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末,又过完新年──今天是一月四日。
虽然地面积雪,天空却是一片晴朗,空气非常清澈。
除了让人几乎冻结的寒冷气温外,是个非常舒服的早晨。
「真是……笹宫那混蛋到底在想些什么?香,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们在母亲的目送下踏上前往分部的路,小纯边走边抱怨,报童帽下摆出一脸不悦的表情。
「啊哈哈,从旁人眼里看来,真的不像是在特训呢~」
「……我想也是。拋沙包好不容易练到可以一次六个,才想著终于可以用金丝雀训练了,结果又是钻火圈又是筑巢──我又不是想当驯兽师。」
她深深吐出的叹息,变成白烟消失于空中。
「而且前几天还收到求救讯号,就拋下监督跑去救人。」
这应该是──差不多一星期前的事吧?
「好啦好啦,毕竟人命关天,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当然知道,可是像这样继续师从笹宫,我真的能变强吗?」
「嗯~」
我烦恼该怎么回答才好。小纯不喜欢别人随便同情她,那我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说实在的,小纯你现在已经可以自由操作金丝雀了吧?」
「……是没错。」
在执行钻火圈、筑巢这些繁杂命令途中,小纯的命令以及金丝雀的执行精准度都有所提升。尽管不服气,小纯也有察觉到这点。
「如果笹仔没有介绍实依小姐给我们,我们也不会发现金丝雀的丝线有封印能力的效果。所以,再多奉陪一下没关系吧?」
「……但我想快点变强。」
「就算著急,但力量跟技术都是需要时间累积的。这是小纯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吧?」
「唔……」
我引用过去的小纯说的道理,让现在的小纯哑口无言。
我可以想像她的心情。
夺走小纯父母亲──还有我也同样熟悉的共同朋友生命的图像,其实在四年半前就已经被封印了。
但憎恨图像的小纯,想要早点获得足以杀死图像的力量。
我一直站在比谁都近的距离,看著抱持这种想法的小纯。
「不过你放心,小纯。」
我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向小纯露出微笑。
「直到小纯得到力量为止,我都会确实把图像杀掉的!使用小纯教我的动作操作我的鬼,就像小纯亲自动手一样杀死图像!」
因此──
「你不用这样著急,慢慢累积力量就好!」
◆◆◆
我的胸口一阵刺痛。
「啊,结冰了!啊哈哈,来溜冰……呀!?好痛……」
香看到路面结冰就像是孩子一样兴奋,她不出意料地跌倒,裙子下的泳装都露出来了。我看著像傻子一样天真无邪的香,我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杀死图像是我的首要目标。直到现在,我对图像的憎恨都未曾消弭。
我也知道这是对其他图像的迁怒──因为引发龙卷风的图像已经被封印了。
说不定只要杀死一只图像,我的憎恨就会轻松地消失。
虽然这种想法很好笑,但是我还是继续憎恨图像。
我不断追求能够杀死图像的力量──但是──
追求力量,并不只是为了杀死图像。
「……我会想要变强──」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你害的呀,香。
◆◆◆
一月四日,年初的热闹气息尚存,但也不能老是耽溺于这种气氛。
从年底就在烦恼的事情,至今还是找不到答案。老实说,我有一些著急。虽然没有规定期限,但好像害得笹宫学长在等我。
……不行不行,我为了转换心情做了个深呼吸。接下来训练就要开始了……我必须集中精神。
训练室里面有我、笹宫学长、新奈、壹彦学长和基羽。稀奇的是,织仓学姊今天是独自前来,没看到笼目学姊的身影,实依小姐今天好像也没来。
「好的,虽然事出突然,今天口原要接受新的训练。」
笹宫学长的话让我开始紧张。
……到底又有什么乱来的训练在等著我?
