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m Into You:
Regarding Saeki Sayaka
人们都说,不存在永远不会失败的人。可事实上,真的是如此吗?
在七海灯子的身边,你根本看不到她失败的样子。尤其是外貌,简直无懈可击到难以理解的程度,实在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完全是我理想当中的存在。
因此,若不绷紧神经的话,回过神来就会像我现在这样,发现自己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被她吸引。
我连忙低下头去瞪着桌面,以免在盯着她看时被她撞见。
明明是在课堂上,这样成何体统。
从开学典礼之后的那一天起,我就始终兴奋不已,就好像被春日的暖阳照透了胸膛一般,心底洋溢着和煦的芬芳——殷切的心情,甚至令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七海灯子,漆黑的长发与双瞳,偶尔会在阳光下被照射得散发出一抹碧蓝。光是看她一眼,就丢盔卸甲地被她攻占了整个心房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
可以和她在同一个班级里开始新生活,简直是天大的幸运。
而在放学后,她走到了我的书桌旁。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因为完全没有上文,我差点张口问她要去哪里。但稍稍一想,便有了头绪。
「学生会吗?」
「嗯,你有时间吧?」
应该先问这个才对吧?想是这么想,但我丝毫没有拒绝七海灯子的理由。
「有啊。」
说罢,我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了书包。
七海灯子想加入学生会,而且之前也曾邀请我和她一起加入。
至于理由,据她所说,是因为看我像是个性格认真的好学生。
准备结束后,两人一起离开了教室。教学楼的走廊处在照不到太阳的阴面,因此稍稍有点冷。好了,接下来要去楼上,还是楼下呢?
「学生会室在几楼?」
「似乎不在这栋教学楼里。」
七海灯子一边解释,一边朝楼梯走去。我事先什么都没打听过,所以只好乖乖跟在她身后。
要是跟七海灯子肩并肩,恐怕我会紧张得缩起身子来,因此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我们在大门口换掉室内鞋,走出了教学楼。听她刚才的意思,本以为要去另一栋教学楼,没想到她却一个转身背对着教学楼,朝反方向走去。她前往的方向看着像是一条林荫小径,贯穿树木之间的道路甚至没有铺上地砖。越是朝前走,就越是靠近附近那座低矮的山丘,周围也就变得愈发绿意盎然。
我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问道:
「……我们是要去学生会室,没错吧?」
「嗯,是个单独的建筑。」
「是吗……」
这学生会还真奇怪,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去教研室找老师商量,岂不是很麻烦吗。
这条林荫路沿着教学楼的侧壁一直延伸到其背后。随着学生们的喧闹声被越甩越远,周围的景色变得越发苍郁,我逐渐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正奇怪我是不是有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仔细一想原来就是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
「这里好像我家的院子。」
我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如此评价道,而惊觉说漏了嘴的时候,七海灯子已经一脸惊讶地转过了头。她紧接着先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看着我问道:
「莫非佐伯同学的家里很有钱?」
说这话时,她眼中甚至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辉。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嗯,算是吧。」
「咦,难道这是不方便提及的话题?」
我冷淡的回答似乎引起了七海灯子的注意。
「不方便……是指什么?有什么好不方便的?」
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如此反问。于是,七海灯子一边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辉,一边说道:
「比如做的是不能被人知道的工作啊,之类的。」
「那是什么样的工作啊……」
见到她竟然产生这种小孩子般的想法,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被我这么一笑,七海灯子也略显羞赧地躲开了视线。之后我们又走了一段距离,我这才在脑海中准备好刚才想说的话。
「我家有一座宽敞的庭院,家政妇每天都会来帮忙做家务。」
「哇~」
「还养了两只猫。」
「真棒。」
「但是,这些都不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所以我觉得不应该洋洋得意地跟人炫耀自己的家世。」
「哦……」
既然不是靠自己积累起来的成果,就无法拿来充当自身的资历,自然也就没有享受赞誉的道理。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坚持,令我刚才的态度变得有些消极。
但是,七海灯子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不过,不努力是当不了有钱人的。既然家里有钱,就说明自己的某位家人很努力,不是吗?如果是我的话,就会为此感到骄傲。」
这一次,惊讶的人变成了我。
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思考方式。
「看来,你很喜欢自己的家人。」
我在她的话语当中,听出了这样的讯息。可听了我的话,灯子似乎稍微愣了一下。
「嗯,这一点大家都一样吧。」
她如此回答时强行摆出的那张笑脸,令我稍微有些在意。
……不对。
七海灯子的身上,不存在一丝一毫不令我感到在意的地方。
这一次,我们似乎在接近彼此的时候,都接触到了对方比较敏感的部分。因此,接下来直到学生会室出现在视线当中为止,我们始终一言不发,唯有微弱的脚步声回响在树林之间。途中时不时地窥探着七海灯子的侧脸,每次都在发自内心地为她的美貌而感叹的同时,也为视线没有相交而松了一口气。
终于,在靠近山丘,周围的翠绿色也显得愈发浓郁的地方,我们看到了那栋建筑物。在被和风的屋檐与纯叶杜鹃围绕着的入口旁边,挂着「学生会室」的铭牌。
另外,在来到这里的途中似乎还看到屋后摆着一张长椅。
在一片宁静的氛围中,这里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隐居之人的住所。
「似乎很有年头了。」
直来直去的线条,简朴的造型,木制的墙壁,看着好像推一下就会垮掉。
「听说这里曾经是书法社的活动室。」
「是这样啊……」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上书法教室时的事。当时光是照着老师写的字依样画葫芦,就会被夸奖,这属于我比较擅长的领域。
「一定有很多虫子吧。」
看到周围色彩斑斓的花朵和郁郁葱葱的草木,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这个。
「你不喜欢虫子?」
「应该没多少人会喜欢吧。」
「有道理。」
说罢,七海灯子露出了苦笑。原来她也怕虫子啊——这时,我才终于在七海灯子身上看到了她身为普通人的一面。
除此之外的部分,都未免太完美,太超凡脱俗了。
「打扰了。」
七海灯子率先走进了室内,而我也打了个同样的招呼,并紧随其后。
室内也同样显得十分陈旧。一张长桌摆在正中央,地板泛起一阵干燥的木香。左右两边的墙壁都镶嵌着宽敞的窗户,将充足的阳光引入室内。
其中,有两男一女围坐在长桌旁,大概都是高年级的学生吧。
「我想加入学生会。」
「加入?不是来参观吗?」
留着短发的女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从她胸口的领巾来看,确实是高年级的学生。
「没错。」
「还真是干劲十足啊!总之,先请坐吧。」
坐在正中央的男生挥手示意我们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另一侧那个一头紫发的男生紧跟着开始挪动座椅,为我们腾出空间。
「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他随性地笑了笑,然后和其他两位高年级生坐到了同一侧。三位学生会成员与我们相对入座,看上去就像是在面试一样。不对,实质上这确实就是面试。
「我是久濑,二年级。」
正中央的男生作了自我介绍。
「然后我左边和右边的,也都是二年级。」
紧接着,也顺便介绍了一下另外两人。估计他事先也有想到对方听了如此具有统一感的介绍,会对被省略的三年级生产生疑问,于是立刻对此进行了补充说明。
「跨年之后,三年级的学生就几乎等于是引退了。到了五月,就会进行下一任的选举。」
「学生会选举吗?」
「对。」
那还真早啊。这样一来,一年级生岂不是对学校还几乎不怎么了解,就要参加投票了吗。
「但这位前辈明明没隐退,也一样整天都见不到人。」黑发的前辈插嘴说道。
一听这话,名叫久濑的二年级生立刻一脸难堪地撇了撇嘴。
「这也太不给人留面子了吧!……不过,倒也是事实。」
在久濑前辈有气无力地如此承认后,黑发的前辈笑着站了起来。
「因为我还要兼顾剑道社嘛,那里可是很忙的。」
「而这家伙明明是这个状态,却还想着要竞选学生会长呢。」
前辈一边进行说明,一边端过来两个咖啡杯,并摆在了我和七海灯子面前。顿时,杯中液体散发出的热气和香味一同扑鼻而来。
「真不好意思,还麻烦前辈如此招待我们……」
「别这么拘礼嘛,如果有可爱的后辈愿意加入的话,我也会很开心啊。」
「多谢前辈。」
说罢,七海灯子双手捧起了咖啡杯,并且问道:
「那么,竞选能成功吗?」
「这就要看其他的参选者了,要是其他人都没什么干劲的话,那我就有机会啦。」
说罢,久濑前辈就像是对此满怀期待一般笑了起来。看他这样,我和七海灯子也不禁觉得好笑。
「只不过,我们的学校十分热衷于搞各种各样的活动,所以今年应该也会十分忙碌。」
「是这样啊,各种活动……」
说到这里,七海灯子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反应。我看着她,不太明白这番话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在意。而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立刻态度暧昧地笑了笑,并端起了咖啡杯。
「啊,我都忘了,你们要砂糖和淡奶吗?」
被前辈这么一问,七海灯子先是思忖片刻,然后回答道:
「谢谢,那我要两个淡奶好了。」
我有意识地记住了七海灯子的这一要求,将来如果要加入学生会的话,这份情报一定经常能够派上用场。
之后,前辈又将头转向了我。
「那另一位……怎么称呼?」
「我叫佐伯。」
「佐伯同学呢?」
「不用了,谢谢。」
还是无糖的咖啡最适合细细品尝。
「佐伯同学也想加入学生会吗?」
在回答之前,我先瞧了一眼七海灯子。见她微微点头,于是我也下定了决心。
「是的。」
「一下子就来了两个新人,真是帮了大忙啦!这下可轻松喽!」
看到久濑前辈欢天喜地的模样,我在心中默默决定,绝不给这个人投票。
「你们想啊,其他人轻松的话,我也能少操点心,于是就也跟着轻松了,对吧!」
「……总之,先不要管这个家伙了。」
对他这番话,前辈平静地加以应付,另一位二年级的男生则是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
「基本上,每天放学后都有工作要处理。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就来帮忙吧。」
「明白了。啊,但要去上私塾的时候,可能没办法在这里留太久。」
「你在学什么?」
提出问题的并不是前辈,而是坐在身边的七海灯子。
「插花。」
「喔~」
不知为何,七海灯子开始轻轻地拍起手来,是因为我的行为符合了她对我的印象吗。
「之前还上过许多其他的课程。」
钢琴、书法,以及游泳。
每一门课程,都没有坚持到精通的程度。除了学习之外,其他的事情也都是有始无终。
不知这次,我能够坚持到最后吗?想到这里,我偷偷地瞄了瞄七海灯子。
只见她用手指捻着没有撕开盖子的盒装淡奶,目光毫无感情地游移在学生会室的天花板和地板之间,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七海灯子与学生会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渊源?
