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以爱能为

电车停运,空无一人的铁路让人联想到茶色生锈的沙丘。在密集的建筑中,只有这里形成了小小的高丘,宽敞的地方铺着四条直直的铁道,在铁道远方是新宿的高楼群。在阳炎中摇晃的大楼,如同异世界的景色。我在沙丘上一股脑往前跑着。如同赝品的蓝天,和如白色支柱般撑着天空的巨大云块,冷眼俯视着我。

阳菜桑,阳菜桑,阳菜桑,我盯着湛蓝的天空,你到底在哪?

——帆高

那时的你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像预示着什么即将发生一样对我说

——接下来就要放晴咯

那时的我在闪闪发亮的太阳雨中,从你身上收到了什么

——给你,保密哦

那天晚上你给我的好吃得不行的汉堡。在你家里吃过的即兴薯片炒饭

——比我小,我下个月18!

你一直做姐姐的样子。我一直向那样的你撒娇

——来东京怎样?

对此我回答

——已经不觉透不过气了

而我之所以能这么回答,是因为和你相遇了,是因为你给了我重要的东西。

——我喜欢这个,我喜欢这份工作,我喜欢晴天女孩这份工作

在夜空中依次绽放的烟花,混着火药味的夜晚气息,东京的气味,和你头发的香味。那天你看着我,露出温柔的笑容说

——这些都多亏了你,所以谢谢你帆高

汗水流入眼睛,头脑如火烧般热。我才发觉还戴着头盔,剥也似的将头盔拿下来一把扔掉。

你给我的希望、憧憬、羁绊都是我至今不曾拥有的。说不定你还给了我恋爱,然后还有最重要的勇气。正是你给我的勇气,才让我此刻得以疾驰。不久后在铁路前方看到了车站月台。在月台的工作人员看到我便惊声高呼

【喂你停下来!】

【快停下!铁路是禁止进入的!】

我没管他们直接跑过月台。过了高田马场站,过了新大久保站,铁路占幅一口气扩宽。在路线上有倒下的树木,散落着建筑材料,瓦砾等杂物。到处是修复的工作人员,他们对我怒吼,拉响警笛让我停下。然而我没管,还是一股脑往前跑。吸气呼气,我心只想着阳菜桑。

回过神时,我已跑在熟悉的新宿大楼之间。我跑在数次架路而过的大高架上。许多行人抬头看在铁道上独自奔跑的我,他们拿出手机对着我,笑着,起哄着

我一边跑一边想,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清楚自己是脚踩着什么才得以活下来,都清楚自己的生活是建立在某人的牺牲之上,都清楚这片蓝天是用阳菜桑才换来的。

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人。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有人进入山手线月台——”

听到从前方如巨型要塞的新宿站传来的广播声。众多穿着工作服的人停下工作看着我

“可能为误入的一般市民。以安全为最优先,交由铁道警察处理——”

我一边抱歉一边跑过新宿站,数个站台和柱子和电线往身后退去

阳菜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当晴天女孩,不该让你独自背负一切。车站的工作人员和作业工人都惊讶看着我,只是对我喊话,说危险让我停下来,没有一个人出手拦我。不久,我跑进了柱子横列的昏暗隧道里。跑在积水的混凝土上,发出的脚步声如有他人跑在自己身后。接着穿过隧道,在杂居大楼对面便可看见代代木的废弃大楼

——帆高

昨晚才刚在床上说过的话仿佛已过了很久。阳菜桑从戒指抬起视线,直直看着我

——你希望这雨停下来吗

然后我的回答是——

【……ha!ha,ha,ha……】

在废弃大楼前我终于停下来。渴望氧气的胸部不停上下起伏,汗从身上喷涌而出,然后滴在地面的积水上泛起涟漪。抬头,见屋顶的鸟居在阳光下反射着朱红色。

为什么我那时回答了“嗯”呢?为什么我那时没能说天气怎样都无所谓呢?为什么我没能说无论晴天还是下雨只要有你就足够了呢?

阳菜桑,请回答我,为了你我还能做些什么?

——————

废弃大楼因为昨天的风雨受损严重,倒塌了很大一部分。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建筑现在外墙基本脱落,瓦砾都散落到了铁道里。我爬过铁路旁的围栏,跳到大楼旁,然后从崩塌的墙壁进入大楼里。里面安静阴深,满是湿气。阳光从各破损处射进来,在地板和墙上形成复杂的光影。我跑上大楼里的楼梯,往屋顶跑去。不过爬了几层后,在转角处天花板塌了把路堵住了。楼里的楼梯是不行了,我跳入这层的房间想往紧急楼梯去。就在这时

【帆高!】

眼前有个巨大的人影往这边走来。光束照亮了他的脸

【须贺先生?】

须贺先生瞪着我

【找你很久了帆高】

【……为什么】

【你知道你在干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包含怒气,我不禁吼回去

【阳菜桑不见了!】

【——!】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让她当晴天女孩她才消失的】

【帆高你——】

【这次我必须帮她……!】

突然,警车的警笛插了进来。我清耳聆听,还很远,但不能磨蹭下去了

【我得走了!】我跑出去

【等下!】须贺先生抓住我的手【你要去哪!?】

【我要从那里去彼岸!】

说完,我指了指屋顶。透过崩塌而形成的大洞,可以看到朱红色的鸟居就在头上。天空之上是彼岸,天空之上是别的世界

【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就在天上!我要从紧急楼梯去那里!】

我刚往前冲就被须贺先生抓住手

【帆高!】

【我一定要去救她!】

【你冷静一下她怎么可能在天上?】

须贺先生强加抓住我的力道

【放手!】

【别胡闹了!】

他打了我一巴掌。疼痛让我突然反应过来警车已经来了。须贺先生弯腰盯着我

【冷静下来帆高,你现在和警察回局里,只要好好跟他们解释他们能明白的,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搞不清了,为什么须贺先生站在警察那一边?警笛就从楼下传来,然后听到几声大力开车门的声音,接着是跑上楼的脚步声。须贺先生抓住我双手,乞求般说

【再逃下去就真的是神仙都救不了你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懂的吧?】

我是真的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我在逃?真正在逃的到底是谁?视而不见的又是谁?