「是、是什么样的训练?」
「这个嘛──进来!」
他向训练室的入口喊完,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竟是──
「笼、笼目学姊?」
「…………」
笼目学姊默默站在门口,她穿著大号的男用风衣、报童帽下的脸庞将不悦表露无遗,而她手上拿著和我的塑胶伞差不多长度的木杖。
「……我说笹宫,你真的有心要让我变强吗?」
「当然。」
「呃,这个,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困惑地提出疑问后,笹宫学长笑著回答我:
「口原,我打算让你从今天开始学习杖术。」
「杖、杖术?」
──跟目前为止的弹保鲜膜、毛巾等训练相比,我对这非常合理又正经的训练方式,先是感到困惑。虽然这是很失礼的事情。
我的心里也浮现几项疑问。
「呃,为什么要学杖术?」
「没什么,一开始也考虑过让你学剑术,可是口原手上的塑胶伞太长,不是很方便挥舞吧?想要当成长剑使用的话,刀刃太长了,那就乾脆学杖术吧。」
「笹宫室长,我想小琴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我知道啦,我会仔细说明,拜托别用比室外天气还冷的眼光看我。」
笹宫学长慑服于新奈的怒视之下。
「至于为什么希望口原学杖术,你同时运用塑胶伞和涂鸦的防御方法具有绝对性,问题是,张伞时不方便移动,也不容易应付动作迅速的对手吧?如果在近战时被钻入伞的内侧就糟透了,届时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我点点头。
目前遇到的都是大型对手。攻击很有威力,但几乎都是单次攻击。
就算我的动作稍微慢一点,也都来得及使用塑胶伞防御。
但是──以先前接触过、有著熊和猴子特徵的图像『森林战士』为例。那种动作迅速、招式繁杂的图像可能算是我的天敌。
「所以杖术就派上用场了。这把塑胶伞的长度足够,可以直接当成近战武器。要是将雨伞当成木杖挥舞,在命中目标的瞬间朝著行进方向使用〈三弹枪〉,就能更紧凑、迅速地阻止对手的攻击。但是随手乱挥也没什么用,所以要请笼目教你基本的动作。」
……原来如此,我能够理解。学长确实言之有理。
话说回来,我记得之前笼目学姊说过,自己学过各种武术和体育活动。既然她要出面指导,这应该代表她也学过杖术。
「唉,我也没有要求你必须马上精通,先学会基本的部分就好,其他就只能另外花时间慢慢学。整个上午都用来学杖术,下午还有其他训练。那么,开始。」
「唉……虽然不乐意,我知道了。口原,请多指教。」
「不,不会,我才该请您多指教!」
我拿起了塑胶伞向笼目学姊请教基本架势、手法、步法等基础训练,以及收回手的方法。
我接触了各种新奇的内容,时间转眼飞逝──
◇◇◇
──下午。
「口原,你觉得怎么样?」
「觉得怎么样……是说杖术吗?我才刚开始学,还早得很呢。」
上午虽然学了大部分的基础动作,但很多动作还不到位,甚至还发生武器脱手的事情。
「笼目觉得口原怎么样?」
「……天分不错,进步的速度很快,更好的是她会自己思索跟练习。」
「谢、谢谢称赞!」
「话说回来,毕竟还是新手,如果问我能不能上战场,我也只能摇头。」
笹宫学长笑著说「我想也是」。
「不过,这方面就只有靠实战了。」
「……说起来,今天下午的训练内容是什么呢?」
「内容就是口原VS笼目吧。」
突然被要求进行战斗训练,让我和笼目学姊都吓了一跳。
笹宫学长在身后的白板写著简单的文字叙述。
「虽然是这样说,但并非要你们互殴,毕竟这是涂鸦能力的训练──好,差不多是这样吧。」
白板上写著战斗的方法和内容。
场地是训练室中央画线标示的七公尺见方范围。
笼目学姊的胜利条件是使用金丝雀把具有封印能力的丝线缠在我身上的任何部位。
相对的,我的胜利条件是使用收合的雨伞持续击落金丝雀,合计击落十五只就能获胜。
还有一个条件,时限是五分钟。如果双方在五分钟内都无法达成胜利条件就是平手。
「──也就是说采用实战吧,总算变得像是训练了。」
「请、请手下留情,笼目学姊。」
