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和一行人从山田手中逃脱,结伴前往一楼的救护中心。为了对右手进行急救,笠根木还跑去找绷带之类的医疗用品,但那些东西似乎没放在这。
“真的很抱歉,我当时一定是疯了。”
笠根木看着斗和的右手,脸上浮现愧愤交加的表情。
“别道歉。我不是说了吗?你是我的右手。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有胜算。”
斗和坐到简式床架上,说话时不忘用左手按压右腋止血。右手的痛楚还在,但跟神经密集的指尖不同,手腕的感觉较迟钝,也有可能是肾上腺素还在分泌的关系,总之跟人面蜈蚣的毒相比,这份疼痛还在忍耐范围内。
“为什么……?”
这时真湖突然开始喃喃自语。她的脸僵硬、冰冷,一直面无表情。银河被杀的事仿佛一场梦,没能让真湖的情感动摇。
不,或许他们两个也是一样。人们接连死亡,跟人命的数量成反比,活人感受到的打击越来越少。
“到底是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打算放弃?明明就打不过他不是吗?”
“喂!”
笠根木激动地喝斥,斗和则眼明手快地制止他,接着看向真湖。
“你说的没错,现在的我们赢不了山田,可是,我们还有活路。”
听到这句话,真湖不由得睁大双眼。笠根木也跟着面露吃惊。
“——打倒所有怪物,就能逃出这个世界。最厉害的水壁怪物已经被山田打倒了。接下来就只剩章鱼和蜈蚣。以我们目前的战力来看,要打倒它们绰绰有余。”
笠根木在瞬间露出雀跃的神色,但那欣喜的表情立刻又转为困惑。斗和知道他想说什么。
“嗯,你猜对了。我放弃从山田身上套出情报。当然,我并没有彻底死心。可是现在的首要之务就是打倒怪物……抱歉,都怪我判断错误。”
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比起跟海生怪物打水中战,在陆地上挑战山田更有胜算。这完全是错误的认知。
“这也没办法,谁想得到他身上有那种异能力。”
此话一出,真湖的表情就蒙上阴影。当初因为她本身异能力的关系,没能将山田的秘密说出来。
“你真的很厉害唉,斗和……老实说,我都放弃了,认为接下来只能等死,但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找得出活路。要杀章鱼跟蜈蚣是吧?跟那个杀人鬼相比,这两只根本不算什么。这下我又有干劲了。”
“天音川曾经告诉我,说水池后方的办事处里有蜈蚣本体。时间宝贵,我们走。”
眼看斗和起身,笠根木赶紧制止他。
“等等,别这么急嘛,先止血要紧。你也是不可多得的战力。左手还要忙着止血,情势会很不利。其他地方有急救用品吗?”
“我想员工办事处应该会有。要给员工用的。”
“那里离这很近吧。我现在就过去拿。”
“单独行动太危险了,我也一起去。”
“别担心,斗和,我不是你的右手吗?连一个急救箱都没办法拿算什么东西?没问题啦。我去去就回。”
笠根木说完就离开房间。虽然很想过去追他,但现在的自己八成只会碍手碍脚。这让斗和备感惭愧,只能盯着笠根木离去的门口看。
***
跟男人一起待在狭窄的房间里,对真湖来说是件可怕的事。会让她想起暴怒后判若两人、成天鬼吼鬼叫的爸爸。不过,斗和却不同。就算只剩他们两个,她也不会感到害怕。房间里尽是温暖、令人安心的氛围。
“斗和哥哥,你好厉害,在这么绝望的情况下,怎么有办法急中生智?”
她说这句话半是自我嘲讽。只知道害怕,不敢忤逆山田,那样的自己真是太难看了,丢脸丢到家、奇耻无比。
“我也不清楚,只是不想轻易放弃。活着就有希望,方法成千上万,如广大的物种数目。一碰到难关就放弃,就某种角度来说,或许是人类专属的傲慢。所以我才会拼命思考,一找到活下去的方法,就会全力以赴。没你讲的那么厉害啦。我跟大家一样,都是脆弱的人类。”
“没这回事。一花也很厉害,别看她那样,其实在某方面很聪明,能够想到出人意料的方法,立刻付诸实行。所以我才会觉得一花并不是义妹,而是斗和哥哥真正的妹妹。”
“义妹?”
这句话太让人意外,害斗和摆出很傻眼的表情。
“那个……一花常常挂在嘴边,说自己跟斗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那么笨。”
真湖想到这么说很没礼貌,赶紧开口澄清。
“一花真的是我妹妹。我妈确实没结婚,但她说对象是同一个。老妈不是会在这方面撒谎的人,所以她肯定是亲妹妹没错。”
这次换真湖感到诧异。她知道他们是单亲家庭,却没想到妈妈未婚,而且还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生下同一个男人的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无法结婚的理由?
似乎察觉真湖在想什么,斗和淡淡地替她解惑。斗和的母亲是终身不婚主义者,认为父亲并不是养育孩子的必要元素。
“不过,我认为老妈会这么想,应该跟阿姨的事有关。”
斗和的母亲很会读书、品学兼优,但她的妹妹——阿姨却不是这样。别人动不动就拿优秀的姐姐跟妹妹比较,导致她刚上中学就误入歧途,后来还在十六岁时怀了孩子。
“『生下来肯定会养得心力交瘁,再说孩子在那种家庭长大太可怜了,一定会过得很惨』,当时周遭的人都这么说,所以阿姨就跑去堕胎。但我家老妈一直无法谅解。『养小孩本来就很累、会过得很辛苦,不能用这种理由扼杀孩子。认为孩子可怜是父母一厢情愿的想法,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算什么母亲。别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这是她的看法。”
真湖心口一阵揪痛,不快的记忆在脑内复苏,父亲令人作呕的惨白面容出现在眼前。他要对自己下手时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说自己很可怜,会过得很辛苦。一定会过得很不幸,所以杀她也是为她好。
真湖不由得紧咬唇瓣。开什么玩笑,那个没用的母亲害她过上痛苦人生,这次又换父亲以“可怜”为由,打算杀了真湖,都没问问真湖的意思。因为父母亲的关系,连最基本的命都不能好好活,那两人实在太自私了。
“最后阿姨当然跟她大吵一架,还说『反正姐姐以后会跟有钱的男人结婚,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你这种人懂什么。』老妈这个人说穿了,就是在某些方面挺顽固——抱歉,说了一推废话。”
真湖轻轻摇头。说老实话,她很羡慕斗和跟一花。孩子没办法选择父母,假如自己能生在他们家——
“看样子遗传果然会有很大的影响?我的妈妈很胆小,才会拼命抓着我不放,最后被人无情杀害;我爸爸心智脆弱,借着暴力宣泄痛苦,还找我出气。我的父母都是弱者,所以我才会、一事无成。”
眼泪流了出来。她觉得很不甘心、很丢脸,觉得自己悲惨到了极点。
“野真妹妹,没那回事。人是会改变的。不,不只是人,改变是世间万物普遍具有的特质。细胞会随时间代谢,脑也会随时间发展,认为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这只是认知上的错觉。所以,你也有机会改变。”
这句话好窝心,深深透进心坎里,瞬间有种自己能够改变的感觉。不过,这是假象。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不经意地,真湖开始推敲斗和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应该是拥有温暖又宽阔的背脊,跟斗和无话不谈、很可靠的人吧?
