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做了个在岛上时的梦。那天,为了消解被父亲打的疼痛,我拼命踩着自行车。那天岛上也是一个下雨天。乌云在天空中翻腾,即便如此还是有几缕阳光穿过层层阻挠射了下来。抱着想从这里离开的想法,抱着想进入那光束中的想法,我拼命踩着自行车沿着海岸疾驰。在以为追上的瞬间,前方却是海岸的悬崖,而阳光如同被海浪带着,流向远方。
那时我下了个决心,我要追上那道光,站在那光芒之下。
然后你便在光芒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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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做了个初次看见你时的梦。在深夜麦当劳里独自一人的你,宛如迷路的小猫一样。但让我找到生存意义的,正是本应是迷途之人的你。
和你相遇,和你开始晴天女孩的工作。每当天空放晴人们便多了份笑容,见此我心生喜悦,乐将晴天女孩的工作继续下去。对此谁都没错,这是我自身的选择。即便等注意过来已经无法挽回,我还是由衷觉得能与你相遇,到底是多么幸福。若非与你相遇,我还无法像现在一样,这样爱自己,这样爱世界。
你现在哭累了在我旁边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窗外是激烈的雨声,和如远方太鼓的雷鸣。在我左手上,戴着一枚小小的戒指。你的这份礼物,是我人生第一枚,大概也是最后一枚戒指。我把左手轻轻放在熟睡的你的手上。你的手上传来如同夜晚太阳般温柔的温度。
从我们交叠的手上,一股如波纹扩散的不可思议的一体感渐渐充满全身。感觉自身和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奇妙的幸福和难过充满全身
在渐渐沉浸于幸福感中的同时,我述说着抗拒。还没到时候,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感谢的话,喜欢的话,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我拼命聚集不断淡化延展的意识,不顾一切手段将感情和思考联系起来。我出声,我寻找喉咙的位置,尽力回想起空气通过喉咙时的触觉
——fan·gao
【帆高】
声响极微且嘶哑,只能微微震动房间里的空气
【帆高,帆高——】
已经感觉不到喉咙了,我要消失了。盼君闻言,我挤出最后的力气。
【别哭了,帆高】
——————
【——!】
我睁开眼睛。我刚才睡着了,还做梦了。慢慢地,我挺起身体。周围覆盖着白雾。雾雨如同薄纸擦过以轻微的声音落在周围。我刚才到底干了什么来着?想不起来,我身体中的东西,仿佛只留下被水稀释的对何物的依恋。
从刚才起胖乎乎透明的鱼就在我周围游来游去。我呆然看着鱼群,突然发觉在我没温度的身体中,有一个地方带着些许温度。是左手的无名指。我把手指抬到眼前,见一有小小翅膀的戒指正戴在上面
【……fan·gao】
我的嘴自己就动了。fan·gao?这句话,让我身体稍微温暖起来。
突然,雨滴落到了我左手上发出了大得吓人的声音。我用水做的手把雨滴吸进去,然后像果冻一样震动。雨不停落下,我身体轮廓不停抖动,波纹扩散到全身,波纹互相干涉,产生干涉波。众多波纹摇晃着我的身体,仿佛将我身体弄崩溃。我越来越不安。此时,一滴雨滴落在无名指上,戒指仿佛被推开,从手指中掉落
——啊!
我赶紧用右手去接,但戒指通过透过我的右手,掉在地上,被吸收,消失了。绝望涌上来,我一时强烈想起你来。感情再次上色,然而很快再次褪去,只留下淡淡的悲伤。我已经不知为何而悲,只顾眼流泪水,抽噎啜泣。鱼群在我周围无言飞舞。接着烟消雨霁。我处在广阔的草原上,头顶是无比湛蓝的天空。草草熙熙,闪闪熠熠。我就身处于从地上绝对看不到的云端之上的草原上。我是蓝是白,是风是水。成为世界一部分的我无喜无悲,只如“那种现象”不断落泪。
——————
我抖了个激灵醒了。心脏疯狂在跳动,太阳穴如同爆炸般脉动,冷汗直流,耳朵满是躁动奔流的血流声。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在我思考这是哪时,血的声音渐渐微弱,然后我听到了麻雀的鸣叫,车的声音,还有依稀的人声。这是街道早上的声音。
——阳菜桑!
