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方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使蕾毕瞬间停止了脚步。双足的脚步声——不是魔物,那是人类的脚步声。
没有躲藏的地方。或许潜藏到暗处的话能够瞒过去,但移动的期间不论如何都会被察觉到。
更重要的是,她压根就没有打算躲起来。
迷宫区有治外法权,因为在其内部发生的犯罪行为很难举证。然而,就算如此也绝对不能容许无法无天之人为所欲为。
加德纳不仅仅是统领学院的一族姓氏,那是代表了这座城、代表了坐拥这座迷宫的欧戴利亚本身的家系。
只要她身为《加德纳》,就不可能放过在他们的庭院为所欲为的人。
「——站住!」
她叫住了对方。反正对方也已经察觉到她了,那么就正面出击吧。这便是蕾毕的思考模式。
就算已经断定对方是恶人,也不会主动发动奇袭。就算被杀,她也不会选择让自己羞愧的生存方式——她无法选择。
蕾毕的矜持比起冒险者,反倒更像是一名骑士的风范。
「是谁?报上名来。」
腰间的小刀掉在被传送前的地方了。
她的战力当然下滑了,但那种事可不能当作藉口。
「……是我,蕾毕同学。」
从暗处现身的人影,轻声地报上了名字。
黄金色的发丝飘逸著。现身的人,是维路思·基尔瓦吉尔。
「维路思,你没事啊。」
蕾毕松了一口气。这么早就能与同伴再次碰头著实幸运,维路思也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算是吧。看样子我们被送到相近的地点了。」
「看来是这样。琵托丝他们没事吗……」
「我想他们应该被送到同一阶层了,得早点会合才行——你察觉了吗?」
「……你指什么?」
有各式各样的问题点,这点维路思也很清楚。
「我刚刚看过许可证了,这里是第三十层喔。」
「似乎是呢……我刚才确认过了。」
——三十层,很糟糕。非常糟糕。
如果是这种等级的魔物,就连蕾毕也无法轻易取胜。何况如果连续战斗下去,就连逃回去的难度都很高。
「再加上连我擅长使用的武器都弄丢了……多么失态。」
蕾毕咬牙切齿地喃喃说道。然而,听到这句话后维路思却摇了摇头回答:
「咦,你没发觉吗?因为你身上只有一个,所以才会误解。」
「……怎么回事?」
「传送的时候,所有魔法道具全部都被弹开了喔。不是你弄丢的。」
「是这么回事啊。」
「我自己带来的魔具,大多数都在传送时被遗留下来了。没有弄掉的魔具就只有许可证和这枚戒指而已。」
维路思说道。他右手上有一枚镶嵌著翡翠色宝石的戒指,正闪烁著光芒。
蕾毕心想,直到先前为止他应该都没戴著才对。是在传送后拿出来的吗?
「这原本是我想当做护身符才带来的,结果却为了这种理由拿出它。真没想到会落到这种困境。」
维路思悄声说道,他不是在说大话。蕾毕也接受并点头承认。
「似乎是很强力的魔具呢。」
「并非我靠自己得到的东西就是了,似乎是由迷宫的出土品改造而成的。」
「怪不得。」蕾毕低喃一声后,继续说:「啊,原来如此,是这个原因啊。」
「怎么回事?」
方才蕾毕所说的话,这回从维路思的口中说了出来。
对此蕾毕苦笑一声后说:
「——许可证也是魔具对吧?即使如此传送时却没有被弹开,意思就是……」
「我明白了。来自迷宫的道具,在传送时不会被弹开吧。」
「大概吧——不过这方面的考察待会儿再说吧。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件事。」
「是啊……我们大概中计了。」
「嗯,真是失策。竟然没察觉到被谁给偷看著。」
蕾毕懊悔地咬牙切齿,而维路思则认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竟然被人越过为了休息而张开的结界,从外部加以观察,一般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那次传送,肯定是经由《魔法师》的手。
假如是迷宫陷阱的话,在踏进去的当下就应该发动了才对。更重要的是那种陷阱,欧戴利亚的地图上不可能没有记载。
这表示那是某人刻意设置的术式。若非如此,实在令人难以想像会只有魔具这么不凑巧地全部不见。
中计了。而且对方还是相当高阶的魔法师。
「传送吗——恐怕里面有《失落魔法》的使用者。」
蕾毕有些觉悟般地低喃道。
传送魔法被认为是现代已经失传的技术。因此除去迷宫的出土品以外,如今这个时代应该没有能凭一己之力使出传送魔法的魔法师——才对。
然而现实就摆在眼前。成功还原传送魔法的魔法师,恐怕就在这地方。
「不管怎样,得早点和大家会合才行。走吧。」
「说得也是——特别是琵托丝,必须早点找到她。」
「不,我想琵托丝暂时没问题。问题反倒是亚斯塔,他说不定真的会死啊。」
「亚斯塔吗?虽然你这么说——」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担心吧?
维路思如此心想,那名刻印使的实力就是如此高强。不,虽然实力很差,但他丰富的经验用来补足实力绰绰有余,维路思判断他肯定少说有数年以上,都以冒险者的身分在迷宫前线生存。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
「你忘了吗?那家伙是刻印魔法师唷。」
「……原来如此。」
「没错——要是没有刻有卢恩的魔具,亚斯塔就几乎等于没有力量。」
而魔具现在全都在传送时被留下了。比起几乎手无寸铁的亚斯塔,琵托丝应该能存活更久吧。
因为,她并非不能战斗——
总而言之,为了寻找其他三人,蕾毕和维路思飞奔而去。这样下去的话有可能会五人一起全灭——两个人极力不去思考这个事实,并前进著。
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别无他法。
※
夏洛特·克利斯豪斯特一边在迷宫的道路中前进,一边诧异地深锁眉头。
她的视线,投注于走在她身旁的亚斯塔·塞埃尔身上。
「——糟糕。这下不妙,真的不妙了。」
亚斯塔抱著头。夏洛虽然感到有些恶心,还是勉强向他抱怨几句:
「真吵啊,稍微闭上嘴吧。要是有什么东西出现怎么办?」
「出现的话请救救我。」
「你难道没有自尊心吗……?」
无奈的夏洛叹了口气并摇了摇头。
然而亚斯塔是认真的,因为现在他的战力已整体大幅下降。
「不,我是真的陷入大危机了。身上没有半个刻著卢恩的护石和护符啊。」
「……啊?你在说什么……」
「没有任何魔具类的道具,大概是传送的时候被弹开了。不妙啊!」
彷佛是在开玩笑,但却是禁不起玩笑的事实,亚斯塔的战力等于已丧失九成了。现在,他就连面对低层的魔物都会轻易输掉。
抱持著《只能使用刻印魔法》加上《魔力几乎都被限制了》双重障碍的他,会事先将卢恩文字记述于小石子或宝玉,又或是魔晶或纸片等东西上。然后在战斗时将其发动,藉此形式来补足速度。
从战斗前的准备起,战斗就已经开始了——这么说好像是在耍帅,但实际上亚斯塔的战斗力,几乎都仰赖于自制的魔具。
而失去那些,等于战斗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了。根本笑不出来。
「……意思是这个状态下,你完全无法使用魔法?」
夏洛或许也觉得这样实在很可悲,于是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不,也不是完全无法使用。如果想使用卢恩,那就能使用。只要像模拟战的时候一样,用脚刻在地面上。但是——」
「迷宫的地板能刻划卢恩吗……?」
「百分之百不行!」
那就和破除迷宫结界是同样意思,没有魔法师能做到那种事。
——骗人的吧,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完全出乎意料啊。
夏洛瞥向如此低喃的亚斯塔,并沉入了思绪之海。
这个男人无法战斗——这种话夏洛压根不信。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现阶段他还能战斗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
确实,他在学院的成绩,至少实技方面是吊车尾,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原本应该会被退学才对。然而他却能继续在学院就读,夏洛认为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
考虑到那个《理由》第一个会想到他是《魔法使弟子》这项事实。但是,也很难像他会那么轻易说出口。如果是其他两位魔法使还另当别论,但和甚至被喻为史上最凶恶罪犯的亚萨·克利斯豪斯特有关系这件
事实,绝对不会导向正面的结果。所以夏洛也隐瞒著这件事。
那么,除此之外学院留住亚斯塔·塞埃尔的理由又是什么?
