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二话 育谜题

001

被老仓育讨厌,那简直已经到了杀父仇人般的程度——人究竟要做什么事才会被讨厌到这个地步,才能被讨厌到这个地步呢?我实在不得不为此感到疑惑。而且对方要把某个特定人物讨厌到这个地步也应该会产生相当大的压力吧。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感度高的人物,也不是什么招人喜欢、或者有什么可爱之处的人——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会让她厌恶到整天用那种眼神狠瞪着的事情。不,作为一个明显的理由,就是我的数学成绩比她好这一点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可以勉强算是我对她做的事情——但是这实质上明明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损害啊。况且我现在重新想起来,从刚入学到直江津高中的时候开始,她好像就已经一直在狠瞪着我了——当然这种说法的受害妄想倾向也未免有点太强了。毕竟她也不可能掌握到连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的入学考试成绩吧。

而且在那次学级会议时的期末考试中,我只不过是碰巧拿了满分罢了,也不是说我每次数学考试都能拿到比她更高的分数——由于状态的起伏不定,在第一学期的小测验中她也拿过比我更高的成绩,另外就算笼统说是数学也存在着很多方面的内容,在理解度上她应该也有比我更胜一筹的领域。

她应该也不至于真的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没有被唤作“欧拉”的理由都在我身上吧。这么说的话,打从心底里渴望被别人称呼为“欧拉”的女生的存在,仔细一想也实在太奇怪了——那该不会是单纯的故意找茬吧?虽然欧拉是任何人都承认的伟大数学家,但就算是这样,想被人称呼为“欧拉”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问题了。比如说我虽然很尊敬羽川翼,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想被别人称呼为羽川翼的想法啊。

我大概是被她误解了。

正如我也误解了她那样。

误解更会招来进一步的误解。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这时候感到在意、同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被老仓育讨厌的我,却从来没有对老仓产生过讨厌的感情。我觉得这真的是很少见的现象。对讨厌自己的对象不感到厌恶,在人际关系中基本上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不,当然也不至于说喜欢啦——对于平时一直讨厌我、即使算不上是攻击也还是经常找机会刁难我、经常狠狠地瞪着我的她,我的性格还没有扭曲到会提高对她的好感的地步。但是,即使觉得老仓育的这种态度很不愉快,我还是无法讨厌她。

无论如何也是这样。

究竟是为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件事恐怕是比思考她为什么如此讨厌我更加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我无法讨厌她呢?难道在对我来说“合不来”、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搭调的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之中,尽管不能说是抱有好的印象,但相对来说还是对她比较认同吗?

但是,我的性格也还没有天真到光因为对方是一个擅长数学的人、喜爱数学的人就产生认同感的地步——并没有那么单纯。虽然这确实是我难以否定她的一个理由,但是对于几乎毫无同情余地的自灭行为导致无法再呆在学校、没有再回来上学的她,我还是一直铭记在脑海里无法挥脱——如果说这里面存在着某个理由,那一定就是跟学习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我是这样想的。

对于估计以后不会再碰面的她,我曾经是这么想的。但是因为跟两年后重新回到学校的她重逢,我却不得不再次直面这个问题。

不,不光是直面这么简单。

这次我还必须求出答案——求出问题的解答。为什么她会讨厌我,还有为什么我无法讨厌她,她对我来说是什么,我对她来说又是什么,还有彼此都不是对方的什么,我将要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那是历经两年才被揭开的真相——同时也是时隔五年才被揭开的真相。

那是被揭开。

是被揭露的真相。

当然也没有必要以这种夸张的说辞来卖关子。

或者干脆在最开始的时候给出解答也没有问题。我和她的对立果然还是跟数学有着很深的联系,而我对她来说就是更甚于杀父仇人的存在——同时也是连杀父仇人也不如的存在。既有难以忘记的事情——也有已经忘记的事情。

我说不记得做过什么被她讨厌的事。

也仅仅是因为我忘记了而已。

那么就以数学的方式——

或者说就像推理小说那样,以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引出题目吧——当老仓育讨厌阿良良木的时候,请证明阿良良木历无法讨厌老仓育的事实。

但是关于忍野扇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计。

002

重访母校总有一种难为情的感觉——不瞒各位,自从毕业以后,我就一次都没有再踏入过公立七百一中学。明明就在徒步可以到达的范围内,在近三年的时间里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不过既然拿到了毕业证书,我自然也没理由特意跑回初中的学校去,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就我来说,也没有参加过可以作为OB回来访问的社团活动。[OB:old boy,和制英语,指毕业生。]

老实说,自己过去曾经是初中生的事情,我也几乎全部忘记了——但是像这样一踏入令人怀念的校门,当时的记忆就顿时像奔流一般在我的脑海里翻涌打转。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甚至是无关重要的小事,或者是令人尴尬的事情。

我回忆了起来。

这些延绵不绝地涌上脑海的记忆的共通点,就是都存在着“羞耻”的感觉——但是在这些被唤醒的记忆中,却没有老仓向我提起的要素。

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什么都想不到。

“呵呵呵,这里就是阿良良木学长就读的中学吗——说起来也的确是有着非同寻常的风貌呢。”

依然是一脸笑眯眯地站在我身旁的小扇说道——这种不知道她究竟是说真还是说笑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叔父那里继承过来的。

根本没什么非同寻常不非同寻常的,七百一中学本来就是非常普通的、非常非常普通的、根本没有任何特征可言的地方都市里的一所中学而已。

……不过即使如此,因为自己曾经在这里上过学,所以在心理上也会有种特别的感觉。

小扇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啊。不管我毕业了还是怎么样,中学这个地方也依然在照常运作呢——”

“那是当然的啦。只为你而存在的地方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嘛。即使对你来说是重要的场所,也不意味着你对场所来说是重要的存在——你还真是愚蠢呢。”

真是的,太愚蠢了呀。

小扇笑了起来。

……嗯,我说的话也许真的是非常可笑吧——至少总比无话可说的反应要稍微好一点。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完成了今天学业的现役初中生们,都向在校门前驻足而立的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随后就各自踏上归途了。正如我过去所做的那样,理所当然地踏上归途——然后到了明天,他们又会照常回到学校来上课。认为这样的循环将会永远持续下去,殊不知在毕业后这种循环将会戛然而止——

“那个,阿良良木学长的令妹们,是不是也在这里就读呢?”

“别对我的妹妹用那么过分的敬语。不,不是啦——她们上的是私立学校。”

“啊啊,是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姐妹呢……话说回来,栂之木二中究竟是什么的略称呢?”

“是栂之木第二中学的略称啦。而就读这所七百一中学的是名叫千石抚子的朋友……真糟糕,早知道就该事前跟她取得联系,让她陪同一下就好了。”

虽说是毕业生,但是一旦这样踏入校内,我还是会感到有点畏缩。毕竟现在的世间并不安宁,虽然不至于被当成可疑人物,但要是在周围转来转去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老师叫住问话什么的。

“没事的啦,阿良良木学长。你没必要感到不安,只要挺起胸膛就行了,就当是回到了三年前的感觉。”

小扇以鼓励的口吻说道。她似乎并没有对高中生踏入初中学校产生纠结的感觉——当然她和我不一样,对直到去年还是初中生的小扇来说,高中生走进初中学校也许并不是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

不过跟我不同的是,她对这所七百一中学没有任何了解,既没有来过也没有听说过,也就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就算感到不安也是很正常的事——

“啊哈哈,如果那么说的话,对我来说基本上所有的场所都是陌生的地方啦——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小扇就重新迈出了停住的脚步。

步幅相当小。

“我们走吧,阿良良木学长。这样愣愣地站在校门前反而更像可疑人物呢——搞不好会被报警的哦。必须迅速行动才行。快去快回,就是所谓的touch and go了。是鞋箱吗?”

“啊,嗯,是鞋箱。”

看到小扇往前走,我慌忙跟了上去。

昨天一起被关在教室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小扇的行动力和行动速度实在让我佩服不已。总是在思前想后、被思考束缚而往往变得无法动弹的我,一直都被行动力强的她拉得团团转。就是摇摇晃晃的感觉。所以,我怀着身为前辈必须起带头作用的决心,开始大步大步地迈出步子,走在她的前头。

“鞋箱——老仓是这么说的。不过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可信性。毕竟是那家伙说的话,说不定只是为了捉弄我才随便乱说的。”

“随便乱说吗——那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有可能发生的故事。因为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会说谎的人呢。”

小扇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虽然也不算是去郊游的气氛,不过对小扇来说,这毕竟是与己无关的事啦。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去鞋箱也只能是白费力气了——不过对我来说,光是能跟尊敬的阿良良木学长同行,就已经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放学后时间啦。”

“尊敬什么的,能同行什么的,那些神原的口头禅般的台词,你就别说了吧——小扇,我可没什么值得你尊敬的啊。”

“哎呀,那就是你的自觉有所欠缺啦——阿良良木学长。即使光是我听说到的内容,你这半年来在这个小镇上所经历过的怪异谈就包含着无数值得我尊敬的要素。难道你是打算让我一一列举出来吗?你可别说连这个也没有记忆了哦。”

“记忆……”

“嗯,就是记忆。”

“…………”

当然,关于那方面的事情我确实不能说没有记忆——那么小扇那种明显是受到神原影响的说话方式,我也只有不加追究了吗?

