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南国天空的蓝色。
感情突然好像海浪袭来,一波上岸,紧接着又是一波,不间断地冲刷我这一片沙滩。加地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和别的女孩一起呢?坦白说,我很希望在他身旁的是我。那女孩的名字和长相,在我心中旋绕起伏,我脑海里浮现出她灿烂的笑容,尽管频频告诉自己无须嫉妒已经死亡的对象。但是,炽热冲动却逐渐升起,我紧咬着下唇。那感情无可救药地肮脏!
还是继续悲悼加地的死亡吧!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加地可能和那女孩谈过话、一起笑!那女孩可能带走他的声音、笑容。
女性杂志的标题再度在脑海中复苏——他直到最后都还是想要保护她。
那是谎言,是杂志捏造的话题!因为就算加地想要保护她,在坠落的巴士中,也不可能互相拥抱着。什么「手携手地死在一起」,全是谎言!
想着想着,愈是觉得无聊,却也愈是无法停止、也愈困惑、受不了。毕竟,我并无嫉妒那女孩的资格,也无法责怪加地!我现在和巧交往,思绪、肉体都与巧重迭;我如此理所当然地过着每一天,也可以说我持续地背叛加地。我究竟要想着这样的事情多少次才好呢?
我试着用左手拇指碰触食指尖。稍微刺刺的感觉,似乎被刺到的刺本身露出来了。我摸摸刺尖,微微感到痛楚,像是心被割伤。
不久,砰砰的声音,是父亲从二楼下来,走过我身旁,前往洗手间。
「啊,奈绪子,妳醒啦?」他回来的时候注意到我已经醒了。
「嗯。」蜷缩在厚棉被和毛毯里的我点点头。
「失眠吗?」
「是睡着了,不过又醒过来。」
「做恶梦?」
父亲说出像是问小孩子的话语,我感觉很可笑。
「不是啦!」我的声音里有着笑意。
父亲同样笑了:「奈绪子已经成年了。」
「嗯。」
「但是,父母亲总是觉得妳和绘里现在还只是小学生呢!脑海中浮现的影像也都是那个时候的妳们,连像这样在一起时也是。」
我不停地点头:「我同学她妈妈在家的墙上只挂着一张她小学时期的照片。所谓「为人父母者」,大概就是如此吧?」
「嗯,没错。」父亲在楼梯的台阶上坐下。他的坐姿悠闲,与大学里见到的男孩相同。「父母亲都是傻瓜。」
之后,我们没有多说话,只是茫然地凝视着空间。磨砂玻璃染上的蓝色,逐渐淡薄;白色比率增加,加地的色彩消失了。黑夜被推走,白天迫近,新的一天开始了。
「清晨真是充满活力!」父亲说。
我不太理解那种感觉,问:「怎么说?」
「因为,开始本身就是快乐。」
「是吗?」
「当然。而且,这样想会更快乐。」
「爸爸一向只重视未来?」我慎重地问。
但是,父亲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接着说:「因为我的个性就是这样。不过,妳应该能够理解吧?」
「嗯,我明白。」
「无论会变得如何都无所谓,只要往前走,就会有新的发现。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刺痛而痛苦难过;但那也是很不错的经验。对爸爸来说,在原地踏步反而更痛苦。」
父亲并不知道我昔日恋人已死亡,所以,他的话应该并非针对我而说,而是他自己的实际感触吧!