是有想要达成的目标,还是学生会本身对她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
对于七海灯子,我仍然知之甚少。
或许也是因此,才会将她视为完美的存在。
……既然如此。
是不是只要不去了解她,就能永保她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呢?
完成与学生会成员们的会面之后,我和七海灯子一起朝着学校的大门走去。
「不习惯的话,还挺容易迷路的。」
「确实哦,」听到我这句低语,七海灯子转过头说,「要是我迷路了就给你打电话,到时候要来救我哦?」
听了七海灯子的玩笑话,我噗嗤一声笑了。
「抱歉,遇到不认识的电话号码,我可是从来不会接的。」
「啊,对了,我们还没交换电话号码呢。」
说着,七海灯子掏出了她的手机,拿起来展示给我看。于是,我也连忙从书包里找出了自己的手机。
在枝桠间洒下的柔和光芒当中,轻风吹得树影摇弋。我们敲击按钮的手指,与三言两语的交谈,都在流动着的光与影当中忽隐忽现。
看着登录完毕的号码,七海灯子露出了微笑。
「这回就是认识的号码了吧?」
「如果接到电话,一定会去救你。」
而且是跑着去。
到时候,希望她不要注意到我急促的呼吸。
来到大门前时,周围充斥着各个社团活动结束后的喧嚣,时而有自行车穿梭其中,将人群甩在身后。交织成一片的人影如同淋湿大地的雨水,而我和七海灯子也加入到了这个行列之中。
从她头顶洒下的细长影子,随着她的长发一同摇摆不定。
「佐伯同学的家在……?」
她一边问,一边用手来回指着左右两边。我迎合着她的节奏,抬起手指向了其中一边。于是,她也在同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彼此的食指,指着的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正相反啊。」
「是呀。」
真是遗憾。
于是我们踏上了各自的归途。走出好远之后,脚步声才终于掩盖住了剧烈的心跳。
初中时,我对父母谎称说不想再乘电车上下学,才转到了现在的学校。但实际走起路来才发现确实比乘电车要轻松得多。这样看来,或许当初的话也不能完全算是谎言。
我用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牢牢盯着漆黑的画面。
从毕业后,那个人就没再给我打过电话。说实话,这着实令我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门前,迎接我的是与学生会室判若云泥的大门与围墙,不知七海灯子看到这幅景象会作何感想。不过回想起她当时的反应,说不定比起这些,在见到猫的时候她反而会更加兴奋。正巧从门口附近传来了猫叫声,于是我绕到门柱后,发现玳瑁猫正在阴凉处蜷成一团。我一靠近,它立刻就发现了我,并与我四目相对。
「我回来喽。」
在我打过招呼后,它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庭院的方向走去。家里虽然有两只猫,但很少看到它们在一起。既不会打架,也不会彼此干涉,看上去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唯一的共通点,大概便是与负责照顾它们的祖父母比较亲昵吧。
我跟在猫的后面,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站在树下的祖母。她所在的地方,与我放学后在前往学生会室路上领略过的自然风光确实有几分相像。
「我回来了。」
「嗯。」
祖母微微一点头,并弯腰抱起了凑到身边的猫,在起身时显得有些颤颤巍巍。她的腰板和站姿虽然和过去一样硬朗,但最近也偶尔会流露出些许老态。
只不过,她的声音和尖锐的态度仍是不减当年。
「在学校过得很开心?」
「嗯。」
才打了一声招呼而已,就被她猜中了我的心情。莫非我真有如此喜形于色?真是这样的话,就太难为情了。
但是,祖母关注的并非我的神情。
「从你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动作……」
我满腹狐疑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手肘和膝盖。
「我是说,你看上很有活力。」
说罢,祖母也不对此发表任何正面或负面的评价,就抱着猫走开了。
活力?我一边念叨着,一边上下摆动自己的胳膊,但并没觉得速度有比往常更快。
「我平时应该也都活得很有干劲才对啊……」
祖母的表达方式总是那么独特,有时十分难以理解。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就说明我身上确实发生了这一类变化吧。毕竟,祖母的眼光是不会有错的。
或许,与七海灯子的相遇,确实对我造成了连旁人都看得出来的积极影响。只希望自己在七海灯子的面前,不要也表现得如此明显。
这一身的活力,可能暂时都要发挥到学生会的工作上了。
在得知七海灯子对学生会怀有怎样的期许之前,目标都不会改变。
一周过去,班级里已经划分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团体,我也交到了两个每天会在一起吃午饭的朋友。我们班是按照姓氏的首字母来排座位,所以三人的位置靠得并不是很近,这么一想,我们会凑到一起也真是不可思议。
大概,合得来的人就是会自然而然地互相吸引吧。
「哇,昨晚剩下的饭菜全
被塞给我了。」
「蒟蒻也太多了吧。」
「我家的人都不太喜欢吃蒟蒻,每个人都会剩下。」
「那干嘛要用蒟蒻做晚餐呢……」
两位朋友——吉田爱果和五十岚翠璃,此时正在和乐融融地聊天。抱怨蒟蒻太多的是吉田同学,对此表示哑然的则是五十岚同学。
吉田同学个性开朗……或者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直来直往,想到什么说什么的的类型,时常语出惊人。五十岚同学则总是会像现在这样,对吉田同学的发言感到颇为无奈。除了午休时间之外,她们两人也经常在一起。
在我看来,她们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你们是读同一所初中的吗?」
所以,很自然地产生了这样的猜想。但听了我的话,她们两个先是对视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不是不是。」
「嗯,高中才认识的。」
「是吗?」
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这样,也许这就叫意气相投吧。
不过,就和相处时间再长也不一定能够融洽相处一样,会出现她们这种相反的情况也并不奇怪。这就好比是两条溪流,只要相遇就能立刻汇聚为川河。
「别人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们看上去真的像是有认识那么久吗?」
听了吉田同学这话,五十岚同学先是错开了视线,然后说:
「因为你跟我讲起话来毫无顾忌,所以才会看上去像是老相识吧。」
「哦……不过,别人觉得我们关系好,不也挺好的吗?」
说着,吉田同学满不在乎地伸出筷子去夹蒟蒻。
而五十岚同学则是先瞧了她一眼,然后又重新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是什么来着……对了,刚才我们是在聊社团活动。
「……总之,我看见有个英语对话社,就打算加入了。」
「噢~对话~」
吉田同学做出了十分独特的反应,她张大嘴,并拉着长音如此重复道。我过去交到的朋友里没有人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对吉田同学的发言,我都有些无所适从。
「因为我想,既然要参加社团活动,还是这一类的最好。毕竟就算加入运动社团,以后也不可能当得上职业选手嘛。」
「是吗?不适当做做运动,到了被追杀的时候可是会跑不动的哦?」
「会被谁追杀呢?」
「呃,这个嘛……我想想……」
吉田同学停下了筷子,然后抱着头苦思冥想起来。
「别管她了。」五十岚同学无奈地说。
「呃、嗯……」
被她这么一说,我只好有些不知所措地将吉田同学晾在了一边。于是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她始终都在旁边独自沉吟。在这过程中,五十岚同学还事不关己地从吉田同学的便当盒里夹走了一块蒟蒻。
「这不是挺好吃的嘛。」
「说到追杀,沙弥香有没有什么害怕,或者说不擅长应付的东西?」
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论的吉田同学突然话锋一转,对我如此问道。她在知道我的名字之后,才过了三分钟就开始对我直呼其名了。被她这么一起头,五十岚同学也跟着直接叫我沙弥香。
大概正是由于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她们俩才会相识没多久就如此契合吧。
让我想想,不擅长应付的东西……?
真想回答说自己不擅长应付这样的问题。
「这个嘛……」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了初中时代那位前辈的脸,口中顿时像被灌了胆汁一般充满了苦涩。
「大概是轻浮的人吧。」
「哦,就是像我这样的人?」
不知为何,她显得颇为得意。
「你还有自觉啊?」
「是呀~」
即使被五十岚同学这样嘲弄,她也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像是解决了一件烦心事,乐颠颠地开始享用午饭……到头来,她到底是想躲避谁的追杀呢?
……我?
这时,耳边传来了开门声。我不经意地朝教室门口看了一眼,顿时紧张得连书桌下的双腿都有些僵硬。
走进教室的正是七海灯子,大概是出去办事刚刚回来吧。
就在她走向自己的座位时,吉田同学却突然朝着她转过头去。
「灯子,过来一起吃饭吧!」
我差点掏出镜子来看看自己有没有被吓到破相,几乎就要喊出口的「诶!?」也是拼了命才咽回到嗓子眼里。
吉田同学竟然以如此随意,甚至可以说是轻佻的态度叫住了七海灯子。而且,还是直呼其名。至于七海灯子本人,居然也毫不在意地就凑了过来。虽然知道吉田同学性格如此,但万万没想到她对七海灯子也是这样的态度。
「好啊,但座位……」
七海灯子边说边左顾右盼了一番。附近的椅子都有人正坐着,而七海灯子本人的座位又离得太远,要搬过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时我偶然和七海灯子对上了眼,只好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脸是否已经开始发红。
「啊,那就这么办吧。」
看到吉田同学这副计上心来的架势,我和五十岚同学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只见吉田同学先是站起身来,然后开始推五十岚同学的肩膀。
「咦,你、你干嘛啊?」
五十岚同学虽然对她吹胡子瞪眼睛,但半个身子还是被她从椅子上推了出去。吉田同学坐在了空出来的半边椅子上,然后对自己的椅子摆出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瞧,有座位了。」
「这样好吗?」
「没事没事,还蛮好玩的。」
「我可不觉得好玩。」
五十岚同学用肩膀将吉田同学往回拱了两下,以示不满。
「那我就不客气喽。」
更没想到的是,七海灯子只是苦笑了一下,但也没再继续推辞,就直接坐下了。见状,吉田同学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不由得问吉田同学:
「你和七海同学认识很久了吗?」
「嗯,是挺久的,有一星期了。」
那不就是刚入学的时候吗。
「抱歉啦,翠璃。」七海灯子对五十岚同学道了个歉。
「该道歉的人才不是灯子啦。」五十岚同学边说边敲了敲吉田同学的脑袋。
「嗳,这坐姿还真锻炼腹肌耶。」吉田同学则是在半张椅子上坐得还蛮享受的。
……翠璃。
由于有些魂不守舍,稍迟一点才注意到七海灯子投来的视线。
「怎么了?」
她看着的,是我手边的便当盒。从她睁得溜圆的双眼当中,流露出几分稚气。
「我对佐伯同学的便当很感兴趣。」
「咦?哦……」
我懂了,大概是和我的家境有关吧。
「没什么特别的,你看。」
我暂且停下了筷子,让七海灯子看清便当盒里的每一道菜肴。
到头来,她既没有双眼闪闪发亮,也没有发出惊叹,看来现实并没有回应她的期待。
「看起来挺香的。」
「你以为我会带什么来啊?」
七海灯子没有回答,而只是难为情地笑了笑并缩回了身子,大概是对自己庸俗的想象感到难以启齿吧。难道有钱人不会吃放了煎蛋卷的便当吗?我哪怕再有钱,也还是很喜欢煎蛋卷。
话说回来……
别人都互相叫名字叫得那么亲热,我们却依然是「佐伯同学」和「七海同学」么。
……莫非,我落于人后了?