是不加追究,还是忍耐,又或者是无视呢。

不,尽管那也是早晚都必须处理的问题,但现在对我来说不得不马上解决的迫切问题,却是老仓育的问题。

实际上,那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并不是说只要我忍耐就能解决的——连续两年没有上学的她突然回校,就给我们留下了这样的课题。

我不能再悠哉游哉地耗下去了。

不过自从那次学级会之后就没有回校的老仓,在临毕业前再次回到学校……这件事本身的确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呵呵呵,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偶然呢,世界上原来还会有这样的事。我刚从阿良良木学长口中听说了老仓学姐的事情,没想到第二天那个老仓学姐就跟阿良良木学长重逢了——实在是相当巧合的奇缘呢。”

“嗯,我的确吃了一惊——而且我连自己跟她在同一个班这件事也不知道。”

……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我都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这才是让我惊讶的部分。不管对周围人多么的不感兴趣、是个经常脱离班级圈子的人……不过我确认了一下,发现出席名单上的确写着她的名字。今年在立场上明明是副班长的我却没有认识到这个事实,这、这也许是应该被责备的职务怠慢行为——难道是故意排除在意识之外了?把她的名字隔离自己的意识——因为无论如何她的名字都会让我想起那次学级会的事情。

记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的,人生果然是惊讶的连续呢。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可以说正因为这样才会快乐。”

“不过这一次是正好跟快乐相反的状况啦。”

虽然小扇看起来很开心,但我实际上却觉得心情沉重——如果明天以后还将继续发生类似今天的事情,我可就顾不上应考复习了。

没错,真正可怕地是今天发生的事仅仅是前哨战——在本战爆发之前,我必须尽快做好准备。

“所以——就是鞋箱吗。”

“啊啊,就是鞋箱了。”

不过实际上并不是鞋箱,正确来说应该是脱鞋用的橱柜——这个时代应该也没有初中生会穿木屐来上学吧(而且那本来就是违反校规的做法)。

我和小扇走进中学的校舍——来到了鞋箱的前面。不,老仓所说的并不是鞋箱——而是鞋箱的里面。

鞋箱的里面……

“那么,究竟是哪个鞋箱呢?阿良良木学长在一年级时使用过的。”

小扇的提问——

“啊啊……应该在一年级生的角落……”

我边说边带路。

鞋箱的角落这个说法虽然很奇怪(也许是应该称为区域的吧),但毕竟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而且也没有订正的必要——我走在小扇的前头。如果跟我就读的时候一样的话,就一定在这里。

“……没想到还记得这么清楚,真让我吃惊啊——与其说是头脑的记忆,倒不如说是身体的记忆。”

直到刚才为止,我明明连中学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片模糊的印象啊。

但是现在这样走起来,就好像双脚认得路似的——自然而然地向前迈步。

“呵呵呵,是这样吗。不过我也因为经常要到处转学,这种感觉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之前明明不存在于意识中的记忆突然间被挖掘出来的感觉。不过人的记忆实际上是一种相当随意的东西啦——”

明明知道自己还记得,以为自己回忆了起来。

但实际上那也有可能跟事实完全不一样——听小扇说着这些可怕的话,我不禁感到有点不安,不过我最终还是特定了绝对是自己当年使用过的那个鞋箱。

特定。

理所当然的是,现在是别的学生在使用,所以那个鞋箱的名牌上不可能像五年前一样写着“阿良良木”的名字……

“噢~是这里吗。初中一年级的阿良良木学长每天就是在这里脱鞋穿鞋的呀——真是感慨万千呢。”

“哪里有什么感慨万千嘛……我为什么要对脱鞋穿鞋这种事怀抱感慨啊。”

“当时是什么样的小孩子呢?”

“小孩子……”

那已经是初中一年级了啊。

话虽如此,站在高中生的角度,认为初中一年级是小孩子或许也是很自然的事。实际上,当时的我确实是一个幼稚无比的小孩子——幼稚到对公正和正义的存在没有丝毫怀疑的程度。

而且还一直告诫自己必须做正确的事情——是的,没错。那就跟我的妹妹们的活动……火炎姐妹一样。

虽然自我意识相当肥大,不过那大概是小孩子身为小孩子的证明吧。

“哎呀呀?突然默不作声的,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学长。真是的,你这样沉默起来的话,那种男子汉气概就得到更进一步的提升,那就会被我迷恋上了哦?”

“不……”

“被我迷恋上可是很麻烦的哦?”

“嗯,那一定会很麻烦吧,的确……”

怎么回事呢?

跟神原不一样,如果是这孩子的话,就算这样对我说一些奉承抬举的话,我也丝毫不会产生那种心头痒痒的感觉。其中一个原因是我能感觉到她是怀着开玩笑(或者是恶意)的打算来说的——从这个意义说,神原的那种夸张地称赞之词,看来还是具备着让人感觉到是发自心底的实话的说服力(诚意?)呢。

“我是在想该怎么做好呢——虽然按照老仓所说的来到这里,但接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鞋箱,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用过的鞋箱——鞋箱的里面。虽然我当时觉得只有实际上来看一看,但是现在尽管来到这里看,我能记起来的东西就这么多了。

这里就是终点——无法再往前走了。

让我来到这个地方,老仓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呢?不,虽然老仓也没说过要我回去看初中学校的鞋箱……

那么她究竟是想表达些什么呢?

“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个难道还用问吗?阿良良木学长。当然是要打开鞋箱来看啦,嘿!”

说完,小扇就以无比流畅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向那个鞋箱——向我初中一年级时用过的那个鞋箱伸出了手。

一下子就把它打开了。

喂喂——我不由得煞白了脸。不,根据老仓所说,关键就在于鞋箱的里面,所以最终来说当然也还是要打开这个鞋箱才能解决问题。但是现在,却是由另一个人——天真烂漫的(虽然无法确定)不认识的初中一年级使用的、不属于我的鞋箱。虽然未经许可就踏入校内区域也是个大问题,但这可是一个学生的个人鞋箱。这并不是可以毫不考虑个人隐私问题就随便打开的东西,所以我才在这个步骤上止步不前——认为调查工作碰到了壁垒,结果小扇却像跨栏赛跑似的轻而易举就跨过了这道壁垒,越过了这道终点的指示牌。

实在是可怕的忍野血统。

为了调查,可以轻易抛开琐碎的伦理观——昨天被关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这孩子简直就像是为了调查事件而诞生似的。

即决即断。

虽然我对她这种想到就做的行动力感到无比佩服,但还是希望她在行动之前先跟我说一声。

“啊哈哈,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守着,等使用这个鞋箱的学生出现,然后慢慢说明情况让对方打开鞋箱给我们看——采用这种

慢悠悠的作战方案吧?”

“不,我觉得这是很妥当的方案啊……”

“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有耐性耶——虽然这也可以说是你的优点,但是有耐性不一定能活得久。要是在这里对初中生展开埋伏作战,我们就真的变成可疑人物了。明朗的未来也要白白浪费了。”

“但就算是这样,擅自打开初中生的鞋箱不是更容易引起问题的行动吗?”

“要是被发现,我就会谎称要向这个孩子的鞋箱里放情书,所以没事的。世界上到处都是说谎的人,那么就算我说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吧——而你则是为了陪伴内向的我来到这里的可靠的学长,就用这样的设定。”

“啊啊,原来如此,这个设定还不错。我的角色定位也很好啊。不过小扇,从名牌的笔迹来看,说不定是女生啊,这个鞋箱的使用者。”

“那样的话就当作是阿良良木学长想要在鞋箱里放情书吧,而我就是陪你来的后辈。”

“为了给初一的女生放情书还要后辈陪着自己来的高三学生,这设定一下子也变得太糟糕了吧……我的角色定位的落差也太大了啊。”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鞋箱里放的就只有拖鞋,那么说现在的使用者已经回家了哦。不管怎么说,想在事前征求许可也是不可能的。总之结果万岁。嗯?哎呀呀?”

小扇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了鞋箱里。我的请求都被当作了耳边风,似乎把结果万岁当成了称赞语的她,又一次实施了即决即断的行动。怎么回事呢?难道拖鞋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但是小扇从鞋箱里取出来的却不是拖鞋。

三。

那是三个——信封。

“信……信封?”

咦?

刚才明明只是开玩笑的语气——在这个时代,还有情书?恋文?而且还是三封?怎么,这个鞋箱现在的主人、已经放学回家去的初中一年级生,原来是这么受欢迎的人吗?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

还是说是哪部轻小说的主人公吗?

难道现在这所中学已经展开着那样的故事情节了吗?

“嗯~不,阿良良木学长,看你喜不自禁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心说,很遗憾这并不像是情书哦——而且寄信人也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不,虽然我不怎么明白……当然也没有喜不自禁,小扇,不管如何也不能把人家的私信拿出来啊,快放回去吧。”

这时候我实在不得不责备她了。我可不是为了侵害素不相识的初中生的隐私才重访母校的啊。

可是小扇却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没有啦。”

她说道。

“请你看清楚啦,这个信封——你看你看,外面用很大的字体分别写着‘a’、‘b’、‘c’的字样。是用手写的哦。笔迹看来是一样的,但如果是情书,我想应该不会标上这么奇怪的字母编号吧?”

那样就变成情书字母了呀——小扇说道。

这的确很奇怪,或者说是奇妙——而且那“a”、“b”、“c”都用的是数学课上用的手写体标记,这就更显得奇妙了。唔唔,初中一年级正好是从算数转化为数学的阶段,所以就是刚开始使用这些标记方式的时期——不,我说啊。

“都说不能随便看别人的私信了啊。你知道吗,小扇,就算为了调查也还是——”

“不过,这个可是写给阿良良木学长的信哦?”

小扇把信封翻过来让我看。

上面的确是这么写着的。

“1-3给阿良良木君”。

三封都一样。

“咦……?”

“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这个——哎呀呀,真的是不可思议呢,真的很难理解呢~”

小扇以诡异的微笑这么说着——而我,在那个时候,却像闪电般的回忆了起来。

几乎连老仓想说的话——

以及其他的事情都全部忘掉的地步。

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的确没错。

人的记忆真的是非常随便——而我的人生,似乎也是马马虎虎的感觉。

003

因为唤醒的记忆似乎还处于混乱之中——所以我就先把具体经过说出来吧。就是让我重访那让我感到难为情也非常怀念的母校的具体经过。

在跟转校生·忍野扇一起被关在教室里、后来成功脱身的第二天早晨,在回去教室的时候却在走廊被羽川拦住了。她跟我说老仓育就在教室里面——经过两年的时间,她又重新回到了学校。

“阿良良木君,你好像是跟她关系不太好的吧?所以在进教室前,我觉得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

万物的班长·羽川翼。

她的关照真是无微不至——假如两年前的一年三班的班长是她的话,那次学级会议大概就不会以那个结果告终了吧。

那样的惨剧应该是可以避免的。不过假如羽川在那个班里,搞不好连不清不楚的真犯人也会被特定……那样一来,会变成什么样呢?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论地说“那样会更好”吧……

关于那次学级会议的事情,包括我和战场原在内,班里的学生都一直守口如瓶,羽川当然是不可能知道具体经过的吧——不过看来我和老仓的不和本来就相当有名。就连那次学级会议,也被人说成是我故意陷害老仓的圈套——这完全莫须有的罪名啊。

羽川并没有向我提出“阿良良木君,你跟老仓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问题。她大概是认为自己不应该插手这件事吧——不过即使如此,那也是目前暂时是这样而已。

假如以后我和老仓在教室里闹出了难以无视的问题,羽川作为班长一定会对我和战场原展开积极地调查吧。

……那就真的让我头疼了。

我不想被人知道,那次学级会议的事情。

在那样的学级会议中我担当着议长的这件事,我实在不想被羽川知道。当然,羽川并不会因此对我产生批判的感情——反而应该会很温柔地引导我,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不愿意告诉她那既不是可以怀着轻松心情说出来的事,我也不想怀着沉重的心情说出来。

话说昨天我为什么会把那连忍都没有告诉的两年前的事情向小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呢?直到现在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虽说是陷入了只有那样做才能脱离密室的状况。

那么一来,我就不得不跟久违地回到学校的老仓尽可能建立起来和平关系——只要能继续风平浪静地过学校生活,羽川应该也不会刻意展开调查吧。是不是先跟战场原商量好让她别说出来比较好呢?虽然我本来也不知道她对那件事有什么看法……

而且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的她,在想法上也有很大的区别吧。

“哈哈哈~”

我发出了几声干笑。

你担心过头了,羽川——我本来是为了表达这个意思才发出的笑声,不过看来还是失败了,只见羽川正以看着奇怪东西的眼神注视着我。在朋友脑子有问题的时候,人大概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吧——我的笑容真的有那么僵硬吗。

于是我还是直接说道:

“你不用担心的。”

虽然我本来是想先清清嗓子的。

“就算说关系不好,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我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一点也没有。虽然很感谢你的关照,不过就算我刚才直接走进教室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啦。”

“嗯,嗯嗯?是吗?”