可能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了正经一点的训练内容吧,笼目学姊扬起了嘴角。
相形之下,我则是有点忐忑不安。用这种连临阵磨枪都算不上的杖术,不知道到底能打下多少移动中的目标。
说实在的,惨败比获胜的可能性高出很多。
不过──我实在是不想在笹宫学长眼前展现太差的成果。
「好,你们两个先进入场内。」
我们在笹宫学长的督促之下进入场地中间,面对面保持相等距离。
我呼地吐了口气,照著刚学到的架势举起塑胶伞,并集中注意力于笼目学姊的动作。
「好,预备──开始!」
金丝雀在训练开始的同时便朝我飞来。
我对著金色的小鸟从下方挥出塑胶伞。
◆◆◆
「哎呀……年轻人有活力还真是好啊。」
「什么啊,基羽也才二十一岁吧。」
我被在一旁观看口原和笼目训练的飞鸟吐槽道。
「啊,话是这么说……自从矢野那傻子死了,我就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我的精神年龄无疑是个老头了。」
我看著口原用雨伞击落金丝雀,缓缓吐出一口烟,接著把菸灰弹进携带式菸灰缸。
「……矢野吗?」
「哦,抱歉,害你想多啦?」
「不会,不过……矢野是个好人。」
「是啊,好到破表的人。」
这是件让人怀念的往事。
矢野也是图像入侵时的受害者。不过他本人没事,倒是身边的人──许多朋友似乎都牺牲了。
因此他一心一意想减少图像的受害者。唉,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为了正义感而战。
跟漫无目标加入白画的我简直是天壤之别。仔细想想,我们真是一对扭曲的搭档。
我也不太清楚矢野跟我搭档的理由──也许是涂鸦的能力搭配还不错,再加上第三期生中,虽然对那家伙过度旺盛的正义感觉得烦闷,但也能适时左耳进右耳出的人只有我吧。
对于凡事消极被动的我来说,他也许是个恰到好处的伙伴。就算我什么都没做,他也会拉著我跑。
「唉,那个傻子就是人太好,才会害死自己。」
口原击坠一只金丝雀,趁著这个机会,另一只金丝雀从旁杀入,并把丝线缠在她的手臂上。笹宫宣布比赛结束,并在白板写下战绩。目前比数是口原两胜,笼目一胜。
「你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吧?」
「别在意。反正死人没有耳朵也没有嘴巴。」
──这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是啊,当时差不多是十二月初吧。
那时出现在半二次元内的图像凶恶至极,我们被逼入了绝境。我们并非因为矢野是一级就大意轻敌,而是对手超出意料地强。
而那个傻子竟然说要当诱饵,让我到外侧传送求救讯号。我虽然想著「别开玩笑了,别在那擅做主张」,但他已经冲出去了。我当时觉得已经无可转圜,马上离开二半发出求救讯号。
过了七、八分钟左右,笹宫搭著车出现了。虽然他立刻杀入半二次元,用怪物般的实力摆平图像──但矢野已经死了。
享年十九岁──那家伙只差一个月就满二十岁了。
「……啊,笹宫一收到求救讯号就会往外冲的理由,可能就是这个吧。若是如此的话,实在会不禁觉得让他年纪轻轻就背负了一身业障啊。」
唉,这可能也不是我该在意的事情吧。我看著在比赛告一段落时对口原和笼目提出建议的笹宫,在心中这样想。飞鸟一脸诧异地对我问道:
「笹宫和基羽有什么接触吗?前几天好像听你们提过。」
「……我说溜嘴了,你忘了吧。」
我边抽菸边回覆他。
──第二天为矢野办葬礼时,笹宫也到场了。
他一再向矢野的家人致歉。那家伙的家属人品不错,没有人责怪笹宫。后来他也向我致歉,我当时心想,你哪里搞错了吧。
那个傻子会送命根本是自己搞出来的,跟笹宫毫无关连。
可能是他身为室长对这件事格外看重吧。也有可能他认为使用图像赶路,说不定可以挽救一条性命,因此心怀愧疚。
至于笹宫是怎么想的,就不是我能推论出来的了。
不过听说后来每次收到求救讯号,他就会使用权限为自己发布外部图像使用许可,直接飞在空中赶去。
这教人如何不联想到矢野过世那天的事呢?