虽然明白其他女生看待七海灯子的方式与我不同,但仍难免心有芥蒂。
看着吉田同学毫无顾虑地与七海灯子谈天说地,我内心百感交集。是不是应该加入到她们当中,顺势将这声「灯子」叫出口呢?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表示抗拒,但与此同时,也一定会觉得很突然吧。
对我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其艰难程度无异于要我张开双臂,当场飞离地面。
我原本就并不擅长敲打并重塑自己。
如此这般,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机械性地挥动着筷子,熬过了这顿索然无味的午餐。
午休结束时,我笃定了决心,尝试着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叫住七海灯子。
「灯——」
「嗯?」
七海灯子转过头来。她向我投来的目光,令我的声音立刻为之枯竭。
「……没什么。」
「嗯?是吗。」
七海灯子也没再深究,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噢~?」
这时,身旁一个别有用意的声音使我猛地扭过了头。
「干嘛?」
只见吉田同学正用筷子夹着蒟蒻,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
我说你怎么还没吃完啊?
「看来你是不习惯直呼别人的名字呀。」
尽管被她看穿,我却一时语塞,无法给予否定。
于是,吉田同学和五十岚同学转头面
向彼此,通过对视达成了某种一致。
「确实有这感觉。」
「有这感觉对吧。」
「感觉?」
我明白她们应该是在说我,但「感觉」这种暧昧又无形的东西,光说我又怎么能理解呢。
「我这个人看起来怎样?」
「啊?唔……美女?」吉田同学回答。
她这……是在夸奖我?
五十岚同学没有说话,只是莞尔一笑。
这时我才发现,她俩还坐在同一张椅子上。
「谢谢。」
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先道了谢。不过,我刚才的问题,貌似并没有得到解答。
「那不如,你就先用我来练习一下吧。」
说罢,吉田同学挺直腰板,双臂环抱在胸前,等待接受我的挑战。
「这怎么练啊。」
「叫我总比叫灯子要容易吧?我就是给人这种感觉嘛。」
又是不明所以的感觉论。
但是,这次我似乎多多少少能够理解。
实话说,我确实不太擅长应付这种狎昵的态度。但是在与吉田爱果这位同龄人的交流当中,我却并没有产生这种排斥感。大概是由于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自然,不存在其他的用意吧。
所以,我也同样不需要瞻前顾后。
「爱果。」
「嗯,嗯。」
她似乎颇为满足。
「那接下来换我吧。」
五十岚同学也加入了进来。对她,我也一样可以放下顾虑。
「翠璃。」
「极好,极好。」
她似乎相当开心。
……明明是在与我互动,但这一连串不约而同的反应,貌似对她们两个之间的友情起到了更大的促进作用。
「啊,这句应该让我说才对嘛。」
吉田爱果——爱果插嘴说到。
「……因为你是『吉』田?」
「吉好吉好!」
抖了这个毫无深度的包袱,爱果一脸愉悦地点了点头。五十岚翠璃——翠璃也毫不客气地评论道「真无聊」,引发了爱果的强烈抗议:
「但是从吉田也联想不到其他说法了嘛!」
「我就说你没必要强行制造笑点而已啦。比起这个,你还是赶紧吃饭吧。」
说着翠璃指了指便当盒的角落,那里还剩下两块蒟蒻。
「好啦好啦。」
爱果一边将蒟蒻塞进嘴里,一边对我说:
「话说,你这不是叫得挺轻松的嘛。」
「我也没说自己叫不出来啊。」
「这倒也是。」
爱果瞬间就接受了我的说辞,并在点头的同时吞下了口中的蒟蒻。
「但愿你们能好好相处吧。」
说罢,爱果用毫无深意的笑容结束了这个话题。
「……是啊。」
我们现在可以算是相处得不好吗?相处得是好是坏的标准,究竟在哪里呢?
「唉,蒟蒻真吃腻了。」
「只剩一个了,眼一闭,硬塞嘴里不就解决了吗。」
「那你就张嘴啊。」
「张你个头啦。」
整个教室里,就属她们两个闹得最欢。确实,我和她并不像这两个人一样亲昵得不分你我。不如说,这两个人只用一周时间就亲昵成这样根本属于反常现象,完全无法用来做参考。恐怕我与七海灯子之间的距离,永远也不可能缩短到这种地步。
没错,我对七海灯子实属一见钟情。
这些天里,整个人都处在飘飘然的状态。
但是,心中的某些部分,也已渐渐开始恢复了理智。
在为她出众的美貌而神魂颠倒的同时,把太多该烦恼的事抛到了脑后。
首先,我和七海灯子都是女生。
在除我以外的世界里,这样的关系并不寻常。
我闭上双眼,让两人的喧闹声渐渐地远离了我的意识。
困难与麻烦,就如同一条漫长的道路那般,朝着远方不停延展。
「新生考试是怎么回事嘛,入学时不是都考过了吗。」
我在爱果身边听她发着这样的牢骚。
「毕竟也有些人,入学时只是靠运气才考了个好成绩嘛。」
翠璃看着爱果,冷静地回答道。于是,爱果立刻不满地撅起了嘴。
「你看着我干嘛啊。」
「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啊~好像是说过。」
爱果立刻承认了事实,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
「沙弥香肯定能考好吧。」
她究竟是凭借什么做出的判断呢?我应该从没表现出很会考试的一面才对。
「谁知道呢,毕竟考试还没开始嘛。」
嘴上说得谦虚,但内心还是很有自信的。
就和初中时一样,需要多少努力,就投入多少努力,之后肯定能够收到成效。
入学考试时,只是没能做到这一点罢了。
「………………………………」
下周,所有一年级新生都被要求参加一次简单的考试。高中的课程都还只开了个头,所以就像爱果她们说的那样,几乎等同于是入学考试的延长战。
入学考试时,考取第一名的是七海灯子。之所以可以如此断定,是因为开学典礼时担任新生代表上台演讲的就是她。在我见到七海灯子之前,尚且对此感到过几分屈辱,只是这种感觉在看到她本人之后,就都变得无关紧要了。但在隔了一段时间和距离之后,我似乎又重新燃起了斗志。毕竟对于学习,我始终是很有自信的。
和入学考试时不同,在入学之后,我们经历了同样的时间,再加上共享着同一间教室,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课程表,甚至放学后也同样会去参加学生会的活动。在我与七海灯子之间,并不存在客观因素上的差别。单纯比拼实力的话,自然要拿出十足的干劲。
也就在这时,七海灯子拿着书包走到了我的面前。
「下周有考试,还要去学生会吗?」
实话说,我巴不得早点回家复习功课。
但既然至今为止都与七海灯子完全条件对等,那不如坚持到最后。
「七海同学想去的话,我就陪你一起去。」
「那就去吧!」
七海灯子选择了与平时相同的课后活动,考试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压力。
她一定也相当有自信吧。
「你们还真是游刃有余耶。」爱果随口揶揄道。
「才没有啦。」
而七海灯子对此只是付之一笑,她那精雕细琢的言行,让人难以窥探其内心。
「不过换做是我的话,哪怕放学后立刻回家,也是不会学习的。」
伴随着爱果毫无紧张感的发言,我们一同离开了教室。在走廊里,灯子问我:
「佐伯同学在备考期间,会去图书馆学习吗?」
「我都是在家里学习,那样比较容易放松。」
「真了不起啊。」灯子立刻夸奖道。我很想问她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她紧接着便说道:
「我一个人学习的话,总是会想偷懒。」
「别骗人了。」
我对此一笑置之。光从在学生会的工作态度上来看,就知道她是个很认真的人。
还是说,她是那种即使不努力也能收获成果的人?
生来便完美无缺,不存在弱点?