“啊啊,没错没错。对方多半也早就把我忘了吧。”

面对陷入思索的羽川,我拍着胸口保证道——但是这好像也失败了,反而招来了羽川的不信任感。

因为——

“我刚才就是被那位老仓同学问起,现在阿良良木君怎么样,现在阿良良木君在做什么,现在阿良良木君是什么样子等等。”

……就是这样子。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着我,而且还对我非常在意——好可怕。我突然变得很不愿意走进教室了。如果不是出席日数的问题,我甚至想直接转身跑回家里去。

“她还问你有没有长高了,平时在吃些什么东西,一般几点钟会来学校什么的。”

“问得也太多了吧……”

“要是不回答也有点不妥,所以我就回答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无、无关痛痒的事情?”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啦,比如你当副班长,最近变得比较认真……就这么多了。”

不过像小忍的事情什么的,跟怪异有关的事情我当然是没有说啦——羽川说道。嗯,那些就已经是“有关痛痒”的事情了。

“还有,因为感觉有点危险,我连战场原同学的事也没说——毕竟她也还没有回来学校啦。不过阿良良木君,在战场原同学回来学校之前,我想你还是先整理好头绪比较好呢。”

“头绪……”

“就是说,你先跟她谈一谈吧?毕竟是同班同学,要在剩下的

几个月里一直不打交道也是很难的哦。”

“唔唔……”

就好像我盘算着以后尽可能无视老仓的存在这个想法都被她看穿了似的。

在教室里能不能找到哪个死角位置呢……

“要是让班上的气氛恶化我也会很困扰的。老仓同学那边好像还有心结没有解开,但阿良良木君你说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那应该是可以对她让一下步的吧?”

什么——

我的发言竟然被抓住痛脚了。

不过也没什么让不让步的,只要她还维持着两年前的姿态,那么那里就是禁止进入的区域……根本不知道会踩中什么样的地雷。

据说在地雷之中还存在着故意不施加致命伤、通过只破坏腿部来让受害者遭受更大的痛苦的种类……

她是要我走上去吗?

“不过你先等一下,阿良良木君。我接下来想和保科老师商量一下关于老仓同学复学的手续问题——所以要到教师办公室去一趟。阿良良木君你也一起来吗?”

“唔……”

老仓其实也不是休学状态,所以复学只是为了容易理解才这么说的吧。不过羽川既然要暂时离开教室,这对我来说就是个好机会。而且我已经掌握了“战场原还没有回到学校”这个情报——也就是说只要现在走进教室,里面就没有我必须注意视线的人物了。

好机会。

千载难逢。

虽然我这种必须注意视线的人物就只有两个的人生也有点那个,不过这也毫无疑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我恭敬有礼地推辞了(说是推辞了,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是职务怠慢)羽川的邀请——

“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先把老仓的事情解决掉吧。”

我说道。

“离毕业还有半年,我当然也想度过愉快的青春时光啦。”

“是吗……阿良良木君也成长了呢。”

虽然羽川满怀感慨地这么说,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句敷衍之词,而且——在她回来之前把事情解决的宣言,当然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004

我走进了教室——长期为老仓保留着的“空座位”跟我的座位之间有着相当远的距离,因此,我心中也自然产生了某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因为尽管在羽川面前说了那样的话——当然就算没有说也一样——而不能完全无视老仓的存在,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有先把书包放到座位上歇一口气的时间。然后我就趁这段时间观察老仓的动静,再根据她的态度和氛围来考虑相应的对策——就是这样的战术。也就是类似于“计算速度快的人在读题目的时候已经开始思考”这样的、可以说是超前式的手法,但是以这个手法打出的球却变成了死球。不,并不是变成了死球——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执行。

老仓正坐在我的座位上。

……羽川有没有把这个情报也告诉她就先不说吧,毕竟“阿良良木历的座位在哪里”这种程度的情报,只要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了——毕竟这个班里也不是没有以前的一年三班学生。不,她就算要找人问,大概也不会选一年三班的人,多半会故意避开吧。

老仓她——

总而言之,就在我准备采用假动作的战术时,老仓却先发制人了——与其说是先发制人,这甚至可以说是洗礼,但是要说这有点不对劲的话也的确是有点不对劲。虽然我的确是一直被老仓讨厌,但是她以前有对我做过这么露骨的找茬般的行动吗?这样子几乎就相当于攻击了啊。跟物理性的暴力没什么两样。就好像在向我挑战的感觉——为了回应她的宣战布告,我差点就想干脆坐到老仓的座位(一直空着的那个座位)上算了,但就算在这时候回应她的挑衅也只会让局面陷入胶着状态。在这种时候我才必须保持冷静沉着的绅士态度,于是就踩着不慌不忙的、及其优雅的脚步,就像走在红地毯上的电影明星、或者说是行婚礼时的新娘一般,朝着老仓坐着的自己座位的方向走去。

虽然脑海里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比喻就已经证明我实际上内心的强烈动摇,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这里,是我的座位。”

我的语气很平静。

真的很平静。

“唔?咦,你不就是老仓吗?没错,你是老仓啊!呜哇,真吓了我一跳!就是很久很久的两年前,在我一年级生的时候跟我同班的那个老仓啊!你还记得我吗,一定忘了吧!我是学号二号的阿良良木啊!我的学号是二号!”

我的个人资料就只有学号这一项。

这本来是把“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没价值的人吧,how much!”这个意思极其巧妙地隐含在其中的自我介绍,然而老仓她——

“……我当然记得。”

却以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简直低沉到了谷底。

就像是从地狱深渊响起的声音一样阴暗深沉。在这半年里我遇到过数次危机,面对过一大堆危险人物,被逼到了绝境,然而即使是那样的我,听到她的声音也忍不住畏缩了起来。

我至今为止积累的经验都完全不奏效——这家伙在近两年来究竟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啊——阿良良木。”

老仓的语气就像在呼唤恶魔的名字一样,充满憎恨地直呼我的名字。与其说是直呼,倒不如说是唾弃的感觉。完全没有任何接近的余地。

简直就是禁止进入的圣域,或者说就像隔着一道透明的障壁。

又或者——只是深深地谷底吗。

“我很开心你还记得我……学号二号的阿良良木,真的很开心啊。”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两年没见的老仓。当然,经过两年的时间她是有成长的——从“高中一年级生”变成了“高中三年级生”。在我的记忆中的她本来还有一些稚气的印象,现在那些细节都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是,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就是她的眼神——那狠狠地盯着我的视线。

视线。

她的视线变得比两年前更加锐利——简直就是能从身上刮下一块肉的感觉。如果我不是因为这两年来沉迷游戏而导致视力下降的话,那或许就是她对我的厌恶感也随着时间推移有所增加了吧——这么说来,这与其说是成长,倒不如说是负成长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成长——但即使如此,为什么她对我的厌恶感也会持续增加啊。

我和她明明都没有见面。

“那个,这里,是我的座位啊。”

我重新说了一次,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现在面对的人堪比猛兽,只要我心绪不稳,那我很快就会被对方吞噬殆尽。在捕食者面前,我必须以沉着冷静的态度来面对才行。

“你看来过得很好呢,跟我不一样。”

猛兽忽略了我的台词。

然后淡淡一笑——非常体贴的是,她还特意把笑容并不一定是好意的体现这个道理告诉了我。

“我的人生都因为你而变得乱七八糟了。”

“都因为我……”

我起初还搞不懂她到底在说哪件事,但是转念一想,她难道是在说那次学级会议的事吗?不对不对,那样说也太奇怪了吧。虽然那次事件的确是导致老仓不回校的原因,她认为自己的人生因此而变得乱七八糟的这个主张,我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那次事件纯粹是老仓的自灭行为——这是所有人都一致公认的。她完全是自作自受,根本就不应该去恨其他人。还是说她相信了那个是我有意陷害她的谣言?在此基础上,她说不定还觉得我就是那次事件中的真正犯人?

那也太荒唐了——尽管我这么想,但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着说到底都只是个人的猜测。如果只是猜测的话,那不管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由一个人来进行的多数制投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全会一致通过的。

只要老仓觉得我是犯人,那我就是犯人。

只要老仓觉得是我陷害她的,那事实就是如此——

“你好像过得很幸福嘛。”

老仓继续说道。

我察觉到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就好像不怎么习惯说话、对音量的控制有点生硬似的,发出来的是稍微有点沙哑的、类似颤音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她两年没来学校,所以已经好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吧。既然如此,说一些过度刺激她的话大概也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但是要问该怎样做才算明智,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来。

无论是什么明智的做法,在她面前恐怕都是白费力气。

我现在后悔了,刚才果然是应该跟羽川一起去教师办公室的,但是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真令人羡慕呀,当我躲在自己家的时候,你就在认真学习,为考上心仪的大学而努力,还交上了女朋友。阿良良木的人生真的是一帆风顺呢。”

“……这都是托你的福。”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句话。

果然她打听我相关情报的对象并不仅仅是羽川一个——虽然说我

认真学习还有可能,但我并不认为羽川会把我要报考大学之类的隐私情报都告诉她。虽然羽川说过有隐瞒我跟战场原的事情,但我跟战场原的关系毕竟不是秘密,当然也很容易从其他人口中探听到,因此这样的调查结果也并不值得惊讶。

但是,她真的很病态。

真的是病得不轻。

经过两年后重回学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探我的消息。被她问到的人会怎么想呢,这家伙跟阿良良木历究竟有怎样的一段过去呢?实际上,羽川也对老仓的不正常行为感到担心,所以才会事先给我忠告——不过虽然她特意给了我建议,对我来说最终却还是白费工夫。

……虽然两年前的老仓也很尖酸刻薄,但她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从没像现在这么病态。

果然是那次事件改变了她吗。

而且还是朝着更扭曲的方向发展——越来越严重。

“托我的福?托我的福?哈哈……我一直都没来学校,能对你做什么事?”