突然把全部事情想起来,我看向旁边,想找睡在旁边的阳菜桑
【……!】
但是没有,只有浴袍如同蝉壳落在床上,阳菜桑不见了
【……阳菜桑!你在哪里阳菜桑!】
我跳起来,看洗面所,浴室,甚至把衣柜都打开了,可就是不见阳菜桑的身影
【……帆高怎么了?】
醒来的凪揉着眼睛不安地说
【阳菜桑不见了!都找遍了!】
【什么!?】
他露出惊讶神情,接着露出难过的表情脸部歪曲
【……我刚才做了个梦】
【呃?】
【梦里姐姐在祈祷天晴,身体飘在空中,然后就从天空中消失了……】
我吞了口气。仿佛亲眼所见,脑中浮现出从废弃大楼的鸟居飞往天空的阳菜桑的身影。就是说,我们做了同样的梦——
突然口门响起粗暴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
是男人粗沉的声音。刚拼命想这声音是谁的,门就随着钥匙声被打开了。直接穿鞋走进来的是警察。是穿制服的男警察、女警察,和一穿西装留飞机头发型的身材高大的男人。
【你就是森嶋帆高吧】
飞机头站在我面前,以冷漠的视线翻开警察手册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有人报案说你失踪了。而且怀疑你非法持枪和爆炸物。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
无法辩解,无处逃走。突然凪大喊
【——放开我,放手!】
【放心不是多大的事,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女警察抓住了在床上逃来逃去的凪
【前辈!】
我刚想跑过去帮他,手就传来一阵激痛,脸一下子被按在床上
【老实点】飞机头刑警把我的手拧到背后不悦地说道
被提着出了旅馆。一下子就眯起眼睛。太阳直直照在街上,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清晰。如同向阳而曝光失准一片发白的照片,到处明晃晃的,遮阳处如同唐突而开的洞穴,落下厚重的影子。头上万里无云一片蓝天。蓝过蓝,如作蓝,似伪蓝。艳阳高照,照得眼睛发痛,眼泪直冒。众蝉疯鸣,似人海直骂
【快走】
飞机头回头催。穿制服的警察就贴在我身后。我被他推着刚走在沥青路上脚裸就泡在了水里。附近积水严重,就像一个大池塘
【城中心的水还有几天才退得完】
在背后的制服警察无心地温柔说道
【晴天就是好呀,虽然现在电车全动不了东京乱成一锅粥就是了。整个关东已经有3个月没有全晴了】
我忍住眼睛的疼痛,直直盯着蓝天,在一尘不染的蓝色中寻找她的身影。“不应如此”和“早知如此”的心情在脑中碰撞
【快点!】
飞机头站在警车旁训道
【——!】
此时,头顶有什么闪了一下,我尽目凝视,又闪了下,有什么小小的碎片落在我脚边的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我蹲下把手伸进水里
【喂!在干什么】
飞机头一脸不耐烦
【……啊啊!】
我浑身鸡皮一下子起来。那是戒指,从天空落下来的,是我给阳菜桑戴上的有小小翅膀的戒指。阳菜桑她,祭天了——?