“你觉得天音川如何?”
此时斗和突然问出这句话。真湖内心如水波浮动、泛起阵阵涟漪。她死时的遗言闪过脑际。
“——我讨厌她。”
这句话答得很不屑。这还用说,因为她哥哥的关系,自己的人生从此变调,过得极尽凄惨,每天都活在暴力的阴影下,过着无法宽心的痛苦日子。那女人跟这一切脱不了关系。
“她被杀,我反倒乐得清静。这是报应。你应该听不下去吧?但她活该!我要她尝尝这些日子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绝望,哪怕只有一半也好。明明就是她哥哥犯罪,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过得逍遥自在。所以她才能面不改色,说出要我当她的朋友那种天方夜谭!是这样说的吧?我有说错吗?”
真湖情绪激动,顺势吐出伤人的话。她也知道自己说得很过分,但她有资格对银河大肆批评。
“是啊,你说错了。”
虽然真湖自认有理,斗和却毫不留情地否认。这让她气红了眼。
“错在哪!”
“野真妹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很容易就能猜到吧?犯罪者的家人会受世人如何批判?天音川也是最近才开始用平常心说话,因为她之前一直遭到迫害。”
听完这些,真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像要从体内爆开。迫害?听到这不熟悉的字眼,真湖愣了一下。
“去比谁吃的苦多,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不同的个体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我打算说出自己知道的,接下来换你自
行判断,看看天音川受的苦够不够多。”
斗和开始述说银河的过往。那简直是超乎想像的凄惨故事。没有人伸出援手,没有人同情她,身旁尽是极端、道貌岸然的敌意。原来人类能残酷到这种地步。
“可是,那也算她自作自受吧?”
真湖颤抖着声,拼命开口反驳。不这么做,胸口就有种被罪恶感撑破的错觉。
“话不能这么说。天音川没有任何罪过,她也只是随机杀人事件的被害者罢了。”
“你在替那个人开脱?凶手不是她哥吗?”
“或许天音川确实亏欠受害者。不过,有句话说『以眼还眼』。我个人认为它在警惕世人,『报仇时不能过度需索』。人类一碰到坏事,往往会想用最大的力量惩罚这份恶。不过,刑罚的轻重应该根据罪责大小做理性裁决。天音川的责任并没有大到必须接受迫害。再说,她之所以能在迫害中苦撑,是因为她知道谁才是万恶根源、知道谁是敌人。有了这些心理建设,才有办法说出『请你跟我当朋友』。”
真湖很想反驳,却办不到。她心里也如此认为。冷静的理性层面接受这个说法。银河没错。她的责任并没有大到必须接受迫害。这是再当然不过的事实。
“我没资格跟那个人当朋友。”
阴郁的情感在心中扩散,让真湖鼻头发酸。
“怎么会没资格——”
“我把爸爸杀了!”
在那瞬间,斗和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立刻敛去讶异之色。看样子是猜到什么了。
“我是杀人犯。像我这种人,没资格交朋友!”
“——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希望你告诉我。”
“难道有理由就能杀人!?”
“就是为了判断这点,我才需要听听理由。连个理由都没有,那种人就是畜生了。”
心头涌现一股热意。那声音似乎有股魔力,能够打动人心。当真湖回过神,她已经说出父亲要杀自己,自己则拼命抵抗的事。
“——这算正当防卫,你不需负责。”
“可是我杀了他啊?”
“野真妹妹,之前不是说了吗?不能误判善恶。鲸鱼并不是鱼,而是哺乳类。”
真湖一时间没听出话中含意。尽管如此,她还是知道斗和的话蕴含某种深奥道理。
应该是因为对话中止、整个空间变得寂静无声的关系,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听在耳里格外清晰。
“喀当”一声,斗和自简式床铺起身。他一脸严肃,锐利的目光看上去很危险,让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太久了。笠根木搞不好遇上什么麻烦!”
***
笠根木离开保健室后,立刻就前往办事处。那里有广播设备。他曾经尝试用这个对外联络,那件事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
一想起斗和的右手,他就觉得心痛。先是被山田洗脑,还做出蠢事,实在很想痛打自己一顿。然而,斗和却表示他不嫌弃、需要这样的自己。
(这是应该的。斗和,我会尽全力为你付出。)
笠根木在心中发誓,开始在怪物肆虐后杂乱无章的办事处里寻找急救箱。好死不死,就在这时——
“呵呵……有人唉。”
“嘿嘿可以吃他吧?可以吧?”
“窸窣窸窣……阿婆,饭还没好吗?”
两只人面蜈蚣从桌子底下现身,它们迅速朝笠根木扑去。
“一群杂碎!办得到就试试看啊!”
笠根木举起手中的长剑,发动“全战斗能力上升”,先是锁定左边的人面蜈蚣,接着就一口气冲过去,挥下手里的长剑。
不料人面蜈蚣一溜烟钻进躺倒的桌底,自钢铁刀口下逃过一劫。
“啧!”
笠根木咂了下舌。这个地方有太多遮蔽物,打起来很不利。而且怪物还会从阴影处施放毒尾攻击,稍一闪神就有可能落败。
两只人面蜈蚣在椅子跟桌子下方钻来钻去,笠根木光要闪避攻击就煞费苦心。再加上武器的时效快过了,长剑开始呈现半透明状态。
笠根木赶紧制造新的武器,这次出来的武器还是头一次见到。
“对喔,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他立刻将武器装到手上,施展“野性体能上升”,转身挡住从背后来袭的毒尾攻击。这个武器能让视力、脚力、腕力、速度大幅提升,形状则是——
“拿来对付同样带钩的蜈蚣正好!”
笠根木戴在双手上的是——拥有尖锐刀刃的钢爪。这是被称作钩爪的武器,他拿到可以当手套戴在手上,刀刃自指尖延伸出去的类型。外型酷似山田的“弑神之夜”。
笠根木抓住刚才挡下的人面蜈蚣尾巴,用力将它拉起。接着,再用那钢爪撕裂怪物的头部,人面蜈蚣立刻变成绿色粒子消失。
光还没完全消失,笠根木就纵身一跃。目前脚力只消一下就能跳上天花板。他用钩爪抓住天花板,像爬云梯的猴子,在天花板上快速前进。原本打算从上面跳下来的人面蜈蚣匆忙逃离,但笠根木追上它,没三两下就消灭怪物。
“原来武器还要讲契合度。”
笠根木着地,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高昂感。他觉得自己能多杀几只,刚才斗这些三脚猫占尽上风,心里开始浮现希望。
不料开心没多久,一股沉闷的冲击力道就突然在身上扩散开来——
“……啊?”