明知这不可能,但又难以彻底否定。
走在她身边,感觉内心颇不平静。
这种复杂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
不想输和不想赢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却好像同时存在一般,令人感到难以适从。
怀揣着对七海灯子的不安与期待回到家中,开始以考试为目的重新挖掘过去学到的知识。初三后期荒废的学业,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弥补一下。
或许这样,就可以寻回迷失在当初的那一部分自我。
我瞥了一眼书架的角落,然后立刻重新面向书桌。
于是就这样,迎来了高中生活中的第一场考试。
不久后考试结果被张贴在了走廊,我的成绩是——
「第二耶,很厉害嘛。」
爱果在我身后望着榜单,并大加赞赏。
新生的名字被从右至左整齐排列,而我的名字处于其中的第二位。
「不是第一。」
口中油然吐露的这句话语,究竟是在表达不满,还是像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那般,仅仅是在叙述一件客观存在的事实?我茫然地伫立在一片喧嚣当中,兀自凝视着面前的榜单。
第二名,佐伯沙弥香。
第一名,七海灯子。
我又一次干净利落地输给了她。
「真是毫厘之差啊。不过灯子的第一名,确实有种众望所归的感觉。」
「哪有那么夸张啦。」
双手背在身后的七海灯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旁边,对爱果报以谦辞。
爱果用我的肩膀垫着下巴(很碍事),每说一个字都硌得我很疼。
「看你装得一脸轻松,背地里肯定有拼命学习吧?」
「也没有,因为学生会的工作很忙。」
灯子边笑边予以否认,我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我心里清楚,其实在学生会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
「骗你的啦,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嗯,当然有努力复习过啦。」
结果灯子立刻就收回了自己的话,然后又转过头对我说:
「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看着她那坦然的笑脸,我全然不觉得懊悔或不甘,反而像是卸掉了压在肩头的重担。
「是『也是』你赢了才对,入学考试时我也输给你了。」
「入学考试?哦,因为是新生代表?」
我微微点了点头。
「都要失去自信了。」
嘴上说着丧气话,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黯澹。
甚至可以说,七海灯子散发的光辉,反而令心中变得愈发敞亮。
「别这么说,我也是很紧张的哦?大概学得比佐伯同学还要拼命。」
七海灯子的话语听起来并不像是在刻意安抚我的情绪,大概事实确实如此吧。
成功绝非唾手可得——在她心中,或许就存在着这样的矜持。
即使是七海灯子,也同样需要努力。
「……是啊,一定就是这样。」
私底下的挣扎与狼狈,绝不流露于表面。七海灯子的这种秉性,无形之中赢得了我的好感。
恍惚之间,又回想起了在开学典礼上目睹她登上演讲台的英姿时,被摄去心魂的瞬间。
如今的我,仿佛又变回了当时的那个我。
「话说,翠璃干嘛一直默不作声?」
说着,爱果戳了戳站在身边的翠璃。于是,翠璃皱起了眉头,毫不掩饰地抱怨道:
「因为没想到自己的分数会比你还低。」
「真是个令人难堪的理由。」
确实,我也没想到爱果能取得这么高的名次,而且还排在翠璃前面。这与她平时那副不着边际……或者说傻乎乎的样子一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人的表面与内在,其实往往存在着落差。
但是,七海灯子却将它们完美地整合起来,达到了表里一体的效果。
说实话,真的没想到会再次输给她。内心深处,我还自认为在学业方面,只要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就能够领先于人。但七海灯子却如同一缕清风般,将我甩在了身后。
差距虽然不大,但她的背影却是异常的光彩夺目,令人不由得为之折服。
虽然下次一定会为了不再输给她而全力以赴,但同时又希望即使如此,七海灯子依然不会输给我。看似矛盾,但这正是我对她抱有的期许。
假如我面前这个满面笑容的七海灯子考了最后一名,那么在我眼中,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充满魅力吗?稍微想象一下,就不禁产生了一种竖在心中的巨塔开始摇摇欲坠的错觉。
吸引我的,是七海灯子那最为完美无瑕的部分。
是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至纯之美。
我再一次抬起头,看着榜单的最右边。
这个名字,必须排在我的前面。
不然的话,我又该如何继续将其仰望?
此时的我还没有足够的自信,去坚持爱一个不完美的七海灯子。
「还真的一直不来耶。」
听了我这句话,那位同性的前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就是呀。就因为这样,我过去一整年都在超额完成任务。」
学生会室里,两位男性成员依然不见踪影。除了久濑前辈之外,另外一人也几乎不曾露面。如今的学生会,基本上只靠三个人在维持。
「接下来这一年,你也少不了要吃苦了。」
「没关系,这也显得自己的工作更具有价值嘛。」
被我这么一说,前辈开心地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小沙可真是个好孩子呀!」
她称呼我为小沙。
「……………………………………」
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吧。
总有一天会对此觉得理所当然,不再有任何感触。
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方便。
「对了,灯子今天休息?」
她倒是没有给灯子起什么爱称。不过,对于这种区别对待,我似乎也能够理解。
今天到目前为止,学生会室里只有我和前辈两个人。
「她好像有什么事……还说办完之后马上过来。」
在拜托我代为转达此事之后,七海灯子就匆忙地离开了教室。她又没参加其他的社团,放学后在学校里还会有什么事呢?在来学生会室的这一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云层如白浪般铺洒在天空中,太阳就像被大海吞没一般失去了光明。学生会室由于没有了从窗外洒进的阳光而略显昏暗,似乎没有下雨已经是仅存的安慰。明明如此,天气却又有几分闷热,让人能够切身感受到五月的来临。
又过了一会儿,在完成大部分工作之后,七海灯子终于来到了学生会室。
「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打着招呼坐在了我旁边。见状我则是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她面前。
「谢谢。」
「事情办完了?」
「嗯。」
她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这令我颇为在意,不由得一直盯着她看。
而她也立刻注意到我的视线,并搪塞道:
「没什么啦,别担心。」
「那就好……」
大概对她而言,发生的是没有必要特意向我说明的事情吧。
我与七海灯子之间,依然存在着几乎肉眼可见的距离。
今天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工作,所以就算七海灯子赶到,也无事可做。在喝了茶并稍事休息之后,前辈就告诉我们可以回家了。
「你们先走吧,我来锁门。」
「辛苦了。」
七海灯子低头施了个礼,就离开了学生会室。见状我也笃定了决心,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追了过去。
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我的时刻。
早就打算今天如果见到她就向她挑明,既然她来了,那我也不能再逃避了。
在落后于其他人的状态下,又怎么能专心地追逐她呢。
既然别人能做到,那我当然也能做到。
这点自信,还是要有的。
「七海同学,等我一下。」
我来到门外,对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七海灯子说。而不知为何,她被吓了一个激灵。
「出什么事了吗?」
「我倒没出什么事……你呢?」
我们应该不是说句话都要吓成这样的关系才对。
「只是稍稍有点出神,所以被吓了一跳而已。有事吗?」
「我有话要对你说。」
「唔……嗯。」
她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就像是有所警惕一般。不过如果继续追究下去的话,就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切入正题了,所以我就直接带着她朝学生会室背后走去。
学生会室后身的靠墙位置摆放着一张陈旧的长椅,正面是一派如森林般枝繁叶茂的景致,意外地让人很难放松身心。七海灯子和我将书包放在两人中间,彼此之间隔开了一定的距离。
「看这架势,莫非是要告白?」
明知她在开玩笑,我却仍然为此一时语塞。不快点冷静下来的话,可能就要开始眼花缭乱了。
「谁让你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嘛。」
她原本是满面笑容,但在看到我的脸之后,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现在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既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抱歉,是很认真的事吗?」
听到她冷静的口吻,我也缓缓地抚平了内心的躁动。
想到眼前是一片大好的自然风光,便顺势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认真……没错,确实是很认真的事。」
「嗯,那我也会认真听的。」
说着,七海灯子朝着我转过了整个身子。一本正经到这个程度,岂不是让我更加难以开口了吗。
接下来要说的,其实并不是多么严重的大事,顶多令我冒些冷汗而已。
「我可以……叫你灯子吗?」
我将手掌放在长椅上,并向前探着身子如此说道。
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连掌指关节都开始发热。
「可以啊……」
七海灯子淡然回答。
然后,她陷入了沉默,像是在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紧接着,发现我已经无话可说,她不由得歪了歪脑袋。
「就这件事?」
「……就这件事。」
我承认,跟爱果她们相比,这样显得很小题大做。但对我而言,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事。
不知她对此是如何看待的呢。
只见七海灯子——灯子将身子微微前屈,然后说道:
「果然认
真。」
说罢,灯子将手指抬到鼻子的高度,手掌遮着自己的嘴,并晃动着肩膀。
……她这是在笑吗?
「这事有哪里好笑吗?」
「没有,好笑的不是这件事,是佐伯同学的态度啦。」
话虽这么说,但被灯子这么一笑,还是令我感到很难为情。
「我就这个性格嘛。」
做不到像爱果她们那样,随便聊一聊就改变称呼。至今为止有关自己的一切,都是循规蹈矩,一步一步坚实地积累而成。所以在灯子这件事上,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样挺好的。」
「谢谢。」
幸亏她没用上「喜欢」这种词,不然我可能就没办法继续冷静地与她对话了。
「那我也叫你沙弥香,可以吗?」
「嗯,当然了。」
当听到灯子用她那明媚的声线呼唤我的名字时,仿佛有一道金色的光芒透过云层,照进了我的世界,令心中的一切都变得绚烂晴朗。就连阴郁的天气,也无法阻止它在我身旁发光发亮。
这样的错觉,仿佛真的在我视野之外的不远处创造了一团光辉。有时候,人会在个人因素的影响下,看到原本并不存在的事物。
而此时此刻,灯子就是我的光源。
「现在我觉得,当初邀请沙弥香一起加入学生会真的是太好了。」
「那还真令我挺荣幸的。」
记得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同时,既然提到了学生会,不如就直接问问看吧。
「灯子加入学生会,是为了实现什么目标吗?」
光是成为其中的一员,她应该是不会满足的吧。
只见灯子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目标……嗯,有啊。」
她的姿势与刚才相同,手也依然挡在嘴边。只是这次,肩膀并没有随之抖动。
「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想今年就去尝试,但是……总之,要先看会长怎么想了。」
「可以告诉我吗?」
「唔……」
灯子一边拉着长音,一边提着书包站起身来,然后——
「还不能说。等正式加入学生会以后,再来跟沙弥香商量吧。」
她选择了暂且逃避。
说不定她对学生会抱有的执念,比我预想中的更加能够反映她的真心。对刚刚开始以名字相互称呼的人,恐怕还无法和盘托出吧。
喜欢的人身上藏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这让我有些不安。
但既然她说今后会和我商量,那也不失为一个值得满意的结果。
「明白了,那我等你。」
「谢谢。」
见我不再追究,灯子在致谢后露出了微笑。
「沙弥香真是个温柔的人。」
「也不是这么回事啦。」
害怕涉足过深而招致反感——这样自私的动机,恐怕称不上是温柔。
因为害怕,所以只好在旁边等待,直到对方愿意主动缩短距离。
我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擅于等待呢?
但这次和初中时不同。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选择等待。
所以,这次不同。我在心底一再如此重复,以便说服自己。
这时的灯子,正握着书包的肩带,默默地凝视着树林深处。
「……灯子?」
虽然还有很多跟她搭话的方式,但我特意选择了叫她的名字。
于是,她浅浅地一笑,并回答道:「我没事。」
在经过同一个位置时,我向树林的深处望了望,但只看到一片片愈发葱郁的林木。
当时的我,还无法发现任何东西。
但不久之后,我就将得知灯子此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又是某一天,我和灯子一如往常地走在通往学生会室的路上。
「有声音……?」
聊着聊着,灯子忽然开始左顾右盼,然后朝着路旁走去。
我满腹狐疑地追了过去,看到灯子正趴在教学楼一角的墙边,伸着脖子不知在观望些什么,于是便凑到了她的身后。
说起来,这似乎还是我头一次和灯子距离如此之近。
我一边按捺着内心紧张的情绪,一边和她一起朝远处张望。
在葱茏的树林深处,有一块隐蔽的空间,繁茂的枝叶阻断了大部分的阳光,令那个地方显得有些阴暗。而此时,一男一女两名学生正面对面站在那里,彼此之间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莫非是……正在告白?
