想像的现象时,恐惧就找上门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思考在焦虑下变得一团乱。虽然很想帮助一花,真湖却没那个能耐,这让她急到快哭出来了。这样下去一花会被杀掉。她不甘心又好难过、觉得自己好没用。自我厌恶的情绪令眼前景象扭曲起来。
紧接着,一花终于落入刹婆的射程范围。就在那时——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数道惨叫声从上方传来。声音叫得极为凄厉。参杂平常绝对不会听到的异样情感。混乱的脚步声踏得地面阵阵作响,好几名游客出现在地下展示场。一头栽进怪物刹婆现身的领域——
「刹吧——」
刹婆咧嘴一笑。比起眼前的一花,它似乎对后续入场的人更感兴趣。那边有大量的猎物、一堆玩具。刹婆跳到带头跑的男人面前,就此挡住去路。
「别挡路!给我让——咦?」
这句话成为男人的遗言。刹婆挥下菜刀,将男人的头劈成两半
。血量比预料中还少,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类突然间变成死尸,看起来就像幻觉。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旁的女性直接目睹男人死状,惨叫声划破空气.
刹婆用左手抓住男人的身体,迅速抽出菜刀,接着就瞄准该名女性横砍过去。
迸!
闷闷的爆裂音发出,女子的身体顺势裂成两半。散乱的内脏宛如海菜,自断面涌出,当她的身体阵阵抽搐时,那些内脏就像活体般蠢动。
「刹吧啊啊啊啊!」
刹婆朝只剩上半身的女性身旁一蹲,用手按住她的头部。接着以右手插入断面,抓取出某样东西。
那是有人类拳头大的粉红色物体。刹婆握住那样鲜活跳动的东西,一举塞入口中。
「生肝————!好吃————!」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再度爆发。游客们连滚带爬、试图逃离此处,却跟后续进入地下展示场的游客们撞个正着,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游客慌成一团,这看在刹婆眼里肯定是最佳的狩猎场。
「刹吧——!」
刹婆发出雀跃的声音,一面举起菜刀,一面冲进游客群里。
真湖再度带着一花逃离。她们前往人烟稀少的后台通道。趁刹婆忙着袭击其他游客时,她们顺利逃出地下展示场。
真湖悄悄窥探一花的样子。海绿色的纯真瞳眸因恐惧瞪大,脸上毫无血色。平日一花绝不会流露这么憔悴的神色。那里只剩目睹人们凄惨死状后大受打击、展现小女孩应有脆弱的少女。
怪不得她会怕成这样,真湖心想。
一花跟看惯尸体的自己不同,她几分钟前还活在平凡世界里。这么一个天真无邪、涉世未深的女孩,面对人世间险恶残酷的现实,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啊。」
这时一花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接着就跌倒了。真湖当下想出手撑住她,但一花自食其力站直,反倒害真湖摔落地面。
「啊,野真,对不起。」
「不会,没关系。」
真湖在心中暗嘲自己反应慢半拍,她一面调整眼镜位置一面起身。紧接着,一股战栗的感觉窜过背脊,让她僵在原地。
「……啊……啊啊!」
真湖仅能挤出沙哑的声音。
一花察觉有异,她小心翼翼地顺着真湖的视线看去。不过,一花立刻就放松戒心。当然了。因为那里站的并不是怪物。而是人。不过,「他」比怪物更恐怖——
「怎么了,小妹妹。你为何怕成那样?我出现在这很奇怪吗?」
嗓音听起来很有张力、特别,在幽暗的后台通道内回荡。那声音能在瞬间夺去他人注意,故发不可思议的魔力。不只是真湖,任何人都会为他的话所惑。就连一花也不例外,她就像被雷打到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
「其实,理由很简单。你有没有听过『虚构游戏论』?就是在某所大学里,让学生们进行简单的游戏。得分最高者获胜,规则并不复杂。学生们都放胆去玩游戏,还用了各式各样的策略。直到这句话出口——『游戏点数可兑换成现金。点数是负值的人将换算成学费加计。』接下来,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学生们原本都采用复杂又大胆的策略,这时却变得保守、采行低风险策略,只敢用些简单的战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
一花及真湖皆错愕地听「他」说话。话来得太莫名其妙、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简单来说,小女孩。就算你拚命想挤出最圆满的解决方式,思考范围也会因风险考量遭到限缩,最后跟话里的学生一样,只敢做些单纯、直截了当的选择。所以说,我能看穿你的行动也是其来有自。这话没错吧?」
真湖感到一阵绝望,就好像地面突然落空、整个人跌落地狱深渊。是否又跟上次一样,不管她再怎么逃,都逃不出这家伙的手掌心?
「野真,你怎么了?」
一花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安。她还没厘清状况。真湖心里明白必须尽早戳破这家伙的真面目。但却受到制约。
「唔哇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惨叫声,疑似工作人员的男女飞奔进后台通道。他们口里叫着「闪开!」边与真湖、一花擦身而过,还打算通过「他」的身侧。
「话说回来,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呢。」
「他」似乎没把那对男女放在眼里,说起话来我行我秦。下一秒,「他」就单手抓住男性工作人员的脸,以惊人力道举起对方身体。
「啊?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握力想必很强,无论男子怎么挣扎,被抓起的头就是分毫不动。紧接着,「他」伸出右手,搭上男子惊叫呼痛的下颚。
「住、住手!」
真湖知道他想做什么,遂拚了命地大叫。然而,这不过是用来炒热舞台气氛的其中一项表演。
啪滋——啪滋啪滋啪滋!