笠根木刹那间还不晓得自己怎么了,愣愣地看着发痛的部位。
那里是左侧腹再往后一点的位置,像把抛枪般刺在身上的章鱼怪映入眼帘。邪神兽的角从右侧腹——肚脐旁刺出。
笠根木一双腿顿时没力。就好像幻觉,地板迅速逼近。本能已经咦出端倪,这是致命的一击,自己即将丧命,绝望的痛楚蔓延开来。
“唔,开什么玩笑!”
他咬牙切齿。比起死亡带来的恐惧,对斗和的歉意更盛。滑溜溜的触手开始缠绕过来,让双手动弹不得。笠根木已经变不出花样了。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放弃!”
笠根木大声咆哮。没错,如果是斗和,就算命在旦夕也不会放弃。我可是那家伙的右手,一定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被触手绑住的手摸到某样东西,是人类的尸体。笠根木贯注最后的希望,就此发动异能力。
“哈哈,今天的手气真好!”
他先是用沙哑的声音宣告,接着慢慢起身。跟缚住身体的触手力道相比,目前笠根木更有力。
腕力究极上升——笠根木做出的武器是大槌子,能让肌肉力量爆发。嵌有橘色宝石的手环出现,那持槌的手暴出一块块发达肌肉。
他在触手缚身的情况下,对准邪神兽的头顾——应该说是身体——挥下手里的巨槌。虽然目前的姿势很难出力,但那威力还是让怪物心生畏惧,绑住笠根木的触手松开了。他又发动追击,闷闷的声音响起,邪神兽的角随之折断。
“去死———!”
章鱼怪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着,笠根木则用尽全力挥舞巨槌。邪神兽变成一颗肉球,重重地撞上墙壁,接着就一动也不动地挤在那。
“嘿嘿。成功了。”
喀咚,笠根木手里的武器应声滑落。被角刺中的身体双侧都在流血,大势已去。眼前景象开始涣散,伤口阵阵发烫,身体却觉得冰冷。
这时突然有种怀念的感觉抚上心头,让笠根木抬起脸庞。在那虚弱的茶红色双眸里,映着一抹令人熟悉的女性身姿。
“咦?怎么、连你也……来这了。我办到啰,嘿嘿……你说什么?由贵,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死前喃喃自语了一阵,笠根木终究还是无力地倒下——
***
斗和又气又急。之前不应该让笠根木一个人去的,他对此感到无比后悔。跑过幽暗的走廊,斗和进到大门敞开的办事处里。
椅子和桌子散得满地,在好几具尸体中,有个橘发少年倒着。他已经没有呼吸了。腹部插着长长的角,这恐怕是致命伤,显示他刚才跟邪神兽战斗过。
斗和立刻转头张望,只见章鱼怪就蹲在墙壁旁边,丝毫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是笠根木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打倒它的。那安稳又满足的遗容深深烙进斗和心坎。
你在搞什么鬼,他很想骂出这句话,却办不到。笠根木为了当自己的右手才会拼尽全力,最后跟邪神兽同归于尽。这份心意令人鼻酸。
“笠根木,干得好。”
斗和静静地表扬他。看他死得这么满足,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才想摸摸笠根木的头发,斗和就忆起自己失去右手的事。刚才一直有手还在的感觉,那是错觉,斗和的右手并不存在。用来代替右手的笠根木也不在了。
“野真妹妹。”
突然开口点名似乎吓到对方,真湖抖了一下,没有进一步回应。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遗志。”
“咦?遗志……?”
“没错。山田并不打算杀你,这机率很高。我想,野真妹妹应
该能平安无事逃出这个世界。”
“斗和哥哥?”
“我就没办法了,山田不打算放过我。刚才我忘了说,水池后的办事处应该已经没有蜈蚣本体了,山田想必早就看穿我们的雕虫小技。你有机会活下去,所以我才想将遗志托付出去。主要是针对在现实世界里昏睡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后,我跟一花也会睡着——希望你能救他们、救救我们。”
“要我救人……这怎么可以,我没那种力量!”
“救人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许要花很多时间,目前也还没有任何线索,但肯定会找到办法的。拜托你!”
“不行的,我不是斗和哥哥,我不坚强,又没有勇气。要我继承斗和哥哥的遗志,根本行不通。”
“不是你想的那样,野真妹妹。我并没有要找强者继承遗志,也不是要找有勇气的人,活着的人就能继承亡者遗志,而你就是能存活下来的人。”
“不可能。斗和哥哥也看到了吧?有人威胁说要杀我,我就会吓得不敢动,乖乖听从对方指示。我是最没用、最烂的废物。”
“没那回事。”
“明明就有!”真湖答得很激动,紫色的眼眸挂着泪珠。“请你别毫无根据地勉励我,我是什么样的货色,自己最清楚。”
“因为不想被杀,才要乖乖听话,这很正常,任何人都不想死;怕得不敢动,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可耻的。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这就是生物强韧的地方。人在演化前也是动物,在当动物前是生物。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
“那你说,人类哪里强?”
“人类的强大之处在于——战斗时机来临会好好把握。”
“战斗……时机?”
“没错。只要是人,都有不得不战的时候。就算感到害怕,还是要奋力一搏。这时就要拿出勇气,若不拿出勇气,到头来将后悔莫及,搞不好还会觉得生不如死。所以天音川才会跟我一样,都选择将遗志托付给你。”
银河的名字似乎打动真湖,她的眼中开始出现激昂的情感波动。
“我再说一次,希望你继承遗志。”
这次真湖没有大力推拖,她微低着头,像在探索答案般,视线频频游移。
就在这时,斗和发现视线角落好像有某种东西在蠢动,看得他浑身一阵战栗。本能告诉自己,他们即将面临生命危险。
“危险!”
就在生死一瞬间,斗和将真湖推开。酷似长枪的细长物体刺来,正瞄准斗和。是邪神兽。它刚才只是昏过去,并没有死。
斗和被怪物大力冲撞,整个人遭它按倒在地。背撞上桌角,让他痛不欲生。邪神兽不停用腹部顶端挤压斗和的肚子。角已经折断了,并不会构成致命伤,但残骸在皮肤上狠刮,那感觉太痛了,害斗和神情扭曲。紧接着是触手接连卷上身体的感觉,惊人的力道绑住手脚,就好像重工用的固定架,一股蛮力打算将他全身 骨头捏个粉碎。
“斗和哥哥!”