若以掩人耳目来讲,这地方可谓是极佳选址。虽然觉得也没必要非挑在学校里告白吧,但仔细一想,除了学校之外,两名学生之间似乎确实不存在什么交点。
就连我也是一样,既是在学校里被告白,也是在学校里约会。
……先不提这个,从客观上来讲,我们这完全就是在偷看吧?
「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啊……」
按理来说应该马上离开这里才对,但实际上我还是和灯子一起藏在了暗处。
他们明明是选择了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可遗憾的是,这里就有两个人在看。在这世界上,人类遍布每一个角落。想到当初前辈对我告白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人在偷看,我身上不禁冒出了迟来好几年的冷汗。
「是芹泽耶。」
灯子看着那个女生,小声说道。
「是我们班上的人吗?」
「不是,但之前在体育课上曾和她交过手。」
「什么情况啊……」
有这么一回事吗?体育课上……啊,想起来了,我还记得长跑时灯子跑在最前面的样子。当时确实有个女生和灯子争第一来着,原来就是她啊。越是回想,脑中的记忆就变得越发明晰。赛跑时威风凛凛的她,如今脸颊和眼神却都显得圆润柔软,似乎竭力地在彰显着自己的可爱,以及对那名男生的好感。她一定是自然而然地,就摆出了这样的一张脸吧。
即使是在潜意识里,人也还是能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来。
此时的她正摆出一副饱含爱意的神情,并默默地等待着什么。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这之后说的话,但从她明朗依旧的笑脸,以及两人一同离开时和睦的样子,可以得知这是一次圆满的告白。他们走后,灯子依然凝视着那块空无一人的空间,过了一会儿才以一句「我们走吧」结束了这次巧遇。
虽然知道这里很少会有人来,但今天也实在令人始料未及。以后在出入学生会室的时候,还会不会再遇到这种事呢?
「究竟是谁对谁告白呢?」
走在路上时,灯子用依然压得很低的音量说道。
「看情况,应该是女生对男生吧。」
「芹泽啊……她跟大垣君好像在同一个社团吧?」灯子用手扶着下巴如此沉吟道。
原来男生也是她认识的人啊。
「他们应该不是同班同学吧?」
「大垣君是咱们班的啦。」
……咦?
「对,没错。」
当我想硬装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灯子正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
「还以为这一类事情沙弥香都会记得很清楚呢。」
「因为我没和他说过话嘛……」
这也不是真正的原因,估计我只是不会把不感兴趣的情报存放在脑子里而已。如果是灯子的事情,我应该基本上都记得很清楚,比如喜欢喝的咖啡,以及糖和奶的偏好。
「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吗?」
「应该会的吧。」
能在告白之后立刻得到回应,还真不简单。
「恋人……」
从灯子口中传出这样的字眼。即使与自己无关,也依然令人想入非非。
「会不会太早了?」
「嗯?」
「从入学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呢。」
我懂灯子的意思,区区一个月的时间,很难对一个人的内在有什么深刻的了解。
即使如此,如果还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喜欢上某个人的话,大概是因为十分中意对方的外表吧。
……在这一点上,我也没什么权利对别人指指点点。
「嗯,是啊……」
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即使在一起一年,也难以得到一个确切的保证。
「然而就算相处时间很长,也无法保证对方是真心的……」
话说到一半,发现灯子看着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认真,这让我的话语有些难以为继。
「……我是这么觉得啦。」
灯子一脸真挚地不停点头,而我则是为自己的触景生情感到相当难为情。
「莫非沙弥香也有过不少经验?」
「算是吧。」
要是跟灯子说我曾被同性的前辈告白还交往过一段时间,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一想到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内心就十分沉重。我始终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自己的那个部分,不允许任何人窥探。但一味如此的话,恐怕与灯子之间也不可能会有什么进展。
「既然无
意间偷看到了,是不是告诉芹泽比较好?」
「这个嘛……确实是个难题。」
如果告白失败了的话那确实是应该装作没看到,但事实又并非如此。
「灯子想怎么做呢?」
迄今为止,我和那两个人都还不熟悉,特意跑过去告诉他们这件事也太不自然了,所以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但灯子不同,她跟那个叫芹泽的女生,今后似乎还要继续来往。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问你嘛。」
「如果是我的话,就不告诉他们。」
灯子看着我,像是在催促我解释理由。
「到了对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主动告诉你了。」
或许这只是利用同理心当借口的卑鄙行径,但对别人的私事涉足过深,又难免失礼。想要明确判断对错,保持一个适度的距离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说不定像爱果那样的人,反而能够凭借本能始终将自己立于最佳的位置。
「沙弥香有的时候就像高年级生一样。」
灯子对我做出了如此评价。刚才说我认真,这次又说我像年长者。
「意思是我的思维方式有些老气横秋?」
「不是老气横秋,是老成持重啦。」
并非如此——我在心中默默地予以反对。我很清楚,自己待人接物并无法像大人们那样深明事理,但与此同时,却也早已不像小孩子那样坦然直率……只能算是个半吊子。
大概,高中生本应如此吧。
「其实哦……也罢,就告诉你吧。」
「什么事?」
「其实,我昨天也被人告白了。」
灯子这句直截了当的发言,令我的视野边缘骤然开始泛白。
现在的我,不也等于是在被灯子「告白」吗?这么一想,两脚顿时像是被钉了钉子一般无法动弹。
「告白……」
「嗯。」
我紧张得压不住自己的音调,双眼虽正对着灯子,凝视的却是一无所有的虚空。
「被谁?」
「同学年的一个男生,大概和我并没说过话。」
「哦,是——」
差点说出「是男生啊」。
「……是这样啊。」
要是真脱口而出,被她追究起来可就逃不掉了,幸亏反应快才蒙混过去。
这时候我终于渐渐恢复了冷静,双脚也又可以移动了。
「原来所谓的有事要办……是去办这种事。」
但心情还没有彻底回复平静,一边回味着过去那些毫无意义的关键词,一边思考这种时候应该先说什么才比较合适。
首先是结果。
「你答应了吗?」
话语当中同时包含了担心和好奇两种感情,但愿前者没有超过后者就好。
灯子直面着我回答道:
「没有,希望这不会让他太伤心。」
「那——」
差点说出「那真是太好了」。
「……那就但愿如此吧。」
这话说的好像我也是当事人一样。
不行了,耳朵好烫,无法继续直视她。
于是暂时,我只好边走边望着其他的方向,而灯子也同样一言不发。
这件事是不是应该缄口不谈,就这么带过去比较好?要是继续刨根问底的话总觉得会把气氛搞僵……但这么一来,今天回家之后我肯定会继续庸人自扰,无心去做任何事。
「被人告白后,有什么感想吗?」
心里还在犹豫问这个是否妥当,嘴巴却已经半自动地把话说了出来。
「觉得他很没有眼光。」
说着,灯子自嘲地笑了笑。
「不不不不不。」
「咦,怎么反应如此强烈。」灯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没办法,我几乎是在条件反射下做出了这种反应。
但是,倘若灯子真的如此缺乏自觉的话,对正常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嘲讽。
「灯子,你是个大美女,懂吗?」
事已至此,不妨就把话说破吧。虽然我也解释不清「事已至此」的要素究竟在哪里。
大概是话题太具有刺激性,令我整个人都变得比较激动吧。
只见灯子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像是捧着什么东西一样,将手伸向了我。
「沙弥香也是啊。」
「哎?」
虽然从文脉上来讲这样的回答也很正常,但真亏她能说得如此简单直白。
我差点又被当场石化。
「至于这么惊讶吗?」
「因为……几乎没人这么说过。」
「真的?」
「真的。」
如果是「优秀」之类的赞誉,那倒是已经听习惯了。
「那……看来大家都很没有眼光啊。」
又是同样的话。
如果灯子喜欢我的容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而且,我也相信她并没有在说谎。
初中时的柚木前辈,起初应该也是看中了我的长相。
多多少少,还是应该留住一点和灯子在一起时几乎被完全掩盖住的自信。
「美女啊……」
「嗯。」
只要她肯承认,我也就不必像之前那么难为情了。
「但是……我应该还差得很远很远吧。」
可是,灯子依然淡淡地如此否定道。只是,她的说法令我有些在意。
「这是在和谁比较?」
肯定不是在说我吧。
而灯子似乎刚刚发现自己有所失言,赶紧躲开了我的视线。
「啊,不……」
灯子的回答简短且笃定,就像坚硬的石头撞击地面一样,表现出一种拒绝被他人触及的冷峻。
而为了表达自己意志的坚决,灯子抢先迈出了一步,并说道:
「没什么啦。」
说罢,灯子加快了脚步,不再接受任何的话语。
阴冷的虚饰,一转眼已在空气当中腐化消散。我品味着它们拂过脸颊时留下的触感,以一步之差紧随在灯子身后。
……她这绝不是「没什么」的态度吧。连灯子都差得很远很远的美女,实在令我无法想象,如果可能的话,还真想见上一面。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有关七海灯子的一切。
她未曾示人,不肯示人的软弱肮脏卑劣厌弃憎恶嫉妒心魔谦卑假意真心性癖偏爱敌意恶意自轻自贱自惭自怨等等一切的一切深深掩藏的晦暗情感。
如果窥视到这一切的话,无论我对她怀抱着的情感有多么真挚,恐怕也会被蹂躏到灰飞烟灭无可复加的地步。同时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真正想要了解,想要涉足其中的部分。
……但是。
如今的我,依然紧随在她的身后。
「大家好,我是新上任的学生会长。」
久濑前辈笑容满面地宣布道。
「今后也要请大家多多关照啦。」
「请多关照。」
不愧是大部分职责恐怕真的都需要别人关照的会长,说起话来分量就是不一样。
与上一届学生会的交接工作也几乎都完成了,新一届学生会的活动将会从今天起正式开始,而我和灯子也就此成为了正式的学生会成员。
「还不如直接让灯子当学生会长呢。」
「别闹别闹。」
久濑前辈打趣地对我摆了摆手。
……然而,我至少有八九分是认真的。
五月的连休之后,紧随而至的便是早早展开的学生会长选举,而最终当选的则是久濑前辈。平时几乎从不出现在学生会室的人之所以会自告奋勇地去竞选会长,恐怕只是因为校内评分之类单纯的动机吧。对此,这位前辈根本无意掩饰。
其实,从获得的反响来看,久濑前辈能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主要的反响都来自于灯子。
以助手的身份参与选举活动的七海灯子,远比参选者本人更加引人瞩目。虽然灯子说我也获得了不少关注,但我对此毫无兴趣,因此根本没注意到。
总之,久濑前辈自身的参选动机,恐怕根本没得到任何人的认真对待。
但所谓选举,无非就是这么回事。
说得极端一点,无论让谁去当学生会长,都不会给高中生活带来任何戏剧性的变化。学生们各自的烦恼既不会因学生会长是个碌碌庸才而增多,也不会因其是个淑质英才而减少。学生会拥有的权力,根本不足以影响学生的日常生活。
既然如此,学生会长选举自然很难得到学生们的关注。
在此基础上,参选者能够争取到多少票数,几乎完全取决于他可以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这印象,可以是很帅气,可以是很漂亮,也可以是很有气质,甚至可以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而这次,参选者身边站着个万里挑一的美女,这就足以给投票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在我看来,这就是久濑前辈能够当选会长的理由。
「到头来今年
的新人,还是只有两个啊。」
「两个都是优秀的人才,所以足够了。」
前辈依次看了看我和灯子。
「明年我倒是能介绍一个人进来……不过,前提是那家伙能考得上这所学校。」
「久濑会长的晚辈?」
我和灯子面面相觑,脑中不禁浮现出两张会长的脸并列在一起的情景。
「看来是不用怀有期待了。」
对于我的感想,灯子仅仅报以暧昧的一笑。无论何时,她都不会破坏自己待人谦和的形象。
原来如此,看来她果然适合当学生会长。
「小沙,还有灯子如果有认识的晚辈,不妨也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那样的话,明年或许能轻松一点哦。」
前辈如此忠告着我们。这么说来,她难道没有认识的晚辈吗?