“不,那是……”

连基本的社交辞令都被对方挑刺。

她的眼神简直要把我吞了似的。

“哼,不过阿良良木你要上哪所大学都没问题吧,只要你想的话——”

“怎、怎么可能,我可是吃尽了苦头啊。”

老仓的话里充满讥讽,我则耸了耸肩膀摆出开玩笑般的姿态。我在努力维持我们两人之间的平衡,不让周遭的气氛变得沉重。但是我的这种努力却不怎么奏效。现在整个教室的气氛都变得异常凝重——我几乎怀疑现在充满这个教室的不是空气而是什么重金属了。没有一个人在说话,所有人的视线似乎都投向了我们。

看来我在班上的评价又要降低一个等级了。

为什么我到了这个阶段还要降低自己的评价啊。

“你没必要那么谦虚,现在的你也还是很擅长数学吧?”

老仓冷笑着说道。

我完全猜不透她的真正用意,只能感受到暴露无遗的恶意。

“你一定觉得欧拉这个名字用在自己身上比我更合适吧。”

“…………”

她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件事,真是太滑稽了——而且还带着那么强烈的视线,就更显得荒唐可笑了。虽然由我这个被强烈视线盯着的对象物来叙述也有点奇怪。

“与其说是擅长数学,倒不如说是我最后的救命绳吧——”

“你现在还在保持满分吗?”

“不,满分的话——”

我实在很难说出口。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的数学就再也没有拿过满分。数学以外的其他科目最近倒是拿过满分,然而就只有数学一直没有拿过满分。

不可以那样做——

在我内心某处似乎存在着这样的强迫观念。

某处——不,存在的位置是很明确的。

我的强迫观念就在这里。

“听说你还交上了女朋友……都是因为数学吧。”

“……咦?不,那不管怎么说也……”

根本没有关系吧。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个基本情况——虽然老仓从别人口中得知我有女朋友,却还没有了解到我的女朋友就是战场原。

因为假如知道这一点,老仓就肯定会对这个话题紧咬不放。阿良良木历竟然得到了那位“深闺的大小姐”、被视为“高岭之花”的战场原黑仪的芳心——这样的大新闻她是决不可能放过的。

这真是太幸运了。

把情报透露给老仓的那个人说不定也在途中感觉到了她的某种危险气息——或者说是异样的氛围吧。

既然如此,在战场原抵校之前,我无论如何也至少要让老仓离开我的座位——然而,我的决心却根本对老仓起不了什么作用。

“都是多亏了数学嘛。”

老仓再次说出我听不懂的话。

“像你这样的家伙……喂喂,你冷静一点吧。”

面对这时候向我表露出明确敌对态度的老仓,我还是力图采取和平、或者说怀柔的路线,尽量安抚她的情绪。但是即使如此,老仓也还是没有收起矛头,反而露出了更严峻的表情。

“我讨厌你。”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两年前在那个教室里也听她说过的话。

“我讨厌你的这种态度,对任何事都无所谓,不清不楚,容易妥协,完全接受——那个时候你也是……”

她说到一半,就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不,她似乎是一时被气堵住喉咙说不出话的样子——可以看出她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怎么说过话,现在突然用这么强烈的语气说起话来,喉咙就变得有点不协调了。

实际上,她在那之后就稍微咳嗽了几下。

我担心地走近她——

“……不要碰我。”

她马上就拒绝了我的好意。

语气冷冰冰。

“用不着你这种人来担心我——就算被你这种人担心,也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是这样么。”

我离开了她,随她说好了。

然后我思索了起来。那个时候你也是——老仓刚才这么说。她说的那个时候,当然就是一年级生的时候了吧——难道她说的是我当时劝她尽快结束那次学级会的事情吗?

说起来,就是因为被我的态度刺激到,她才会做出以多数制投票决定谁是犯人的决断——也不知道该说是决断还是暴行了——难道她是因为这个而反过来怨恨我了?当然那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的看法,对她来说那也许是正当的怨恨吧——而且如果她在这两年里都一直怀抱着这种怨恨的话,她这样盯着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毫无道理——但还是可以理解的。

“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啊。”

她就这么当着大庭广众,公开说出对我的怨恨。一字一句都充满怨恨和激动。

“我不想看到你的脸,这个世界有你在真是糟糕透顶了。”

“……看来——”

我说道。

被对方这么猛烈攻击,我就只能站在被动的立场了——我的心情慢慢冷静下来。在猛兽面前,我的心逐渐变得冷静而沉着,或者也可以说是在慢慢地沉淀。其中当然也有对她说的毫无道理的话感到无可奈何的一面,但同时也有因为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事的恐惧感带来的一股寒意。

对我讨厌到这种地步,在某种意义上说真的很滑稽,正因为如此也显得有点愚蠢——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完全笑不出来。就算能笑出来,也只是强挤出来的假笑吧。

就像现在的老仓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异形的笑容一样。

“看来,你好像很讨厌幸福的人啊。”

既然你都不想看到我的脸,为什么还要来学校啊——我本来很想对她这么说,但这就相当于对至今为止都没有回校、现在好不容易才回来上学的她说出“不要回学校来”这种残忍的话,所以我就通过将自己的话转化成一般性论调来回避她的攻击。

但是,她却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无聊话嘛”似的摇了摇头。

“我喜欢幸福的家伙。”

她说道。

……当然,现在的老仓不管我说什么都可能会极力否定吧——我说右她就说左,我说上她就说下。但是就这一点来说,她似乎有着自己的强烈主张。

“因为光是在旁边看着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讨厌的,是那些不知道幸福理由的家伙,那些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的家伙。”

“…………”

“我讨厌以为能凭自己力量沸腾起来的水。我讨厌自以为能自然而然地流转的季节。我讨厌自以为能靠自己升起来的太阳。讨厌,讨厌,讨、讨、讨厌——讨厌,我讨厌你。”

这时,老仓的眼神闪闪发光。

灿烂到刺瞎人的眼睛。

我从来没听过这世上会有这么恶心的光辉。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讨、讨、讨厌。我讨厌一切。无论如何也是那么的讨厌。简直讨厌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老仓……”

糟了——我心想。

我误会了——而且还是一个大误会。

这是在受到攻击的时候,任何人都很容易产生的误会——那就是以为自己是弱者,正在遭受着来自强硬立场的暴力对待的误会,以为不去反击,不去应战的话就只能等死——不,说是误会可能有点过分了。实际上,如果不去反击迎战的话,那确实是会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的吧。

老仓毫无疑问是对我充满了敌意。

她正在以充满威胁的攻击姿态面对我,这也是可以确定的——但是,实际上对现在的我来说,就算是被她打得落花流水,我也是不可能对她做出反击行动的。

假如我面对的是两年前的老仓,那还有点难说。

但现在是不行的。

因为,如今的老仓——太脆弱了。

就好像玻璃

工艺品似的,要是我为了保身而作出鲁莽的反击,只要我的手轻轻碰一下,她说不定就会因此彻底碎掉坏掉了。如果我刚才真的反驳她说“那你就别回来学校啊”的话,也不知道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看到她以如此危殆的精神状态跟我抗衡,我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她一来到教室就先占了我的座位等我回来,与其说是为了攻击我,倒不如说是一种防御的举动吧?

她的精神已经丧失了均衡。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难受的感觉。

当年明明是那么气势凛然地老仓,现在却以如此脆弱、如此虚弱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要是这样的话,我反而更希望看到她以带有更强攻击性的姿态重新回来。

曾经跟自己展开过激烈对抗的敌人,如今却以超弱化的姿态再次出现在眼前——有谁会想看这种肥皂剧剧情啊?

刚才我还说她是猛兽,真是大错特错了。

现在的老仓简直就是一只怯生生的小动物。

说不定在老仓的眼中,我反而才是一头面目狰狞的猛兽。

捕食者应该是我才对。

虽然随便碰触她的话我也会受伤,但她却会被碰的粉碎。

这是必须控制好出手力度的战力差距。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阿良良木你是在同情我吗?你在同情我?同、同情什么的,简直连一分钱的价值都没有——”

“不,老仓,不不,老仓,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吧。我现在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先好好冷静一下吧。这个座位你继续坐着也没关系……”

说到底,也许就是我的这种态度让老仓感到不耐烦了吧——老仓就好像感到很气愤似的站了起来。我刚说出“她继续坐也没关系”这句话她就站了起来,这种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也有着一贯性,但现在可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阿良良木,你,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连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幸福也没想过,悠哉游哉地活到现在。你不知道——你全都忘记了。说什么大学考试,说什么交女朋友——你、你你你你你开什么玩笑。”

“我、我说啊——老仓。”

我本来很想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但就算否定这一点也没有意义吧。对她来说恐怕没有比我摆出认真态度更荒唐的事情了,而且在面对一个精神失衡的人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否定对方的——正如老仓把我说的话全盘否定一样,我也必须全盘肯定她所说的话。

尽管我这么想,老仓却根本不允许我做出肯定,甚至连发言都不允许。她把我的话打断,连喘息的时间也不给就一味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在耀武扬威——我才一直都得不到救赎。我讨厌你,我讨厌那些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生存的人。我讨厌那些以为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人。我讨厌那些以为到了关键时刻也能一个人坚持下去的人——我讨厌那些嘴里说着不需要别人帮助也能活下去的人。”

“…………”

“人必须得到别人的帮助才能获得幸福——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笨蛋,我真是讨厌死了。”

是因为什么原因把她逼近了这样的绝境。

果然是因为那个学级会议吗?

还是说在那之后的郁闷的两年?

还是说,是因为我不知道的其他事情?

“我、我也觉得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忙是很重要的。没错,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啦,嗯嗯,我也经常这么想。一个人要生存下去要知恩图报——”

也许我天生就没有附和别人的口才。没想到要迎合这样的对手竟然是如此的困难。但是,虽然我没办法跟着老仓的思维,但至少我也想替自己辩解一下。

“不可原谅的是你,阿良良木,你根本就不懂得知恩图报。那全都是自我满足罢了——你的正义什么的。”

“正义……”

“还是说你现在还记得?初中一年级时的鞋箱里。”

鞋箱里?

她这句话实在太唐突了。

我完全抓不住重点。初中一年级时的鞋箱里?这是什么意思。字面上不就是上初一时用的鞋箱吗?看到我满脸疑惑,老仓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看吧,果然是这样。”

她说道。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呀——阿良良木。你不知道自己是由什么构成的。”

我是由什么构成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对我的内心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也可以说是刺进了我的胸口,就算说是刺穿、贯穿也不为过。

“……老仓,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我讨厌意思。我讨厌一切。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我失败了吧。

虽然我以前也不幸地曾经见到过好几次这种状态下的人——而且也知道在这时候最好是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全部倾诉出来,但是要问有什么失败的话,那就是这个地方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教室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争吵和争论,就算情况再怎么严重也可以用“是我不好”来解释过去——可以通过我的恶评来全盘承受下来。

但是,要是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恐慌的歇斯底里似的反应,老仓在教室里的印象就会变得非常糟糕。而且一直都在家休养的她突然回来学校,光是这一点就很容易被戴起有色眼镜来看待了啊。

老仓育。

一定要让她冷静下来才行。

我想了想,决定先扶住她的肩膀摇一摇,然后想想有什么话好说的。但是,我在对她说话之前——当然,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她冷静下来,要问我在这时候可以采取什么正确行动的话,大概就只有用尽全力从这里逃出去了——老仓大喊道:

“不要碰我,我说过你不要碰我!”