真湖发出悲痛的叫喊。
开什么玩笑。怒火化作雷鸣,断断续续涌现。笠根木赌上性命才打倒它,要是被这种家伙杀死,他肯定会很难受。再说,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认输。近在眼前的死亡恐惧、回天乏术的绝望,它们反倒让斗和燃起斗志,熊熊怒火焦灼神经。绝不轻言放弃——这个念头在心中勃发。
他要痛打这只怪物,用愤怒的力量破坏这条性命。然而,愿望无法实现。左手已经被触手制住,右手自肘部以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斗和才懒得管这些,他只想释放这股破坏冲动,如岩浆般滚烫的热流在皮肤底下冒泡。
这时斗和用力握住右拳。
某些元素逐一架构,感情、意志、力量,三者连成一线。斗和放纵本能、情感奔驰,用力握住右拳,朝邪神兽揍过去。
——啪叽!
钝音响起。细胞在剧烈冲击下破坏,发出宣告毁灭的声响。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伴随着咆哮,斗和再次出右拳殴打怪物。拳头深深地贯入邪神兽腹部,给予致命重击。怪物痛得打滚,想都不想就放开斗和。
“斗和哥哥……你的手。”
真湖困惑的声音传入耳里。斗和从地面上起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半透明的手正包在淡光里。
像要填补失去的右手,假想右腕自断面延伸而出。看起来断面以下都呈现灵体状态——不,或许这就是事实。
“斗和哥哥!”
斗和太过震惊、整个人呆若木难,真湖的惨叫则将他拉回现实。邪神兽打算浮到空中去,它想逃跑。
斗和并不打算放过它,他赶紧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笠根木留下一把大槌子。他立刻伸出右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半透明的手直接穿过握把。感觉很像幽灵想碰东西,却碰不成。
斗和试抓好几次,最后凭感觉抓到诀窍。这只右手对实体物产生影响的瞬间只限于某一刻,也就是他希望让手实体化的刹那。
他想办法将大槌子扛到肩上,转而面对目前仍在半空中浑浑噩噩的邪神兽。“这次一定要送你入地狱,怪物。用笠根木的遗物送你一程!”
斗和让右手实体化,同时尽全力挥动槌子。邪神兽的头被打凹一个大洞,内脏还从腹部喷出,身体爆成两半。怪物就此丧命。
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后,斗和再次看向自己的右手。他没有想起异能力的名字,这应该是别种力量。
不经意地,“幻叶现象”(注:Phantom-Lsf。是指树叶叶片剪去后,失去的部分仍会以光芒形式留存于影像中,前提是必须以克里安摄影术(Kirlian Photography)拍摄。)这个词自脑海中闪现。是指肉体失去的部分会在照片里形成美丽光辉,亦是用科学方法观测到的生命能量。本能如此告诉自己,这只手来自所谓的气、灵素等生命能量,是它的结晶。
“——真是的。太可惜了,少年。”
一道好听的声音突如其来介入,让斗和心头一震。就在办事处入口,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美丽、比任何事物都要来得可怕的存在现身,正立于该处。他脚边还有人面蜈蚣。
“看样子,好像是我想错了。抱歉啰,少年,还以为你就是侧脸男说的人,不小心找错麻烦。你家师父跟我说的侧脸男似乎不是同一个。”
“你说……什么?”
“老实告诉你,还没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提不起劲杀人。后来就很想知道侧脸男说的人到底有多厉害。不过,好像是我会错意了,那个人并不是你。因为在这种危急状况下,好不容易发现的力量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实在太让人遗憾,连嘲笑都懒了。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山田的嘲讽下,斗和满肚子火。就为了那种无聊理由虐杀一堆人,听完只觉得怒不可遏。
“幻叶现象是吧。也是啦,能够将断手实体化的超强生命力并不多见,不过,那只是肉体的中枢之力。与其仰赖这种捉摸不定的手,还不如用正常的手更实际。”
虽然斗和不想承认,但山田的分析一针见血。这只手的力量、拳速跟原手并无不同,若没有刻意操作甚至无法碰触东西,比原本的手更难用。
“我说少年,差不多该结束这场闹剧了,现在的你应该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喔对了,别担心,我不会在这里杀掉你,做那种没格调的事。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好歹也是最终决战,就让我准备个像样的舞台。”
山田要斗和十五分钟后去三楼的海龟展示槽前。
“还有一件事,去找活人只是浪费时间,我已经把大家全杀了。笠根木也死了吧。现在水族馆里就只剩我们几个。”
“混帐,你凭什么杀大家!有必要赶尽杀绝吗!”
“你没搬过家喔?搬去新房子只要带必需品就好。好比那只深蓝头。”
山田一说完,真湖就吓得双肩震颤。
“过来我这边,真湖。”
她变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机器人,踩着僵硬的步伐靠近山田。走到一半又偷偷转头,朝斗和瞥去一眼。
斗和静静地颔首。虽然很想阻止她,但这是自私的想法,冷静判断眼前状况就会知道,放她回山田身边更妥当。
自己已经将遗志托付给她了,让她死在这——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蠢事发生,就算会让真湖背负残酷的命运也在所不惜——
“好了,少年,可别迟到,守时是日本人的美徳。”
山田带着真湖和人面蜈蚣,从办事处离去。
***
真湖大受打击。刚才转头看时,她还以为斗和会牵起自己的手,带她逃离现场。可是,斗和却没有这么做。那个奇迹并没有发生,没有任何事物能将自己救离这个黑暗的迷宫。
“唔嗯,看样子有比较安分了,但还差那么一点。”
山田盯着真湖的脸看,边端详边说。
真湖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对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很没胆,只要下个命令,她就会照办,是个
胆小的家伙,却还是怀疑她。他明明能一眼看出谁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却对真湖的乖顺抱有疑虑。
“人类是一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生物,未来的发展无法预期。有人明明遇到益友却还是干傻事,也有人是从恶友身上学习良善的重要。这些话真有道理,爱子心切的父母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山田带真湖来到一楼的后台,那里似乎是用来保存鱼饵的冷蔵室。
“仔细想想,我还不曾对忤逆者苦口婆心。要嘛就直接杀掉,不然就无视,第一次遇到像你这种的。所以我要来试试传统家庭的教育方式——忤逆家长的坏孩子就丢到黑暗小房间关禁闭。其实呢,拷问学上也说阻绝五感是洗脑的基本功,不晓得有多少父母明白自己在运用洗脑技巧就是了。”
山田一说完就打开冷蔵室的门,将真湖推进去。
“事情结束前,你先待在这。这道门一上锁就没办法从里面打开。你好好反省一下,期待下次遇见你能看到不错的表情。”