【别担心】突然须贺先生温柔地说【我陪你一起去,我们两个一起跟警察解释,好不好?】

说着他就硬拉着我往出口去,面对大人的力气我没法招架

【放开我!放开我!】

【就叫你冷静一下了!】

【放手!】

我一口咬住须贺先生的手腕

【好痛你这臭小鬼!】

须贺先生一脚踢向我的腹部,我背直接撞在墙壁上,然后倒坐在地上。喉咙泻出不成体统的难堪呻吟

【……!】

我睁开眼,可见杂草中有一手枪,是以前我丢的。我一把抓住,以倒坐在地板上的姿势将枪口指着须贺先生

【别碍事!】

须贺先生睁大双眼,半笑之中带着疑惑

【帆高……?你怎么拿这种东西——】

【别妨碍我去阳菜桑那里!】我紧闭双眼,对着天空扣动扳机。重重的枪声在大楼里回荡。须贺先生张大口,瞠目结舌。我瞪着须贺先生,不停反问自己为什么连喜欢的人都以刀戎相见,为什么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都不讲道理净碍我事

【森嶋帆高把枪放下!】

数人冲了进来

【什么!?】

须贺先生惊呼。以飞机头为头,四名刑警拿着枪一下子就把我和须贺先生包围

【慢着慢着慢着!请等一下!都是误会我们等下会好好说明的!】

虽然须贺先生不停安抚,但警察都以险峻的眼神盯着依旧拿枪的我。我依旧把枪拿在手里

【帆高你刚才不是和我说好一起跟警察走的吗?我们等会一起去警局是吧?】

我无言站起来,瞪着刑警把枪对着他们

【喂你……】须贺先生震惊得喉咙说不出话来

【森嶋君把枪放下!】中年刑警喊道

【别让我开枪】飞机头低声道。眼前的大人我一个个瞪过去,把枪口一个个指着他们。脚不停发抖,光是站着心就粗暴乱跳,通过喉咙的空气炽热无比

【帆高,有话好好说,先把那东西放下好不好?】

须贺先生声音颤抖,接着对周围刑警大喊

【再说你们也太过了吧,一堆大人竟然拔枪指着一个小孩,他才16啊,你们这样做就不怕被人举报吗!?他才不是什么犯罪者嫌疑犯,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而

已!】

【都别管我啊!】

我喊道,全部人看着我

【为什么要挡住我?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视而不见!】

眼泪无关感情自动涌出来,枪口前方大人的身影变得模糊。

已经不行了吗?已经要结束了吗?什么都没干成就要被抓了吗?连她给我的勇气、身体中满溢而出的感情都没用就要结束了吗?

【我只是——】

我流着泪,尽声呐喊

【想再一次见她而已!】

我把枪扔掉,在刑警移开视线的一瞬间,我往窗户跑去,前方就是紧急楼梯。可飞机头一把抓住我的领口,从背后把我按倒在地上,接着把我的脸按在满是瓦砾的地板上,刺痛让我视野扭曲

【逮捕!】

跨在我身上的飞机头把我左手铐起来

【妈的放手!】

这样下去两手就要被铐起来了。我拼命挣扎,但背后的飞机头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视野一边可见其他刑警跑过来

【你们这些混蛋!】此时须贺先生大叫【别碰帆高!】

然后他一把撞飞飞机头,我惊讶抬起脸,须贺先生就坐在飞机头上面

【这混蛋!】

须贺先生一拳打在怒吼想要起身的飞机头上

【帆高快走!】

我和须贺先生的目光一瞬间交汇,我跳也似的站起来跑过揉打在一起的须贺先生他们

【站住!】

可中年刑警挡在窗前,用枪指着我

【帆高!】

突然大声传来,我转目而视

【凪!?】

只见凪穿着连衣裙从房间别的入口跑进来,接着直接扑到中年刑警身上把他扑到。凪一边乱打刑警的脸一边叫

【全都是你的错帆高!】

凪瞪着我,眼哭得红肿,鼻涕横流,一脸孩子相的凪叫到

【把姐姐还给我!】

【——!】

我感觉被这话击飞,我从窗户跳到了紧急楼梯上。刚落地,脚下生锈的金属便塌了。我赶紧抓住扶手,把身体拉上去然后在紧急楼梯上跑起来。塌落的金属地板落到地上发出巨大响声。

我不停奔跑不停奔跑。现在正是把多余的力气、从阳菜桑那得到的勇气、在我内心不断呐喊的心情全部用光的时候,为此我不断地奔跑往上而去。不久后我来到了屋顶。

我祈祷

——神啊。

我相信,我确信

——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一边走过鸟居,一边虔诚祈祷

——求你让我再一次去阳菜桑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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