【骗人的吧阳菜桑!】
我想都不想一下子站起来,背后的警察大喝一声一下子抓住我的肩。我没管,直直跑出去,两手被警察交叉按住。我拼命挣扎,对着天空尽声高喊
【阳菜桑快回来!阳菜桑,阳菜桑!】
但蓝天一丝反应都没有,将我的声音无声吸收
【……哎,你冷静点了吗】
坐我旁边的飞机头大大叹了口气,一脸麻烦地说。我们乘坐的警车在积水的路面上慢慢前行
【详细的话到局里再说。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
飞机头不管低头不作声的我继续道
【昨晚和你们一起但失踪了的女生名叫天野阳菜,15岁没错吧】
【什么……?】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飞机头,他一脸无趣地俯视我
【你有什么线索吗?】
【阳菜桑15岁?不是18吗?】
飞机头稍微抬起眉
【她打工的时候交的简历年龄是伪造的。天野阳菜还是初三生,生活所迫能理解,但她还处于义务教育年龄……你不知道这些?】
【什么嘛……到头来是我比较大嘛】
我不禁嘀咕。听到飞机头的咋舌,我才发觉自己在哭
【我说啊,我现在在问你有没有她去了哪里的线索】
他不掩急躁之情。我身体像火烧一样一下子热起来,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我瞪着飞机头
【阳菜桑她是用自己才换
来这片蓝天的!可你们这些笨蛋就只顾着高兴什么都不懂……!】
眼水再次冲上来,感觉太丢人,我把脸埋入膝盖中,不断抽泣。
【不带这样的……】
口中漏出来的话实在太过孩子气了,完全就是撒娇的口吻。我哭得越来越厉害
【麻烦死了……】【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警察们在小声交谈。警车窗外,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城市风貌焕发着光辉往后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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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随着每次心跳刺刺作痛。上了年龄,即便睡了一晚酒还是消不干净。明明才刚醒来,身体却疲惫得不行。再加窗外明晃晃的眼睛合不上焦。不过我还是盯着电视看,揉着眼睛不断换台。明明就是个记者而已,怎么这帮人的声音都这么有精神呢
【关东平原已经有数个月没有这么好的阳光了!】
电视中的市中心建筑群光影区明,如同一块块墓碑一样。换台,见小孩子在积水的路上跑来跑去
【看今天的天气貌似昨天的大雨如同幻觉一样。8点时气温已超25度——】
【以荒川沿岸为中心多个地方出现浸水情况。浸水深度从10cm到低洼其中部分地方最高50cm——】
【市内JR和私铁全部停运,目前正进行修复工作。目前暂时不清昨晚的受害情况,但离公共交通正常运作至少还需几日——】
【不过虽然有灾情,但因为久违的蓝天市民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确实,在街上走着的人脸上都一脸笑容。我事不关己隐约在想原来光是天气的一喜一忧就能给人的心情带来如此变化。至于我不知为何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有种无意踩死虫子后的微妙罪恶感。
——你也一样吧
虽我想这样问夏美,但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我大大叹气。光想着没有理由的事和听着陌生人的吵闹声不是一个法子,我关掉电视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如水槽一样。在半地下事务所的窗和外面混凝土墙壁之间,积有1m深的水。在薄薄窗框的窗户上,有几处裂纹,水在那里慢慢渗进来。我没想什么把手指搭在窗框上,因为水压窗户没动,我再使点劲,玻璃裂开,水流了进来,冲倒了堆在窗边的书,然后把书往房间里面推,对此我呆呆看着。直到水到脚裸,外面的水才停下涌进来的势头
“爸爸你看外面了吗!?”
拿起电话,是萌花打来的。每次听到小孩子的声音,我都觉得这是生命的象征
“天气好好!爸爸,我想再去公园玩!”
高兴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弹。她身处的这个年龄段是多么幸福呀。相信世界万物是为自己而存在,丝毫不怀疑自己笑的时候世界也在笑,在哭的时候认为世界只针对自己。我究竟何时过了这个年龄段,失去了那份童真和单纯呢。而那小鬼——帆高是否还身处于这个年龄段呢
【好呀,爸爸今天有空陪萌花去公园,萌花去问问祖母吧】
“好!对了爸爸,我昨天做了个不得了的梦!”