就像小孩子的语气一样。

而她采取的行动也同样像小孩子般的不假思索的行为——在我的座位上,就是现在老仓占领的座位上有一支圆珠笔。这是一支极细的圆珠笔。我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支笔不是我的,而且也不像老仓的。大概是别人随便放在这里的吧,总之就是在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圆珠笔。老仓一手拿起那支笔——使劲向我触碰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上扎去。

“…………!”

当然——

我也不是在逞强(在现在的老仓面前也用不着逞强吧)。说老实话,我本来是可以避开的。

经过这半年的激战后,面对这么一个女高中生、而且是一个虚弱状态下地女高中生向我挥来的圆珠笔,我当然是可以轻松避开的。但是,笔尖却扎中了我的手背。

笔尖扎在我中手骨上停住,并没有贯穿过去——我不由得对此感到一阵安心。要是圆珠笔在贯穿我手背后再刺进老仓的肩膀的话,我故意没有避开的这个行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假如我把手从老仓的肩膀上抽开,避开她的攻击,那她手中的圆珠笔一定会扎中自己的。所以我才会做出这么突然地反射性地举动。

实际上,因为这次攻击,老仓似乎稍微回过神来了。

“啊……”

她的脸上似乎有几分后悔的神色。

但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理会管她了。出于两个理由,我现在必须尽快隐藏起手上的伤口才行。

第一个理由,当然是为了老仓的今后着想——尽管是在众目睽睽下做出的暴力行为,但这个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只是在远处围观着我们的对话。只要隐藏起伤口,那我就可以说“没有刺中”或者是“刚好挡住了”来敷衍过去……应该可以掩盖过去的。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跟我自身利益相关的——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坚持“没有刺中”的主张——对身体还残留着吸血鬼后遗症的我来说,这种程度的小伤口是很快就会愈合的。

要是被人看到我伤口愈合的样子就麻烦了。

虽然我没想到会在学校遭受这样的伤害,但是总而言之,我必须在这时候——趁着老仓还在发呆的这个时候尽快离开这里——

正当我为了将手背藏起来而故意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却停下了双脚。我停下了,也不得不停下。不仅是我的双脚,还有我的一切行动都停顿了下来。

我连要逃避的思考也停住了。

因为我看到了她……战场原已经打开了门,走进了教室。

战场原——

她以跟过去一样的平静态度——以过去也从没有过的平静态度,看着我被圆珠笔刺中的手背和老仓。

“…………”

……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005

仔细一看,战场原的腰间附近还依附着像是羽川的物体,而且已经筋疲力尽了。虽然这是极难见到的班长的稀有姿态,不过从她的样子就可以大致上推测出眼前状况的来龙去脉了。也就是说

,要问战场原黑仪和羽川翼在教室外面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再进入教室的话——

在那之后,到教师办公室处理老仓的复学(?)手续的羽川,也不知道是在事前还是事后了,总之她就遭遇了回校上学的战场原。看羽川现在的样子,那毫无疑问是可以称之为“遭遇”——然后羽川大概就跟战场原说起了老仓重返学校的事情。羽川当然是对老仓过去曾经跟战场原同班这件事早就有所了解——说不定连我和老仓见面这件事也顺便告诉战场原了。

虽然羽川可能并没有以太紧迫的语气说出这件事,但是战场原毕竟在比羽川更近的地方目睹了我和老仓的不和,这自然是一个风云突变的紧急情报。

然后,她就像一阵风似的赶到了教室——后面还拖着羽川。也就是说她过去身为田径社王牌队员的脚力依然不减当年吗——难道是重新锻炼过了?总而言之,在现在这个可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时间,战场原(和羽川)在教室了出现了。

“我要杀了你。”

战场原说道。

请大家注意,这是应该已经改过自新后的她所说的台词——虽然是险些要把至今为止所做的努力化为乌有的台词,但也说明了她现在心中已经充满了沉静的怒火。

“可以用文具刺阿良良木君的就只有我——就算我已经舍弃了那个角色,也不能容忍被别人重新利用。”

你到底在为什么生气啊?

你应该为男朋友被刺这件事生气才对吧。

“战、战场原,等一下。”

作为班长、而且还是战场原好友的羽川摇摇晃晃地想要制止她,然而却力不从心。

只见战场原怒火冲冲地走过来。

那家伙是非常冲动的类型。

“……战场原同学。”

老仓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曾经跟战场原同一个班的。当她还是统率整个一年三班的班长时,在她眼中的战场原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优等生。她一定不会忘记战场原的。

战场原在班上是个不可触碰的存在,我不清楚她跟老仓之间是什么关系,但过去就算再怎么友好,现在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的气氛非常紧张,两人之间的战争简直要一触即发。

战场原跟老仓都是。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老仓说道。

她的笑意中带着轻蔑感。

“原来跟阿良良木交往的人是你,真没想到。”

“…………”

听到这句话后,战场原反而冷静下来了。她的危机意识和观察力可比我强多了。一瞬间,她就觉察到老仓育的心理状态了。

很危殆,而且很脆弱。她已经弱到连反击都做不到了。

……不过即使如此,如果是过去的战场原,她恐怕还是会跟老仓继续抗衡下去的吧——

“……羽川同学,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拽着我的。”

战场原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没事吗?”

被她拉到这里的羽川又确认了一次后,就放开了手……虽然在这里她是最善良最有常识的一人,但我总觉得她正因为这样才抽中了这支下下签。

“没事的,谢谢你,感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帮我。”

“不客气……”

“作为报答,下次我会好好给你当抱枕的。”

“战场原同学,在学校说这种话还是有点……”

这时,我反射性地把被圆珠笔弄伤的手藏到了身后。

其实羽川早就发现了,但是她很聪明,知道现在不应该提起我的手。她的视线又移到剑拔弩张的战场原和老仓身上。

她们两个就像是因为新旧文具的问题而对峙一样。战场原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但是,战场原的不紧张反而刺激到老仓的精神状态。

其实对于老仓来说,不管任何人对她说话都是一种刺激吧。

“什么——没什么大不了,你是说我没什么大不了吗?听起来真了不起啊,要不是有我的照顾,你这个病人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贬低人又是摆架子的,你可真忙呢——老仓同学。算了,反正你之前是有照顾过我。你对比自己弱的人都会很温柔吧。”

战场原用很平静的语气跟对方说话。

“你现在还对其他人还有病人那么温柔啊。”

“……看来你的病已经治好了,战场原同学。”

“没错,托你的福。”

托你的福,又来这句话了,有可能会再度刺激到老仓的。其实这种话不过是外交辞令,但听在老仓耳中却格外刺耳。

“阿良良木他开始立志要考大学,是不是因为得到了你的照顾呢?如果是的话——你还是不要对这个人太好了。这家伙是无论别人对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说感谢的。他就觉得自己也可以一个人生存。不管你怎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都只会以为是自己的实力来完成的。”

“唔,也许是吧。”

喂喂。

我真的很想否定她的话。但是战场原要是马上否定老仓说的话可能会引起麻烦。不管说什么话,老仓都能在里面挑出骨头。我现在真的很想尽快平息这件事,有什么事私下再慢慢解决吧。

我正在寻找能让我们私下解决的办法。

但是,我的努力失败了。我没办法中止现在这个局面,而且羽川也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事情还会怎么发展,太可怕了。

“但是,我才不会在乎这些事——因为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才这样做的。希望阿良良木君跟我上同样的大学本来就是我的私欲,所以我不会抱有更高的期待。”

……战场原完全是以自己必定合格为前提这么说的(当然她是因为推荐入学已经基本确定才这么说的),但是也不知道触到哪片逆鳞了,大概是“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这句话吧,老仓在听到这句话后又再次丧失了理性——突然向战场原的脸颊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虽然幸亏我们附近没有文具,不过这其实应该说是老仓比较幸运。要是身边有文具的话,战场原是那种就算用橡皮擦也能反击的人。对她来说,比起用拳头来还击,还不如用橡皮擦的威力大。

“…………”

班上所有人都顿时说不出话了。

来不及阻止的我,因为粗心大意听信战场原而抽离双手的羽川,还有远远看着我们的同学们,还有被打飞的老仓也没有说话。

倒下的老仓没有爬起来。

别说站起来了,她连动都动不了——战场原挥向她的拳头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恐怕可以说是石头对布取得胜利的罕见例子吧——但是在这种状况下,即使是获胜的战场原也露出了“糟糕”的表情,尽管脸上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用拳头打也实在是太糟糕了……

“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也要晕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来收拾吧。”

咦?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战场原已经晕倒了,就像在早会时听到校长训话的时候会有贫血的学生晕倒一样。

战场原晕倒的声音比老仓晕倒的时候还夸张。

完全是无法控制的晕倒。

她晕倒的动作实在非常完美,简直是连我也难以分辨出真假的假死动作——于是,最后的结局是两个女生可怜地晕倒,才算结束了早上的这场骚动。

换句话说,事后处理就只能由班长羽川和副班长的我来负责了——不过接下来的过程就略去不说吧。因为我是羽川翼的信奉者,所以实在不想叙述她是怎么忙碌作业,还有逐渐变得疲劳困惫的样子。

006

然后回忆到此结束,时间又转回到现在。也就是说,我为了确认老仓那奇妙发言的真正含义,在放学后就重访了令人怀念的母校——公立七百一中学,并且来到了鞋箱的前面。

“咦,怎么?真奇怪啊,这样的回忆内容,可没有说明为什么我会跟小扇一起来到中学这里啊?”

“讨厌啦,你在说什么,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学长你真的老在说一些奇怪的话。当我恭敬有礼地为昨天的事情来向阿良良木学长道谢的时候,你不是把事情告诉我了嘛——然后不才的我就斗胆提出了‘要不就重访一下母校看看怎么样’这个建议。既然是我提议的,那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啦,所以尽管觉得有点自作主张,我还是陪着你一起来这里调查了。”

因为如果我一起来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小扇说道。

是这样的吗……?