在我视线前方的口原获胜了──口原四胜、笼目三胜、一平手。
「哦,对了……我换个话题,最近看到新人会让我感到不安呢。」
「不安?啊啊,你说笼目吗?她对图像的执著看来真的※不是普通中碗。」(编注:「不是普通中碗」跟「不是普通热衷」在日文中写法相近。)
「你当这是牛肉盖饭吗?」
这家伙想说的是热衷吧?
「……不,对于她,我光从服装就感到很多不安。」
「你这样一提,我也想问她为什么会穿男装。」
「我也不知道。啊~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担心的是织仓。」
「织仓?她的个性看起来没有什么不稳定的啊?」
「那是因为你只会正面硬碰硬。」
我边抽菸边瞄了眼和平上闲聊的织仓。
「……我之所以会跟她们组队,理由也就在这里了。」
我想,稍微换个观点,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她们的关系有多么扭曲。
正好和当年的我们一样,乍看之下很吻合,但又很微妙的不搭调。
这次是笼目获胜了──战绩是口原四胜、笼目五胜、二平手。
◆◆◆
「啊,小琴又输了。」
「小纯好棒!加油!」
织仓站在我旁边加油吶喊。
看来小琴要一路输到底了。随著比赛的进展,笼目学姊操作的金丝雀行动愈来愈复杂。而且还不只一只,是两、三只渐渐增加。小琴在金丝雀的摆布之下,连击落都没办法,又被缠上丝线结束比赛,笼目学姊获胜了。
小琴四胜、笼目学姊六胜,两平手。
「啊。抱歉、抱歉,我们说到一半。你刚刚讲到哪呢?」
坐下以后,织仓学姊对著我笑。她立著膝盖坐在地上,而且也不伸手压著裙子,完全是走光的样子。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虽然她比我年长一岁,但完全看不出年长的样子。
「如果你方便回答的话,我刚刚是问织仓学姊和笼目学姊住在一起的理由。」
「啊啊,那个啊,没什么特别的喔?小纯的父母亲过世了,我们共同的朋友也过世了。」
「……这个,好像跟住在一起没什么关连吧?姑且不论父母过世,朋友过世的部分……」
小琴一口气击落两只飞来当诱饵的金丝雀。
「小纯好像想要每年都去为那个朋友扫墓,其实也有住在其他地方的亲戚要收养她,可是小纯打死都不答应。我爸妈看不下去,就提议要收留她。」
小琴似乎也发现了从旁接近的真正主力,于是顺势旋转塑胶伞弹开金丝雀。笼目学姊悔恨地咬紧了牙根。
「……原来如此。」
「呀啊~那时候的小纯,脾气可暴躁了。」
从十七岁倒推──四年半前大概才国一吧?
「差不多是那时候吧,小纯开始穿起男装。」
「咦?不是从更小的时候吗?」
第二波逼近的金丝雀一共三只。每只的动态都很复杂,不过小琴这次没有立刻行动。
「才不是呢~她以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喔?明明小纯要是也穿得像个女孩子,会非常可爱的说~」
织仓学姊用怀念的语气说道。
小琴似乎打算以距离作为处理的顺序,不再加以区分诱饵和主力。金丝雀一只接一只被击落,她的动作似乎也比刚开始时俐落许多。
「正因为我看过小纯当时狂暴的样子,我真的很担心她。」
「担心……吗?」
「是啊,我会加入空白画布也是因为担心小纯,想要在一旁支持她。要是让她独自上战场,恐怕不到累垮都不会停下来。」
织仓学姊又说了「不过──」。
「小纯的涂鸦能力在那个实验后变弱了。所以,直到小纯能够独自杀死图像为止,我会代替她奋斗并继续杀死图像。」
织仓学姊在微笑,这实在不是口吐杀机的人会有的表情──即使对象是图像。
我感到一点异样,因此提出一个疑问。
「织仓学姊是为了什么而战斗呢?」
「为了小纯呀。」
回答得毫不犹豫──看样子,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理由了。
「……万一因此受到重伤呢?」
「那就只能怪我实力不足,而且,如果是为了小纯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了朋友战斗然后殉身,听起来像是一段佳话,但是织仓学姊说的这席话有点诡异。
这种从太过纯真的友情衍生的奉献,要说是依存也不为过。
我想到这里也默默想通了一些事。
笼
目学姊之所以会跑来找笹宫室长,一方面当然是想要加强实力找图像复仇。
──另一方面,她可能察觉到了织仓学姊的问题。
如果笼目学姊没有足够的实力,织仓学姊大概会为了朋友战斗到至死方休。