「喂,我可以抽一根吗?」
这时,亚斯塔忽然如此问道。大概是指菸吧。
「这种状况下?…算了,随你高兴吧。」
「这样啊,谢谢。」
「毕竟也许是人生最后一根了嘛。」
「不不,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啊。」
「是吗?那还真是抱歉呀,义兄。」
「……嗯算了,那是无所谓啦……但可以别再叫我《义兄》了吗?」
刻意无视这句话的夏洛沉默不语。
称不上是对话的对话,无法掌握彼此的距离感。
亚斯塔叼著菸,并用指尖在菸的前端描绘著。描绘出来的是《火》的卢恩文字。魔力被转换成了火,微弱地点燃了菸。
「……不是能用魔法吗?」
夏洛眯著眼说道,另一方面亚斯塔则耸了耸肩。
「我又没说我不能用。」
「是这样没错啦。」夏洛瞪著亚斯塔。「应该不只这样吧?」
「……什么啊,你察觉了吗……?」
「改写琵托丝的防壁时,你根本没使用什么护石不是吗?」
亚斯塔的实力的确很低落。坦白说他所操控的魔力量,以输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然而他却很强,甚至能在这五人之中成为主力。
令人留心的是,他原本是冒险者的事实。
亚斯塔说他是被诅咒侵蚀,因此变得不太能使用魔法。换言之,在被诅咒前他可以充分地使用魔法。然后,他还这么说了:他之所以来到这所学院,就是为了寻找解咒的方法。
而且,夏洛知道有某个近期停止活动的冒险者集团。不,不只是夏洛。那个集团的名字,要是魔法师没有人不晓得——
「……喂,难道说——」
真是愚蠢的发想,但是,她曾听说那个真面目不明的旅团当中,实际上有一名刻印魔法师隶属旗下,使用烟来描绘文字,仅仅伫立于战场就能纵观全局。七星旅团的第六席——拥有《紫烟记述师》别名的魔法师。
「什么啊,怎么了吗?」
夏洛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动摇了思绪,并不自觉地伫立于原地。亚斯塔因此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并疑惑地歪下头。
「喂——夏洛。」
亚斯塔开口说道。夏洛将方才的想法忘掉,并悄声说道:
「……什么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
「所以说是什么事?」
「你知道了吗?那个——」
亚斯塔只说到这里便有些语塞了。从他的态度,夏洛也大致察觉到他想说什么了。还想著他在介意著什么,原来是在烦恼那种事啊。
「啊啊〜」夏洛极度无趣地摇了摇头。什么嘛,是那件事啊。只见她毫无兴趣似地,相当爽快地说:
「如果是指我父亲已经死了的事——我当然知道。」
※
「……是吗……」
我平淡地、刻意装出无感情的语气低喃道。得到那个答案后,我反而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搞不好我是在害怕也说不定。夏洛说她是亚萨的女儿,那么她肯定有权利痛斥我才对。或许我害怕的就是这件事。
——因为我,正是发现夏洛父亲遗骸的人。
「这应该是尚未流传到世间的情报才对,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并没有得知。我只是认为既然他没有现身,那应该就是死了吧。」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还有其他问题吗?」
「…………」
她不问我吗?父亲的死状。
当然,我可以回答的事情有限,那个总是旁若无人,宛如违反常规的集合体的魔法师,究竟为什么会陨落呢?对此我几乎一无所知。
因为某一天,那个男人就突然变为一具尸体了。
就连对和他共同行动的我而言,那也是晴天霹雳。甚至直到现在,我都还无法接受他已经死亡的事。真的是完全无法接受。
并不是因为情感上的理由,而是因为我深信那个怪物,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死掉。就算他突然在某处现身,恐怕我也不会惊讶吧。我确信如果是像那男人程度的魔法师,区区自己的尸体,不管几具都能伪装出来。
最后,我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我轻叹了一 口气。
「抱歉,提起了奇怪的话题。」
「无所谓,我不在意。」
「——但是,你之前就知道我在学院里对吧?」
「…………」
这回换夏洛噤声不语了。我径自继续说:
「所以你才会故意用塞埃尔这个假名来到学院,因为那个名字原本是那位魔法使使用的假名。你是知道我在那,所以才冠上那名字的吧——有错吗?」
「……假设真是这样。」夏洛没有看向我。「那又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凝视著夏洛。「没什么问题。」
她知道我的存在,大概是从入学之后就一直避著我吧。在学院长室前看到我时之所以露出那种狼狈样,是因为那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根本想像不到成绩吊车尾的我,竟然会被叫到那地方去。
然后蕾毕不知何时察觉到了夏洛对我怀抱的偏见——这么想的话,也未免把她想得太神了。
——切换思绪吧。
首要任务是打破这个状况,其他的事等生还之后再考虑就行了。
「靠到墙边来,我要确认现在的位置。」
我开口说道。总之最重要的是避开敌人,我想极力地减少战斗。
到了第三十层后,虽然魔物的数量会减少,但相对地强度也大幅飙升。
「稍等我一下。先把地图拿出来,然后暂时解除照明。」
「……明白了。」
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夏洛还是坦率地点了点头。或许是估算到在迷宫中,还是遵从我的判断,生还机率比较高吧。
不过如果不先让她这么想的话,感觉很有可能是我被舍弃。
「要接触啰。」
「瞭解。」
夏洛在发出暗号的同时,消除了魔法照明。光源只剩下我手上的菸火,视野几乎全部沉入了黑暗之中。
我将火当作墨水,将菸当作笔,在半空中刻印著。火炎的轨迹描绘出了卢恩,这是发动魔法的举动。是超高难度的刻印魔法。
「好了……不太想使用《雹》呢。《保护》加上《主神》,还有《缺乏》,这几个合起来应该总会有办法吧。《秘密》的话……省著点用吧,毕竟很浪费魔力。」
我喃喃地自言自语。选择使用哪个卢恩,是由状况、魔力量与实力所左右的。然而,最终还是得根据本人的感觉。
我将《保护》、《主神》、《缺乏》的卢恩重合刻印于半空中,并用魔力将其如有机体般结合起来。重合的意义将形成概念,并转变为由术者操控的结界。
「好……点亮照明。」
我向夏洛说道,让她重新点亮照明。不知为何,夏洛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也是,要是不懂卢恩的话,大概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吧。于是我告诉她:
「我张开了结界。光不会泄漏出去,也能恢复体力,大概多少能争取一点时间吧。」
「……光是使用卢恩,就什么事都能做得到呢。」
「是吗?这就是所谓的样样略通,样样不精吧。」
我自嘲般地说完后,便向夏洛借来地图。
我将目前为止走过的地形记忆,与实际的地图相互比对。幸好——不知该不该这样说第三十层的规模很宽敞,因此错综复杂的道路也跟著变少了。于是我很快便知道了现在的位置。
虽然想使用感知或扫描类的魔法来确认,但若让魔力的气味引来附近的魔物也很愚蠢…… 不,在那之前还有别的问题存在。
我发动了别种卢恩,让感知生物的魔法绕行于迷宫中。
「差不多也该发现一只魔物了吧。」
「说得也是。恐怕——」
「——没错。这个阶层的魔物也消失了。」
这样想才比较自然吧。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完全摸不著头绪。
连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晓得。
「总之,先试著与外界联络看看吧。」
我拿出一块攻略这座迷宫中捡起的魔晶。因为还未经人为加工,因此传送的时候没有被弹飞。
我将菸的火捻熄,并著手改造魔晶。
「虽然不能做得像老姊那么好,但赛耶的话应该会明白吧。」
不一会儿,我将众多刻印刻入了魔晶中。
也就是信。只要发动秘藏于魔晶中的魔力,应该就会传达出我们的窘境吧。我又做了两个相同的东西,并将其互相连结起来。
接著只要能将这东西送到地上就行了。
「……喂,夏洛。你会创造使魔吗?」
「使魔?……要做什么?」
「联络用。不能战斗也行,脚程快的家伙。」
「……是会啦。」
「啊,能创造啊。」本以为不行但还是问问看,真是侥幸。「那可以让那家伙带著这个送到地上去吗?」
「这是什么?」
「信。」
「……啊,这样啊。」