高中时,我认为父母亲是与我不同的生物。他们非常地自以为是,完全不讲道理;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次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碎,长时间摆荡在希望倚赖与想疏离的心情之间。可是现在已经能够明白,父亲和母亲当时也和我一样,有着同样的心情,所以当然会有错误的时候,也会有迷惘的时候!过了二十岁以后,我终于开始了解各种事情。
「年纪大了真好。」
我突然脱口而出的话,让父亲好像有些困惑:「怎么忽然讲这种话?」
「因为能够了解以前无法了解的事情。」
「这句话很有意思呢!」父亲探身向前。
「我在散文式的漫画中读过这样的内容。那位漫画家因为朋友有养猫,所以在他尚未养猫的很久以前,就听朋友谈过猫饲料的事。那时,漫画家每次说到『饲料』两个字,对方就显得不太自然,但是当时他无法了解对方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等到自己也和猫一起生活了几年后。才终于明白当一起生活,会觉得猫彷佛是自己家人,『饲料』这两个字,听了会令人产生抵抗感。」
「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说妳吃的东西是饲料,我也会感到厌恶。」
「嗯,大概吧!那位漫画家写过:『能活得久一点真好,因为累积各种经验以后,会慢慢地更聪明。』」
「那个人真有意思!看样子,不能看轻日本的漫画家了。」父亲夸张地佩服后,问我:「能不能借我那位漫画家的作品?」
「没有问题,不过,我的漫画都属于少女漫画哩!」
「那可是重大考验了。爸爸可是个五十一岁的中老年人,看少女漫画?可是,既然是会写出那种话的人所画的漫画,我应该可以读得下。」
「那我明天找出来。」
「拜托啦!」父亲说着,站起身来,开始爬向二楼。
我在背后叫着:「爸爸。」
「嗯,什么事?」父亲停住。
回过头来的父亲的确是那个孩提时代会抱着我的父亲;耐心教我骑脚踏车的父亲;不会因为用心教我微积分,却因我完全不懂而生气的父亲。我回想起很多事情,结果反而不知道自己为何叫住他。
「没事。」我说,然后忍不住笑了。
父亲也笑了:「奈绪子呀!」
「什么事?」
「为什么睡走道?」
「我最喜欢的人死了以后,我就讨厌在房间睡觉,而且不知为何,只有在这里才睡得着。」
「是吗?」父亲颔首,好像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有两、三秒的沉默持续着。
「那爸爸下次也在走道睡睡看。」父亲口中说出的竟然是这句话。「虽然可能没有妳那样严重,不过,爸爸还是有些难过……」
没有鼓励,也没有安慰……这令我松了一口气。我心想,趁现在问应该可以吧!
「和妈妈没问题吧?」
「不知道,因为率性的是爸爸。我虽然希望妳妈妈能够理解,可是,或许已经完了。」
「工作方面的事?还是生活上的事?」
「开键应该是工作方面,不过,也与生活有关连。」
我们之间存在着的某种差距在这一瞬间稍微掩埋了,虽然只是稍微,但,却已经足够。
「走道相当不错呢!」
「看起来应该是。因为,妳总是睡得很熟。」
「我?难道我会打呼?」
「不是的,只是平常的鼾声,放心。」
我想都没有想到会和父亲谈这样的话题,是因为这种既非早晨也非晚上的空气使然吗?
「走道是人离去的地方。」父亲说。
「嗯。」
「可是,也是人进入的地方。」
「嗯。」
「只有这样。」
「嗯。」
「妳再睡一下好了。」
「嗯。」
「晚安。」
「晚安。」
我闭上眼睛,听着父亲爬上楼梯的脚步声。走道是人进入的地方,同时也是离去的地方……
第一卷 第四章 射门
起床时,身上穿的衣服和昨天一样,看来是连衣服也没换就上床睡觉。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和影子,告诉我一天已经过去一半。
——是有一点喝多了……
我的酒量并不算好,喝多的时候,第二天会难过得受不了,好像酒精渗入整个身体深处。但是奈绪子的父亲酒量实在太好了,不止喝得比我多,脸孔也完全不会变红。他说过他是九州岛人,人家说九州岛人酒量一流,果然不假。
我脱下充满汗臭味的长袖T恤,从衣橱里找出干净的衣服披上,打呵欠,伸懒腰,然后抬起右腿,由大腿朝外侧旋转,结束后,改为左腿做同样动作,这是我从参加足球社团时代持续至今的柔软运动。只不过,腿已经无法像以前拾得那样高,臀部关节和脚踝也完全僵硬。
高中时,足球社团的教练常说:「川岛,尽量扩展关节的可动领域,可动领域扩大,能够玩的运动种类也会更多,又能够避免受伤,绝对不只是足球需要这么做。」
我一面想着教练的话,一面持续柔软操。腿、膝盖、脚踝……依序伸展肌肉和关
节后,最后用趾尖抵着地板转动脚踝。为了维持身体平衡,我的手扶住桌缘。小学入学时代父母替我买的书桌已经老旧不堪,黏贴的标签早已全部褪色,剥落的痕迹明显,桌面写满打油诗,椅子