他关上门,让冷藏室与世隔绝。沉重的金属声响起,完全的黑暗与寂静降临,支配真湖的感官。
因为停电的关系,冷却装置似乎停止运转,这里并没有想像中寒冷。话虽如此,冰冷的寒气依旧存在,让真湖全身上下都泛起鸡皮疙瘩。鱼的尸臭味飘散在空 气中,害心情荡到谷底。这里没有任何声音,静得让人发毛。或许是馆内原本就很幽暗的关系,她很快就适应这个漆黑的世界。
真湖先是在有点狭窄的房间内徘徊,接着就面对入口的门靠墙,抱腿坐下。她呼出一口气,只见那些气息变成暗夜里的浮云。轻轻摩擦冻僵的指尖后,它们慢慢找回温度,这才变得比较舒服。
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的心中并未感到不安。反正又是过着跟以往没两样的人生,活在恐惧与暴力的阴影下,每天苟且偷生。就像具行尸走肉。
『我想把遗志托付给你。』
突然间,真湖想起斗和的话。那坚定的瞳眸、温暖的大手似乎能挥去一切阴霾。不过,这都是幻觉。跟之前一样,希望并不存在。
『野真。』
一花开朗活泼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中,足以将真湖心底的阴暗吹散,犹如太阳。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我想跟你当朋友。』
再来是银河真挚的眼神。自己应该要恨她的,却开始拿不定主意。是因为跟斗和谈过的关系?不,她不这么认为。是因为对方很真诚。就算赌上性命也要替自己打气,那些话在冰冷的心底点上一盏明灯。
那个杀人鬼说得没错,待在五感皆遭到隔绝的世界里,记忆如亡灵般复苏,督促真湖反省。
寒意让身体发颤,真想让某个人紧紧抱住。不经意地,真湖想起那温暖的感触,是妈妈的体温。让她怀念的味道。但眨眼间,这些美好事物又变成令人厌恶的东西。
妈妈光顾着发抖,什么事也做不成。只知道用力抱紧年幼的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光想就觉得火大。
『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妈妈要抱住你?不就是希望保护你吗!』
银河的话突然窜上脑门,她高亢的声音在脑中盘旋。
她想要保护我?那个妈妈?根本是鬼扯。那个女人就只会毫无根据地安慰、像念咒般说着“我们不会有事”。她不过是吓傻了。
『别害怕,妈妈一定会保护你。』
(——咦?)
这句话是谁说的?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响起。不会吧,自己那颗脆弱的心居然将记忆改写了。其实妈妈她——
冲击穿越温暖的肉体传来。随机杀人魔的刀即将刺穿妈妈。“会被杀棹”,这念头闪过脑海,紧接着,妈妈的体温赫然消失。真湖惊讶地看向妈妈的脸。她的口中流着鲜血,刚才一面忍住剧痛,一面将自己的身体推开。她用肉体替真湖挡刀。
『真湖,快逃!』
对了,这才是真实的记忆。精神层面受恐惧的阴霾支配,妈妈的死让这颗心无所适从,这段重要的记忆因此遭到埋灭。妈妈确实出手保护了自己。她怕得不敢逃是事实,拼命保护自己也是事实。一直到死前,妈妈都希望能拯救自己。
心头涌现一股热意,泪水止也止不住,温柔地包住冰冷的双颊。
她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活到现在?明明就过得这么痛苦,每天都生不如死,为什么还活着?
答案就在这,“活下去”,那是妈妈最后的愿望。爸爸要杀自己时,内心立刻涌现求生冲动,全都是因为妈妈的心愿与自己同在。
(为什么?)
真湖感到困惑。妈妈为什么要让自己活下去?她的死让爸爸走样,让真湖每天都活在地狱里。活着一点都不快乐,人生只剩下痛苦和恐惧。为什么妈妈要把自己丢在这样的世界里,一个人走掉?
真希望她能带自己一起走,就算去的是冥界也无所谓。希望她拉着自己的手,救自己脱离恐惧与痛苦的深渊。
『真湖妹妹,别指望他人!』
银河凛然的声音在刹那间贯穿胸口。
『别指望他人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不管你多害怕,遇到多么痛苦的事,都要用自己的力量奋战!』
枰咚,真湖的心脏开始大力跳动。明明就要死了,那名少女还是勇敢地诉说。她在迫害、冷眼冷语中努力活下去,那意念传达过来。
『真湖妹妹,我再说一次。你要克服恐惧!拿出勇气!看清楚谁才是仇人!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逃跑!让你的母亲看看,让她知道你努力活着!真湖!』
她好耀眼,让人欣羡,高尚的情操远胜过任何人。
假如自己能学她拿出勇气,在那个时候叫出那句话——
『妈妈,快逃啊!』
这是谁的声音?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这句话都没有勇气脱口。
泪涌得更凶了,胸口热辣辣地痛着。悲痛的叫喊化作含糊呜咽,在真湖的喉际窜动。
啊啊,对了,这是自己悔恨的呐喊,从来不曾脱口的声音,是她无法实现的心愿。
其实她很清楚,知道谁才是真凶。
那时怕得不得了、把事情搞砸的正是自己。要是她能够喊出那句话,妈妈或许早就逃走了。站起来、用自己的双脚逃跑,并拉着她的手——
可是,她却没能说出口。无法拿出勇气、光顾着发抖,半个字都讲不出来。那句话能改写未来,就只是讲一小句话,她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最差劲的人是她,她才是胆小鬼。
『战斗时机来临就要好好把握。』
真湖想起斗和说过的话。
『妈妈曾经说过,要把握受伤的时机。一旦选择不伤害任何人、自己也不会受伤的方法,将来绝对会后悔莫及。』
这是一花说的。他们说的没错,错过战斗时机、受伤时机,状况只会更加恶化。她就没有把握最佳的战斗时机,害怕受伤,才不敢开口大叫。因为当时的自己没胆,现在才会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后悔如雪片堆积,那冰冷的感触、沉重的压迫几乎要将身体压垮。
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真湖妹妹!拿出勇气!』
银河的声音再次复苏。那份意念摇撼着真湖的心。
『我希望你继承遗志。』
她想起斗和温暖又坚定的眼眸有多么闪亮动人。不,你找错人了,我并非合适人选。
『他是一花最引以为傲的哥哥。』
一花曾骄傲地称赞斗和。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银河当时倾诉了对斗和的心意。
『我要成为你的右手。』
笠根木选择尽心尽力为斗和付出。
自己怎么都没注意到?能够托付未来、跟命运抗衡的人就是斗和。大家都寄望着他。本能如此告诉自己,他将会是最后的希望,绝不能让他死去。
一股力量自体内涌现。在孱弱的意识深处,有份灼热的意志正燃起光芒。
真湖不想辜负妈妈的期望,一直不愿践踏它,才会在无意中求生。因而让奋战时机、使用异能力的最佳时机一再溜掉。
——不过,现在不同了。
不再为活而活,而是发自内心想活。
她想活下去、她想战斗,她已经遇到能托付希望的人。只要发动这份异能力,打倒邪恶的杀人鬼并非不可能。现在还来得及。
真湖站直身子,凭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力量站起。她打定主意,这次绝不走上后悔之路。
不过——
门打不开。又重、又大——那道冰冷的门丝毫不为所动。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真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必须去见斗和才行,必须趁事情还有转园的余地时,将意念托付给他。
“快打开,开门呐!”