夏洛虽然露骨地用怀疑的眼神望著我,但还是照我的话做了。她拿起一颗魔晶,将魔力灌入其中。若非拥有充沛魔力的魔法师,是没办法灌注使魔所需要的魔力量,并加以驱使的。换言之,我做不到。
过了一会儿后,无色魔晶的面貌变化完成了。诞生出来的是一颗长著手脚的黑色球体,看起来是一只谜样的生物。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颗手掌大小的深黑色球体。
「……这是什么?」
我不禁脱口问道,只见夏洛一脸正经地答道:
「《小黑》。」
……是喔〜小黑啊〜
「它的长相非常奇怪耶,是夏洛你的喜好吗?」
「吵死了。以无属性的魔晶为媒介,要仿造生物是很困难的。」
「不,我不是在抱怨喔,不如说很足够了。真不愧是优等生。」
「你是什么意思,这算称赞吗?」
「当然。」
我笑出声,而夏洛却一脸不悦的样子,我是真的很佩服她就是了。
所谓的使魔,是将身为主人的魔法师魔力,灌注于当作《核心 》的东西中生物的遗骸、年代久远的道具,或是魔晶等等——并将其当作拟似生物加以操控的魔法。而使魔便是透过这种方式诞生的拟似生命体的总称。
临时做成的使魔,只能让它采取单一且单纯的目的和行动。但是依据核心的质量与在术式上花费的工夫,要做出堪称第二个自己的分身也并非不可能。
「麻烦让它到学院去。如果顺利送到,或许会有救援来也说不定。」
「……明白了。」
夏洛点头后,便将命令刻到小黑身上。
要比喻的话,就像将程式书写到机器人中一样。
过了 一会儿,接收命令的小黑将身体蜷成球形,接著就这样「咻!」一声,高速滚动而去。在没有魔物的此刻,它应该能平安无事地抵达上层才对。
话虽如此,没想到竟然是用滚的啊……
我不禁在内心吐槽,但是我却更加地深感佩服,因为它的速度远比我预想的还要快。虽然外表不怎么样,却是等级相当高的使魔。照这速度看来,恐怕只要二十分钟左右,它就能抵达地面了吧。
这么说来,或许夏洛很擅长这方面也说不定。
「好了,接下来怎么办?可以的话,我是很想休息一会儿。」
「那样可不行吧?」听了我的话后,夏洛轻轻地摇了摇头。「必须尽早和大家会合才行,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了。」
「……你意外地很温柔嘛。」
我揶揄般地低喃道,只见夏洛双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并低下了头。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说得也是。」
实际上,这是事实。我们确实没看见魔物。然而,这并不表示没有魔物意外的某种东西潜伏在这里。我可并非游刃有余。
现在我也持续在搜索失散的大家。我让魔法在空间中延伸,不断扩展魔力感知网,而其结果却告知这附近没有任何人在。
再稍微扩张一点搜索范围看看吧。虽然扩张过度的话,很可能会把不好的东西也一并引来,所以让人有些犹豫,不过也差不多该破釜沉舟了。
眼前的夏洛一脸不悦地别开脸,我不发一语地观察著她的样子。
几乎没有进入迷宫的经验。这个事实,有可能会在某个时候变成阻碍。但按这状况看来,只要再一会儿她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正当我思考到这里,并准备再次开始移动时——
——突然之间,一阵尖锐的尖叫声轰然响起。
我和夏洛猛地回过头去。虽说这里的构造不算太复杂,但由于回音,要在一瞬间判断声音方向还是很困难。
从声响和音量听来,那恐怕不是人类的声音。然而,只能选择飞奔赶去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要跑啰,夏洛!」
我高喊一声,没有等待回应便飞奔而去。夏洛随后跟了上来。
「刚才的尖叫声是……」
「不,那大概不是人类的声音!」
「……那么是魔物?」
「对。如果不是魔物之间在互相啃噬,那应该就是有谁在那里!从声音听来应该是大型的,要快点!」
我将侦查敌人的魔法全开,在昏暗的迷宫中穿梭著。话虽如此,能自动找出敌人的魔具在传送时便已经遗落了,根本没有使用魔法的余裕。
所以此刻,我仰赖的是自身的感觉。魔力的流动、生物的气息——连一点点的情报都不放过,全数加以收集。让至今累积的经验与直觉总动员,仅仅只是向前、往声音的方向奔驰著。连看地图的空档也没有。
途经某处时,脚边的石板忽然沉了下去。这种感觉意味著什么,想都不用想就明白了。
——是陷阱。是被设置于迷宫中,为了排除侵入者而设的陷阱。依我的感觉,刚才陷下去的并非人为的陷阱,恐怕是在迷宫自然产生的吧。
是传送类,还是攻击类的?没有判断的时间,不论是什么都无所谓。在那陷阱发动的剎那间——
「——烦死了!」
我用踩陷石板的那只脚本身施展了魔法。使用的文字是《冰》。我利用它,将魔力的流动冻结了起来。不论是哪种陷阱,没能发动的话就都无所谓了。
像先前那种奇袭姑且不论,现在我是预期随时都会碰上陷阱而奔跑的。只要事先做好准备,就不会不像样地中计。
「……骗人,难以置信……」身后的夏洛低喃著些什么。「光凭脚的动作就做出卢恩……咦?话说他刚才无视术式,只停止了魔力的流动……?咦……?」
然而我对她的话一概无视。虽然很抱歉吓到她了,但这只不过是些小伎俩,在迷宫以外的地方是派不上用场的。这种程度就吃惊,是当不成一流冒险者的吧。
不,我是不知道夏洛是不是以冒险者为志向啦。
我按字面意思跨越陷阱后,没有放慢速度继续奔驰。不久后,一个极度宽敞的空间延展了开来。那是与学院试法场同等宽敞,天花板也很高的空间。
不知为何有光源。宛如火球一般的昏暗蓝光,整齐地排列在四面墙上。
那下方有一名少女的身影。
「琵托丝!没事吧!?」
我朝那名少女——琵托丝大喊出声。她背部倚靠著墙壁,按著左肩蹲在地上,她的左手从肩膀处流下了鲜血。
呼吸很急促,看来她负伤了。正当夏洛慌慌张张地准备冲向她时,琵托丝尖锐的声音高声响起。
几乎同一时间,我也辨识到了那家伙的存在。
「——不可以过来!上面!」
从她平常的样子完全无法想像的急迫声音传来。被那阵声音催促的夏洛,似乎也将视线投向了上方。我之所以没看著她也知道这件事,是由于她口中流泄而出的颤抖声音。
「怎么、会……骗人……!?」
在迷宫中口吐这句话,等于发表战败宣言。司掌幻想的魔法师,被事实击溃的当下,便已经等同于死亡。
身处在那里的,是拍打著羽翼的火炎化身。
过于宽敞的空间上空。在那里,有著一只巨大的鸟型魔物,身长约有两、三公尺。它全身包覆著蓝白色的火炎,摇曳地飘浮在上空,以威风凛凛的姿态俯视著我们,甚至散发出一种神圣的气场。那是永恒的象徵——
——不死鸟。
在第十层遇到的那只丑陋人型,根本不足以与它相提并论。那是在魔物中位于最上级的存在——被誉为《幻兽》的怪物。
以位阶而言,毫无疑问是最强种类之一。是与魔龙种、真狼种,或吸血种并驾齐驱,位于幻想顶点的神话怪物,可以说它自身便是一个完整的魔法概念。
若用阶层来表示其强度的话——它可是有千层等级强度的怪物。
——所谓幻兽,它们本身就是一种魔法,同时它们自己也能使用魔法。
据说它们只会现身于迷宫最深处,或者是被世人唤作《灵地》、《龙穴》等,足以被称为神域的特殊场所。正因为幻兽本身便是由魔力构成的,因此魔法适性也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与被肉体所束缚的人类不同,魔物能将魂魄的力量原原本本地展露出来。
换言之,区区人类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面对这种等级的对手,大概要将七星旅团全员叫出来,才能勉强与之相抗衡吧。
——简单来说。
遇上这种东西,象徵著死亡。
空之幻兽散落出雪花一般的蓝色火炎。
不可能获胜
。
这种事我打从一开始就明白了。虽然不知道它的火炎为何不是红色而是蓝色,但若眼前的是真正的不死鸟,那么胜算即为零。甚至算不上是战斗。
——怎么办?要怎么逃走?怎么做才能救出那两个人……?
我全力发动思路。话又说回来,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不死鸟?
欧戴利亚竟然有幻兽存在。别说是这座城,这可是足以撼动全世界的事件。那可是眨眼之间便能毁灭整座域镇、宛如灾害一般的怪物,根本不可能。
……不对,等等。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在那时,察觉到了奇妙的疑点。
那是天启之光。没错,要绝望还太早了。
「难不成,是那么一回事吗……?」
「等等,亚斯塔!你在说什么!?」
从身后传来了夏洛的斥责声。不是用「义兄」这种讽刺的叫法,而是普通地叫了我的名字。由此看来,她或许也已经失去余裕了吧。
「不,看来这家伙暂时不会袭击。」
「……似乎是这样。你现在在想什么——」
「别在意。」
我爽快地敷衍过去。
幸好,蓝色的不死鸟没有要行动的样子。它只是从高处睥睨著我们,彷佛在观察我们一般。传说中所叙述的不死之王鸟,听说性格温厚不好争斗——好了,问题点在这里吗?