笼目学姊为了改善这个状况而在拚命奋斗。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乍看之下感情很好的两个人,其中微妙的不搭调。我发现这一点后,在内心默默扭曲了表情。
小琴在还差两只鸟就获胜的状况不幸被缠上丝线,比赛结束。
训练在小琴四胜、笼目学姊八胜、两平手的时刻进入休息时间。
◆◆◆
──说实在的,我原本还以为自己没办法赢这么多场。
虽然只是要让金丝雀躲过杖术初学者口原的攻击,并将丝线缠在她身上,我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亢奋。
一边时常意识著对复数的金丝雀依序作出指示,一边使用涂鸦能力,竟能做出如此复杂的动作。
虽然有些晚了,不过我事到如今才感受到,笹宫的训练课程不是白费功夫。
「啊,笼目,你有时间吗?」
笹宫宣布完休息就把我叫住。口原说要去买饮料,我本来也打算跟去,被他叫住真令人感到扫兴。
我身旁的人也各自散场──训练室只剩下我跟笹宫。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没有什么意见。既然你能用两倍的分数领先口原,看来你对金丝雀的操作变得相当熟练。」
「……对,虽然很不甘心,但确实是托你的福。」
「……啊~唉,但是……」
他搔著头发尴尬地说道。
「我趁这机会挑明讲吧,你现在瞭解了吗?」
「……」
我看著笹宫的眼睛。
我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并非如此。
看看笹宫的态度,再想想我的涂鸦特性,大概就能猜出他的意思。
我叹了口气回答。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正面面对无法撼动的事实以及无法超越的壁垒。
我向他承认自己做不到的事。
「……我知道,我的涂鸦不可能杀死图像吧?」
笹宫默默点头同意。
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只是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就算能够封锁图像的能力,我的涂鸦──金丝雀依然没有杀死图像的力量。
而且也不是能够成长的能力。
换言之,无论我多努力都杀不死图像。
「……哎,就是这回事。当然了,如果找到方法也并非不可能──」
「我不需要无谓的同情。因为曾经抱持希望,所以……现在只是有点难受。纵然恼怒,但我刚刚亲自承认了这件事。」
每说出一句话,无奈的现实都让内心隐隐作痛,我不禁垂下头。
「……可是这样的话……」
自己亲口承认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报仇,才是最令我难过的事。
「……笹宫……我该怎么办……」
但比起无法亲手杀死图像,更让我痛苦的是──
我死命地忍住眼泪。
香是为了代替我才和图像战斗。
香会战斗是因为我太弱小。
这样一来──我岂不像是香的诅咒吗?
若我一直无法拥有力量,香也就无法脱离我的诅咒。
就是因为看不下去香奋不顾身地为我战斗,我才会想要追求力量。
哭泣无法解决问题──尽管明白这个道理,一滴泪还是无法抑制地落到地板上。
「──口原最近好像很烦恼。」
「……啥?」
突然说这干嘛?我用含泪的视线看著笹宫,但笹宫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口原听说你是因为向图像复仇才追求力量,好像开始烦恼起自己是为了改善懦弱的自己而战斗,这种理由真的好吗?」
被他一提,我想起之前好像有过这种对话……
「……所以,那又怎么样?」
「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口原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答案。」
笹宫以「不过──」做为转折。
「所谓的力量和强度,绝对不只是为了击倒图像而存在。能够在战斗中发挥的力量也不仅限于攻击。从这个层面来说,笼目的涂鸦拥有充足的实力。」
「……你以为我被吹捧几句就会飞上天吗?」
「不是,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对于瞭解自己的弱点和办不到的事的笼目,我想郑重地重新问你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
「笼目纯,你是为了什么而变强,又是为了什么渴望战斗?」
──为了什么?