就算有,这样的邀请恐怕也很难打动他们吧。若不是像久濑前辈一样想赚一点校内评分的话,估计没多少人会对此产生兴趣。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灯子为什么会为邀请到我而感到高兴了。
「我和晚辈都不怎么熟悉……沙弥香呢?」
「我初中是在友澄,所以没人会来这边的。」
至于小学时的朋友,更是已经记不清了……就算见了面,也不一定能想起对方。
倒是还有一个想忘也忘不掉的人,但她就算真的见到我,恐怕也只会装作不认识吧。
「友澄?那个初高中一体校?」
「嗯。」
既然知道名字,自然也就知道那是怎样的学校了。
读初高中一体制院校的学生,很少会途中转到其他学校。
灯子虽然没说话,但可以感觉到她很想问我为什么要转学到这里来。
「每天乘电车上下学太麻烦了。」
于是我照搬了对父母也用过的借口,同时决定把它牢牢记在心里。
不然的话,谎言总有一天会出现纰漏。
「是这样啊……」
对此,灯子选择了轻轻地一笔带过,也不知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但是,即使她看穿了我的谎言,也不会对此进行深究。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
两个人都只把头伸出自己的巢穴,窥探着对方的动静。这难免让我感到有些焦虑,不知是否该将这样的关系继续维持下去。毕竟对我来说,一旦确定了自己想从灯子身上得到些什么,以及想要如何去处理自己对灯子的感情,就不得不率先采取行动。
会长正在和二年级生们进行交谈,这种时候如果要沏茶的话,就应该顺带着准备所有人的份。
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由低年级的我或灯子负责做这件事,但我们并没有明确地分担任务,每次都是自然而然地顺手完成。
「我们猜拳来决定谁去沏茶吧。」
「哎?」
其实由我去做也完全没问题,但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想和灯子做一些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情。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想法,但灯子的反应却比想象的还要强烈。
看来连她本人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叫出声来,连忙解释道:
「但是,我玩猜拳很弱的。」
「是吗?」
猜拳还有强弱之分吗?
「嗯……大概是想法很容易看透吧。」
她一边轻轻挥着拳,一边苦笑着说。不知为何,她这幅态度看似稀松平常,却让人隐隐感受得到一股涌动的暗流。大概还是因为,她最初的表现太不寻常了吧。
「听你这么说,我更想试一试了。」
既然她执意隐瞒,我就满足她的愿望,不去管她的言外之意吧。
「坏心眼。」
灯子略显开心地微微一笑,然后缓缓伸出了握起的拳头。我仔细观察着她的手和肩头,却完全看不出她准备如何应对。
当然,眼睛里也没有画着布或石头,一点也不容易看透。
七海灯子完全是一个未解之谜。
我也伸出手来,摆好了姿势。
在开始之前,灯子有些茫然地凝视着自己的手。
「剪刀……」
灯子轻挥着手腕。
「石头……」
灯子轻挥着手腕。
「布。」
一看两人的手,我是布,灯子是剪刀。
赢的……不是我。再三确认还是无法改变事实,我输了。
「你不是说自己很弱吗?」
莫非她只是谦逊一下而已?此时的我,不知有多么尴尬。
而灯子依然凝视着我张开的指尖。
「嗯……但是,沙弥香说不定更弱?」
「你讲起话来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明明赢了,但灯子比着剪刀的手指却并没有伸直,显得很不成型。
只见她收回了手,并站起身来说:
「红茶可以吗?」
「咦?但输的是我啊。」
「仔细一想,上次沏茶的人不是沙弥香吗?怎么好意思连续两次都拜托你呢。」
说罢,伴随着轻快的笑声,灯子向热水壶的方向走去。
……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被丢在原处的我,连伸在半空中的五指都还没来得及放下。
本想过去帮忙,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留下来观察灯子。
沏茶时的灯子动作十分流畅,毫不拖泥带水,但反而因此看上去像是不受自我意识掌控的机器。
灯子的意识,此时正对面着另一幅情景。
所以今天的她虽然看上去与平时相同,却也流露出一些细微的差异。
如果她对猜拳怀有特殊的情感,那还真是稀奇。
但就算真的有,灯子似乎也并不打算将其袒露给任何人。
一定有着诸多隐情……无论是谁,都能看出这一点。
而我希望,能够与灯子一起面对这些隐情。
要达成这个目标,究竟还需要什么?
信赖?友情?抑或是……爱情?
总之我很清楚,其中的任何一种,仅凭一厢情愿都是无法成立的。
不久之后,灯子沏好了给所有人的红茶,先将前辈们那份送过去,然后回到了我面前。
灯子总是会带着笑容,将茶杯和丝丝暖意送到我身边。
「谢谢,下次就让我来吧。」
「啊哈哈……猜拳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说着,灯子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对我的回答,却又始终飘摇在虚空当中。
灯子重新坐下来,抬起手拂开刘海并扶着自己的额头,长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像是稍稍卸下了心防。
一定只有始终关注着灯子的人,才察觉得到这小小的破绽。
极为短暂,却真实存在过的一瞬间。
这之后,我在时刻牵挂着灯子的同时,完成了当日被分配到的工作。
「沙弥香,我有话要说,可以来一下吗?」
整理好上一届留下的资料后,灯子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对我说道。
……之前她究竟是怎么了?
无论如何,既然她恢复了常态,那我也可以从容面对了。
「好啊。」
毕竟,根本不存在拒绝灯子的方法和理由。
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了学生会室。灯子选择的谈话地点,依然是学生会室身后的那张长椅。这里真的是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好地方,只需跨越一面墙,就能和灯子两人独处。
我们擦拭了一下长椅,按着裙子的下摆坐了下来。之后,我又警戒地观察了一下周围。
之前曾看到学生会室周围有蜜蜂飞过。由于没被蜜蜂蛰过,反而对那种疼痛更加心怀恐惧。还有蜜蜂挥动翅膀发出的声音会令人莫名焦躁,我不太喜欢。
「和之前刚好相反。」灯子笑着说。
确实,两人坐的位置,以及邀约者和受邀者的立场,都和上一次不同。
唯一没变的,只有彼此之间的距离。
「或许我们应该到校外去找一家店,一边喝茶一边聊。」
她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即使坐在背阴处,还是无法抵御侵袭肌肤的暑气吧。来势汹汹的初夏,令这个林木环绕的地方透不过一丝凉风。
「那我就期待下一次机会吧。」
能把谈正经事和一起玩区分开来的话,放学后与灯子相处的时间也会随之增多。
「好了,有什么事?」
对于灯子想说的话,我有三种预测,不知实际上会是哪一种呢?
如果全部落空的话,那可就不好应付了。
灯子先是看了看我,然后又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面向前方。
「先问一下,沙弥香去过快餐店吗?」
「……………………………………」
被尘封的过去又一次肆虐在脑海当中。
在动怒之前,我露出了笑容,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
「过去也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是吗?」
「我看上去真的那么像大小姐吗?」
「当然像了。」
我本想回答灯子更像,但以这种眼光重新审视她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灯子的仪表虽然透露着非凡的气质,但并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是显得平易近人,虚怀若谷……这么说来,莫非我在这方面有所欠缺?