我强迫自己坚信浮现于脑海的答案即为正确答案,并奔向琵托丝。
「……琵托丝,没事吧?」
我搀扶她的身体起来。乍看之下,似乎没有危及性命的伤口。
「没事……比起这个——」
「等等,你的头流血了。是那像伙做的吗?」
「……我被吹飞了。虽然肩膀受了一点伤,但那已经治好了,所以没事的。」
「头部的伤呢?」
「多少有些裂开,但现阶段不碍事,不用担心。」
我阻止了打算站起身子的琵托丝。明明对我的伤势反应过剩,却对自己的事过于漠不关心。
「等等,先治好伤口再说。」
「可是——」
琵托丝用意料之外的强硬语气回话。如她所言,伤口本身大概没有那么深吧。
事实上,她也轻而易举地治好了左肩的伤,而且视线还同时仰望著不死鸟。对她而言,施展这种程度的治愈魔法似乎不需要多大的专注力。
「……似乎暂时没问题了呢。」
暂且松了一口气后,我再度眺望头顶的幻兽。
那家伙没有行动,是因为游刃有余吗?还是它打从一开始就甚至不把我们视作敌人呢?又或者是——不,总之虽然原因不明,但它并不打算袭击我们。
可以的话,真希望它能就这样放过我们。
「比起这个,请听我说,亚斯塔同学!」
这时,被我抱著的琵托丝,在我怀里急迫地叫喊著。
「怎么了?」
「结界!这间房间,被结界包围了!」
听到她的话之后,我回头看向身后。
仔细一看,这间大房间的内部空间,与通路间的交界处附近,能微微看见魔力摇曳的样子。似乎就是那东西将这整个空间覆盖住了。
「……啊〜换句话说……」
「这是陷阱。一旦进来里面,只要不切断魔力供给源,就没办法出去外面。」
「原来如此……」
我只能这样低喃著。看样子只要不打倒眼前的魔物,我们连逃走都做不到,这事态完美地将我们困住了。
——但是,这件事不是很诡异吗?
魔物,而且还是幻兽这样的对手,会张开那种狡诈的陷阱吗?应该没必要那么做才对。人类这种东西,从幻兽眼里看来等同于虫子。
果然很可疑。
我向琵托丝开口问道:
「你直到刚才都在独自和那只魔物战斗吗?」
「嗯……是这样没错。」
「……情况如何?」
「那只蓝色不死鸟,只要我不攻击它便不会反击。这点帮了大忙,话虽如此,那依然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战胜的对手……」
「我们是听到悲鸣声才来的。那不是琵托丝的声音对吧?」
「的确……不是……」
琵托丝不知为何有些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不过,现在的我没有余力揣摩她的心情,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给了它一击吗?」
「……是的。只不过,它马上就再生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暗自在心中领悟了。
从刚刚开始的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像是得到了确信一般。
「原来如此……你怎么想?」
我向从方才开始便沉默不语的夏洛问道。
夏洛将手抵在嘴边,深锁眉头沉思著。不久后她轻声地说:
「……是这么回事啊。原来如此,的确很奇怪。」
「没错。恐怕——那并不是幻兽。」
「我也这么想。问题在于,那又是什么——?」
趁著魔物没有袭击过来,我和夏洛陷入沉思中。
琵托丝一瞬间露出了呆愣的神情,接著又惊讶地说:
「那、那个,请等一下。那不是不死鸟吗!?」
我轻松地回应睁大双眼的琵托丝。
「因为它是蓝色的嘛。不死鸟一般都是红色的吧?」
「……不,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幻兽这种生物,几乎没有人类亲眼确认过……」
「但是,你不是给了它一击吗?那么琵托丝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夏洛如此说道。
这番话,似乎总算让琵托丝想通了。
「啊——啊啊,是这么一回事啊。我明白了,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嘛。」
「就是这样。」
没错,一般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若那是真正的幻兽,魔法师根本没有任何胜算。要是区区一名稍微有点才能的学生就能与之匹敌,它就不会被歌颂为传说了。
那东西的外貌勉强和幻兽形象相同,而琵托丝又赌上了性命拚死奋战,正因如此她才反而没注意到吧。
——真正的幻兽,不可能那么弱。
就算很勉强,但能与之战斗的当下,对手是幻兽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
说到底,这种地方果然还是不可能有幻兽存在。就算是魔物,在地下的深层迷宫中怎么可能会有翱翔于天空的鸟?
想到这里,这个宛如陷阱一般的结界,以及除了反击以外它不主动行动的理由,也自然想像得到了。
我开口说道:
「……是合成兽。有魔法师把它当成使魔来驱使著。」
「意思是和第十层那只相同吧。」
「没错。不过,强度无法相提并论,恐怕这只才是完成品。」
简单来说,它是一种由魔物为核心创造变化而成的使魔。
夏洛所创造出来的小黑,以原理来说也等同于一种合成兽。小黑并非利用魔物,而是靠魔晶与术者的魔力相互混合而成的。混杂两种以上的概念而诞生的使魔,以定义上来说全都称为合成兽。
这原本是为了强化弱小使魔所使用的手法。问题在于《将多数魔物合成而生》这种制作方法。
「……我渐渐明白了。简单来说,与其说它是自然诞生的魔物,不如说更接近使魔一类,只能执行术者事先命令的动作,所以才仅仅只能在《反击》时使用力量。大概是因为让它擅自胡闹的话会很困扰吧。」
而那附近的结界,恐怕是创造出这只合成兽的术者所设置的。又或许还有其他同伙也说不定。不论怎样,这种计策都是人类才想得出来的。
「但是,从没听说过拥有再生能力的鸟型合成兽……」
琵托丝轻轻摇了摇头。这么说来,能够将单一迷宫规模的魔物混合起来的魔法师,本身就是很异常的存在了。也许是位阶相当高的魔法师,又或是专攻某一特点的奇才……不论如何,它的存在已经展现在眼前,我们也只能承认了。
「实际上,毕竟上层也有类似的东西存在。这样考量比较妥当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
「记得合成兽会继承被当成原型的魔物能力吧?大概是使用了具有再生能力的魔物作为材料吧。」
以使魔来说,合成兽原本就属于相当难以操控的种类。能够像这样驱使合成兽的魔法师,更是前所未闻。
从这里回去之后,必须将一切告知学院和管理局,并请他们即刻做出对应措施。对手很可能正在进行一项荒谬绝伦的计画。
「此刻那东西是什么都好吧?」
夏洛若无其事地说道。她瞪视著上空的伪不死鸟。
「问题在于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打倒它吧?虽然它并非幻兽是件好消息,但不管它是什么,我们打不赢它这件事依旧没有改变。」
「虽然是这样啦,不过既然不是幻兽就有胜算……大概吧。」
「是这样吗
?」夏洛哼了一声。没想到她挺好战的,似乎不打算认输。
既然如此好胜,那么战斗时就不成问题。也能订定作战计画了吧。
琵托丝似乎也结束治疗了,她靠自己站起身后,如宣示般向我说道:
「我也要战斗。」
「嗯,很抱歉得拜托你了。只要胡闹一番,没多久蕾毕和维路思应该也会察觉吧。」
这是近乎希望的推测,几乎可说是愿望了。
话虽如此,如果是这个队伍,要使战斗成立应该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有件事我刻意没有告诉她们。
对手魔物的强度,若是老练的冒险者,大致上都能凭经验判断。
这方面,若是我的熟人《天灾》,就能以令人惊异的精准度测量出对手的强度。而我在这方面的感觉却很迟钝。虽然因为胆小所以对气息很敏锐,但基本上能避开的战斗就避开是我的原则。我从一开始就不让自己陷入无法避免战斗的状态,而一直活到了现在。
然而现在,我那贫乏的直觉却频频敲响警钟。明明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但我却把它当成了幻兽。之所以会如此软弱,原因肯定就在这里吧。
确实,比起幻兽要好太多了,然而那始终只是比较起来而已。比喻起来只不过是从「无法破关的游戏」变成「很难破关的游戏」,而「隐藏魔王」变成「最终魔王」这样的程度罢了。坦白说,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
就连这只合成兽,大概也有将近八十层等级的强度。
「——好了,来分派任务吧。」
我如此说道。既然要战斗,如果不从一开始就拿出全力,我们就连性命都难保。必须要先体认到眼前的魔兽,就是那种程度的对手。
「我负责担任前锋。由我来当诱饵吸引它的注意,夏洛你就趁那个空档,尽量用大招轰击它。」
「……没问题吗?」
夏洛皱起眉头说道。但是说到在场的成员中要由谁去,我想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别人了。