直到前几天,我应该都会马上回答是为了向图像复仇。
就连现在,这句话也几乎脱口而出。
但我压制住这个反应,把话吞了回去。
抑制住对图像的憎恨,重新定位追求力量的理由。
──根本不需要考虑。
我脑中浮现的是愚笨又鲁直、比谁都关怀朋友的死党的脸。
我用力擦去眼泪。
「……我想要为了香变强。」
尽管还有一点哭调,声音也有点颤抖,但我还是明确地说出口。
「我没有办法阻止香──既然没有办法阻止,至少希望能跟她并驾齐驱。我不想再让香单打独斗了!我也想一起战斗!」
「──这个理由不错。」
笹宫听到我现在的答案,展露出笑容。
「既然这样就好商量了,关于你力量的运用方法──不。」
笹宫不知道为何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望向门口。
──难道香站在门外!?我不禁转过视线。
「我来教导你们两人能力的运用方法。」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呢?
「──哦,你倒是说说看,想要让我们怎么战斗啊?」
映入眼帘的是将身体靠在门口、貌似开心似地抽著菸的队长•基羽圆治。
◆◆◆
「吁……」
我看到她的身影便刻意吐出长长的叹息。
「……水、水濑学姊。」
在我眼前的是,将带著蓝色光泽的黑发绑成侧边马尾的女孩──现在已经是二级抹消者的口原琴音。
「……哼,你不用露出这种恐惧的表情吧?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我在分部的走廊巧遇口原,看她的手上拿著飮料,应该是训练的休息时间吧?唉,不过这跟我无关。
──我在和眼前的她的决斗中获胜,获得对笹宫的命令权迄今也才一个多礼拜。结果我从那天起就一直在烦恼该下什么命令。
我本来要下的命令是『全力从事室长的工作』。
实际上……我对笹宫的印象相当……不,是稍微,只有些许改观。当然,我完全不打算向他本人透露这种想法。
前阵子发生同时出现五十几个半二次元的大事件,而笹宫为了解决这个事件,做出迅速确实的指示,本人也亲自前往战场将灾情压制到零。
看到他与以往判若两人的工作表现,就算不是我也会因此改观吧。
还有一点──在我面前的口原的成长也是其中一个因素。
口原拥有『将物质移动三公分』的涂鸦能力,她不久以前还是最低阶的三级抹消者。
在笹宫表示要培养她时,我以为这家伙又要胡搞瞎搞了,甚至还跑去骂他。
结果我不但在半二次元受到口原的帮助,而且如果封印图像时没有这家伙的涂鸦帮助,那条蛇颈龙八成会成功逃脱。
更重要的是前几天的二度决斗。旁人也许会以为是我压倒性获胜──但如果我轻敌,铁定会翻盘。我获胜时确实还留有余力,但本小姐以口原为对手,竟不能有任何松懈。
我不得不承认口原确实有所成长,既然口原是笹宫培养的,我也只好承认那家伙确实有在认真工作。
那家伙说今后还要继续培养弱小的人。
对这样的笹宫说要他『全力工作』还真的让人有些迟疑,所以我做出暂时保留这道命令的结论。
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边无所事事地在分部闲晃,边想著该对笹宫下什么样的命令。正如我刚才所言,我现在没有事情要找口原。
我想口原也没事找我,正打算转身离去。
「请、请等一等,水濑学姊。」
──意外的是,阻止我离开的竟然是口原。
「……干嘛?你想再度挑战我吗?我先跟你讲明,你没有半点胜算。」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然是什么事?快说。」
「是、是……有个问题想请教。」
「你别讲开场白,直接说内容。你想继续浪费我的时间吗?」
「对、对不起……」
「所以说有时间道歉不如赶快问,再不快点我就要走啰。」
──哼,实力虽然进步
了,个性却没什么变化,我讨厌这种缺乏自信的人。
而这次口原终于说出想问的问题。
「那个……为了自己追求力量,是否算是轻率的行为?」
「啥?」
我听到内容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鬼问题?你是在拐弯骂我太过轻率吗?」
「不、不是,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算了,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这样的──自我锻炼有什么不对?」
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笃定地继续说:
「我倒要问你,为了自己以外的人追求力量的人,在空白画布里又有几个呢?」
「这、这个……」
本想回应的口原顿时语塞。
「偶尔会有这种人啦,自称『我是为了保护地方的和平才成为抹消者』的家伙。我摆明了讲,这对我来说是难以置信的理由。」
就算为了不相识的人作战,这些陌生人又能为自己做什么?