不,当然我也不觉得她有什么理由要特意向我说谎,既然小扇这么说,那一定是这样的吧。竟然随便就把自己跟老仓一连串的“战斗”过程告诉别人,我这人做事也真是太轻率了……说不定因为昨天被关在教室里的那件事,我对小扇已经稍微敞开了心扉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面对这位昨

天才认识的转校生,阿良良木历也变得太有社交性了。

不过这也算是不错的倾向。

在完全解决了疑问后,我要面对的就是装在过去用过的鞋箱的三封写给我的信。

虽然在已毕业将近三年的中学的鞋箱里发现有三封写给我的信这件事本身就非同寻常了——但是写在各个信封表面上的英文字母……

“a”、“b”、“c”这几个文字——手写体的文字,却给我的精神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老仓育。

我想起了她对我的谩骂声——这正是让我想起那些早已忘记的事情的三个字。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真的是莫名其妙耶。虽然毫无疑问是写给阿良良木学长的信,但是同一个人同时写三封信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嗯嗯,这真的是个谜——话说有一部经常被人引用的推理古典名作《失窃的信》,但是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叫做《过多的信》呢。如果是犯罪预告的话就更有趣了。”

“……没必要牵强附会到推理作品上吧,那真的没有必要引用啊。”

我说道。

对,这让我回忆起来了——到这里为止的事情我总算回想起来了。在五年前同样面对过三封信的我,在那之后究竟是怎么应对的呢?

“小扇——只要正常地把那些信封打开,就可以解开谜团了。”

“是这样吗?嗯嗯,让我看看。”

说完小扇便开封了。

行动毫不犹豫是她一贯的风格——虽说开封,但她并没有粗暴地撕掉封口,而是细心地剥开胶水封口,由此可以看出她女孩子细心的一面。五年前的我即使不是直接撕掉,也会打开得更粗暴一点吧……她所打开的,是“a”的信封。

“嗯?”

这时候,小扇看着放在里面的纸片,不解其意。根本不需要叫她拿给我看,我知道那信笺上应该是这样写的。

【“b”的信封是错的哦。要把选择改为“c”的信封吗?】

……我想起来了。

连具体的文面——甚至连各种助词都毫无偏差。

反而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我至今都忘记了这些事——

“……阿良良木学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在我看来完全是莫名其妙耶——难道是暗号之类的东西吗?”

“与其说是暗号倒不如说是谜题吧,这个。”

“??学长你连看都不看就说些什么呀?”

小扇说完,便把信笺递给我——文面和我预料中的一样,那充满稚气感觉的手写文字,也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即使告诉我这就是我五年前收到的信的实物我也可能会相信——但是,这不可能。五年前的信,不可能会在这里。

……那么,我把那些信都放到哪里去了呢?

我收到的、改变了我的人生的、那几封信。

在什么地方——失去了。

为什么——不见了。

“虽然看你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但是阿良良木学长,这东西究竟哪里算谜题了?就算问我要不要改成‘c’的信封,但说什么‘b’是错的,我也莫名其妙呀——”

“就是那个叫‘蒙提霍尔问题’的著名谜题啦。只要是数学迷,任何人都肯定遇到过的概率游戏——”

我向小扇说明道。

是我过去曾经听说过的、同样的说明。

“蒙提霍尔问题?那是什么呀,难道是天文学的什么东西?就像黑洞、白洞之类的——”

“不,这个所谓的蒙特霍尔,是一个电视节目的名字,和这个问题本身的内容没什么关系。是概率论里常有的、直觉和答案不一样的那种问题啦。”

“直觉和答案不一样?也就是说像悖论。因为答案和现实并没有矛盾。”

“哎,是这样没错……只不过,这不算悖论。因为答案和现实并没有矛盾。”

蒙提霍尔问题。

有“A”、“B”、“C”三扇门,其中一扇里面,隐藏着豪华奖品——玩家,可以从这三扇门之中,选出自己的喜欢的一扇门。

选择完毕之后,节目的主持人,便会从剩下的两扇门之中,打开一扇“错误”的门,并告诉玩家。玩家得到了这个情报,会获得第二次的选择机会——是坚持选择最初的那扇门,或者是改变主意,选择剩下的一扇门。

简单归纳起来就是这么一个谜题游戏。

“……啊。”

小扇点头应道。

她毕竟是个善于听人说话的、理解力强的孩子,我想这下游戏大致上的信息她应该已经理解了,但在这个基础上,她大概还存在着若干的“那又怎么样啊”的感觉吧。这个游戏究竟哪个部分能让人兴奋呢,她可能会对此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小扇这样的反应,我就像催促似的——

“你觉得怎么样?”

这么向她问道。

就像过去我曾经被问的那样。

“这个,就算你问我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呀。不过,这个‘a’的信封里面的信笺正在模仿那个谜题游戏,这一点我倒是明白了。”

“如果是小扇的话会怎么做?虽然小扇刚才选了‘a’的信封,但现在得知了‘b’的信封不对的情报,那么要把选择改成‘c’吗?”

“……唔嗯——”

小扇将空空如也的‘a’信封,与‘c’信封互相比照了一下。然后她思考了大约五秒钟——

“这个问题,是重选还是不重选,在概率上不是一样的吗?”

她这么认为的那样,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有较高数学素养的人,那他们一开始肯定会这么回答。

“假设之后才告诉你答案,如果‘A’、‘B’、‘C’其中一个是对的话,那么猜中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一对吧。在最开始选择之前就告诉你‘B’是错的话那倒另说。”

“是啊。但是这个问题,其实‘重新选择答案’才是对的——要把选择从‘A’,改成‘C’。”

“是这样吗?”

虽然小扇出于礼貌地提出了反问,但看起来她的好奇心并没有受到太大刺激。似乎选错了也没什么不甘心的。当然,而且要说到概率变化的问题,思考方式就会变得有些复杂,所以对不感兴趣的人来说会很无趣。

虽然五年前的我好奇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但如果要求小扇也作出同样的反应,那也未免太过分吧。

“为什么是这样呢?好想知道呀~~请告诉我吧,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以不怎么想知道的表情说道。

虽然我很高兴她这么顾虑我的感受,但反正要顾虑的话,那真希望她能做得再巧妙一些。

这样一来,我就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毫不理会对方感不感兴趣而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的数学痴似的,心里不禁有点难受,但把这件事的说明省略掉的话就接不上三封信的话题,因此我只能假装没有察觉到小扇的郁闷样子,把话题继续说下去。

要假装反应迟钝也挺费神的。

“作为最通俗的说明,就是不要把这个谜题考虑成只有三扇门,而是考虑成有一百扇门的谜题。从一百扇门里,选出一扇你觉得后面放有豪华奖品的门。”

“选好了。然后呢?”

“从剩下的九十九扇门之中,打开九十八扇错误的门——剩下的一扇门,虽然不知道是对的还是错的,但这时候如果跟你说可以重新再选一次,你会怎么办?”

“在这种情况下……”

小扇像是沉思一般地看着鞋箱。她可能是将排列在这里的鞋箱,当成是蒙提霍尔问题的图解——这种机智过去的我并没有。先不说是否对数学有兴趣,从基本上来说,她果然是个脑子转得快的女孩子吧。

假设这些鞋箱里面有一个是正确的——自己选择了其中一个——然后,留下唯一的一个,其它全被明示是错误的——

“……嗯,在那个情况下,我应该会改变选择啦。”

“对吧?”

“但是这个,问题已经不一样了吧?”

她向我表示不满。

看来她还是没能接受。

虽然一定程度上我也预料到了……

“从三扇门之中选出一扇然后消除一个选项,和从一百扇之中选出一扇然后消除九十八个选项,我并不觉得是同一个问题呀。”

“唔,那也对啦……”

在这种情况下,以九十九分之一的几率幸存下来的最后选项,看起来会比自己最先选择的百分之一要更加正确,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即使被要求以同样的道理来接受只有三扇门的情况,在感觉上也有点难以理解——不过这本来就不是感觉的问题,是一个数学问题,所以这倒也理所当然。

“那么,就把我听来的答案告诉你吧。”

我决定详细讲解一下——欲速则不达。

看来归根结底这才是最快的捷径。

近路并不必然是捷径——吗。

“首先来考虑一下‘A’是正确答案的情况吧。这是当你改变选择就肯定会选错的情况。游戏主持

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打开‘B’门还是‘C’门都没有关系,不管怎样,只要玩家改变选择就肯定会选错。所以只要不改就会猜中——因此,如果‘A’是正确答案的话,不改会更加有利。没错吧?”

“是的。这个我能理解。”

“那么接下来考虑‘B’是正确答案的情况。在这种情况里,既然玩家选择了一共有两个错误答案之一的‘A’,那么主持人就不得不打开‘C’的门。也就是说玩家第二次选择只可能是‘A’或者‘B’。改变选择的话就‘选对’,不改变的话就‘选错’——那么,在正确答案是‘B’的情况里,改变选择会更加有利。”

“原来如此。嗯,这个我也能理解。”

“最后是‘C’是正确答案的情况——这个和‘B’是正确答案的情况过程是一样的。既然玩家选了‘A’、正确答案是‘C’,那么主持人就只能打开‘B’。这样一来第二次选择就是‘A’或者‘C’的二选一,不改变就选错,改变就选对,所以改变会更加有利。”

“是——这样吗。”

“预估‘A’、‘B’、‘C’这些选项各自是正确答案的三种情况,其中改变选项更有利的情况有两种,改变之后会吃亏的情况有一种。那就是说不改变才选对的概率是三分之一,改变会更有利的概率是三分之二。”

当然,无论玩家第一次选了“B”、又或者是选了“C”,后面的计算还是一样的——所以,在蒙提霍尔问题里玩家最适当的行动,就是“改变选项”。

这个证明,让当时还是初中一年生的我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但是,小扇的反应,虽说不算冷淡——

“是吗,哦,我理解了。”

也就是这样了。

……没能震撼高中生的心灵吗——不过,这类数学问题最能打动心灵的,可能就是小学高年级到初中左右的学生了。这样一想,我还真是在一个好时期,遇到了这个问题。

不,与其说遇到……

倒不如说是被介绍吧——是别人告诉我的。

也就是把那三封信放进我鞋箱里的人物。

“顺便问一下,阿良良木学长。那个电视节目,是明知这个道理还举办那种游戏的吗?那节目是为了让观众观赏玩家被人类的直觉阻挠、无法选出最佳答案的样子吗?”

“不,听说不是这样的——直到被杂志指出之前,节目制作成员也好观众也好,似乎都不认为改变选项在概率上会有两倍的有利情况。要说不可思议的话那也确实很不可思议。”

实际上真的很不可思议。

总是让人对“那为什么他们会想出一个步骤如此奇怪的游戏来”这件事产生疑问——如果他们觉得概率上没有变化的话,那举办一个正常的、从三扇门中选出一扇的游戏,和这个游戏不是一样吗。即使想制造出倒数式的演出效果,也实在太没有意义了。

正因为这问题以蒙提霍尔问题的名义,提示了一个感觉上存在不协调感地答案,它才成为了一个著名的话题——但问题比这个存在违和感的答案更早存在的现象,怎么说呢,就像认为怪异比奇怪现象更早存在一样,引起了一种恶心的本末倒置的现象。

就像在说孩子比父母更早存在的一样,这种违和感反而更强——出题者,究竟是怎样构思出这个游戏的呢?