单纯只是消去法的判断,并不是我喜欢才做的。要是蕾毕在的话我就全丢给她了。
「干嘛,你在担心我吗?」
我半开玩笑地问,只见夏洛感到意外地哼了一声。
「前锋输了的话后卫也完了,我只是在担心我自己而已。」
「啊是喔。也罢,就交给你了。别看我这样,我的生存力可是备受好评的。」
「那算什么?」
「玩笑话罢了。你才是攻击主力,可别和我说什么攻击无效喔。」
「这点用不著担心。」夏洛自信满满地绽放笑容。「你以为我是谁的女儿?」
「……就拜托你啰。」
实际上以她的火力,即使面对应该也能起作用才对,我在第十层的战斗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先将彼此的意图摆一边,现在只能互相信赖了。
另一方面,我也向琵托丝做出指示:
「琵托丝你担任中卫,我不会特别对你下达指示,麻烦你看状况掩护我。」
「……明白了,我试试看。」
「拜托你啰?很不凑巧,我只能做些小伎俩,这场战斗成败在你们两人身上。」
看起来似乎很软弱,但面临紧要关头却毫不犹豫的琵托丝,作为战力很值得信赖;在迷宫中我已经见识过好几次她的状况判断力有多高,最重要的是她还有只身一人给予合成兽一击的实绩。
话说回来,她是怎么伤害到它的?之前听说她不擅长直接战斗。虽说天花板很低,但想不到她有能力可以攻击到飞翔于天空中的魔物。真令人意外。
算了,既然做得到那就信任她吧。
——眼下,最令人不安的是我自己。
我拍拍脸颊,重振精神。不偶尔拿出全力的话,可是会腐坏的。
总之要努力试试看,至少别让她们失望——
「那么——」
我低喃道,并从怀里拿出菸。我将其用火点燃,并迈向合成兽的身边。
被术式的命令所束缚的魔兽,就算我接近到极近距离也不会主动发动攻击。虽然拥有强大的魔力,却被限制住了。
虽说规模大不相同,但它的状况可以说和我很类似。
我这副身体也被《诅咒》而限制了魔力。对于堕落为使魔,不,对于以这种方式诞生的存在,我也抱持著一丝怜悯。
话虽如此,我可不会任凭那份感伤趁虚而入。有那种余裕的人,仅有少部分的强者而已,而我并无法那么从容。
既然它将第一招让给我,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要上了 !」
语落之时所吐出的紫烟,正是开战的狼烟。参杂著魔力的烟雾,径自舞出了文字的形体,在幽暗的迷宫中缭绕著。
——其所刻印的卢恩之字,正意味著天灾。
在众多卢恩当中,它也具有特别强力的意义。
当然,威力强大操控起来也很困难。然而这次,我并不打算从一开始便控制住它。反倒要让它狂暴肆虐,四散周遭,正因非人所能驾驭才是天灾。
其象徵的是无处可逃的灾害,无法预测,毫无道理、无可抗拒的破坏。利用那莫大的破坏力毁损农作物,让日积月累的成果回归虚无。
我所回想起来的,是一位过去曾隶属同一团体的冒险者。对我而言,她的形象就等同于天灾。突发性发生而无法避免的暴虐,超出常理的异常存在。
——我想那幻想化为形体。
这便是现况下我所能使用的,最强攻击魔法——
「——《雹》——!」
那个瞬间。
无穷无尽的巨大冰岩,朝著魔兽席卷而去。
※
「————————!」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鸟型的合成兽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巨大嘶吼声。
《雹》的一击,是现下我所能发挥的最大规模与火力。只不过就连这一招,也被包覆于魔兽全身、宛如羽毛般的火炎熔解,没有造成显而易见的损伤。
即使如此,这一招还是造成了效果。缠绕在合成兽身上的炎之铠剥落了。正因为它是全身都由魔力构成的魔物,所以对魔法的抵抗力也很高。即使如此,不使用魔力的话就无法伤害到它。若不贯穿蓝炎的防御,攻击恐怕就构不到它的身体。
「——唔!」
步履突然一阵蹒跚。从强制被限缩的魔力出口勉强挤出魔力,造成了不适感。胡闹的行径造成了反作用,给予身体内部痛楚。
「唔——咳!」
嘴角溢出了血丝,或许内脏也被影响了,然而现在可没有余力在意这种事。现在的我如果光是承受这种程度的反作用,就能使用魔法的话,反倒是幸运。
魔力在体内肆虐,肉体因此而逐渐受损。为了不让她们两人察觉到这股痛楚,我朝身后大喊出声:
「就拜托你们两个掩护了!」
我没有等待回应,便紧接著手准备下一个魔法。对我的攻击起了反应的敌人,也同时展开了行动。
魔兽厌恶这招小规模重现了天灾的《雹》,抖动全身并撒下了火炎,一团火炎的规模便已等同于一个攻击魔法。光是一个余波便足以轻易致死的火力飞舞著,在附近的我只能专心回避。
下一秒,从凸出地面的迷宫地板上,长出了巨大的荆棘。
术者是琵托丝,我从那柔和的魔力奔流得知了这点。那大概是能够阻碍魔兽行动的一种拘束魔法吧。
由魔力创造而成的透明荆棘,不仅阻止了对手的行动,甚至阻碍了魔力的流动。正因为魔兽本身就是由魔力所构成的,因此对它而言是很棘手的术式。魔力的流动对魔物而言,等同于血液的流动。
琵托丝用拘束魔术将合成兽的身体束缚住,连倾注而下的火苗也一并打散。同时,一旁的夏洛连续射出了经过压缩咏唱的魔弹。
「——《魔弹射手》!」
省略了概念,原本需要冗长咏唱的魔术,她只用一句话便完成了。威力强大的魔弹不间断地蜂拥而上,并削弱合成兽的身体。无色魔力撩乱飞舞的模样,简直已到了机关枪的境界,每一发都确实地使魔兽丧失体力。
真的是值得信赖的伙伴们啊。
——话虽如此,这种程度还无法达到决定性的一击。
火炎被削去后,合成兽的体表彷佛黏液魔兽一般,散发出黏滑的光泽。火炎之下几乎是不定形的物质,只不过是团蓝色的黏液状物体,构成了鸟的形体罢了。
而黏液受损之后,它便会令人作呕地增殖,使肉体再生。
这只怪物身上根本没有幻兽应有的神圣性,终究只是拙劣地将其劣化重现的产物而已。若是看到这副模样,我应该也不至于会搞错了吧。
「夏洛!最强的魔法要花几秒才能击出!?」
我问道。如果不制造空隙,让夏洛施展决定性的一击的话,便无法打破现状。而我的工作,便是为此争取时间。要完成威力强大的仪式魔法,就必须花上相应的时间。
「从咏唱开始有十五秒的话,我就能
确实地把它击落!只不过——」
「剩下的交给我来想办法!」
「没问题吗!?」
「相信我!」
我如此叫喊。我不认为这是不负责任的话。我信任著夏洛和琵托丝,相信她们是值得我托付性命的伙伴。将这份信赖强加于心、不让它终结,并将其化为形体,这便是我的工作。如果这点程度也办不到,根本没资格自称为冒险者,自称为魔法师。
「……我明白了!如果能一并停止它的动作,我一定会确实击落它!」
「了解——琵托丝,夏洛的防御全交给你了!」
「了解!」
紧接著,总算破除了荆棘的束缚。没有用任何术式,它只凭力量便突破了拘束魔法,果然没办法那么顺利。
合成兽只是扭动一下身子,飞散的火屑便倾泄而下。宛如羽毛掉落一般,但威力却已等同于爆炸。
在它脚下的我们万一受到攻击,毫无疑问会死吧。然而只要我死了,接下来就轮到琵托丝和夏洛——即使如此她们两人却不打算救我,她们无视著我。
夏洛开始咏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将会进入无防备状态。
我一边回避著连攻击都算不上的火焰余波,一边前进著。跟这种程度比起来,维路思的魔弹要狠毒多了。更重要的是,我想尽量将魔力存起来。
与事先准备好的魔具不同,以菸为媒介的魔法会消耗自身的魔力。而魔力受到限制的我,必须审慎思考使用时机。
魔力本身还很充裕,然而我的情况却是将魔力施放出来的出口毁坏了。若强行扭转它、让魔力流动的话,肉体便会崩毁。
「……不过,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我一定要回应两人的信赖,就算是精神论也无妨。魔法原本就是精神的力量——已经决定要做的事,便没有理由不让它成功。这就是魔法师的处世之道。
——为了成就自身的意志——
我强烈地意识著魔法的根本理念。我利用烟,将《骏马》缠绕于脚上,加快奔跑的速度。不要驻足,直到死前都别停止思考。
必须将它束缚,得在合成兽逃到空中之前,想办法停下它的脚步才行。
无论再怎么巨大,合成兽身长顶多也只有两、三公尺。相对地,迷宫最深处的这个房间却有数百平方公尺。当然天花板也很高,要是它一直逃的话就棘手了。
我一面闪躲飞舞散落的蓝色火焰粉末,并向合成兽挑起肉搏战。我朝扯断荆棘并打算逃向空中的魔兽大喊:
「——《冰》、《巨人》!」
菸火所描绘出来的轨迹创造出了二重文字,文字变化为数根冰之刺,直接击中了魔兽的身体。冰桩贯穿了炎之双翼——
然而,到此为止。羽翼从被贯穿的部分再生,融化的冰亦丧失了意义。
「……可恶,恢复力太强了……!」
我语带焦躁地喊道。而眼前的怪物,似乎也同样急躁了起来。
合成兽不为所动的凝视著我,它似乎已经完全把我视为敌人了,看来我的魔法至少还有这种程度的效果。
它那蓝白色的喙,在我的眼前缓缓张开了——剎那间。
「——《防御》、《保护》、《水》、《荣耀》——!」
我将所有魔力全数灌注于防御上。