然而,不管真湖怎么叫,门就是不开,只报以沉默的重压,冰冷而无情。她拼命转动门把,却不见门开启。这是因为门已经上锁了。
此时的真湖备感绝望。知道决心来得太运。
一切为时已晚。自从被关进这个房间,希望就彻底断绝。她又错过奋战时机了。
“不要、别这样对我————!”
真湖拼命敲打门板,小手都敲到受伤渗血也在所不惜,一个劲地狂敲。但这道门厚重坚固,甚至连声音都滴水不漏。那些愿望就只能在黑暗狭窄的冷冻库里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奋斗,希望这次不要留下遗憾,为什么你不开门!求求你,快打开!斗和哥哥会死的。他会死掉!快打开、打开、给我打开!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爆出痛彻心扉的哭吼,整张脸哭得稀里哗啦,胸口痛得快裂开了,心里的不平无处宣泄,开始进入失控状态。
“求求你!快开门!放我出去!”
哭喊声令人于心不忍,真湖发疯似的恳求。但奇迹还是没有降临。少女的力量无法打开这扇门,它还是关得牢牢的。
“求求你,求求你开门!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战斗!我能够战胜那家伙!快开门、开门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让我实现愿望!太过分了。求求你!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拜托显现神迹!求你实现我的愿望!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湖倚着门滑落。
她知道再怎么叫也是枉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自己终究还是帮不上任何忙,就只能难堪地哭喊、无力地啜泣。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奇迹,也没有神。世界冰冷而黑暗,丑陋的现实满是泪水与悲伤。弱者就只能悲叹,却无法替世界带来任何改变。
滚烫的泪水不断涌出,焦灼着脸庞。真湖待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只能无谓地哭泣。到最后,那些激昂的情感也逐渐燃尽。
这时,某样东西突然引起真湖的注意。
——有一只蝴蝶。
它长着黑色的翅膀,上头有透明花纹。明明就处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那抹身影却格外清晰。
真湖愣愣地看着它。这里怎么会有蝴蝶?还是活的,它正优雅地舞动那美得如梦似幻的双翅。
这个世界里应该只有人跟怪物才对,杀人鬼都昭告过了。可是眼前的景象如假包换,真的有只蝴蝶。
蝴蝶沐浴在真湖的目光下许久,接着,它突然翩翩飞起,一面挥洒七彩的发光鳞粉,一面飞向始终沉默的厚重门扉。然后,它仿佛一抹幻影,消失在紧闭的门里。
——喀嚓。
一道清脆的金属声紧跟在后响起。
“咦?”
真湖呆愣地看着蝴蝶消失其中的门扉。感觉好不真实。在这阴暗的房间里,似乎同时存在梦境与现实。
一段时间后,她选择起身,慢慢转动门把。那不通人情、坚持紧闭的门扉——居然应声开启。
***
斗和决定赌赌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来到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然而事实不出所料,人面蜈蚣的本体似乎已经被移往别处。
室内有好几具尸体,斗和看了只觉得想吐。日向丽子,这名女性对披着羊皮的山田抱有好感,她正全裸端坐,膝上抱着自己遭人切下的头顾。那双眼看来曾狠狠大哭过,死前还对某事怀抱期望。他还看到灰村惨不忍睹的尸体,一股沉闷的痛楚划过胸口。
斗和原本还在考虑是否带走之前做的长枪,但目前少有机会同时使用双手,所以他就打消这个念头。至少要拿回末端的菜刀,想想却没时间拔。
(结果还是只能用这个吗?)
斗和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右手看。那只手呈半透明状,是生命能量的结晶。幻之右手(Phantom Leaf)。可能是完全盖住断面的关系,它起到压迫止血的作用,血已经止住了。
老实说,斗和对这能力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目前正面临生存危机,与其花时间厘清真相,还不如熟悉它。先观察后假设,若假设得以证实,就能按所设执行。来这里的路上,他做了某些尝试,大概掌握两大要点。
第一是防御力。这只手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攻击都不会受伤。还是灵体的状态自当不论,就连实体化也同样无敌。再加上没有痛觉,可以尽全力殴打。其二是实体化限制。虽然能在空气和水中实体化,固体却不行。也就是说,先以灵体状态伸进山田体内,接着再实体化、从内部破坏,这种方法行不通。
时间越来越紧迫,斗和都来不及做些像样的准备,离开办事处的时刻就到了。他爬上观众席,来到三楼的咖啡厅前。
“斗和哥哥?”
真湖出现在那。
“你怎么会跑来这?”
斗和问道,同时开始警戒四周。
“那个人不在这。”
真湖静静地告知,脸上表情漾着淡淡的满足。这让斗和觉得纳闷。她的眼明明哭肿了,却没有露出害怕的模样,浑身散发高洁的气息,跟平常总是挂着阴郁表情的她很不一样,看上去相当豁达。
“斗和哥哥,没有时间了,拜托你,什么都别说,仔细听我的指示。”
“野真妹妹?”
她的话听起来让人难以拒绝,这让斗和不知如何是好。但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恶意。就好像女神降临,散发神圣的氛围。
“麻烦你稍微弯腰,闭上眼睛。在我说好之前,绝对不可以张开。”
斗和朝她的眼直望而去,真湖并没有别开目光。那双眼诉说坚定的决心。他立刻有所体悟,这件事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
斗和选择听从真湖的指示。他用力闭上眼睛,对方则轻轻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莫非她要……这念头才刚闪过脑际,一个柔软的东西就贴上唇瓣。似乎是对方的唇。真湖吐出的温热气息就喷在脸颊上。
斗和大吃一惊,正想睁开眼时,又止住动作。真湖认真的目光在脑海中复苏。
他不想破坏约定。过了一会儿,对方的唇终于离去。
“——可以了。”
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她全身上下都散发深蓝色磷光。不,应该是自己看错。对方正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身上并没有任何磷光。山田都说了,真湖的异能力已经用完,没回到原来的世界就无法重新使用。
“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人。”
斗和原想思索里头的含意,却半途打消念头。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这是让你获胜的魔法。”
或许是因为异能力给予限制,所以她没办法讲白。只不过,那份温暖的心意已经确实传达。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时间紧迫,我现在过去——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包在我身上。”
真湖坚定的态度让斗和有瞬间疑惑,但他还是大力点头。两人告别后,斗和启程前往决战地点。
“来这,少年。”
山田站在海龟展示槽前,一看到斗和就要他跟上自己。
斗和原本还在盘算是否该朝背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山田扑去,但接收到山田锐利的目光后,立刻就知道这么做很蠢。这点程度根本称不上破绽。
山田通过饲育员室,打开门出到外面。斗和赶紧跟上,眼前景色是如假包换的户外。
灰暗的天空代替天花板罩在头顶上方,左手边是大海,辽阔的海缓缓掀起一道道波浪,隔着海可以看到对岸的城镇。右手边有一片白墙,是水族馆的外墙;背后塔屋上有巨大的起重机滑轨,应该是用来搬船运到馆的大鱼跟水槽吧。
下方放了一个保冷箱,里头有步足被拔光的人面蜈蚣本体。打倒那只怪物就能从这个世界逃脱。不过,本体旁还有两只人面蜈蚣,要趁隙冲过去动手不太容易。
这时斗和发现一件事,差点没惊叫出声。那两只人面蜈蚣才刚吃过人,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家伙正是御手洗。
冲击仅只一瞬,斗和的精神很快接受现状。
“为什么要听杀人鬼的话?你们应该知道横竖都是死吧。”
斗和朝人面蜈蚣喊话。假如它们在这窝里反,情势或许会朝有利的方向转变。
“窸窣窸窣……因为他很强。”
“哗哗……总比跟你强?”