“呵呵。是这样吗——哎,的确是有点暗示式呢。”

“唔?什么又怎么暗示式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自言自语——暂时是这样。一旦说起那个话题就要花很长的时间,所以请不要在意。归纳来说的话,以这个信封的话题来说,那就是把选项从最先打开的信封‘a’,改成‘c’才是正确的对吧。”

不过,我本来早就把‘a’的信封打开了耶——小扇最后也不忘强调一下这个问题设置得过于肤浅的事实。唔,这一点就只有请她多多包涵了。那三封信,并不是电视节目的企划——寄信人并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把那些信封放进我鞋箱里的寄信人,和当时的我一样,也只是个初中一年生。

“那么让我们打开‘c’的信封来看一看——就继续按对方的想法来做做看吧。哎呀哎呀,这是地图吗?在地图上,好像添了什么记号啊?”

小扇以非常说明式的口吻说道。一旦知道这就是正确答案,她打开“c”的信封时就完全没有时间间隔——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这种行动力还是应该学习一下的吧。

如果今天早上,在那骚动之中,我能发挥出小扇至少一半的行动力,应该就不会发展成那种情况了。老仓,就算不行起码还有战场原,我至少也应该能阻止其中的一方——

“也就是说,意思是要学长到地图上指示的地方去吗?嗯嗯……看来,指示的地方离这里并没有多远。宝藏地图——应该不是吧。那么,我想顺便问一下‘b’的信封里面放着些什么呢?让我看看。”

小扇轻而易举地连“b”的信封也打开了。

行动力……

完全没打算遵守规则——倒不如说,她心中有着完全另一套规则吧。那是一套简直能让其它规则变得无关重要的、极其稳固的规则。

“哎呀,从一开始就是空的呢,这个信封。就是选错的意思吗。呼嗯——蒙提霍尔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需要一开始打开‘a’的信封,这一连串的流程才会成立,但如果我首先打开‘b’或者‘c’的信封,那不就变得莫名其妙了吗?”

“哎,是那样没错——不过对方大概是预测到这种可能性很低吧。一般看见信封上面有三个,又被标上‘a’、‘b’、‘c’的字母,大多数人都会先打开‘a’啊。”

“啊啊,那确实也是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嗯嗯——真是巧妙地控制了人的心理呢。我真是大意,竟然完全随大流了。看来,把这些信寄到阿良良木学长鞋箱里的任务,对自己的脑子挺有自信的。无论是表面还是里面,看来都找不到寄信人的署名——那么……”

理所当然。

小扇说道。

“接下来就要到这个地图所指示的地方去对吧——阿良良木学长追寻记忆之旅。对沿着阿良良木少年足迹而旅行的一行人来说。”

“嗯……是啊。”

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既然我已经回忆起了几乎整个过程,要说在这时候结束旅行也没有问题的话,那确实也没有问题。也就是说我要在这时候告诉小扇旅行结束也是可以的——既然本来就是为了我的事情才让她陪着来的,这样做或许才是作为学长应有的行动。只不过已经来到这份上,不去看看的话,也很难让自己就此罢休的。

那个地方——阿良良木少年在整个夏天里每天都必去的那个地方。

我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去的。

“走吧,小扇。去地图上指示的坐标——咦,怎么?”

我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因为,小扇不知不觉之间,从我的鞋箱前消失了——看来她没等我作出反应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饶了我吧。

这不让我装模作样也没装好吗。

再积极也要有个限度吧,既然这样那为什么特意向我确认嘛。就算说是我的母校,在旅途中也别把同伴丢下啊——我一边想一边追上小扇。考虑到她如此强的行动力,我甚至担心她搞不好已经走出校外了,不过她只是走了一小段路就停了下来,所以我很轻松就追上了她。

是在等行动判断迟缓的我吗。

她所站的地方是鞋箱——是二年级生的区域。

看起来百无聊赖的小扇,正眺望着写在鞋箱上的名牌。

“抱歉抱歉,小扇,让你久等了。”

虽然擅自先走出去的人是小扇,但责备她这一点也没有意义,于是我就这样道歉了。至于小扇——

“没什么没什么,不要紧啦,愚者。请不用介意。”

她这样答道,然后再次踏出脚步——虽然我已经习惯被她称呼为愚者了,但突然被她这么叫还是会吓一跳。

“唔……”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周围的鞋箱,发现其中有一个写着千石的名字。不过既然是这个中学的学生,那么她的鞋箱会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唔唔?总觉得小扇刚才一直在看着那个鞋箱——是我的错觉吗?

007

我和小扇按照装在信封“c”里的地图指示来到的地方,是离公立七百一中学不远的新兴住宅区中的所谓旗杆地,建在四面都被民居团团围住的那个地方的是一座废屋。所以与其说是建在那里,倒不如说是崩塌在那里更准确——如果用植物来打比方,那就像是一颗枯树的感觉。但是这座废屋却是我经常来的地方。

是初中一年级的阿良良木历经常来的地方。

“嗯嗯,传说中我叔父逗留在这个小镇的时候用作生活起居的补习学校废墟,是不是也跟这个差不多呢?阿良良木学长。”

“啊啊……的确没错。”

这个座落在凹陷位置的废屋,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如今已经不存在的那座废弃楼

的姿态。这么说来,就连回忆的深厚程度也可以说是不相伯仲的。但是既然如此,我平时经常去那座废弃楼访问的忍野——为了向忍供给血液——我明明是来来往往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却一次都没有想起过这座废屋呢?本来的话至少也应该回想起一次的啊。

现在想起来,这还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终于理解了老仓所说的话。

我讨厌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

我讨厌那些不知道自己幸福理由的家伙。

厚着脸皮活到现在,不懂得知恩图报——原来如此。

她说的确实没错——完全是不偏不倚,正中核心。完全忘记了这座废屋存在的我,就算被人说是忘记了我之所以是我的理由也毫不过分。

这就跟忘记了自己父母的名字没什么两样。

羞耻——不。

是耻辱。

莫非小扇刚才所说的“暗示式”就是指这个吗?就像怪异比奇怪更早存在那样——然而说出这句话的小扇——

“破破烂烂好像很危险呢。连基本的管理都没做好,这不只是任凭风吹雨打吗?我和叔父不一样是有洁癖的,所以绝对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别开玩笑了。”

却毫不留情地把我回忆中的地方贬得一文不值——当然,如果说我对此并不生气那是骗人的,可是作为直到刚才为止都忘记了这个地方的人,就算说生气也有点缺乏说服力吧。

恬不知耻——虚情假意,而且还死皮赖脸。

况且跟叔父不一样,身为年轻女生的小扇对这种废屋感到讨厌,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我在这里见面的,可是个女孩子哦。”

我说道。女孩子——我一边回忆着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一边说道。

“我在这座废屋里,和一个女孩子会合——”

“嗯嗯,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耶。”

面对感慨不已的我,小扇的言词则显得非常辛辣,语气中连一丝情感都感受不到。看来她真的不喜欢这座废屋——但是,这份感情似乎没能使她本质里的调查魂产生萎缩,在对话告一段落后,她便立即看向废屋正门的名牌部分。

虽说看向那边,但是在名牌的位置上却并没有理应嵌在那里的名牌。那里只是粗暴地贴着老旧的胶带而已。名牌旁边的门铃就连试摁一下的必要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出是坏掉了。

“但是,既然有名牌的痕迹,那就是说这座废屋原本可能是一户普通的民居吧?毕竟周围也全是住宅。”

“谁知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不知道。就连那里曾经有过名牌这一点,当时还是初中一年级生的我也完全没有意识过。”

对于这方面,小扇果然很敏锐——即使门铃摁不响,也可以在实地考察之中,把握住应该把握的重点。

“——只不过,我与其说是实地考察,倒不如说是为了做作业才来这里。民居吗……”

我再次抬头望向废屋。跟忍野一样在那个补习学校废墟里住宿过的我,现在说这样的话虽然有点不妥,但我还是对走进去感到有点踌躇。并不是因为很不卫生,而是它看起来还有着随时会倒塌的危险——但是既然来到这里,也不可能在外面随便看看就转头回去吧。

做事不可半途而废——不对。

一不做二不休——才是。

不,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像是本末倒置的感觉吧……

“——我当时,叫这里做幽灵屋子。”

“呵呵,幽灵屋子是吗——在整个夏天里都到幽灵屋子里来,那就是有幽灵出没吗,总觉得故事突然多了点怪谈的味道呢。”

“嗯,也对啦……是古风的怪谈。”

我一边说一边打开正门,走进屋内。毕竟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应该存在着所有者,因此这可能算是非法入侵,但如果不进去的话事情就不会有所进展。走进屋内,同时还让我产生了一种不脱鞋踏进自己心中的心情,但是这种感觉我也不得不无视了。

为了面对自己。

为了面对自己的过去——

“呵呵。虽然人类是一种不得不面向未来活下去的生物,但有时过去也会追上自己——应该是这样的吧?这次的案例,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然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人在很多时候都会忘记一些很重大的事情而活下去的吧——然后,又因为一些偶发的契机而回忆起来,结果就大吃一惊。呵呵呵,如果只是吓一跳就能了结的怪谈,那倒是万万岁——”

小扇也跟在我身后,然后踩着轻盈的跳步在石头上轻快地移动,到达了玄关。虽然因为角度问题从正门无法看见,但那大门的把手上还挂着一块生锈的牌匾。

“待售地。”

虽然管理公司的名字与联络地址也记载在牌匾下面,但因为红茶色的锈斑而看不清楚——怎么说呢,现在恐怕就连那间管理公司是否存在也是个疑问。

“……话说回来,这块牌匾在我来的时候还没有的啊。大概,是从五年前的那个时候开始更换了管理人吧——”

然后管理公司说不定也更换了不只一两次。五年就是一段如此之长的时间——在带有回忆附加价值的我看来,这里和那时候并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一座幽灵屋子。但是拥有不死神的吸血鬼就另当别论,一座普通的建筑物是决不可能永恒不变的。

“幽灵屋子”这个称谓,也只是我擅自决定的称呼而已。

废屋说到底——也还是一座废屋。

“呵呵,说得也是呢。不过无论如何,在夜晚我是绝对不想来这里的。阿良良木学长,我们可在天黑之前回去哦。”

“嗯,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打算让你陪我到那么晚。”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快到下午五点。

只不过,这个季节一到黄昏就会在转眼之间变黑,所以如果要“在天黑之前回去”,那么可以说剩余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我将手放在大门的把手上。出乎意料的——是应该这么说,还是应该说是理所当然呢——大门被锁上了,只有卡住的手感而已。

那么果然是换了不知道呢哪一家管理公司吧——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大门是没有上锁的。

