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您能一直看著我。
听到安的话,母亲睁大眼连忙摇头。
「哪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呀。你怎么了安?」
慌张的母亲想要讨好女儿。
她伸手想抚摸安的头,后者却不情愿地躲开了。现在并不想被触碰。
「我说的话您根本在没有听啊。」
「……因为在写信……」
「是比我还重要的信?」
「怎么会有比安还重要的东西呢?」
「骗人……」
「没有骗你喔。」
母亲说著忽然哽咽了,声音变得难过。即使如此,安并没有停止控诉。
原本拚命压抑的那份不甘还是表现出来了。
「骗子!一直都在骗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全都是骗人的!妈妈一点都没见好转不是吗!明明说过会好起来的!」
说完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马上就后悔了。若是在平日里,争吵起来时母女间也是你一言我一语毫不留情。然而今天却不同。烧得双颊透红的母亲原本还在微笑,此时那笑容却瞬间凝固了,沉默著不发一言。
「妈妈,我——」
看见母亲的模样,安慌了,方才的气势汹汹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她不自在地用手捂著嘴边,不知该如何补救。
「……安,拜托你,出去一下,只要一会儿就好。」
母亲嗫嚅著,泪珠从眼眶溢出,大颗大颗地顺著脸颊滴落。
饱受病痛折磨时也不忘微笑的母亲,此时却在流泪,这让安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妈妈哭了。
因为母亲是个从来不哭的人,所以安一直认为大人都是不会哭的生物。如今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想法是多么的荒谬,更因自己犯了大错而慌张起来。
——我伤害了妈妈。
明明自己是最不该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够守护母亲的自己,却害她哭了。
「妈、妈……」
安张口想要道歉,却被薇尔莉特像对付小狗一般赶了出去。
「住手!放开!放开我!」
然而抵抗是徒劳的,最终她还是被独自留在了走廊中。
从紧闭著的门的那一边,传来了母亲抽泣的声音。
「妈、妈妈?」
她不安地紧贴在门上。
「那个、妈妈……」
——对不起,害妈妈哭了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这样。
「妈妈!妈妈!」
——只是希望您能保重自己的身体。然后……然后,如果可以的话,哪怕只能争取一秒,也想要延长您的生命。
「……妈妈……」
——只是这样而已。
「妈妈!」
——是我做错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在这样的孤独感中,又不断滋生出焦躁的情绪。安伸出拳头用力捶门,但最终什么也没有破坏,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是我太任性了吗?
无力地等待著生命终结的母亲。
被独自留下的女儿。
——是我太任性了吗?
为了交代后事,在一息尚存时坚持写信的母亲。
讨厌这件事的女儿。
——和我呆在一起,会令她这么抗拒吗?
噙著的泪水终于到了决堤的边缘,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吼出声:
「妈妈比起我更重视别人吗?!」
用一听就是在哭喊的声音,语无伦次地,声嘶力竭地。
「妈妈……不要写信了,让我陪著您吧!」
她的哭诉表明了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要求没有得到满足时就会哭闹的孩子。
「如果妈妈不在的话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孤单单一个人啊!要到什么时候?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妈妈在一起?如果从今以后都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求求您不要再写信了……现在让我陪著您吧!不要丢下我好吗!」
没错,安只是个孩子。
「……我不想分开……」
她还年幼,无能为力。
年仅七岁,只是一心依恋著母亲的孩子。
「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面对上帝安排的命运,其实早就想要号啕大哭。
「……小姐。」
薇尔莉特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俯视著已哭成泪人的安。
原以为会被冷漠对待,一双手却搭上了自己的肩。这温柔的动作多少化解了安的敌意。
「我占用了本该属于小姐的宝贵时光,但这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所以,请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要对夫人发怒。」
「……因为、因为……因为啊……」
为了与安平视,薇尔莉特蹲下身来。
「小姐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以这样幼小的身体,却完全承受住了夫人病重的事情。平时也从来不抱怨,关心照顾著夫人。您是非常出色的人喔,小姐。」
「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更多地和妈妈在一起而已……」
「这种心情夫人也是一样的。」
薇尔莉特的话中只有安慰。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因为……她一直在给别人写信,比起就在身边的我,她对那个从来都不来探望的人更……来家里探望的人,明明没有谁是真的担心妈妈的!」
——所有人,都只想要钱而已。
「只有我,只有我才真的一直在想著母亲的事!」
那双暗褐色的眼睛,早已看透了用谎言粉饰的大人们的伪装。
安的肩膀颤抖著,眼泪滴落在地上。因泪水而模糊不清的视野,就像是她感受到的世界的模样——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东西是真实的呢。
「明明是这样……」
无论年幼的自己将要经历的人生有多长,在这刚刚起步之时,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世界充斥著伪善和背叛——她开始觉得,未来不要到来就好了。
「明明是这样……」
对于安而言的真实,只有手心中为数不多的一点。
那是这个充满虚伪的世界中真正闪光的东西。
只要拥有了它,无论遇到怎样可怕的事,都能够经受住。
「明明,是这样的。」
——只要有妈妈在身边,明明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妈妈最爱的不是我呢!」
她大声地喊道。薇尔莉特迅速地用食指按住了安的嘴唇。
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声音倏然而止。鸦雀无声的走廊中,隐约能听见房门那边母亲的抽泣声。
「您要发脾气的话,怎样冲著我来都可以,拳打还是脚踢都悉随尊便。但是……就算是站在保护您的立场,像这种会让您最爱的母亲伤心的话,还请慎言。」
听到这样严厉的责备,安的眼中又迅速地溢满了泪水。
「是我做得不好吗……?」
压抑著的哭声,稚嫩而苦涩。
「不,您没有做任何坏事。」
「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所以妈妈才会生病,再过、不久就——」
就要死去了么?
面对安的疑问,薇尔莉特平静地、用一种冷淡却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不是这样的。」
她用碧蓝的双眸,注视著哭泣的安。
「不是这样的,小姐是非常温柔的人。和疾病没有关系。那是谁也无法预测的事。就像在我的机械手臂上要长出您那样柔软的肌肤,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一样。」
「那么是神的错吗?」
「是也好,不是也罢……我们都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应该怎么办呢?」
「总之,小姐您还是哭出来比较好。」
如果不打我的话,那么把身体借给您依靠也可以,薇尔莉特张开双臂。机械手臂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彷佛在说,快来我怀里吧。明明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彷佛在说,抱著我哭一场吧。于是安便紧紧地抱住了她。
大约是用了香水,她嗅到了花的芬芳。
「……薇尔莉特,不要把妈妈从我身边抢走……」
她将头埋在薇尔莉特的胸前,流著泪说道。
「不要抢走我和妈妈的时间,薇尔莉特……」
「只有几天了,请原谅我。」
「那至少在写信的时候,让我也呆在
一边。就算被冷落也行,我只是想陪著妈妈……只是想陪著她,握著她的手而已。」
「非常抱歉,我的委托人是夫人,不是小姐您。您的要求,我无法满足。」
果然,大人都是最讨厌的,安想道。
「我讨厌你……薇尔莉特。」
「非常抱歉,小姐。」
「……为什么要写信呢?」
「因为可以传达人们的思念。」
她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
但是安仍然为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而难过得直掉泪。
「即使不用……这样传达也可以啊……」
安呜咽著,悔恨地咬住嘴唇,薇尔莉特只是无声地抱了抱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寄到的信喔,小姐。」
为什么呢。与其说薇尔莉特是在说给安听,不如说她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