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吹头发的风筒,雨声再次传入耳朵。雨滴打在薄薄的房顶和墙壁上,有如数千个肆无忌惮的小矮人到处撒欢,响声四处。
【去年在母亲去世前不久,那个楼顶我一个人上去过】
雨伞被吹飞,我们回到公寓时浑身湿透。等阳菜桑洗完澡后,我借她家浴室洗了。小小的洗面台前有两个牙杯和牙刷、洗面奶、护手霜、止汗喷剂和发蜡。抬起头,镜子映出呆然的自己
【那里简直像个发光的大水洼。一束阳光从云间直直射在屋顶上。那栋废弃大楼的屋顶上花草盛开,小鸟吱吱喳喳叫,阳光就照在朱红色的鸟居上】
那一天,阳菜桑双手合十走过了鸟居,祈祷雨止,祈祷母亲醒来能再次三人走在蓝天之下。突然雨声戛然而止,一开眼,便身处蓝天正中。在那里她看到了云上的草原,和一闪闪在空中遨游的鱼群
【等到醒来我就倒在鸟居下面,天也放晴了,是久违的晴天。那时候我感觉和天空连在了一起】
走在湿漉漉的归途上,阳菜桑如此对我说。突然门铃响了,我吓得跳了一下。就我所知,这是第一次有人拜访阳菜桑的家。都这么晚了到底是谁?我犹豫打开洗面台的门,阳菜桑往门口看去
【帆高快躲起来!】
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我赶紧把门关上。门铃再响了一次,听到了女性的声音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我们是警察——】
我的心猛跳一下。听到阳菜桑开门的声音,然后传来女性警察的声音和粗重低沉的男声
【请问你看过这个少年吗?】男人问道
一下子心跳加速,浑身寒气,力气从身上退去。他们说的就是我,虽然心怀侥幸,但我清楚知道这样的日子没法一直持续下去。且我终于自觉到这样的一天终将到来。
【可以再请你仔细看看照片吗?据周围人说,这名少年好几次出现在附近】
【不好意思,我真没见过他……请问这个人怎么了吗?】
【就有点事情想问他。而且他还是离家出去的,双亲申请了失踪人口调查】
男人以不愉悦的口吻说。听此,我的膝盖不受控制颤抖
【天野小姐,听说你是和小学的弟弟两个人一起住的?】
女警察问
【是的】
【这也算是个问题,没有监护人就两名儿童一起住——】
【不过!】
阳菜桑突然大声说道
【我们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听到关门的声音,看来警察先回去了。我慢慢调整呼吸,然后出了洗面所。在玄关前站着的阳菜桑,背对着我无力地说
【他们说明天和儿童福利所的人再来】
有问题的不光是我,阳菜桑她们姐弟两人同样如此。我头脑空白,不知从何思考。阳菜桑回过头来,憔悴至极地说
【怎么办……我们两个要被打散了!】
【——!】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打电话来的是须贺先生。
小心打开门,我探出头左右观察,在昏暗的公用走廊上没有人。马路对面,在越下越大的雨幕之中,可见灯光下须贺先生的车
【帆高出大事了警察上门了】
我刚跑到车旁,凪前辈就打开副驾驶的门说
【我知道,前辈你先回去吧】
我坐进车里关上门。须贺先生就坐在驾驶席上,他把帽子扣得紧紧的,戴着黑框眼镜,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须贺先生?】
【我这身打扮?我变装了】以往常半开玩笑的口吻,他目朝前方说
【——】
广播以冷淡的声音念着天气情况
“日落后,气温急剧下降。市中心现在气温为12度,为8月有史以来最低气温——”
须贺先生把广播关了
【……刚才警察来事务所了,说是未成人诱拐事件,我说不清楚把他们请走了。哎呀,都怀疑到我头上了】
【诱拐事件……!?】
【说你的父母申请了失踪人口调查。你父母不是很好吗,这么关心你】
须贺先生先是调侃,然后声音沉下去
【持枪是假的吧?】
【……什么?】
【警察调出了监控,放大了停车场角落的图像,虽然画质模糊,但里面拿枪对着大人的青年长得挺像你】
难以呼吸,胸口苦闷,我拼命挤声道
【那只是我捡到的!我以为是玩具,被坏人缠上就想吓一下他们而已……我已经扔了!】
【还真是呀】须贺先生没有一丝惊讶笑道【警察怀疑你非法持枪】
我感觉脸一下子青了,须贺先生把头上的帽子戴在我头上
【这给你,当辞退金】
辞退金?我一时间不明白意思。须贺先生依旧眼看前方,没看我
【你以后别来了。不然我都要被当成诱拐犯了】
雨落在引擎盖上,如同鼓点般激烈