简直就像欢迎我一样。

大门是开着的。

“唔,虽然强行撬开应该也能做到,不过……那么我们就找个窗户进去好了,小扇。反正窗户可以随便打碎,所以不管从哪里都可以进去里面。”

就在我提出这个温和提议的同一时刻,小扇已经开始行动了。看来我说的话她就只听了前半部分——虽说被风吹雨打而变得破旧不堪,但大门依然维持着能看出是大门的完整度。然而,小扇却一上来就对这扇门撞过去。

不是吧。

看到门打不开就用肩膀猛撞过去的处理方式(肩撞攻击?),我就只在推理电视剧里见过啊——究竟有多痴迷推理作品啊,这孩子。

作为一个实际问题,不管屋内是密室状况还是犯人固守在里面又或者是其它什么情况,用身体撞击大门的手段来弄开紧闭大门的这种做法据说是非常没有效率的。因为用身体撞击的话受力面积过大,威力会分散。要撞的话就得集中于一点、向门锁附近猛踹一脚反而更加合理——听说机动部队在闯入封闭场所的时候,会犹如撞钟槌打钟一般地撞破大门——但是,那扇门的寿命似乎已经到了不需要讲这种道理的地步,在高中一年级女生那可谓纤细的体格所做出的可爱撞击下,那扇门便轻而易举地向里面倒了下去。

“来,我们快进去吧,阿良良木学长。听到刚才的声音,近邻的居民可能会向警察报案呢。”

小扇说完便快步走进屋内——原本就很迅速的行动似乎更进一步加速了。这样的小扇,让我要跟上她已经竭尽了全力——总觉得,这本来应该是我追寻自己记忆的旅行,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就像被小扇完全掌握了主导权似的。

“如果有警察来,我会用‘迷路了’的借口来应付,所以阿良良木学长,请和我对好口供啊。”

“为什么你好像很习惯的样子啊……”

虽然我话里带有愕然的意思,但说不定小扇真的可能很熟悉这样的状况。从刚才的口吻来判断,小扇决不会是一个痴迷废屋的女生,但即使如此她肯定也是像叔父那样,平时就一直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实地考察。那么在当地的现场,即使被警察盘问、被邻近居民报警,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她在进入七百一中学的时候,也频繁地注意有没有警察在附近。

经常一边注意警察的动静一边活动——看来她虽然表面很正派,实际上却是个超级不良少女。不过,在一边警惕当局一边生活的意义上说,我和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我也无法以学长的立场来斥责她的这种行动。

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唇舌。

“没问题,我会对好的。虽然到了高中这年纪,迷路是个令人羞耻的借口,但我可不想走投无路啊。”

“走投无路?

嗯,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扇指责我的话。

“阿良良木学长,虽然那当然会惹人生气,但被警察盘问这点小事,再怎么说也不会导致你走投无路吧?他们基本上来说都是站在善良市民这边的,你这是有多胆小啊。”

“不,你想想,依照我的这种情况,毕竟父母都是警官,所以——”

“父母都是警官!”

小扇产生了激烈的反应。

哎呀?

为什么我,会把这个说出来?

阿良良木家的父母两个都是警察这件事,我一直都尽量不告诉别人,明明是我最重大的隐私情报啊——明明是一级的机密,就算面对羽川和战场原我都没有主动说出来的情报,为什么我会将它透露给一个昨天才刚刚认识的转校生?

实在难以置信。

只能认为我实在太松懈了。

只能认为是我来到了令人怀念的地方而导致整个人都放松警惕了——但是,无论我怎么后悔,也不可能把已经说出口的话收回来。而且对于推理痴的小扇来说,“双亲是警官”这个关键词语,似乎真的相当“美味”,她就像咬住鱼钩不肯放的鱼似的说道:

“为什么一开始不把这个告诉我呀,真过分耶竟然瞒着我,这不是很棒吗,阿良良木学长!”

“不,我想这绝对不是什么从一开始就跟别人说的话吧——”

“近亲之中竟然有警官,这不是推理作品王道中的王道吗。哎呀哎呀,虽然我本来就觉得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长,但没想到你竟然是王啊!”

“……嗯,是很多啊,那种推理作品。”

这一点与其说是推理小说,我觉得更应该更像是推理电视剧的设定——不过听她这么一说,记得日本推理小说界的实力派浅见光彦好像就是这样的。

“怎么,既然这样不就反而没必要担心了吗。就算接到报警,有个警察骑着自行车赶来,阿良良木学长的父母不是也会把你救出来吗。调查的警官会说,‘哎呀,没想到您竟然会是阿良良木警察厅长官家的公子!’”

“我父母的职位可没有高到那种程度啊。而且,我父母也不会在那种时候帮自己的孩子解围。”

我别扭地答道。

别扭,或者说痛苦。

虽然我不想说太多父母的事,但是被人这样紧咬着话题不放,要毫无说明地中断话题,又或者改变话题是很难的——真的很善于听人说话啊,小扇。

我本来也应该没有这么口直心快才对……

“反而是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绝对不允许做任何邪门歪道的事,是这种严格的父母。小时候,我搞恶作剧结果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里教训了一顿。”

“被带到派出所?那肯定,很可怕吧——可能会成为心理阴影。”

哎呀。

已经成了吧,大概。

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

那也是,构成现在的我的一部分过去——我是由各种各样的东西形成和构成的。问题是我对此究竟有何种程度的把握——何种程度的记忆。

不知道自己由什么构成的家伙令人讨厌——老仓这么说过。在已经回忆起这栋废屋的现在,她想表达的意思,我也不是不能明白。

将这里的事。

将那个少女忘记并悠然自得地活着的我——对自己由什么构成的问题,确实是不知道。

简直就像没有记住一样。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没遭受过那种教训,但如果要被辅导的话,我完全预想不到会有怎样的教训等着我。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就更难以想象了。”

而且在大约半年前的时候,在高中成了吊车尾的我差点就被父母抛弃了,所以虽然这可能只是杞人忧天,但在这方面的关系终于出现和解兆头的现在,会导致这种兆头化为乌有的事,即使是仍处于逆反期之中的我不想去干。

“所以呢,小扇,我们还是竭尽全力地害怕警察吧。在有事的时候,很抱歉,请动真格地扮演一个柔弱的女高中生。”

“啊哈哈。嗯,不过就算不装模作样,我本来就是个柔弱的女高中生啦——请放心吧。就算说错话,我也不会作证说被阿良良木学长强行带进这座废屋里的。”

“这错的也太离谱了吧。”

岂止辅导,那可是会被逮捕的啊。

究竟要怎样才会错说成这句话。

于是,我们没有理会损坏的(我不会说是弄坏的)大门,走进了废屋的里面——理所当然的,我们没有脱掉鞋子。虽然礼仪做法上脱掉鞋子才更符合日本人的习惯,但废屋里不可能会有给来客穿上的拖鞋。

走廊的状态当然不可能让有洁癖症的小扇随意走动,而且如果光脚踩中散乱的玻璃,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木片或者金属片的话,搞不好就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了。破伤风这种病症,和普通生活的距离并没有多远。

“说到破伤风的话,阿良良木学长。”

和走进屋内时的步调相比要减缓了几分,小扇一边在走廊上走一边向我提问道。步调缓慢,是因为屋里没通电(虽然即使有通电,荧光灯也一个不留地全碎掉了)使得屋内一片昏暗,而且身为实地考察者的她,仍在一边检查周围一边前进。我也按自己的步调,抱着怀古的心情看着周围,因此对她的步调也不感觉特别缓慢。

“被老仓学姐刺中的手背没事吧?”

“嗯?怎么,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当然了。作为你的忠实后辈,我忍野扇怎么可能不担心阿良良木学长的身体呀——请小心一点哦,因为你的身体不只属于你一个。”

小扇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也是戏弄我的话的那一类吧——回想一下可以发现忍野说的笑话也是这样,忍野一族对笑的理解实在令人搞不懂。究竟,这一族是有多么远离尘世啊。

“不用你担心,如你所知我有着吸血鬼的体质。已经治愈得连痕迹都没有了。幸好,在之后的骚动中……”

在那场有两名女生相继晕倒的骚动中。

“关于我被圆珠笔刺中的事,总有一种不了了之的感觉。在这个意义上,还真多亏了战场原。”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这可能意味着阿良良木学长在教室里没有存在感呢——甚至会让事情糊里糊涂地烟消云散。这一点跟两年前相比也没有变化吧。”

小扇笑呵呵地说道。

果然是被她当傻瓜了吗。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补充说道:

“结果,老仓今天这一天一直在保健室里度过——明明难得来上学啊。”

顺便一提,战场原已经早退了。她本来是同样被带到了保健室,但据说趁保健老师稍微不注意的时候消失了——她该不会是怪盗吧。

“啊哈哈,是吗是吗。羽川学姐的辛劳真令人同情呢。”

“就是啊——就是希望尽可能减轻她那值得同情的辛劳,我才会这样踏上追寻记忆的旅行……不过看来这也没有白费工夫。虽然对我来说,这似乎并不是值得高兴的结果……”

“大概吧,假如说我有一点能指出的话——”

说完,小扇便回头望着我。

“老仓学姐,因为两年前学级会上发生的事,对阿良良木学长怀恨在心的可能性——这个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唔?”

“因为诸如被阿良良木学长陷害、阿良良木学长就是在复习会里泄露标准答案的犯人之类的误解,而对阿良良木学长心存怨恨的可能性,我认为极低。你问为什么吗?”

小扇愉快地说道。

不过我可没有问为什么。

虽然蒙提霍尔问题似乎没让她觉得多有趣,但算上前些天教室里的事,这孩子基本上来说还是很喜欢“谜”和“解谜”之类的事情吧。她的洁癖症可能也是想将混乱的状况整理好的性格的体现。虽然这样也可以说她果然只是一个单纯的推理痴……不过尽管我没有发问,但听她这么一说,我就忍不住想想要听听她所说的可能性低的理由。

“很简单。因为老仓学姐来学校了。”

“呃?这是什么意思啊?”

说起来这也很不可思议。

是个谜。

自从那次多数制投票以来,在两年里贯彻不回校方针的老仓,为什么到了今天会突然回来呢——连前兆都没有。简直就像我那个密室状态的教室里面和小扇两个人一起继续开学级会并分析出犯人的事成为了她回校的契机似的,但要在这个方面找出相关性,恐怕会很荒谬吧。按顺序发生的事情并不必然存在着因果关系——这种现象,连刮起风的话桶店便会大赚都算不上。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吗,阿良良木学长,这个嘛——羽川学姐本来不就说过吗。铁条老师请了产假,然后老仓学姐则仿佛故意跟她错开时间似的回到了学校——”

“…………”

是说过啊。

我记得。

虽然因为之后的骚动,让我完全忘掉了……

“也就是说呢,我认为老仓学姐是在铁条老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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