“窸窣窸窣……做人要放聪明点。”
看样子比起求生,跟随强者的本能还排在前面。假如它们的头脑再好一点,应该就能判断跟随杀人鬼会有什么下场,只可惜怪物脑筋没那么灵活。
斗和默默地靠近海边,接着伸手过去。会将一切事物反弹的隐形障壁就在那,形状正好沿着阳台边缘围绕,就很像待在贴满玻璃的房间里。
“真不可思议,少年。这里的种种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但一想到事情即将结束,又不免感到惆怅。”
这家伙又想玩激将法?念头才刚闪过,斗和就发现自己猜错了。山田正一脸哀愁地眺望大海。他说的是真心话。死了这么多人、日向和御手洗等人丧命、一花及银河被杀,一连串悲剧对他来说连屁都不如。这让斗和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哦,你的表情变赞
了。下定决心杀人了?”
“——我是个大傻瓜,居然一直为这么简单的事烦恼。”
“呵哈哈哈哈,有自知之明……喂,你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
“一花才是聪明人。她认为你是坏蛋,二话不说就准备杀你。我一直不希望一花弄脏双手,可是,这种想法根本是在逃避责任。外部援手无法深入这个世界,要打造怎样的社会结构全凭我们作主。帮助他人、铲除恶势力,这些全都得靠自己的力量达成——我却一再逃避。正常世界总有社会力量惩奸除恶,这机制把我养坏了。”
“也就是说,你打算变成『杀人犯』啰?”
“错。我打算杀你。”
“错在哪?我是杀人鬼没错,但好歹是个人。只要杀人就会变成『杀人犯』吧?”
“你知道吗?山田,鲸鱼并不是鱼!”
“哦?这句话听得我好惊讶呢。”
山田语带嘲弄地回嘴。
“当我知道这件事时,说什么都不信,鲸鱼怎么看都像鱼。但它却是哺乳类,还用肺呼吸。按常理来想,根本说不通,在水中生活却用肺呼吸!话虽如此,它是如假包换的哺乳类没错。无论外表再怎么像鱼、在水中生活,鲸鱼仍不算鱼,而是哺乳类!”
山田没有插话,他带着浅笑,静待斗和说完。
“我怎么会发现这件事,又是如何接受这奇妙的事实——其中大有学问。那就是彻底调查,多方求证,再接受真相。经历一连串缜密的抽丝剥茧后,我才发现鲸鱼不是鱼。只有认真对待事物的人才会发现其中奥妙。我要在这郑重声明,山田,杀掉杀人鬼并不会变成『杀人犯』!其中道理就跟鲸鱼被人错当成鱼一样!”
“抱歉啰,我听不出有哪不同。”
“反正你就是杀人鬼。”
暗示是多余的,双方一触即发,战钟自然而然敲响。
多动歪脑筋也没用,斗和的体力已经逼近极限,拖得越久,胜算就越渺茫。他一口气缩短距离,全力击出“幻之右手”。
能量聚集体高速迸射,却被漆黑的暗轻易挡下。
“这下可以确定了,那果然是肉体中枢之力,等同非精神力的弑神之夜。”
“这话什么意思!”
“想知道内幕得先打中我,游戏还没结束。”
斗和让右手灵体化,接着钻进对方怀里。山田的攻击范围很长,保持不上不下的距离没有任何意义,贴着他连打才是上策。
斗和的连打又快又急,山田却悠悠哉哉地闪躲,看起来就像一个大人在玩弄频频出拳的小鬼。对手明明在毒素的影响下变得迟缓,双方实力果然有天壤之别。
但斗和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巧妙地混合虚实。当对方准备化解右手攻击时,他就将手灵体化,让手穿过去,趁山田的步调乱套,立刻抓准时机踢他小腿。斗和故意将攻击幌子摆在上半身,来个计中计。
“太天真了,少年。”
可惜的是,斗和才刚要抬脚,山田就用脚底踩住它。紧接着,可怕的死亡阴影自头顶笼罩下来。
斗和眼明手快,拿实体化的右手抵挡攻击。那漆黑利爪连混凝土壁都砍得断,若没幻之右手根本防不了。
“你腋下都是破绽。”
一记膝击朝腋下刺去。力道明显放水,却让斗和在那瞬间屏息。趁他捏一把冷汗时,山田用右手抓住斗和的头。
“还有三次机会。”
他动作粗暴地抛飞斗和。滚落地面的斗和顺势起身,山田则朝他发动猛攻。一切举止都怡然自得。似乎是对游戏有点腻了,芬里尔之爪撕裂斗和的皮肤、鲜血飞散,每下重击都深入骨髓,在斗和身上刻下无数瘀痕。
“怎么啦?你只剩两次机会喔。”
对方云淡风轻地倒数。虽然屈居下风,斗和还是英勇奋战,但威力已大不如前。他挡不住山田踢来的腿鞭,一个劲地飞向大海。有种会直接摔往地面的错觉,让斗和捏把冷汗。
不过,他的身体在剧烈冲击下停在半空中。
看不见的墙撞上他。对准斗和的喉头,山田抬脚踩下,阻断他的呼吸。
“还剩一次。也就是说,接下来是最终战。你似乎开始跟上我的节奏,不过还差得远。”
山田把脚放下,斗和黏在半空中的身体随之掉落。他剧烈咳嗽,拼命汲取氧气。
脑袋浑浑噩噩,全身上下痛得像火在烧,却又阵阵发寒。身体的感觉开始出现矛盾。眼前景象忽明忽灭,稍一闪神,很可能就会永远长眠。
(到此为止了?)