【我现在在申请女儿的监护权。说来羞愧,妻子死后我有段时间直接萎了振作不起来,女儿就拜托女方家照顾了。现在我和那边商量,想拿回女儿的监护权,所以收入、社会评价之类的很重要。正处微妙时期,抱歉了】
须贺先生等我回答。我清楚该如何回答,但就是说不出话来。须贺先生小小叹了口气。这小小的叹气,直刺我心
【……你明天老实回家吧,这样一切就能恢复原状。只需坐上渡轮而已,很简单吧】
须贺先生拿出钱包,数了钞票
【无论对谁而言,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把数张万元钞票塞我手里后,须贺先生此刻才看向我。我现在肯定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不顾颜面不成体统。须贺先生从刚才起就没叫过我名字
【——是该长大了,少年】
——————
打开公寓门,里面乱糟糟的。姐弟两人往运动包里装行李,阳菜桑头都没抬起来说
【这里已经不行了】
【可要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
【我哪里都可以,能和姐姐一起就行!】
凪开朗地说。阳菜桑用慈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继续落到工作上
【帆高你也赶紧在被骂前回家吧。你有能回去的地方吧】
和须贺先生说的一样。雨越来越强。阳菜桑此时看着我,露出笑容,那是安抚小孩让之安心的笑容
【我们没事的,放心吧】
【……!】
心中苦闷。见她的笑,听她的声,我终拨开云雾,弄清自己的想法
【……我不回去】
姐弟两人停下手看向我。我清楚自己该干什么,正是现在,我要保护他们两个。脚停不住颤抖,我大大吸气,接着语气坚定说道
【我们一起逃吧!】
——————
从黄昏起就越下越大的雨,到晚上更是大得不行。如同水龙头坏掉,浊流直直从天上灌下来。电视里的东京,大楼下端隐在雨雾里,上端被厚厚的雾覆盖,宛如天空之城。电视上一直放着新闻
“刚才发布了特大暴雨警告。雨势为数十年一遇。低洼地区和河川附近已升至最高预防级别。请市民关注电视、广播和网上的最新消息,并按避难指示有序撤离”
换台,记者站在新宿站南口置身于暴雨中,背影是混杂的人群
“现在是下班时间,但风雨和台风时相当!首都圈内电车已经开始延误——”
再换台,无论哪个电视台都播放着气象新闻。数个地铁站被浸,荒川和隅田川沿岸已发布避难通知。羽田机场班机延误或取消。1h降雨量超150mm,下水道倒灌,内涝。出租车在各电车站前排起长龙。因交通阻塞无法回家,电视上呼吁市民注意安全。电视里的人,口吐白气,寒冷地搓着手
“现在是以往8月都未曾有过的低温,现在市里温度已跌破10度”
“冷空气伴随北部的低气压进入市中心,一小时内气温将降低15度以上,还有可能更一步降低——”
主持人的口吻凝重
“重复。现在东京已发布特大暴雨警告,雨势为数十年一遇。请各位市民留意最新报道,注意安全——”
“以关东甲信地方为中心,预计明天清晨后依旧乌云密闭”
“错季的大降温请身体虚弱的市民多加注意,外出时请注意保暖——”
“气象台预计异常天气还将持续数周——”
“这是史无前例的异常天气——”
见到这些就心情不悦,我把电视关了。虽我觉得没那可能,但还是不禁自责。我趴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思考理由。
虽我清楚原因并非那个,但脑中还是闪过一个可能。白天在公园里,我跟阳菜妹妹说了神主的话——“天气巫女是牺牲品”。而此是不是就是这场大雨的原因呢?虽我理性上否认,但就是不禁往那边想
【喂夏美,这种天气你去哪里!】
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父亲的怒吼,我拿着安
全帽打开门
——————
我们坐着的山手线在池袋站停住不动了。广播中车长的声音难掩疲惫
“因为大雨,现在交通失常。山手线再运行时间暂未确定。另外现在JR全线大幅延误或停运。抱歉给各位乘客带来不便,请乘客利用其它交通工具。重复一次……”
——还是动不了啊
——哎,下车吧
——接下来怎么办?让父母来接我吧
人们抱怨着下了电车。
【这下怎么办】
阳菜桑一脸不安。我挤出笑容道
【先找地方住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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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不好意思,刚满人了】