现场响荡下巴肌肉纤维遭人扯成烂肉的诡谲声响。尖叫声随即化作狂风扫来。男子的下巴被「他」撕烂、失去半张脸,人依旧被定在半空中,正胡乱挣扎。
「初次见面,日本一花。我是杀人鬼。」
一花并没有吭声。她呆愣不已,光顾着凝视自称杀人鬼的人。
「喂喂,还不快吐槽我。『明明就没杀人,还敢自称杀人鬼。』」
杀人鬼从背后拿出斧头,放开失去下巴后痛晕过去的男子,男子一接触地面,「他」就用斧顽砸向那颗头。这次男子铁定难逃一死。事情发展得太过曲折离奇,在场所有人都忘了该做何反应。
「好了,自我介绍结束,接下来就跟你们说说我现身的理由吧。简单一句话,都是为了找乐子。这里的怪物——哎呀说错了,应该叫狩魂幻兽才对?那些家伙都是杂碎,玩起来一点也不HIGH。所以我才来炒热气氛。开心点,小女孩。本人要来跟你玩游戏了。只是很简单的鬼抓人。你逃跑。我跟你哥哥负责追你。先找到的人就是赢家。如何?就连你这种笨蛋也听得出在玩什么吧?」
「……为、为什么要扯到哥哥?」
一花瞪视杀人鬼的嘴脸,接着又朝「他」背后看去。
「喝哈哈哈哈!你认为我会随便告知背后原因吗?怎么可能。不过我还是稍微提示你一点好了!其中是有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没错,但最根本的只有一个。因为『我喜欢』。玩游戏只要有这个动机就够了。对吧?小女孩。」
「你脑子该不会有问题吧?说的话好怪。而且一花才不会跑给哥哥追呢。胜负马上就见分晓了。」
语气上听起来就像在要人,但杀人鬼浑身散发令人发毛的压迫感,让一花神情紧张。
「无所谓,就当是送你的。如果你跟斗和真的是兄妹,又有血缘关系,应该早早就能相见。我搞不好会输呢。」
「一花,不要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
但真湖的话并没有进到一花耳里。刚才有几个字刺到一花的痛处,没三两下就让她失去冷静。宛如被人用线操纵般,杀人鬼正将一花玩弄于鼓掌间。
「好啊。我就陪『你』玩游戏。」
「这才配当斗和的妹妹。顺便告诉你一声,要是我先抓到你,你的头可会被扭断喔。就像在剥虾头一样。但假如是斗和获胜,我想想喔,就让你们几个跟斗和一起平安回原来的世界去吧。游戏时间就到隐形障壁消失为止。如果期间内都没被我抓到,就算你们获胜。啊啊,对了,旁边那个蓝发妹这次会当你的伙伴。你们就一起行动吧。」
真湖听到后大感吃惊,身体为之僵硬。那事实一直害怕被人知晓,却在此刻遭杀人鬼说溜嘴。她真想立刻将自己的深蓝色发丝染成别色。一花似乎没听懂「他」的话,正神情呆愣地回望真湖。
「那边那个女孩啊,上一次是我的搭档。不过你大可放心。这次玩『鬼抓人』,她会当你的搭档。我还想带她回去,可别把她弄死了。以上就是说明。这女的一死,游戏就开跑。」
「咿!」
听到杀人鬼点名,一直处于腿软状态的女性工作人员发出悲鸣。
「求、求求休……别……别杀我。」
「喂喂。你好歹也是个大人,应该知道人不可能接受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要求吧。不想死就拿东西跟我交涉。若你的提议够吸引人,我可能会改变主意喔。」
「你、你的要求……我、我全都……照办。」
女子的脸在泪水及恐惧下难看地扭曲着,她出声恳求。
「这话真没意思。你找工作时该不会也端出这种无聊的自传吧?多来点个人特色好吗。」
「……咦、啊……」
听杀人鬼这么说,女子似乎一时间挤不出其他说词。那张嘴一开一阖,欲言又止数次,但最后都无疾而终。
「不然这样好了。用你那秀色可餐的肉体诱惑我吧?在我尽情玩弄你的这段期间,保证不杀你。」
女子一时间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脸上表情尽是错愕,过了一会儿又满怀希望地点点头。
「
交涉成立。」
杀人鬼扯出一抹浅笑,缓缓伸手摸上她的脸颊。下一刻,「他」拧烂女子的耳朵。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这含糊的惨叫声,一花及真湖纷纷缩住身子。
「……好痛好痛!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刚才不是约好要尽情玩弄你的身体吗?放心吧。我看起来像外行,事实上很专业的。不会把你弄死,会尽情玩弄你的肉体。就算你痛得挣扎、内脏都被扯出来、哭喊着要我杀你,直到我玩腻之前,你都不会死。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花。趁现在快逃!」
女子更为凌厉的惨叫声自背后传来,沿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暗诡路,真湖及一花埋头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