斗和在心里自问。他不想放弃,冷静的理性层面却开始对现实屈服,情感不再激昂。山田持续发动攻击,连带对斗和的精神造成严重创伤。
(难道我会在这——)
『受不了,太难看了。』
这时突然有道爽朗的嗓音传入耳里。听起来很耳熟、让人心旷神怡,就连身上的倦怠感也不再那么扰人。
『最强的异能力使没了异能力,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来人语带调侃,是一身褐色肌肤的女子。她顶着奶油色长发,脸颊上好像还有某种花纹。
『听好了,最近在那群家伙里,某些个体开始拥有无效化能力。异能力确实很厉害,毕竟是父亲大人赐予的力量,可是,遭到无效化就起不了作用。这样下去根本无法保护那位大人。』
对了,斗和心想,必须保护那个人。为了实现这点,我才会活着。斗和开始鞭策快要动弹不得的身体,慢慢踩着步伐前进。
“哦,你还有力气打啊,在这放弃就太无趣了,少年。”
是山田的声音。可是,身影却换成那名褐肤女子。
不,不对,意识混淆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实际上站在前方的是山田,那个女人才是幻影。
『这就对了。身体快要无法动弹的时候,就要请出灵素使的力量。肉体不过是一种物质罢了。现在的你应该能办到吧?用老娘教的技巧——』
“少年,你发什么呆?”
山田的话将斗和拉回现实。没想到自己居然打着打着就进入迷茫状态,他为此感到震惊。假如对方趁刚才那个空档杀掉他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斗和的脑袋逐渐清晰。五感急速恢复,让他厘清周遭状况。
山田就在眼前。他是最强的杀人鬼。
在游戏里获得的生命数已经消耗殆尽,敌人下一次的攻击将会夺取斗和的性命。他挤不出对策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逆转局势。
“拿出全力,少年,赌上一切的攻击最厉害。”
他说的没错,接下来必须用这颗拳头一决胜负,尽全力攻击。
“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就用这芬里尔之爪在你身上开个洞,送你上西天。”
“那我就用这只右手把你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扁成猪头!”
精神无限集中,半透明的手用力握紧拳头。这次交手将分出胜负,死前无论如何都要报一箭之仇。
(一花、天音川、笠根木、野真妹妹、师父!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
力量又回到身体里。这副肉体应该早就濒临极限了,此时却开始贲张。他调整呼吸,掌握战斗步调。紧张的气氛、迫切的斗气交错,让精神变得更加敏锐。
两人几乎同时冲出。
强到足以君临一切的暗、散发微弱光芒的光,两者迅速贴近。“弑神之夜”对“幻之右手”。
斗和赌上所有的力量打出右拳。刹那间——
“太慢了,少年!”
漆黑的爪贯穿左胸。
身上的力气急速消退。斗和知道,用来维持生命的关键已离自己而去。阴暗的巨大暗影自体内萌生。
某种东西以猛然之势崛起,挤出喉咙、自口内喷发。是血。又黑又浓,呈块状的血。那液体飘散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斗和抓住山田的手,拼命摆动双腿。身体差点没软倒下去,他靠意志力撑住,打算将山田引到某个地方。
“你想去哪?少年。”
听起来虽然是问句,却带着嘲弄色彩。
斗和无视这些,开始移动。山田的手还刺在身体里,意识陷入混沌,但他努力挤出最后一丝力量,好不容易才到达定点。
前方是看不见的墙。
心中最后的希望驱使着斗和,他想办法让刺出背脊的黑爪触碰障壁。
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主意不错。不过,这堵墙并不是异能力的杰作。更正,它并不是墙,因为对面没有任何东西。这不是墙,是世界的尽头。”
走到这个地步,斗和已经听不见山田的话了。
他的眼眸失去光泽,呼吸也陷入停摆。
那具肉体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
接获通报后,薛丁格慌慌张张地冲进某个房间。它现在坐立难安、心急如焚。
“你说碎片又消失了,这是真的吗?”
话者沉着声、语带威胁。敢找理由搪塞就杀了你——像在下这最后通牒,阵阵杀气毫不掩饰。
“没错,是真的
。但系统并没有出现异常状况,不晓得原因出在哪。”
生着土黄色发丝的绿眸少女凉凉地答道。
“你活得不耐烦了?”
“咦?为什么生气?不知道的事情本来就不该装懂啊。别人只是问自己知不知道,随口瞎掰说『还在查请稍候』,害对方抱有期待,结果反而把事情搞砸,您难道没这种经验?”
虽然对方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少女还是回得吊儿郎当。这家伙真难搞,薛丁格心想。
“她还好吧?”
隔着强化玻璃,它看向浮在透明圆筒中的少女。她的头上戴着头盔,没办法看清表情。
“没问题啦。如果会对初代产生影响,要我立刻关闭系统也行。”
“她怎么说?”
“喔对,她有回信。要您『毋须担心』。”
“我出去一下。”
薛丁格丢下一句简短的话就离开房间,前往有“她”在的内殿。冰冷的金属走廊上种有人工植物,看得它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不快。
“喂,是我。我有话要说。快让我进——”
话才说到一半,“呼咻”的排气声就跟着响起,侧开式的门应声滑开。薛丁格满肚子火,默默地踏进室内。
房间正中央有个巨大的躺椅,一名少女呈仰躺状坐着。
她戴着头盔,鼻子以上全都遮住了,表情不得而知。那副身躯看上去很娇小,嘴型也很稚嫩,在在显示少女的外表换算成人类约十岁左右。头发颜色是艳艳丽的紫,好几条发带、头饰将发型弄得极为繁复。
“我不是说『毋须担心』吗,为什么还来?”
她的声音同样稚嫩,听起来尖尖细细的。
“抱歉,猫的心脏比你还小,有人要它别担心,反而会疑神疑鬼。呐,算我拜托你,芙芮玛,有什么突发状况好歹跟我讲一下嘛?你应该知情吧?”
“咯咯咯略!”
名唤芙芮玛的少女开始用怪声大笑,这让薛丁格萌生想要骂人的冲动,但它忍住了。打坏她的好心情不是明智之举。
“丁丁真的很爱操心唉。没问题啦,那又不是什么异常事态。”
“顺利回收的碎片消失两次,这样还不够异常?”
“对啊,这件事跟异能力有关,只会在效果范围内受影响,基本上没问题啦。懂了吧?丁丁。”
“你说异能力——难道是?”
迟了几秒,薛丁格得出某种可能性。
那是很强的异能力,要它不知道都难。若真有那股能力干扰,这些奇怪的现象就说得通了。
“你猜对了。异能力就叫『超时空之吻(Die Tripper)』。”
芙芮玛位在头盔下的嘴角愉快上扬,谜底自她口中揭晓。
“——那是能让时间倒流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