【什么梦呢?】
说着,我双臂表面窜过一股恶寒,明明我刻意不去在意的。
“我梦到了阳菜姐姐在祈祷天晴!”
听到这预料之中的回答,我放弃自我逃避了。我也做了晴天女孩从某栋大楼的鸟居飞向天空的梦。说不成整个东京的人都做了这个梦。大家的潜意识都知道,这片蓝天是用谁换来的。
【……是呢,可能是这样呢】
我声音沙哑。但在脑中,我如用一只笔用力写下“这不可能”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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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在就在池袋站附近的警察局停下来。我被拖着似从车上下来,前后被警察夹着走进局里。里面是狭窄的通道,灯光阴暗,两旁密布着一扇扇门。门旁的牌子上写着审讯室
【……警察先生】
我挤出勇气说
【……什么?】
飞机头回过头来,冷眼俯视我。我下意识吸气,把刚才坐车想的一口气说出来
【请让我去找阳菜桑。至今都是她帮我,这次轮到我帮她了。我保证一找到她就会乖乖回来的——】
【这种话在里面任你随便说】
飞机头脸都不动一下,把门打开,然后把我推进去。待我站稳后发现里面是和电视上里一样的狭小审讯室。摆着小小桌子,台灯,面对面摆放的椅子。在我背后警察们在小声商量什么
【安井呢?】【在调查山吹町那边的人】【跟他说我这边现在审讯】【好的】
突然我下定决心。歪头,从门和警察间的缝隙钻出去,然后往刚才来的地方全力飞奔
【什——!喂站住!】
一会后听到背后传来怒吼。我没回头,三步作两步跳下楼梯,在楼梯转角处手着地,一口气跑下一楼。
【抓住那小鬼!】
数人以惊讶的眼神看我。局里不大,穿过前面大厅就是出口了
【站住!】
一拿木刀的门卫从出口旁突然冒出来,我想避开他但脚一滑摔倒。但刚好变成滑铲的姿势恰好从门卫脚间穿过。我赶紧站起来,不管车辆横穿马路。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和左转卡车司机的骂声。我不管径直往前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还真从警察局逃出来了,简直是个奇迹。可这样下去不一会就要被抓住,得找些什么代步工具。在路的转角处我看到一自行车。我飞扑过去,把车架踢上去刚想踩时就被栓在栏杆上的防盗链拉住了
【妈的!】
我焦急叫到,回头,见飞机头气势汹汹冲过来。我慌忙看四周,发现警察从道路两边包抄。
【帆高!】
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震惊往声音方向看,见一披着黄色披肩的女性驾驶着粉色小绵羊疾驰而来
【夏——!】
是夏美小姐。她仿佛要冲入我的眼睛在我面前停下,困惑地叫到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我,阳菜桑那里——!】
夏美小姐睁大眼睛,然后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突然愉悦抬起嘴角
【上车!】
【站住!】
我们的摩托就在刑警前飞驰而过
【这群臭小鬼!】
飞机头的骂声从背后逐渐远去。夏美小姐冲进小路,到处积水,前方车轮溅起阵阵浪花。现在眼睛已经习惯了刚才刺得眼睛发痛的太阳。
【夏美小姐怎么在这——】