「是吗……那大概是家教和业余修养的结果吧。」
之前也曾和灯子提到过家境的话题,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终究是周围的环境将我养育成了这样的人。
这环境是家人们赐予我的,呵护我成长至今的摇篮。
没有他们,我甚至无法站上起跑线,所以也就无法将其否定。
「业余修养……学生会选举那时候也是?」
「嗯。」
因为学过书法,于是用充满魄力的毛笔字书写了久濑会长的名字,拿来做展示。
「明年如果灯子参加选举的话,我也会给你写。」
七海灯子……在拿出成品之前,我一定会在家里练习好多遍。
「那真是太可靠了。」
即使灯子说的只是一句客套话,仍让我觉得过去付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说不定今后在类似的琐碎事情上,其他的教养课程也能够发挥作用。
对此,我十分期待。
这时,灯子睁开了不知何时闭紧的双眼,然后伸出手依次比划着剪刀石头布。
「猜拳的时候,似乎总会有一个无意识间的优先选择。」
「……确实是。」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那次较量,并表示同意。当时我几乎未经思考,就出了布。
就像是渴望将灯子的手包容其中一般。
「应该很少有人在猜拳时因对手不同而改变习惯吧?总是会想出什么就直接出什么。对我来说,就是剪刀,每次都是想都不想就出剪刀。为什么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和中指比着剪刀。而我则从这两根手指之间窥视着灯子的脸。
就算问我,我也无从回答。如果是这方面的专家,或许会知道答案,但灯子想知道的应该并非科学上的解答。
接着,灯子渐渐地张开了其他的手指,像是靠自己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对啊……我刚才应该出布才对。」
浮现在她侧脸上的笑容当中,似乎可以看出几分自嘲。
「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说着,灯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可有点困难。」
如果不愿意告诉我的话,何不将那故弄玄虚的态度藏得更深一点,不要让任何人看见呢?如果再继续为灯子劳心伤神,可就又要耽误学业了。无论在哪一方面,我都不想被灯子甩得更远。
「对不起。」
结果被灯子道了歉。
即使如此,我还是说不出「算了,没关系的」这种明事理的话,只好对此不置可否。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当中,只有虫翼振动的声响如幻听一般逐渐压迫着我们周围的空间。
「沙弥香家的庭院看上去也是这样吗?」
灯子凝视着正面的景色问道。
「我家的庭院是精心布置过的,并不是如此杂乱无章。」
「杂乱无章……」
「有时候还能遇到我家的猫。」
「猫!」
灯子对此反应强烈,看来她很喜欢猫,这样的共通点给我带来了些许安心感。
「有机会真想去沙弥香家摸摸它们啊。」
「随时欢迎你来。」
看来,有必要由我主动打开局面。
「……是很难开口的事么?」
见她迟迟不肯进入正题,我便如此推测道。
七海灯子的言行总是充满自信与胆识,再加上待人谦和的性格,更是加强了她给人的这种印象。但或许她也和人一样,心中藏着疑虑与踌躇。
……「和人一样」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一直把灯子视为某种超越人类的高等生物?
啊,但是在开学典礼上看到灯子时那种一见倾心的感觉,或许正与此类似。
觉得她是一个始终走在我前头的人。
「唔……倒也不是这样,只是听起来可能不大寻常。」
「不寻常……」
在她心目中,究竟什么样的事情算是不寻常呢?
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弄清这一点,这样今后当对方表现出不寻常的一面时,我也可以拿出我最为平常的一面来与之互补。
「那样的话,我会认真听的。毕竟,认真是我的专长嘛。」
一旦下定决心专注于某件事,我有自信始终保持最真挚的姿态。
而灯子似乎也感觉到了我这样的态度,于是露出了笑脸。
「我很喜欢沙弥香的这份真挚。」
「谢谢。」
就算被她随口说了一句「喜欢」,也只不过会让我的心变得像狂风中的纸片一般飞舞个不停罢了。
「不过,其实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啦。」灯子紧接着说。
她脸上的苦笑让我联想到被强风吹弯了腰的树木。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轻松一点呢。
灯子将握紧的拳头摆在膝盖上,并看着我说:
「之前你不是问过我,加入学生会后是否有想要实现的目标吗?」
是这件事啊——我一边想,一边将三种预测当中的第二种留在了脑海当中,并将剩下的删除。
紧接着灯子说:
「我加入学生会后想要实现的目标,是戏剧。」
「……戏剧?」
起初听到的时候,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对词义的理解是否正确。
两个关键词之间乍看之下不存在任何关联性,但灯子还是坚决地予以了肯定。
「对,完成一部由学生会成员主导的戏剧,然后在文化祭演出。」
这个请求可真是出人意料,和她事先说好的一样,确实大不寻常。
如果要参演戏剧的话,不是应该加入戏剧社吗?不过,我们学校有戏剧社吗?
「为什么要让学生会主导?」
所以想必最重要的,是由学生会来表演戏剧这一过程吧。
「因为曾经存在过这样的传统。」
「哦……」
所谓曾经,是指多久以前?刚刚入学的灯子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光是只言片语,就让我产生了不少疑问。不过,还是先听灯子把话说完吧。
「你想恢复这个传统?」
「我倒是没想得这么严肃啦……但既然加入了学生会,难道不想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吗?要是不主动争取的话,说不定除了处理文件之外,整整两年都会无事可做哦?」
说着,灯子扭过头看了看学生会室。确实,加入学生会之后除了在选举活动上帮过忙之外,就只接触过各种文职工作。今后每次校内举办活动,我们应该都要负责类似的幕后工作,但灯子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就像以参加比赛为目标的社团活动那样?」
「可能有些相似吧。毕竟有了明确的目标,做事也会更有方向性。」
灯子尽力表现得很阳光,从她的侧脸上看不到任何执念。
但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她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却似乎并没有涉及重点。
如果只是想要目标的话,打从一开始就加入普通社团不就好了吗。会这样想,莫非是因为我过于肤浅?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希望沙弥香也能来帮忙……你觉得呢?」
灯子以含蓄的笑容和声音对我加以试探。
起初,我并没有想要积极对待。毕竟戏剧是一个在过去的生活中未曾涉足的领域,以一个局外人的心态,根本驾驭不了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舞台。更何况光凭她的一面之词,也完全无法填补戏剧与学生会之间的隔阂感。
在热情地阐述希望的灯子心中,这两者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光听她的口吻,就好像它们都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但直觉告诉我,两者的背后必然都隐藏着十分重大的含义。
灯子莫非是将袒露自己的内心视为一种软弱?
还是因为并没亲近到那种地步,所以不能告诉我?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令我颇为焦躁。
但是,灯子应该是第一次对别人坦白自己加入学生会的目的,我很高兴她选择的倾诉者是我。
这种毋庸置疑的喜悦,使我变成了极为单纯的生物。
已经没有必要等知道更多之后再采取行动了。不如说知道得越多,就越是会举步维艰。
因为那会令我变得胆怯。
既然如此,与其因那些不甚明晰的部分而畏首畏尾,不如先抓住她向我伸出的手。
灯子需要我的帮助。
只有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既然是灯子想做的事,我当然愿意帮忙。」
作为学生会的伙伴,也作为一个朋友。
我将另一个理由藏在心中,答应了灯子的请求。
……没错,我也有自己的秘密。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谢谢。」
「但是我从没接触过戏剧,可能会是一个很糟糕的演员。」
「我也没有经验啦,所以来一起练习吧。」
灯子嫣然一笑,看上去充满安心感,又颇有几分孩子气。
筹备文化祭时,学生会原本就需要处理包括划分展位在内的许多工作,若是再加上戏剧的练习,届时恐怕会忙得脚不沾地。连平日里都懒得来学生会室露面的久濑前辈,恐怕不会答应这种麻烦事吧。
由学生会,也就是目前的五个人来表演戏剧……我稍稍做了一下想象。
我和灯子,再加上久濑前辈……究竟该如何构成一部完整的戏剧?
幕后工作也需要有人管理,这样看来,人手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
看来通往灯子理想的路上,可谓是困难重重。
「我再确认一下,我们学校有戏剧社吗?」
「没有。」
那就连帮手都请不到了。
「那样的话,光是准备舞台道具都要花费一番心思了。」
除此之外,应该也找不到能够进行演技指导的顾问教师。大概这所学校的戏剧社就是因此而荒废的吧。
即使如此,灯子依然笑着等待我的应允,在她的眼中,不存在丝毫胆怯。
我希望尽可能地,回应她的期待。
所以——
「一起加油吧。」
虽然对戏剧依然没什么兴趣,但这颗心若是为了献给灯子,情愿接受任何挑战。
对于我的回答,灯子显得十分满足,并悄悄地闭上了双眼。
「和沙弥香在一起,真的很舒适。」
这句话,就姑且视为她对我的褒奖吧。
在隐隐回荡于耳畔的虫翼声中,我闭上眼睛,用全身心去体会她的话语。
……舒适。
或许是过去经历的悲痛,扭曲了我的感性吧。
无论如何,都觉得其中隐含着『便于利用』的潜台词。
期中考试之后的五月下旬,差不多到了换上夏装的季节。
六月没有任何校内活动,学生会的工作也十分轻松。
「啊,沙弥香先自己过去吧,我有事要办。」
某一天放学后,正要和灯子一起去学生会室,却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哦~?」
「你这是什么反应啊。」
「又要被人告白了吗?」
听了我的话,她的肩膀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明明是半开玩笑来着。」
大概两星期前刚刚被告白过,这么快就又来一次?简直像雨后的春笋一样。
灯子究竟是多么具有魅力呢?对此虽然有许多见解,但比起透露给别人,我还是宁愿私藏在心里。
「照这样下去,是不是全校学生都会来跟你告白呢?」
说笑当中,也不由得掺杂了些许嫉妒的情感。
只见灯子低下了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每次拒绝时都用同样的理由,要是传开了可就麻烦了……」
「这种烦恼还真是不多见啊……」
「但每次的理由都不一样的话,又似乎很奇怪。」
言外之意,今天还是要用同样的理由去拒绝对方。
那就好——虽然实际上不会说出口,但这样的安心感确实存在。
……不过,既然灯子每次都是以拒绝为前提,那她究竟喜欢怎样的人呢?
哪怕真的被全校学生告白,她也不会动心吗?
其中,也包括我吗?
「话说既然是全校学生,那也包括沙弥香吗?」
听到她把我心里想的话说出来,我差点就慌了神。
「这可问倒我了,毕竟都知道你一定会拒绝了嘛。」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但违心的话语仍令我感到一丝痛楚。
「那也未必哦,毕竟沙弥香的告白实在太具有魅力了嘛。」
灯子的戏言宛如美好的幻梦,让我忍不住想要将心情付诸言语,向她倾诉。
但实际流露的话语和态度,就像无法飞翔的小鸟一般,只能徒然仰望着天空。
「好啊,如果遇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那就试试看吧。」
希望她不要从我这句故作坚强,摇摇欲坠的谎言当中,窥探到我的真心。
但灯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突然有人从旁插嘴……或者说,帮我脱离了困境。
「那也算我一个吧!」
爱果突然连声音带脸一起插进了我们中间,把我吓了一跳。在她身后,翠璃则是用手扶着腰,一副拿她没辙的样子。
「既然都知道会被拒绝,就别自讨没趣了。」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对吧?」
说罢,爱果等待着灯子的赞同。结果灯子一脸笑容地果断回答道:
「对不起。」
「啊,被甩了。」
「你看,我都跟你说了。」
翠璃不知为何显得十分得意,爱果则是依旧不屈不挠。
只见她猛地一转头,面对着我。
「那我就对沙弥香再试一次!」
我是你的备胎吗。
「如何,如何?」
爱果一脸天真地开始向我求爱。做事如此不经考虑,万一对方当真了该怎么办?