【请问客人您有预约吗?】
【今天已经满人了】
【就你们三个?监护人呢?】
【不好意思,必须提供身份证才能入住——】
然而哪间酒店都没房间。搞不清是真没房,还是看我们3个小孩不给入住。最后只能去在杂居大楼地下的可疑租间。但店里人怀疑我们是离家出走,怕被人举报而把我们请了出去。为了寻找能睡的地方,我们在连接车站东西侧的地下通道往复了几次。我们三个人背着大包,穿着雨衣。气温低得让人发寒颤,雨像冬雨般刺寒,加上到处积水,运动鞋都湿透了。身体发寒脚趾僵硬,行李又重,我们都累坏了。我好憎恨刚才气势汹汹说一起逃现在却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的自己。
【你们看那个!】
凪突然叫起来,指着地下通道的出口
【下雪了?】
我们惊讶地从地下通道出来,见在路灯下一闪一闪飘舞的那个确实是雪。我往阳菜桑看去,见她浮现出恐怖的表情,我的样子应和她差不多,毕竟现在可是8月啊。路上的人都惊讶往天空看去。大片的雪落在浸水的路上,无声泛起水纹。电车停运的铁道旁,充盈一种奇妙的寂静,气温越来越低。
我摩挲着从雨衣里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不经意有种这莫非是我们擅自操纵天气而落下的天谴的感觉。神是否在愤怒凡人不满足于天给他们的天气,而不知分寸乞求蓝天呢。接着我摇摇头,哪有这种无稽之谈。但我又想起阳菜桑的话来
【那时候起,我感觉和天连在了一起】
我抬头看他。无数的雪花如夏日的烟花覆盖上空。
——阳菜桑就是和这片天空连在了一起?
——————
我到小圭事务所时,雨竟然不可思议地变成了雪。在事务所后的转角停下车,一边后悔直接穿着短裤就出来了,一边跑下事务所楼梯,推门而进
【好冷!小圭外面竟然下雪了,现在才8月哦!】
我拂去肩上的雪说
【嗯?没人?】
没回应,一看,小圭趴在吧台上。吧台上的电视,小小声说着
“市中心竟然开始降雪了。今日从黄昏开始便是大雨,各地方出现水灾。而9点过后,雨在众多地区变成了雪。根据预报,深夜后雪将重新变回雨——”
我把电视关了。吧台上有喝到一半的威士忌,烟灰缸里有几个烟头。我看着趴着睡着的小圭,我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因为他最近一直在戒烟。小圭的睡样一脸不悦,打着小小呼噜。皮肤干燥,无论是头发还是落胡子都混有银丝,他也老了。在小圭旁边的凳子上,小雨盘着身体睡着了。看到猫一脸不悦的睡颜和小圭是如此相似,我笑了出来
【小圭快醒醒,睡这要感冒咯】
我摇他的肩,他皱起眉,一脸麻烦,嘀嘀咕咕
【明日花……】
羸弱而又悲痛的声音让我吃了一下惊,他竟然还梦到妻子。这同时勾起了我那时的回忆。四年前同样是夏天,在事务所里,开了个小小的party,刚从小吃店改造而成的事务所里空荡荡的,摆着祝贺开张用的花篮。萌花那时还是婴儿。在小圭和明日花阿姨招待来客时,我就一直陪萌花玩。那时还是高中生的我身上穿着的应该是校服。在客人走完后,我帮他们三个照了相。以写着“K&A planning”的窗户为背景,照片里明日花阿姨抱着萌花,小圭高兴似的挺起胸膛。
【……夏美?】
小圭终于醒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哇,好冷,开暖气吧】
遥控开了暖气,一股灰尘味后,从出风口吹出暖风。我在吧台内侧给自己喝的酒兑水。
【小圭完全是个大叔了呢】
【人上了年纪,就改不了重要事情的顺序了】
小圭一副大叔样用两手搓着脸
【什么意思?】
我坐在小圭旁边凳子上
【对了帆高君呢?还没回来?】
我刚一问,小圭的表情就沉了下去
【骗人的吧,你把他赶出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但你看警察都上门了啊,那种小鬼我可收留不了】
【什——】
小圭愧疚时,就喜欢故意用这种难听的说法。
【普通而言比起别人,管好自己的生活更重要】
【那你就破戒吸烟喝酒沉浸在罪恶感里了?】
我拿起在凳子上睡着的小雨,把它压到小圭面前
【真是个挫大叔喵~~你看,小雨都这么说了】
小雨麻烦似的配合我喵了一声。
【你真是超挫的,比昭和时代的人还要挫。坐你旁边都有股老人味了】
我把小雨放回原处,坐到最远处的凳子上,我们两现在各处吧台两端。他竟然在这种天气里把帆高君赶出去了?