我一边抓紧不被她粗鲁的驾驶甩下车,一边大声问道。夏美小姐目视前方说
【凪君给我打电话了!说阳菜妹妹不见了,你被警察带走了!】
【前辈呢!?】
【在儿童收容所监护着】
这时听到了警车的警笛声,声音渐渐靠近
【糟了,这下子我们——】
【哈哈!】夏美小姐自暴自弃笑了,把头盔上的太阳眼镜戴好后,一口气加速【我们变成通缉犯啦!你要去哪里!】
夏美小姐以激动无比的声音问我。气温蹭蹭往上升,警车尖锐的警笛破开蝉的合鸣往这边靠近。远方,新宿的大厦建筑群如同水面的倒影不停摇摆。
——————
那建筑在大公园旁边,比起想象的更普通。在前台告知来访理由后,递过来了访问登记,要在上面填地址和姓名。我一看,最上方写了“佐仓香菜”,心中啧了下舌,那碧莲,竟然盗用人家的姓。作为回礼,我写上“花泽绫音”,地址随便填
【他还真受欢迎呢】
前台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佩服地说
【他明明才刚来没多久,你就是第二个来看他的了】
【呃,是吗?】
我微笑低头谢礼,然后把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长发真是烦人。人好的老爷爷笑着对我说慢走。
【绫音你来了!】
打开会面室的门,凪君就笑着出来迎接我。看到他依旧不变的活泼样子我送了一口气。没人比我更懂凪君,他比任何人都辛苦,但却比任何人都温柔和聪明,所以无论何时他都没问题的。香菜在凪君对面拘谨坐着,偷偷瞪了我一眼后挤出假笑。我也抬起嘴角作出笑容。凪君立马给第一次碰面的我们介绍彼此
【香菜,她是绫音。绫音,她是香菜】
我知道,我们都不知多少次在巴士站打照面了。有一头松软长发的花泽香菜是比我小一级的四年生,可恶的她还是凪君的现女友。此刻我得表现出高年级的游刃有余来,我故作和蔼低头打招呼。香菜跟着温文尔雅回礼。接着凪君介绍无表情坐在墙一边的大人。那个是比想象更年轻的姐姐,但粗粗的眉毛给人一种死板顽固的印象。看来那个人就是警察
【这边的是警察佐佐木小姐,是她帮忙带我来这的,还说这一天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是吗~~好厉害,凪君VIP待遇!】
我的语气暗含对警察的嘲讽,接着故意提高音量
【今天麻烦你了!】
我和香菜配合着同时低头,女警察无言点点头。切,真是个冷淡的老太婆
【今天真的谢谢你们两个了。突然把你们叫过来吓一跳了吧】
凪君坐在儿童椅上说。这间房间小小的,书架上有画本,还有积木、乐高之类的玩具。墙壁上贴着大大的海报,上面写着“一同守护孩子的未来”
——对呀,真是吓了一跳!
我和香菜异口同声
【听到凪君被警察辅导我吓得心都快停了】
我刚说,香菜便探出身去说
【就是就是,我的心现在还咚咚跳。凪君你摸摸看!】
摸胸!?这女的竟然还来这一套。在旁边看着我们的女警察突然惊讶睁大眼
【还真是呢!】
我一把抓住香菜的胸,她怨恨地瞪我。凪君发出爽朗的笑声。女警察对我们这边一头雾水。不过香菜的心确实咚咚直跳,看来她也紧张了。突然,凪君快速对香菜眨了下眼,香菜小小点头,接着她慢慢走到警察面前
【警,警察姐姐】
看香菜欲言又止的样子,警察露出疑惑
【……怎么了?】
【第一次来,有点紧张……】
【嗯】
【就……厕所……】
警察恍然大悟露出放心的表情,接着笑着说【好的,来这边】
她们出去后,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我和凪君二人
——就是此时!