「这些人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我满足而战斗。不管有什么思想或主张,每一个人终究都是为了自己而战斗。」
「这……这种说法会不会太极端了?」
「先问别人的意见再来反驳,你还真是跩起来了啊。」
「对……对不起。」
「要道歉就别否定别人的说法,否定别人的说法就别改变自己的意见!」
「是、是的……!」
真是……这家伙,我就是讨厌她这种地方。
「……搞到我都忘记想说什么了。算了,不过只有这点我要重复。」
我转过身,背对口原对她说道:
「锻炼自己又有什么不对?为了自己好又有哪里轻率了?别人怎么想我是不知道,至少我觉得这种不拐弯抹角的观念比较好──啊啊,还有一点。」
我停下脚步再追加一段话。
「你还在跟笹宫学习吧?」
「是……是的。」
「这样的话,你的态度要更堂堂正正,并向周围的人表现自己有所进步。如果不这样做,被人瞧不起的不会是你,而是培养你的笹宫,这点你要有自觉。」
「咦……」
……我在说什么啊?
我发现自己跳脱了平常的作风,竟然为别人,而且是为笹宫辩护,我忍不住啧了一声,带著叹息离开。
「啊……谢谢学姊!」
身后传来这句话。我没有回应她,径自往前方离开。
真是受够了,虽说我经过那件事后也多了许多烦恼,但没想到自己的思考能力竟然落到这种程度──话说回来,奖品到底该要求什么……啊。
「……对了,没错,就这个。」
就在晴朗的清晨,转变为满天乌云并开始稀稀落落飘雪的天气中。
我决定好要对笹宫下的命令,嘴角不禁上扬起来。
◆◆◆
「被人瞧不起的不会是我,而是培养我的笹宫学长……」
我回忆著水濑学姊说的话,说真的,我相当讶异。
那个全身上下都是傲慢的水濑学姊,竟然会说出拥护和她反目成仇的笹宫学长的话,明天该不会吹起暴风雪吧?
──我在心中重复水濑学姊的话。
她还是傲慢得一如以往、自尊自大、论调极端到底,但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
所有的事情追根究柢都是为了自己。我如此摆脱束缚思考的事物后,答案在我的心中似乎已经有迹可循。
──虽然,我还是看不见该告诉笹宫学长的答案全貌。
但我觉得自己的心有了一点点进步。
「……好!」
我鼓足力气,重新投身于训练。
而将自己委身给打从心底涌起的热潮的结果是──
我获得了二十九胜。
今天结束时的战绩是笼目学姊三十四胜、四平手。
◆◆◆
──结束了这天的训练,我回到笹宫室,边思考那个计画的名字,边看著窗外电灯照射下的雪景。
「在吗?笹宫!」
砰的一声,用力推开门的人是──
「哦哦……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啊,水球。」
金发傲慢混血儿•一级抹消者水濑。
「哼,你还是一样欠揍……亏本小姐特别挑你大概事情都忙完的时候才来──先不跟你计较了。」
「……!?」
我听到水濑的回答忍不住开始颤抖。
「你到底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吗!?还是生病了!?你发烧了吗!?」
「笹宫,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我叫你水球,你竟然不怒吼也不揪住我的衣领,只是听听就算了……你该不会是冒牌货!?」
「哈!你从哪个角度觉得我像冒牌货?」
「我不是说外表,而是内在!」
我看著搔首弄姿、满脸得意洋洋的水濑,忍不住这样吼出声。
这家伙尽管闪过不悦的神色,但还是有些开心地开口说道:
「……真是的,你这家伙总是很让人火大。你问我为什么来得这样突然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来拿比赛的奖品。」
「……是、是喔,原来如此,这你应该先讲啊。」
所谓奖品──就是如果在决斗中胜过口原,她可以随意对我下一道命令。这件事被我忘得一乾二净,她的确还没对我提出要求。
看来她总算决定好命令的内容了,怪不得她的心情这么好。
「唉,个人造孽个人担……所以你想命令我什么?」
……她到底会给我出什么难题呢?我感到提心吊胆。
依照水濑的个性,应该不会是要我跟她交往吧。可能性最高的应该是要我认真工作吧?