【小圭每次做事总是做一半。要赶的话一开始别捡他回来不就好了。整天表面无赖实则胆小正常,扭扭捏捏难看死了】
【你这种来我这逃避老爸的人有资格说我?你要是讨厌正常人还找什么工作赶快去当个诗人或者旅人爱上哪上哪去】
我瞪着小圭,小圭一口气把水兑酒喝完后,瞪着我说
【我们都半斤八两,我挫你也挫。那孩子是叫阳菜来着?】
我吃了一惊,原来他都看在眼里。论愧疚感我们是一样的
【你对那孩子说了天气巫女是牺牲品吧。如果这话是真的,那孩子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你就跟她这样说后就抛下不管了?】
【可……那我该怎么办嘛!?】
【你还当真了?反正那种话就随便说说而已】
小圭半笑叼起烟,他在岔开话题。用火机点上后,仿佛故意让我看大大吐了一口烟。青烟如颜料落进水里,散开而后溶入空气
【不过如果牺牲一人能让天气变回原来的样子,我是双手赞同的。不光是我,你也一样吧?倒不如说大家都赞同。社会就是谁牺牲些什么而运作起来的,无论何时都得有人来承担别人不愿当的任务。虽然那些人我们平常见不到就是了】
【你这话到底指些什么?】
我心情不悦,一肚子气。原因不光是满口说着不负责任的话的小圭、异常的天气、还有觉小圭的话有道理的自己。
明明在家待不下去而跑来这里,到头来就是喝酒发牢骚而已。对这样的自己实在很来火。我什么都懒得想,一口气把水兑酒喝光
——————
【有点事想问你们】
突然有人从后面抓住了肩,我回头,马上吓住了。是两名警察。现在我们三人在繁华街上
【这种时候就你们三个小孩子在路上走?很危险的,在干什么,你们是一家人?】
面对警察威压的口吻我说不上话,阳菜桑往前一步
【我们正要回家。我大学生,他们两是我弟弟】
【你是姐姐啊,学生证给我看下?】
【没带身上】
突然,我和一名警察合上眼,接着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我。鸡皮再次起来,有股不好的预感。那名警察背对我,用对讲机说些什么后,像盖住我一样直直站我前面
【你是高中生?这运动包挺大的呢】
他弯腰,一点不客气直盯着我
【能稍微把帽子抬起来一下吗?】
难不成在怀疑我,须贺先生说警察怀疑我非法持枪的话在脑中闪过
【阳菜桑】我悄悄对旁边的阳菜桑说
【什么?】
【快逃!】
话都没说完就跑了起来,然后才发觉自己和阳菜桑她们一起只会给她们添麻烦而已
【站住!】
脚步声追过来。我们头都没回拼命逃走,然后下一刻包就被抓住了,我一把挥开那只手
【你在妨碍公务!】
随着一声怒吼,另一名警察从旁边抱过来直接把我按在地上。我拼命挣扎不想被他们抓住
【帆高!】
在视野边缘可见阳菜桑大叫着跑过来
【快逃!】
可阳菜桑还是一下子撞向压在我身上的警察把他撞倒了
【你们!】
警察怒目而视挥起警棍。阳菜桑立马双手合十大喊
【拜托了!】
然后,一声震破耳膜的轰鸣随着一阵
覆盖视野的耀眼白光而来,停在路肩的卡车被雷直接劈中。在50m远处,因为冲击而一瞬弹起的卡车在我眼中如慢动作一样。紧接着发生了爆炸。周围骚动,既有逃离现场的人,也有拿着手机围过去拍照的人
【糟了……!】
警察终于回过神来往着火的卡车跑去。我一看阳菜桑,发现在如祈祷天晴时双手合着,盯着火焰。
——难不成是阳菜桑干的?