在物理、魔法防御双方面之上,加入水的属性,再利用满足于成果的喜悦之卢恩,强行覆盖住魔法的间隙——以瞬间能使出的防御而言,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紧接著,我所创造出来并覆盖全身的防壁,被剧烈的冲击所包围了。蓝白色的炎波,从合成兽巨大的羽翼中席卷而来。它拍打双翼所造成的空气晃动——全数转变为火炎朝我袭来。
视野被染成一片蓝色。嘎吱、嘎吱!防壁逐渐龟裂。无论术式做得再怎么严密,毕竟从一开始我的魔力就不够。
水做成的防护发出嘎吱声,并开始变形。威力很强,能够轻易使一支魔法师军队一举全灭的破坏力。这种攻击用来对付我一个人,反倒很没效率。
魔力不断被防御吸收,肉体流泄出阵阵悲鸣声。
「咳——咳!」
吐血。为了防御致命伤而让自己负伤,是多么矛盾。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停止倾注魔力。
体感时间将近有一分钟——但实际上大概只过了仅仅数秒吧。
「嘎吱」一声,防壁的一部分缺损了。
——不过,这样就行了。在我站在最前线承受的期间,攻击不会袭向另外两人。纵使袭去了,琵托丝也会防住。而我只要在夏洛完成魔法之前撑下去,就能获胜——
如果这么想的话,就无法自称为魔法师了。
给我进攻。
咳出的鲜血,将无色的防壁给染红了。我用指尖沾染上血液,并用左手在防壁上刻划文字。刻印始终都是书写的魔法,就连干涉已完成的魔法这种不可能的事,刻印使都能将其化为可能。
防壁的强度已经到极限了。那么,只要反过来主动破坏它就行了。
——反应引爆。
防壁分散成无数碎片并弹飞开来。它们将飞来的火炎卷入其中,反过来化为自己的力量,并朝著合成兽飞去,缠绕火焰的玻璃霰弹连对手的魔力都加以利用。虽然我也因为反作用而被震飞开来,但视线却没有从敌人身上移开。
合成兽甚至不打算闪躲。正因为拥有高强的再生能力,所以这只魔兽似乎压根没有回避攻击这种思考模式。与幻兽无法相提并论,那是只为了完成命令而生的使魔才有的特徵。没有智慧,换言之——便是能趁虚而入的破绽。
合成兽此刻正在空中。在邻近挑高天花板的位置,如同漂浮般地飞翔著。
从那个位置大概可以单方面地对我们施展攻击吧。它不是在逃,而是为了歼灭我们才移动。正因为它的根基是魔物,所以脑中只有杀戮。
然后,飞舞于天花板的合成兽身后,有个巨大的圆飘浮其上,那是构成魔法的术式。圆、线与文字复杂交错而成的术式,逐渐扭曲世界的法则。
其意味著魔弹。是维路思和夏洛都使用过的、攻击魔法中最主要而简单的魔法。
然而,由这种等级的魔物来使用的话,那已等同于兵器。
轰、轰、轰——摇曳的炎团,逐渐掩埋黑暗的天花板。十、二十、三十,炎弹陆续增加数量,仰头望去,空间渐渐被照亮为绚烂的蓝色。
那幅光景,宛如从都市的地面仰望高耸摩天大楼的灯饰一般。
即使肯定不及不死鸟,但那依然是合成兽能使出的最大火力,是超越人类领域的魔法。然而魔法师本来就是一群打算超越人类的大笨蛋集合体。
要绝望还太早了。
撼动空气的热度,正逐渐灼烧著肌肤。那股热气使我挥汗如雨。
闪烁蓝光的炎团,那便是神话中所记述的炎雨之魔法。在开天辟地的时代,由天朝地面倾注而下,将生命尽数灭绝的流星群。
我产生幻觉,彷佛自己见到了那样的奇迹。
——魔兽嘶吼著,彷佛在宣告最后通牒一般。
我已经不再动作。虽说是劣化后的产物,然而亲眼目睹神话领域的魔法,我却丝毫没有感动,反而心生一丝怜悯。
这种程度的魔兽,却只能被人驱使,关在狭窄的迷宫之中。
「——亚斯塔同学!!」
我听见了声音,大概是琵托丝吧。就算是她,似乎也不认为能够防御住这波攻击。我静静地,将视线投向夹杂著焦躁的声音来源。
不知为何,琵托丝带著泫然欲泣的神情,她肯定不是在担心自己。我立刻就明白,她只担心著刚认识不久的我自身安危。
另一方面,夏洛依旧没有停止咏唱。她那苍蓝色的双眸,仅在一瞬间与我四目交错,那并非一直以来我所看到的、扼杀了感情的眼神,当中寄宿著专注于前的意志。
所以,我对她们两人展露了笑容。
然后——我将烟呼地吐了出来。
「——《冰》、《军神》、《一日》。」
下一瞬间,火炎之雨朝迷宫一齐倾注而下。
如果要比喻的话,我想与「空袭」这个形容应该很相称吧。美丽到讽刺的蓝色火炎,无差别地降落在地面上。就算不锁定目标,只要让地毯式的爆击充斥整个空间,便无处可逃了。合成兽极尽豪放地攻击著我们三人。
简直像是在说——我们的性命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唔!」
琵托丝倒抽了一口气,即使如此她依然展开了防御术式。
魔法的成败深受精神状态影响。在攸关性命的状况下,还能冷静地发动魔法,这表示琵托丝的精神力相当值得赞赏。
透明的半球状防壁包围住她们两人。
这段期间,夏洛依然不间断地持续咏唱著。为了回应那份信赖,我也发动了魔法。
合成兽已经发出了悲鸣声。
过度使用魔力,产生了强烈的反馈而影响著肉体。肌肉断裂、内脏承受著负荷、鲜血从嘴角流淌而
出。
明明没受到攻击,却变成这副惨状,就连我自己也止不住自嘲的笑意。
「——但是。」
剎那间。本应朝我们倾注而下的火炎,就这样在空中结冻了。
「什么……!?」
身后传来了琵托丝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我没有回应,只是将拈住烟的手轻轻往旁一挥。
转瞬间,被冻结的火炎彷佛时间倒转一般,回到了魔兽的身边。本应朝我们袭来的爆击,反过来袭向魔兽并刺穿了它。
「————————!」
魔兽尖锐地嘶吼著。尖端锐利的冰棘,贯穿了合成兽的羽翼,接著就这样将其钉到天花板 上。那些寒冰亦是火炎,藉由将魔兽灼伤以阻碍它再生。
没错。我自始至终都是刻印使。若量屈于劣势,便以质超越对手。如果自身魔力不足,那么只要利用对手的魔力就行了。所谓的魔法,便是互相测试自己的道理能通用到什么程度。将结果加以覆写的记述战争之中——刻印使是不会输的。
就算是这只合成兽,恐怕也很难从那里逃走。虽然没办法消灭它,但我却直接利用了它自身的魔法,它会继续被拘束一段时间。
合成兽企图再生,却在再生之前肉体就被破坏。企图从这个循环之中逃脱而发狂著的魔兽,现在肯定是出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感。
「……骗人……」
琵托丝一脸诧异地低喃著。她将视线投向我,用打从心底感到讶异的表情开口说道:
「刚刚的那是……亚斯塔同学……?」
「是这样没错。」我爽快地点头承认。「比起这个,夏洛,准备好了吗?」
「……OK。完美。」
夏洛眯细双眼,朝我绽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原来这家伙,也能露出这种表情啊。我对此感到讶异,同时开口说道:
「那么——剩下的交给你啦,夏洛特!」
「嗯。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亚斯塔。」
我大喊道,然后她如此答覆。夏洛朝著飞舞于空中的魔兽高举双臂。
然后,从她的掌心——发射出了豪炎之龙卷。
「———————!!」
低沉的声响随之响起,挥洒著强大破坏力而前进的火炎漩涡,直接击中了的身体。 红色的火炎在蓝色的火炎之上熊熊灼烧,虽然破坏力略逊一筹,但其热量所蕴含的火力甚至超越了合成兽。这是面对量,便直接以量来对抗的魔法。
魔兽的全身被火炎烧得焦黑,毫无抵抗地坠落地面。
夏洛的魔法正是具有如此压倒性的威力。
那是元素魔法与仪式魔法的复合术式,其所拥有的威力明显超越了学生的等级,真不愧是能自称为魔法使之女的人。
魔兽全身烧毁溃烂、融解,而逐渐崩坏。
蓝色的火炎剥落。黏性肌肤暴露在外的合成兽,甚至没有余力维持构成肉体的魔力了。失去了再生力的它,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保住了——换言之,它的生命终结了。
魔物不会留下遗骸,这只合成兽也不例外。构成身体的魔力回归空气,剩下的就只有作为核心的魔晶掉落在地板上的声响。
——是我们的胜利。
※
目睹合成兽被击落之后。
我就这样朝著前方倒在地面上。
「——等等,亚斯塔!?」
「亚斯塔同学!?」
两人慌慌张张地朝我跑了过来。
看样子让她们担心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不……我没问题,咳!」
「一边咳血一边说那种话,谁也不会信喔!?」
琵托丝这么吐槽。不,我可不是在装傻啊。
我用左手抓住支撑我身体的琵托丝。刻印卢恩的右臂,几乎已经不堪使用了。肌肉纤维四分五裂,恐怕连骨头都龟裂了吧。
「这、这岂不是浑身是伤了吗?亚斯塔同学!到底为什么……」
「……啊〜魔法的反作用。我被限制魔力了啊。」
「在、在这种状态下使用那么大规模的魔法,弄不好的话会死的喔!」
琵托丝大喊。这也难怪,因为方才替我治疗时,她就已经知道我的肉体状态了,以一般情况来说这根本是自杀行为。只要控制上出现些许误差,我自身便会灰飞烟灭。
话虽如此,这种程度的话还算没问题。术式的控制力是我唯一值得自豪的长处。
「……话虽如此,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夏洛一脸愕然地询问,琵托丝也点点头说:
「是、是啊。竟然能直接介入魔物使出的攻击魔法,根本不曾听过那种魔法!」