「我要下令啰,笹宫。你从现在开始──」
就在我思考著这些时,这家伙一脸贼笑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叫我小流流!」
「…………!?」
…………!!
竟然。
「竟然来这招……!」
命令的内容让我忍不住脸颊抽搐。
而且抽搐的原因有许多层面。
「……你的意思是,要我这样叫你一次就行──」
「哪有这个可能,你这辈子都要叫我小流流。」
「要我叫到死……」
唔啊。
除了「唔啊」之外也没别的好说了。
这可是要叫她小流流,小流流喔。这家伙跟我一样大,照理来讲也十七岁了,竟然要别人叫她小流流。如果是个会考虑周遭眼光的人,就绝对不会这样做。
最恶质的是,我找不到合理的拒绝理由。
这是个无懈可击、完美无缺的惩罚游戏。
就在我在心里如此想著且不愿开口时──
「怎样,笹宫,你这种有身分的人,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水濑用确信自己获胜的表情对我说道。
「不、不会,但是水──」
「叫我小流流。」
「……水」
「小流流。」
「……」
「小流流。来,说啊,笹宫。」
水濑不断地催促,我甚至可以在她头顶看到「雀跃」两个字。
……我想自己已经四面楚歌了,中滝小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消化著成堆公文。
……哦哦,真是够了,没办法。
我只好做好心理准备执行惩罚游戏。
「……小、流流。」
「……再一次。」
「小流流。」
「再一次!」
「到底怎样啦!小流流!这样你满意了、吧……」
我忍不住凶了起来。可是看到小流……水濑的表情,顿时让我无话可说。
「……嗯、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的表情完全融化了。若是要形容,就像是小孩塞了满嘴最爱的糕点,那是平常的水濑绝对不会浮现的童稚笑容。
……哦哦。
这家伙笑起来还挺可爱的嘛……在我面前降临的是让人想要赶紧画成图画的美少女。这种让人觉得如果兴起邪念,就会为此感到内疚的孩童般纯真笑容,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年纪的人脸上……她到底有多期望别人喊她小流流啊?我连吐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在我为了同期的态度骤变感到惊讶时,水濑心满意足地说道:
「呵呵、呵呵呵呵,真好,果然感觉很好。小流流……呵呵呵,好,这下算是履约了,笹宫,你从此都得叫我小流流,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小流流。」
水濑光是听到这句话表情就融化了,她欢天喜地、甚至还哼著歌走出房间。看她如此开心的样子,搞不好还会在回去的路上跳起舞呢。
我虽然对这个结局有许多意见……嗯,我也懒得计较了。就把这件事当成人生最后的严重失误,以后千万别拿「什么都可以」做为条件。
我全身无力地在心里发下重誓,现在只
说得出一句话。
「小流流,啊……」
在我仰天悲叹后──
「你是自作自受吧?笹宫室长。」
从旁传来的中滝小姐无情的话,刺中我的胸口。
◆◆◆
……从某个层面来说,事情真是不得了了。
我跟著碰巧看到的飘飘学姊,偷偷听著笹宫室内的对话──结果遇上了不得了的现场。
「这下子……小琴恐怕无法漫不经心了吧?」
我先把事情摆在一边离开笹宫室门口,在临时找到的躲藏处悄悄看著飘飘学姊跟刚才判若两人的背影。
外头潸潸飘著雪花,在一片寂静的走廊──难以置信地回荡著飘飘学姊的哼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