可下一刻,我立马将这不切实际的想象甩出脑袋,抓住阳菜桑的手
【趁现在快走!】
也一把拉住呆站着的凪一起径直往暗处的小路跑逃离现场。不久后,听到警车和消防车的警笛。雪越下越大了
——————
【一晚两万八千円】
【什么?】
从小小的窗口抬起脸,便见一脸不耐烦的欧巴桑。因为和预想的回答不一样,我口吃了一下
【就说两万八,你住不住?】
【嗯,啊,住的!】
这里是偏僻地带的爱情旅馆。前台欧巴桑只扫了眼浑身湿透的我们3个,没多说什么。坐着吱喳作响的电梯上了8楼,用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进去后再把门关上。接着我们便直直倒在地上,实在累坏了
【哈~~……】
都深深叹了口气
【我现在就是一个通缉犯……】
我无力嘀咕
【超帅的!】前辈对我竖起拇指
【是吗!?】
【哈哈】
阳菜桑笑出来,接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那时都搞不清怎么办了】
【帆高差点就被抓了!】
【哈哈!】
【我真的慌得要死。喂,这不是什么好笑的吧!】
然而我们还是越笑越大声。笑着笑着,积聚的疲劳和不安慢慢消失。就像给只剩下2%电量的手机充电,精力眼看着就上去了
【房间好大!】
【浴室好大!】
凪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一大叫。房间装饰是米色、黑色、金色的现代装饰,落落大方。凪在浴缸里放水,阳菜桑在烧水泡茶。而我则赶紧把儿童不宜的各种东西塞进衣柜深处。大概这是到东京以来最让人心跳加速的事情了
【姐姐帆高!】凪在浴室大声喊
【我们三个一起洗吧!】
我和阳菜桑同时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接着异口同声道
【一个人洗去!】
【什么嘛,那么帆高我们两个男生去吧】
【我!?】
——慢走
阳菜桑笑着说。
【好暖……】
我和凪奢侈地把肩泡在满满的热水里
【这是什么?】
他按下墙上的按钮,接着浴室灯关了,取而代之的是浴缸里的灯亮了,而且还冒出了泡泡,看来是泡泡按摩浴缸。厉害!这超厉害的!哈哈哈好痒!我们在浴室里大喊大叫
【换人!】
姐弟二人high fine。在阳菜桑洗澡的时候,我们准备晚饭。打开电视下边的架子,有贩卖机,里面有熟食,即食食品。炒面、章鱼烧、杯面、咖喱饭、炸土豆、炸鸡块。光是看着纸包装口水就流出来了
【哇有超多的!帆高选哪个?】
凪兴奋地问我
【全部试一遍吧前辈!】
【好吗!?】
【我拿了辞退金!】
【好耶!】
前辈对着浴室大喊
【姐姐晚餐超丰盛的!】
——超期待~
阳菜桑自带回响的声音从浴室传回来,光听到浴室里的声音,我就心跳加速了
【洗得好舒服~】
在我们用微波炉轮流加热食品时,阳菜桑打开了浴室门。
【嗯,欢迎回来】
刚嘀咕,我就吞了口气。阳菜桑裹着白色的浴袍,长长的头发用毛巾卷在一边。平时白皙的皮肤现在染上隐约的樱色。我足足盯了她5s,接着慌忙移开视线。阳菜桑似乎没在意,看到摆在桌子上的食物就开心叫了出来
【我开动了!】
三人齐声
【炒面好吃!】
【章鱼烧好吃!】
【咖喱好吃!】
我们一样样点赞。毕竟真的是难以置信的美味。我们轮流交换,每个人全部都尝了个遍。把咖喱和炸鸡合在一起变成了无敌好吃的大发明而尖叫,把两份杯面合起来做成超级版杯面并为之超越店里的味道而尖叫。
吃完后是卡拉OK,然后是枕头大战。把枕头和靠垫扔来扔去,不管有没有打中都超开心的,甚至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神啊
我边扔枕头边想
——求你了,已经满足了,已经没问题了,我们能自己想办法的。所以求你了,我们不求多一丝,只求不少一丝。
我的枕头打在阳菜桑脸上,她也直接往我脸反击
——神啊,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我一边笑着,一边以至今最虔诚的心意如此祈祷
——求你让我们再这样多过会吧
——————
枕头边的电子钟在刚过0点时发出小小声音。大闹一番后,凪靠着床墙边不知何时睡着了。床很大,我和阳菜桑并排仰面躺在上面。光是阳菜桑洗发露的味道和我一样,我就有股自豪的感觉。房间的灯关了,只有黄色的床头灯亮着,发出微弱的光。