「……不,那只是一点小伎俩罢了。我已经不想再用第二次了。」
因为实际上就是那招害得我全身是伤的。我平常之所以不太使用魔法,也是因为对肉体反噬过大。
「……唉。总之我要替你治疗,请把受伤的地方伸出来。」
连琵托丝都一脸无奈地看著我了。
不,我又不是喜欢才受伤的……
总而言之,她能替我治疗真是帮了大忙。这种时候队伍里有珍贵的治愈魔法师真是令人高兴,我将四分五裂的右臂托付给琵托丝——
「……」
在那之前,我拿起了叼在嘴里的菸。
然后,我用那只手朝房间深处的黑暗一挥——
※
「……哎呀,吓我一跳,竟然被发现了。哈哈,第二次果然行不通啊。」
我所施放的攻击魔法似乎没有引爆。
黑暗的前方,传来了一阵令人厌恶的开朗声音。
那是一阵相当不合时宜,既开朗又莫名爽快的声音。
「真是过分啊,竟然突然发动攻击。对手是其他人的话可就受重伤了喔。」
「…………」
「不愧是打倒合成兽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哎呀,真是的,竟然这么早就被发现,预定计画中可没有这项啊。」
「你、你是……谁……!?」
琵托丝的声音颤抖著,而夏洛也浑身僵硬。
大概是因为她们丝毫没有察觉到突然现身的男子气息吧。
「还问我是谁?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答案不就已经确定了吗?」
他愉快地笑出了声,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男子。他从迷宫深处静静地走了过来。
他和维路思一样,有著一头金发,但颜色却明显暗沉。脸上那双细长的金色眼眸没有笑意,年龄大约是二十出头吧。那奇妙的男人骨瘦如柴,却有著一股强烈的存在感。
「——我是你们的敌人喔。」
他用令人寒毛直竖的表情嗤笑著。
「啊……那个……」
我向态度相当游刃有余的男人开口。
话虽如此,我也不知道这种状况下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祥的男人。
虽然脸上挂著笑容,却相当扭曲,披在他身上的破烂枯草色长袍更加强了那种印象。彷佛满溢生命力的朽木一般,给人一种充满矛盾的印象。
「我是不太清楚啦,但这次的事件可以当作是你策划的吧?」
「哈哈!」
披著枯草色长袍的男人,用死人般的眼神笑著。
那深邃的眼眸令人寒毛直竖。
光从脸来说,他大概是足以匹敌维路思的美男子吧,然而他的表情却宛如死透了一般。明明挂著笑容,却丝毫感受不到感情的气息。
「策划人不是我喔。虽然实际接受命令行动的是我,但我只是一名卑微的下属。」
「你们是一个组织吗?」
「要凭个人做到这种事,得花上好一番工夫吧?」
「……这倒是真的。」
我坦率地点头承认。事实正是如此。
将一整个迷宫的魔物全数集中在一处,并将其变化为合成兽。在我们五人全都没察觉到的情形下潜伏起来,用魔法强制传送我们——
操作、形成、隐蔽、传送。不论哪一项,都已到达了一名魔法师的顶点。如果那是单独一人所为,就已经不是魔法师,而是魔法使干的好事了。
而理所当然地,眼前的男子并非魔法使,他只不过是一名魔法师而已。
那么他当然就有其他同伴。
「——那么,如果我问你们有什么目的,你会告诉我吗?」
我姑且一问。虽然我认为他不会回答,即使回答了也不见得是事实。
不过与其说是单纯地延伸话题,这更像是为了争取时间并尽量获得一点情报的垂死挣扎。
我的视线不经意地投向夏洛和琵托丝。为了以防万一,要保持警戒啊。或许我所争取的时间,可以让状况往好的方向运转也说不定。
这家伙——不,恐怕该说这些家伙,不知道他们是怀抱著何种目的暗中观察我们的。在那之前,他们在迷宫最下层创造出合成兽的原因也不明。
可以确实理解到的部分,只有『那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理由』而已。他们可能是
打算进行某种实验,这么想才比较妥当。
而我们就在绝妙的时间点,造访了他们的实验计划高潮。
「唔〜嗯……回答你也没什么关系啦。」
男人对我的问题做出了意外的答覆。他夸张地张开双臂,摆出舞台演员般的姿势说道:
「相对地,希望你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犹豫了一瞬间,之后便点了点头开口:
「……也罢,想问就问吧。」
「那么你也想说再说吧——为什么你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没有任何深意,男人仅仅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一脸疑惑。
我轻轻地晃动肩膀。光是这样全身便嘎吱作响,但我当然没有表现在脸上。
「还问我为什么?留心侦查敌人,对冒险者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是这个意思。别看我这样,我对《逃跑》和《躲藏》可是很有自信的唷。」
「那我们似乎很合得来呢。」
枯草般的男子没有配合我的玩笑话。
「你最开始时其实并没有察觉吧?所以我们才能那么轻易地传送你们。」
最开始时……恐怕是指我们五人被分散的那时吧。
看来果然被他们看著呢。
「是这样没错。」
「那为什么你第二次时察觉了呢?似乎也不是在诱导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好做参考。」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第二次,我已经知道《有某个我们无法感知到的人存在》了。
简而言之,只要改变途径就行了。
「就算感知不到你,也能侦测到将你隐藏起来的术式吧?」
「什么……?」
「既然你将人类和魔力的气息隐藏起来的话,那么只要探查隐藏起来动作本身的气息就行了,因为我已经知道有人在看著我们。那只合成兽中途开始很明显变得能主动攻击,是因为有人改变了设定,这么想很正常吧?」
虽然讲起来好像很矛盾,但这就是真实。
这种技能,最终只不过是无意义的重复动作罢了。
「……原来如此,和听说的一样,强得乱七八糟呢。」
谜样的男子半是无奈半感慨地叹息一声。
「什么?你知道我的事吗?」
「当然。我对你的事非常清楚喔。」
「……」原来如此。
要是乱说些什么,被后面两个人听到的话就太蠢了。
比起那个,这回应该是轮到我发问了吧。
「那么,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我对男人如此问道。只见男人苦笑一声说:「又这么突然地提出问题啊。」
「你不觉得再多应对一下比较好玩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和罪犯应对哪里好玩。」
「你说罪犯?我们做了什么吗?该不会是想说我们攻击迷宫的事吧?」
「干涉迷宫中的其他队伍,完全就是犯罪吧?」
「喂喂,别说笑了。那种台面上的法律,根本没有人遵守吧?迷宫中发生的事全是自己的责任。这不就是冒险者的作风吗?」
男人所说的话才是事实。
——即使在迷宫内部,用魔法攻击《人类》也是违法的。
然而在迷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基本上是无从证明的。
死人不会说话。将踏上冒险归途的队伍全数杀尽,横夺宝藏……只要查明历史,就能知道这是发生过无数次的事件。这项条文的价值,仅存在于台面上而已。
当然,像欧戴利亚周边的冒险者这样,构筑起稳固沟通交流的地区就另当别论了。冒险者这种人,总体来说同伴意识很强烈。
越过界线不遵守规定的人,便无法在这座城生活下去,恶评马上就会广为人知。
只不过,这方面的是非现在根本无所谓。
这个男人,泄漏了其他重要的话。我扬起嘴角问道:
「这样啊〜冒险者啊。你隶属哪里?」
「……看来我似乎说太多了呢。」
男子刻意佯装的笑容,首次龟裂了开来。
会谈论冒险者作风的人就只有冒险者。男子一副闪烁其词的样子,不愿说出重要的情报,但我抓住了他大意的瞬间。
一瞬间表情崩毁的男子,立刻又挂回笑容对我说:
「算了,总之谢谢你协助我们。」
「你指什么?」
「那个失败作合成兽啊。虽然最终还是没能成为我们想要的东西,但处分它也得费一番功夫。你们替我们处理掉真是帮大忙了呢。」
「嘴硬不服输吗?你们不是想杀了我们吗?」
「不是的。只要你们别下来最深处,妨碍实验的话那就好了。啊啊,我们也没有打算一被发现就封口,所以用不著担心。反正管理局也对我们束手无策。」
「都把我们送到最下层来了,还敢这么说啊。」
「因为就算你们死了也没关系啊,老实说只要达成目的怎样都好。对了,我一直很想和你说说话呢。」
「和我……?我可不认识你这种人喔。」
「真令人伤心呢。但是我却认识你——认识我的敌人。」
「…………」
「而我也和你谈完话了,接下来只要回去就行了。」
「……你认为我会放你回去吗?」
他的台词很令人在意。不过比起那个,现在要想办法对付这男人,这才是最优先的事项。我将魔力送进菸中,并将准心瞄准枯草色的男人。
当然这只是虚张声势。现在的我已经几乎没有战斗能力了,如果得再继续使用魔力,真的就得无视还得回去的事了。