大概爱果根本没有想到,世上还存在像我这样的人吧。
「对不起。」
「哇~!」
爱果毫无气力地做了一个仰天长啸的动作。
「我还是头一次一天里被人甩两次耶!」
「这么轻浮的家伙,被甩是理所当然的。」
「唔。」爱果这才把脸缩了回去,并面向翠璃。
「那翠璃呢?」
「干嘛要问我,」翠璃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之咱们还是走吧。」
说着,她拉着爱果朝教室外走去。
「我又没参加英语对话社,你拉着我要去哪里呀?」
如此这般,两人一边吵吵闹闹,一边消失在了门外。
看着来去匆匆的爱果与翠璃,灯子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关系真好啊。」
「是呀。」
看来她们确实相当情投意合。
「啊对了,我还要去赴约呢。」
灯子看了看教室里的时钟,赶紧拿起了书包。
「仔细一想,有人约我见面,并不一定是为了告白啊。」
灯子怀着美好的愿景如此推测道。
「那你还能想到其他的事吗?」
「想不到。」
灯子加快了脚步朝教室入口走去。
「办完之后我马上就去学生会室,等我一下哦。」
她就像是将钥匙送入我手中一样,如此许诺道。
「嗯,我等你。」
于是,我轻轻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开。
等待她,已经成为了一种小小的幸福。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整颗心都交给了灯子,与她紧紧联系在一起,为她那些轻微的举动而欢欣雀跃,为她那些不经意的话语而掀起狂澜。
走在路上时,一想到她会回到我身边,就连脚步都变得格外轻盈。
就在这时。
途中,从树林深处传来了一丝声响,就如同擦过耳朵表面的一缕轻微气息。
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却还是传入了我的耳中。
之前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形,当时由于对这种声音没有印象,所以未能作出反应。
但今天不一样。
我来到了教学楼的角落,不远处传来了更加清晰的声音,验证了我心中的猜测。然后明知不该这样做,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偷偷探出了头。
看到远处站着面朝这边的灯子,以及一个男生的背影,我连忙躲了起来。
果然是告白的场面。
同时不由得感叹,大家怎么都选择同一个地方。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啦。」
面对垂下头的男生,灯子有些为难地露出了笑容,看来对方已经被灯子拒绝了。然而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那名男生仍在寻找着各种不着边际的理由,比如自己果然配不上灯子,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等等。听了这番话,灯子立刻予以否定,并制止了他。
「我不觉得你有哪里不好,也并不觉得你配不上任何人,只是——」
灯子带着一副与道别毫不相称的清爽笑容,对男生说。
「我并不打算喜欢上任何人。」
灯子的这句回答隔着她面前的男生,深深地刺透了我。
劝走了直到最后还在低头致歉的男生,灯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放松了肩膀,缓和着紧张的情绪。紧接着,她无声地自语道:
『为什么呢……』
至少在我看来,她发出的是这样的感叹。
不久后灯子终于恢复了平时的神情,将书包挂在肩上走开了。见状,我也像她刚才那样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心中
重温着灯子的话语。
「任何人……」
我背靠着教学楼的墙壁,无奈地叹息着。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除了安心之外,还混杂着与之截然相反的落寞。
我究竟希望七海灯子成为我的什么人呢?
是想自不量力地,去赢取那种最为亲密的关系吗?
明明没有任何人会听到,可一旦试图说出口,脸颊都会立刻因羞耻而变得发烫。
光是想象一下将来对灯子倾诉衷肠的场景,都不由得有些头晕目眩。
……灯子……
「……啊。」
想起来了,我必须比灯子更早到达学生会室才行。
因为答应过,会在那里等她。
我赶紧离开教学楼并跑了起来,脑中不禁回想起灯子在体育课上长跑时的英姿。不,但再怎么说我跑起来应该还是比她走路要快的。上一次在这种土路上奔跑,不知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顾不上挂在肩头随呼吸一同剧烈晃动的书包,一心只想赶快抢先抵达学生会室。
就在目的地出现在不远处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竟然是灯子朝我跑了过来。眼看彼此之间距离越来越近,我如梦方醒地想要逃命,却又旋即想到,既然已经被她发现了,岂不是就没必要再跑了吗。
就这样,我一放慢速度,立刻就被灯子给追上了。但她并没有直接跑进学生会室,而是突然一个急转弯,然后气定神闲地回到了我的面前。
「怎、怎么啦?」
「看到沙弥香在跑,就在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她一脸的笑容,似乎十分享受这次你追我赶的小小闹剧。
「难道没事吗?」
「没有。」
「既然没事,为什么在跑?」
言之有理,对此我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好保持沉默。见状灯子却点了点头:
「不过确实,有时候会没来由地想要跑一跑。」
这说得通吗?虽然她似乎对这个结论很满意,但我却依然在为这笨拙的谎言感到良心不安。
「沙弥香也有事要办吗?」
她大概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没到学生会室吧。我本可以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但由于并未习惯于应对欺骗,所以也不懂得该如何不假思索地编造谎言。
因为深知自己不擅长说谎,我干脆选择了实话实说。
「对不起,刚刚灯子被人告白的时候,我在一边看见了。」
过去灯子问我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我回答的是什么都不说,结果实际发生时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看来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成为当事人的时候才能明白。
果然我的心,总是会做出更有利于我的选择。
灯子听了我的坦白,先是转过身来,然后将手指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对哦,因为和芹泽她们当时选的是同一个地方……也是躲在暗处吗?」
猜对了。见我点头承认,灯子又重新面向前方,并且有些困扰地翘起了嘴唇。
「看来那里虽然没人经过,却完全暴露在学生会的视线下啊。如果大家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跑到那里去告白了呢?」
「应该是吧……」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沙弥香的事……啊,但刚才那个男生应该不希望被人知道吧。」
说到这里,灯子将食指竖到嘴边,示意我要替他保密。
于是我也有样学样地竖起了食指,但实际上并没搞懂究竟要保守些什么秘密。
「因为听到了你们的声音,不由自主就……」
「不由自主啊……之前我也做过同样的事,所以也怨不得你。」
说着,灯子就像和朋友一起做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有时候,灯子也会做出这种稚气的表情。每当她如此,我的目光都会伴随着对她的种种感情四处闪躲。
过于耀眼的光芒,令我无法直视。
「下次被人告白的时候,可要多多留意那个角落了。」
「是啊……」
这样的担心与她如此相得益彰,令我深深折服。
这时,她才开始怀疑起自己无意识间想象着的未来。
「还会有下次吗?」
「当然会有了。」
迄今为止,从未对别人的事情表现得如此肯定。
因为,她可是七海灯子啊。
「如果要在今年演出的话,再不开始筹备就来不及了。」
才闲聊没几句,灯子就切入了正题。
「……学生会戏剧?」
「没错。」
灯子一边点头,一点大口大口地吃便当。看来,她是真的充满了干劲。
「算上暑假,距离文化祭就只剩下四个月了。」
「是啊……」
提前四个月开始准备文化祭的演出,不会太大张旗鼓了吗。
不过我们毕竟不是戏剧社,确实需要很多时间用来练习。
「戏剧?」
一起用餐的翠璃提出了疑问,今天她和爱果都各自准备了椅子。
「灯子正在策划一部由学生会主导的戏剧。」
「是吗?似乎很好玩。」
对于事不关己的爱果而言,这只是一件趣事罢了。另一方面,翠璃则是一本正经地歪歪头问道:
「为什么学生会要演戏剧?」
「原因好像很复杂。」
对此我也同样抱有疑问,但还没来得及调查,所以没办法回答。
「最一开始,是当时的学生会提议和文化系社团合作,在文化祭上出演。」
于是,灯子适时地开始代为说明。
「但由于没有戏剧社,所以找不到演员……于是只能由学生会成员负责出演,而这就成了这一传统的开端。」
「是这样啊。」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说事情的缘由,不知是灯子自行调查的,还是听别人说的。无论如何,如果需要请其他社团来帮忙的话,那确实就像灯子说的那样,可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戏剧啊~一定很有趣吧。」
「要加入学生会吗?」
灯子笑容满面地展开了游说。
「既然灯子和沙弥香都在……唔……真犯愁啊……」
没加入任何社团的爱果放下了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埋头思索起来。
「事先警告你,在和戏剧无关的时候,可是天天都要处理各种杂务的哦。」
「那还是算了。」
听了翠璃的忠告,爱果二话不说就打消了念头。
「如果是时代剧的话,我会去看的。」
翠璃的发言完全不符合她英语对话社成员的身份。
时代剧……我不由得想象了一下我和灯子戴着假发套,在体育馆的舞台上持刀拼杀的情景,结果毫不意外地,我被灯子砍翻在地。
「时代剧也行么?」
「这个嘛……目前倒是还没这个想法……」
就是嘛,服装和道具似乎都很难准备。
「我想看新选组。」
「人手根本不够啦……」
学生会就算全员到齐,也只有五人。
爱果先是出了一会儿神,然后问我们:
「桃太郎算古装剧吗?」
「应该不算吧。」
就这样,我们闲聊着度过了午休,并来到了放学后。
「首要的问题是,会长有没有来学生会室。」
「如果他不来,我们就直接去剑道社找他谈吧。」
灯子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显得雷厉风行,没有丝毫犹豫。
明明意志坚定且有持续性,却不知为何没有多少积极向上的感觉。
「灯子。」
「嗯?」
我一边换鞋子,一边将迟疑许久的感想说出了口。
「没想到,你还挺强硬的。」
「我有吗?」
灯子稍微歪了歪头,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自觉。
不出所料,久濑会长今天依然没有出现在学生会室。
「会长今天会来吗?」
「不会吧。」
黑发的前辈有些讶异地回答,看来她是早就彻底放弃了希望,根本没把久濑会长算在学生会成员当中。
「明白了……那我们先出去一下。」
灯子先放下了书包,然后行了一礼,就立刻转身离开了学生会室。
「咦?等等,那工作呢?」
「不好意思,等我们回来就做。」
我也同样放下书包并追了上去。只剩下前辈一边嘟囔着「你们是来干嘛的呀」,一边用手撑着下巴目送我们离去。
因为开学第一天就被邀请加入学生会,从没去参观过任何其他社团,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前往剑道社的道场。一经过体育馆,就听到对面传来清脆的击竹声,以及用力踩踏地面发出的钝响。
而灯子对此毫不露怯,径直向入口走去。
一旦决定了目标,就能够如此心无旁骛。究竟是因为精神专注到了极致,还是因为她已经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