雪变回了雨,从窗外再次传来大雨的声音。不过和之前近似暴力的相比,现在的要温柔得多,亲密得多,仿佛只为我们而奏响的,特别的,经历长久时间才传到我们耳边的远方太鼓声一样。那声音知晓我们的过去和未来,绝不谴责任何的决意和选择,默默接受所有的历史。
那声音,只在述说活下来,活下去,活下去
【阳菜桑】
雨声推着我的背,让我拿出了小盒子
【恭喜你18岁生日】
我把那放在床单上,阳菜桑吃惊地看着我
【虽然不贵,但这是我用心挑的,应该适合你】
阳菜桑打开盒子,慢慢露出如花的笑容
【谢谢……!】
我也不好意思,轻轻笑了
【帆高】阳菜桑突然稍微压低声音【你希望这雨停下来吗?】
【什么?】
从戒指上移开视线,阳菜桑看着我。带些许蓝色的她的眼睛深处,有什么感情摇曳着。然而在我弄清那究竟是什么前,便按着心意点头
【嗯】
瞬间,如同是天空的回应,传来低沉的雷鸣。不知雷落到哪里,床头灯闪烁。阳菜桑慢慢从我身上移开视线,仰头看着天花板。我此时发觉了什么,刚才阳菜桑眼中的是——
【我是牺牲品】
【……什么?】
【这是夏美小姐告诉我的,晴天女孩的命运。晴天女孩会作为牺牲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然后异常的天气就会恢复原状了】
我终于明白,刚才寄宿在她眼里的是绝望
【……开玩笑的吧】
我挤出笑声,怎么可能有这回事。然而心已满是后悔
【那个人整天说话都随随便便的……怎么可能会消失嘛,那种事——】
仿佛合上我的话匣子,阳菜桑挺起身来。她无言解开浴袍的带子,把左手从浴袍里伸出来。我无法移开视线,接着阳菜桑露出左胸
【……!】
床头灯的灯光竟然直接透过了她的胸部,她的半身变成了透明。从左肩到胸,如同水一样透明。灯光在她身体内反射,从皮肤内侧透出微微光芒。我只能呆然而视
【……帆高】
不久后阳菜桑开口。我才把视线从她身体移开,看向她的脸。她那似哭的脸一下子变回温柔的笑容
【在看哪呢?】
【哪都没——!】
我反射性否认,但不行,我不能哭,可是——
【我在看阳菜桑……】
我的眼睛像是坏掉,不断涌出泪水。我拼命用两手擦拭,用拳头抵住两眼想把眼泪按回去。
【……为什么是你在哭呀】
阳菜桑温柔笑道。她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我不禁越哭越厉害
【刚开始一点事都没有,但某段时间我发现了。我祈祷的数次越多,身体就变得越来越透明】
为什么我没发觉她每次透过手掌看天空时那悲伤的表情呢。亦或说我注意到了却假装没看见呢
【如果我消失了……】
她以无比温柔的声音说
【肯定会在某个夏天从天回来的。之后凪就麻烦你了】
【不要!】
我叫到
【我不要,我不要阳菜桑消失!我们三个往后要一起生活!】
我对自身话语的无比幼稚感到绝望,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话了
【帆高……】
阳菜桑一脸为难
【阳菜桑,和我约定一件事】
我拿过她的手,把戒指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是有着小翅膀形状
的银色戒指。现在她的手指都有些透明了。透过皮肤,看见了如水中冒上来的小小气泡
【——】
阳菜桑盯着戒指,吐出不成话语的气息,她以眼泪即将涌出来的眼睛看着我。我深知内容的幼稚,但还是拼死说出来
【我会工作的!我会努力挣钱让你们过上正常生活的!只要不做晴天女孩身体肯定马上就能恢复原状了!】
泪水终于从她眼里溢出。一股弄哭她的罪恶感向我袭来。突然,阳菜桑抱紧我
【……!】
似安慰我,她摸着我的头。我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往抱住她的手上用力。
我虔诚祈祷,我由衷相信,我自我催眠:只需那样做,她就能留下来
强烈希望的话,发自内心祈祷的话,一定就能行得通,因为世界的规则本应如此——我如此认为,如此希望,如此祈祷
阳菜桑边哭边抚摸我的头,从远方,再次传来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