而这一点,男人也看穿了。
「你还是别勉强比较好。就算你再怎么强,和合成兽战斗过后,根本不可能继续和我战斗吧?我的意思是要放过你们,就老实接受吧。」
「不,虽然我衷心盼望可以这么做,但我身为欧戴利亚善良市民的一员,实在不能放过一群可疑到不行的人。」
「……你的状况判断能力有这么差吗?是我刚刚高估你了吗?现在的你是赢不了我的唷。」
「不不。你现在还是在高估我喔——」
我露出浅浅的微笑,意味深长地开口说道。因为对手只考虑到我所「隐藏的事」,才没有料想到「隐藏」这件事。
男人微微皱起眉头,然后突然惊觉似地睁大双眼。
他似乎总算察觉了。
然而——已经太迟了。我用极其可恨的笑容说道:
「——谁说我要自己战斗了?」
剎那间。亚麻色的流线型身影,如同闪电一般一跃而出。
「唔——!?」
枯草色的男人,瞬间企图施展魔法。
然而亚麻色的闪电没有停下。其高举的长刀,以双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落下。
——向下斜挥的一闪。
刀刃斩断了男人的身体。
从通道到此的距离瞬间回归为零,拥有亚麻色长发的少女转眼之间便屠杀了男人。她双手紧握的长剑,是她的杀手锏之一。若是那把魔剑的话,她随时都能拿出来。
我有气无力地挥著一只手,用开朗的声音向她搭话:
「嗨,蕾毕。你未免迟到太久了吧?」
蕾毕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并回答我:
「哎呀,亚斯塔。等待女人正是男人的价值所在吧?」
※
她把维路思也带来了。
在我们之中实力顶尖的两位,似乎是一起行动的。
「……那是什么啊?」
维路思开口第一句话,便提出了这个疑问。
他的视线,投注于被蕾毕斩飞的男人身上。
正确来说,应该称之为「曾是男人的东西」才对。
「……只能说,就像你看到的。大概是使魔之类的吧。」
我说道。没错,披著枯草色长袍的男人并非人类。在被斩的瞬间,他的身体便融解开来,并化为了糊软的黏性物质。话虽如此,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直到刚才还在和我们交谈的,绝对是人类。」
「大概是被斩的前一刻替换了吧?我感觉到他逃掉了。」
蕾毕也点头赞同我的话。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他处在那种情形下还能逃走,我们也无可奈何。看来就如同本人宣称的那样,他擅长逃跑和躲藏。
「结果,感觉就只是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给没头没脑地袭击了而已。」
我耸耸肩并低喃道。算了,要是认为这么简单就能掌握真相,那才大错特错。
因为我们既不是侦探也不是警察,只是一介学生,剩下的就交给管理局吧。不过,前提是我们能从这里活著回去的话。
「不论如何,大家没事真是太好了。」
维路思说道。琵托丝也很高兴和大家再会。
「是的!我一时之间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呢……」
「话说你们两个
到底去哪里干什么了?我们这里的状况可是很不得了啊。」
我瞪著蕾毕和维路思。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不过在和合成兽战斗的时候,要是这两人在的话那会有多轻松啊——一想到这里,我所说的话倒也不完全是玩笑。
但是蕾毕也装出有些愠怒的样子回答:
「真吵耶——没办法呀,我们被合成兽袭击了嘛。」
「你、你们那里也有合成兽吗!?」
「『也』的意思是这里也有啰?」
「是的……仿照幻兽不死鸟的合成兽。老实说我还以为没救了……」
听了琵托丝的话后,蕾毕将手抵住嘴边沉思著。
「虚伪的幻兽……我们这边也是。只不过种类是鬼种。」
「什么啊,你们那里也出现了啊。」
「是啊,担心吗?」
蕾毕嘲弄似地说道,我只回她一句话:
「不会啊。有你在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吧。」
「……是啊,你那边也是由你来想办法解决的吧?」
那么,应该当成那样就足够了吧。
直到现在,魔法的反作用还是让我浑身疼痛。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差不多想请琵托丝为我施展治愈魔法了。我将这般心境蕴含于视线中,并转向琵托丝。
「但、但是亚斯塔同学真的很厉害唷?不,虽然他做了很多我搞不懂的事!」
琵托丝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为了包庇我而如此说道。
不对,我视线的意思不是想要你为我说话。
而且《做了搞不懂的事》这句话,也根本也没帮到我。
「算了,但你们两个没事真是太好了。」
蕾毕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省略了某一个人啊?」
「是是,亚斯塔也很努力了呢。」
「都说了我才不需要你们为我说话,虽然我的确很努力啦!」
「亚斯塔你最不擅长凭力量决胜负嘛。」
「那种事是你们比较擅长吧……」
我嘴角抽搐著说道。基本上,始终只能用些小伎俩趁虚而入的我,和合成兽这种纯粹的高魔力生命体属性相当不合。性能高强,很难由我方干涉术式的对手,对我而言等同于死穴。不过是我在名为魔法的土俵上,向高超的一方挑起了战斗,所以这也无可奈何。
另一方面,像蕾毕和维路思这种纯粹而没有破绽,个人战斗能力高强的魔法师,和那种可以用大招直接打倒的对手,属性就很相合。至少只要有他们其中一人在的话,就不会和合成兽打得那么辛苦了吧。它的确是一大威胁,但它的实力几乎没有发挥出来。
我们这边有夏洛在,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啊,对了。亚斯塔,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蕾毕说完,便朝我丢了某个东西过来。那是宽度约数公分,像是陶器碎片之类的东西。
我用单手接住她丢过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们打倒的鬼当作核心的魔晶……总之你看看吧。」
她说完后,我便看向那块灰色的碎片。
——瞬间。
我感觉呼吸彷佛停止了。
「……这是合成兽的核心?」
「嗯。亚斯塔你也算是文字使,所以想问你看不看得懂。」
像是石板缺块的灰色碎片。
上面记载著这样的文字。
——《大江山酒吞童子》。
这个词汇,使用汉字刻划的。这个世界不应该存在的、我曾身处的世界——地球的文字。
我慌慌张张地跑向不死鸟消失的位置附近。
然而试著搜索之后,却找不到类似的东西。看样子,似乎是被那名身穿枯草色长袍的男子给回收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早已确认过这世界没有《汉字》存在了。
我浏览过了数不尽的历史书和魔法书,难以想像是我看漏了。至少,那肯定不是被普遍认知的文字才对。
这个世界的语言,和地球当然不同。
感觉像是西洋的语言,但我也就只有这种程度的瞭解而已。至少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虽说是借助了魔法的辅助——是从零开始重新学习语言的。
不,地球和异世界的文化并非没有共同点。
比如说,我所使用的卢恩文字本身便是如此。在地球时,我也曾好几次在小说或其他事物上听闻过卢恩。虽然我不记得文字本身的样子,所以也不一定真的和地球上的卢恩是同一种文字,但名字本身我曾经听过。
只不过,其他还存在好几个那种程度的偶然——不,是否是《偶然》也很令人怀疑。但我一直以为,那些就只是那种东西而已。
就算是地球上,完全不同的国家之间有时也会莫名有著共通的文化。
我认为那只不过是那种情况的延伸罢了。
但是,这和那种情况相差太大了。
大江山不管怎么想都是日本的地名,这世界上没有那地方,何况这个异世界也不可能会有酒吞童子的传说。
这个世界传承下来的鬼种神话,和酒吞童子在根本上的起源就不同。
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
我摇摇头,从思绪的熔炉中将意识抽出。现在先别考虑了。
比起那个,似乎还是尽早离开迷宫比较好。
「走吧。既然我们打倒了合成兽,迷宫的魔物过不久就会复活了。」
「……是啊,大意了呢。那样的确很糟糕,赶快行动吧。」
因为战胜了合成兽,所以不会输给比它还弱的魔物——这种道理在迷宫中是不适用的。我可以举出好几个理由。
魔法师肉体的防御力与其火力相比,显得非常脆弱。当然因为他们对魔力具有抵抗力,所以乍看之下致命的魔法,意外地只会造成轻伤,但终究不会超越人类的能力范畴。
换言之,不论多强的魔法师,该死的时候只要一记突袭就会乾净俐落地死掉。得尽早逃出这里才是。
我们为了回到地面上,开始在迷宫中逆向奔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