我们同时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抱歉欠你一个人情!】
在脱卫衣的凪君脸上没有往常的微笑,他也着急了
【就是啊,凪君你到底干嘛吗,还把现女友叫过来!】
我边说边把肩上的披肩脱下来,然后把长发的假发脱掉。我的头发和凪君一样是短发
【抱歉拉你进来,不过我能拜托的就只有绫音了】
我知道。见你打电话过来我就高兴了。
【给!】
我一脸不悦把假发递过去,以此掩饰害羞。接着解开连衣裙皮带
【你转过去,我要脱衣服了!】
脱着衣服时,我向神祈祷,祈祷凪君的逃跑计划一切顺利
——————
这猫什么时候变这么重了。被单手抱着的小雨没一丝反抗,反而安心似的放松全身。我单手打开事务所的门,但因外面水压门很重,我用肩顶开。接着传来蝉吵死人的声音和灼人皮肤的阳光
【须贺圭介先生,昨天麻烦你了】
上狭小楼梯到一半,上方传来声音。抬头,是昨晚来事务所的刑警
【……又来了呀】
我故意大大叹气
【哎呀,现在终于有个夏天的样子了】
对我露骨的态度丝毫不在意,名叫安井的壮龄刑警用手帕擦擦头发发白的头。一名年轻穿制服的警察在后面默默站着。
【我知道的昨天都给你说了】
说着我把小雨放在路上。小雨抬头弄不清情况似的看我,我用眼神对它说你的主人已经走了,接下来你喜欢去哪就去哪。
【能让我看看事务所吗?】
安井说,然后带着警察走过我旁边下楼梯。
【哎呀,被水浸了,深表同情】
他就嘴上嘀咕而已,不见得有多同情。
【请等下!可以请你们别乱来吗,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听我的话,他们在门口停下
【哎呀,说来惭愧——】
安井首先这样说试探我的态度
【那个少年,其实在今早找到了然后带去局里保护起来了,但是嘛——】
我把感情压下去,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接着他想让我着急似的空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面露难相
【让他给逃了,就从局里跑了。真是史无前例】
【……!】
我没自信此刻还能保持住扑克脸。小雨此时担心似的喵了一声
——————
【代代木的废弃大楼!?】
我反问坐在后面的帆高君。虽然看不到警车,但警笛的声音忽远忽近,不绝于耳
【嗯,阳菜桑说就是在那里变成晴天女孩的!她是在那里和天空连在一起的!】
【……!】
听帆高君的话,本差不多忘却的昨晚的记忆再次浮于脑中。昨晚我梦见了阳菜妹妹一边祈祷一边往天上飞去。如果地方是代代木,那离这里不是很远
【只要到那里肯定——】
【低头!】
我立马低头叫道
【哇!】
倒下的电灯挡住了路,车刚好从中擦过。因昨晚的大雨街上到处乱糟糟的。挡路的建材,落得到处都是的树枝、倒下的树木和看板、中途的弃车。在支路上躲着障碍物往前开,前面就是干路了。突然警笛声变大
【糟!】
在四车道的路的正后方,警车就紧跟随后。车头就贴在摩托屁股后
“摩托快停车!”
扩声器传来威压的怒吼。都闹这么大事了现在停车还有什么用
【是那个警察!】
帆高大叫。临近大十字路口,那是目白站的一角,我记得那里好像是——
【抓紧!】
对帆高喊的同时,我把油门加到底,斜切过车道,在于十字路口右转的卡车鼻子前擦过去。帆高发出尖叫,车子刚好掠过卡车,直接飞入大楼之间细细的楼梯里。车子一瞬间飞起来,接着重重一声悬架吸收冲击落地,就按着势头晃晃荡荡往楼梯下开,吓呆的行人从视野里退去,接着来到一条沿铁路的小路
【我超厉害的!】
如从飞机上跳下来,肾上腺素激增,我兴奋大喊,疯狂大笑。帆高君抱紧我害怕地喊道
【等下夏美小姐!?】
警笛声快速远去。我笑着说
【超爽超厉害的说不成我超适合做这个的!】
这个瞬间,我脑中的灯泡亮了。我适合的工作大概就是这个!
【我去应征白摩队吧!】(开白色摩托交警之类的)
帆高君哭也似的喊道
【人家不会雇你的啦!】
啊,说的也对霍。算了,找工的事之后再说。代代木我来咯!我转换心情握紧方向。
——————
【他是不是为了找一起的女生才逃出去的】
我靠在吧台边上,安井想找出些什么似的在事务所里看来看去。本以为让他看事务所里没人他就回去了,但这个中年男人似乎没这个打算
【还真是奇妙呢。他是说这个晴天是用那个女生换来的】
哈哈,我发出笑声
【什么?警察竟然还会说这种话——】
【别误会了,我没说信这个】
他同样笑着说。他把手放在柱子上,盯着上面的什么瞧。那柱子是——
【只不过嘛,他现在是确确实实在葬送自己的人生】
他蹲下来,眯起看着柱子。
【怎么说,能有不惜做到这个份上都想见的人,我还有点羡慕他呢】
柱子上刻的是三岁前住在这里的萌花的身高。上面还有明日花的字,不管是字和记忆都像几天前般明晰
【跟我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我怃然而言。帆高真的有不惜做到那个份上都想要见的人吗?而我呢?我自己又是否有不惜放弃一切,面对全世界冷眼横眉讥讽谴责都想要见的人呢?
【须贺先生你——】
他小声说。对以前的我来说,是有的,就是明日花。如果能和她再一次相遇,我将如何选择?我也肯定——
【没事吧?】
他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什么没事?】
【你不是在哭吗】
被他一说,我才发现泪已沾襟
——————
停运无人的电车车窗在太阳下一闪一闪的,随着我们前行快速往后退去。虽然看不到警车,但注意过来时又开始听见警笛的声音。久违的夏日大晴天让头盔里闷热无比,贴在背后帆高的身体也火辣辣的。不过我无比清醒,如置身在高原的风中。载着从局里逃出来的男生,接着与警车展开警匪追逐,现在往废弃大楼前行。
我才注意到,刚才我们所做的一切完完全全就是犯罪行为。我们为了救阳菜妹妹不惜犯罪,而所有的根据光是一个梦而已。这确实可笑,但是——
像是把吸水而变重的衣服全部脱掉,现在我感觉一身爽利。无关就业和法律。我干着绝对正确的事。毫无疑问我是站在正义一侧,站在故事主角一侧,我到底多少年做事没有这么确信和没有一丝迷茫过了呢。
【夏美小姐前面!】
帆高君大喊
【……!】
我们目前处于的长缓下坡路的前方,像池塘一样被水全浸了。我往周围看,这条沿铁路走的路是是一条直路。浸水最多10m左右,只要过去前方的路没什么问题。警笛声越来越近。没事,能行
【冲进去咯!】
【啊啊!?】
大叫的同时我把油加到底。浸水越来越近,在冲进去前我把龙头轻轻抬起,路面的触觉一瞬间消失
【哇啊啊!?】
似乎在抓弄尖叫的帆高君,车溅起水花在上跑过。突然我感觉周围有摄像机绕着自己转。除了我们之外全是配角,世界的全部都是为我们而准备的,我们就站在世界的正中,我们的闪亮便是世界的闪亮。离对岸的马路还差一点点
——啊啊,世界为何如此美丽
不过轮胎在水阻力下停了下来,小绵羊边滑行边吐着气泡慢慢沉下去
【就送你到这了!】
我大声对帆高君说。我在冲进来前就知道任务到此为止了。
【帆高君,快去!】
【好!】
帆高君以摩托为跳台,抓住浸在水里卡车的上沿,接着一跳爬到顶上。小绵羊完全沉到了水里,我从上面下来,水及腰。帆高君没丝毫犹豫爬上有刺的铁丝网
【夏美小姐谢谢!】
朝我看了眼后,他就跳到铁路上,接着全力跑起来。我大大吸气,用尽力气喊道
【帆高跑起来!!】
他头也不回越跑越远。我笑了。警笛下一刻就逼到身边。
——少年,我就到此为止了
我在心中再次如此默念。我的少女时代,我的青春期,我的任性期就到此为止了。
少年,我就先一步变成大人咯,变成你和阳菜妹妹都无比憧憬的大人,变成迫不及待想变成的大人,变成鹤立鸡群完全不把小圭那样的放在眼里的任谁都没看到过的super大人
我盯着自身青春期离去的背影,以焕然一新的心情如此祈祷:愿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